斗转星移,恍然如弹指之间,七年光阴流逝——
宣尊十七年,仲夏。
京城皇宫里迎来了第十七个诞圣节,天帝四十寿诞。
鹿台之上,天帝须发刺张,引满弓箭,一箭射向苍穹,裂了弓弦,一手蔽天,振臂仰天长啸,虎威刚猛,啸声如龙背击鼓,文武百官跪地山呼“万岁”。
晚宴时,宫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臣子争相买宠,献上奇珍异宝。天帝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臣子们虚笑的脸,一个妃子手持玉壶,斟上美酒,端盏献酒,“万岁爷,臣妾借花献佛,祝圣上寿与天齐!”
天帝眉宇间满是暴戾之气,猛地推开献酒的妃子,摔碎了酒盏,指着底下那班歌舞乐师,怒叱:“滚!宾!统统滚出去!年年都是这些场面,朕看了就厌烦!”又指着臣公们叱责:“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就想不出个新鲜的点子么?”
龙颜震怒,臣子们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僵持的气氛中,一个大臣挺身而出,朗朗开口:“圣上息怒!微臣近日在坊市之中,寻得一件稀世奇珍,请圣上笑纳!”
“什么宝贝,呈上来让朕瞧瞧。”
天帝阴沉着脸,提不起多大兴致,所谓的稀世珍宝,他看得多了,都是些古玩字画、金银玉器,文人把玩的小玩意,臣公们献了上百件,没一样能让他看得称心。
“遵旨!”
大臣疾步走到殿门外,击掌传唤,不需片刻,他领着一人走上大殿。这人浑身上下都裹在一件黑色斗篷里,亦步亦趋地跟随大臣走来,数百道目光愕然注视着斗篷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天帝虎目一瞪,暴喝:“宝物何在?”
“喏,宝物就在殿上。”大臣伸手一指,恰恰指住了那个斗篷人。
“这人也算得稀世奇珍?”天帝勃然大怒,“荒唐!”
“非也非也!这宝物不叫‘荒唐’,而是叫……”大臣猝然扯开那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唰的一声,斗篷旋空一抛,众人只觉眼前惊现艳芒,大臣暴喝的语声如雷贯耳:“倾国舞伎媚君心!”
语毕,殿内数十盏灯火突然熄灭,黑暗中,一道极光飞旋而出,竟是三尺红绫抛空激射,忽又化作滚滚火浪铺展地面,火浪之中浮出一抹人影,柔若无骨的娇躯变幻着千种舞姿万种风情,吹弹欲破的肌肤在薄红的轻纱里若隐若现,凝脂玉足旋踏在“火浪”之上,舞乱红袖,舞得人神魂颠倒!
火莲般层层绽开的艳芒,滚滚火浪托出的舞影,宛如怒焰中的狂花,震撼了天帝!从未见过如此狂烈妖媚的舞姿,艳芒万丈,他看得痴了,血液,开始沸腾,体内涌出一股——扑向这团火焰将灵魂烈烈燃烧的!这种,以往只有在沙场上、血腥的杀戮中,才激烈地膨胀过,如今,这个火浪之中狂舞的女子竟也让他极度兴奋了!
天帝霍地站起,疾步走下阶梯,冲入滚滚“火浪”之中,迅猛地伸手抓向火中怒放的艳芒!红袖一旋,她,躲开了。他扑了个空,拢起了空空的掌心,紧攥成拳头。
击缶声消歇,殿内数十盏灯齐明,照亮了众人如痴如醉的脸,道道目光凝在舞者身上,天帝也闷不吭声地盯着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将她看得这般真切——天,这是一个多么美艳妖娆,荡人心魄的女子!一头棕红色的长发在灯光的反映下,闪闪泛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艳色灼灼的花容上,最令人不能忘怀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凤眼,眼角微挑睨着人时,妩媚之极,而眼底深处,却透着炽烈的、火焰般闪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狂野、那么大胆、又那么倔强!
妩媚娇颜,倾国倾城!看着她,天帝双拳紧握,强烈的霸占欲烫热身躯,虎视眈眈地盯紧了她,独掌天下的那只手伸了出去,“你,过来!”
她仍站得远远的,眼波流转地睨着他,那股子瞄人韵味,真个妩媚极了!嗯,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挑衅!
如此好强难驯的女子,当真撩起他满腔的征服欲,夺了江山,再夺一个美人儿来,又有何难?阔步上前,他仅用一只手就锁住了她的柳腰,霸气地将她圈入怀中,另一只手则伸向御前侍卫,“拿剑来!”
一柄龙泉宝剑呈了上来,天帝手握剑柄猛力一抽,一泓秋水般的寒芒破匣而出,剑身兀自颤动,龙吟声声。
他看着她,猝然挥剑,寒芒迫向眉睫,血光迸现!那张妩媚的娇靥上却寻不出丝毫惊惧之色,涂蜜般光泽诱人的唇一弯——她竟笑了!
“好!”当真是胆色过人的奇女子!天帝激赏地喝了一声,殿内群臣才如梦初醒,骇然发现圣上竟挥剑划破了自己的右臂,一个个惶惶跪地。
奔上前来的太医,被天帝斥退,殿上侍奉的宫女却被唤了过来,“拿朕的青铜酒爵来!”
爆女战战兢兢地呈上青铜酒爵,天帝将它搁置在右臂伤口下,往盛了酒的器皿里滴下血,冲禁锢在他怀中的她喝令:“喝了它,成为朕的女人!”
红唇贴在杯沿,她的目光却悄然窥视着他手中的宝剑,手指微动,猝然扬起左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右手疾如闪电,一伸一抽,夺来宝剑,剑芒一个回旋,指住了他的胸口!
“你要杀朕?”
天帝面无表情,文武百官则大惊失色。
她笑得妩媚之极,手中剑,缓缓刺出,抵到他胸口,突然敛住了锋芒!
这柄剑,若非他刻意让给她,她又怎能如此轻易地从那双残暴而充满力量的手中夺得?——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猝然将剑锋逆转,横着剑身稳稳地接来那盏青铜酒爵,端起酒盏,仰颈痛饮而下,烈酒里搀杂着他血中的腥味,她尝了,只是一笑,弯弯地翘起一张丰润小巧、能在勾动中令人魂迷的蜜唇,吐露媚惑人心的语调:“小女子只要圣上的心!”
她的这番举动,落在他眼里却似张扬的焰芒灼来,有一种烈酒烧喉的呛辣味道,激得他狂霸一笑,猛地将她抱起,“想要朕的心,就得取悦朕!”
他将她抱向养心殿。
子夜时分,养心殿。
几盏朦胧的光焰照着偌大的养心殿,几名宫娥、太监如冰冷的木桩站在角落里,表情木然。
淡金色绣龙盘凤的帐子随风飘忽,幔帐里,传出金铁交击般威慑人心的声音:“媚君心?好!好名字!”
龙榻上,天帝看着今夜入帐的娇贵新宠,展颜畅笑。他已月兑下龙袍,魁梧的身躯仍束着一袭质地罕见的软甲背子。
媚君心伸手触及那件软甲,指尖一凉,“圣上,这金线银片串起的,莫非是……金缕玉衣?”大画轴套小画轴——话里有话!
“休得胡言!朕活得好好的,穿那鬼东西做什么?这是天蚕丝织的软甲,刀枪不入!”
“圣上在宫里也得日夜穿着它防身护体?朝中这么多文武大臣,难道就寻不出一个值得圣上信赖的忠臣良将?”
“别跟朕提那些个文武大臣,这群见风使舵的马屁精,朕看了就心烦!”
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更厌恶没有半点本事只会吹嘘奉承的武将,朝中确实缺了些能令他赏识的大将之才!
“后宫之中,不要与朕谈论政事!”
一言遏止了她犹未问完的话,天帝没有月兑下那件软甲,反而伸手强硬粗暴地撕扯她身上的装束。
不惊不恼,由着他撕扯身上衣物,她幽幽一叹:“原来圣上也是个急色鬼!”
“你说什么?”天帝手下略微停顿。
“小女子见多了市井街头那些个无赖地痞耍流氓的样,敢问圣上,何时染了这一身市井里的流氓习气?”妩媚地眨眨眼,她的话儿偏就是刺人得很。
天帝勃然大怒,“你竟敢将朕与那些市井之徒相提并论,你好大的胆子!”
“小女子不过是实话实说!坊市里人人皆知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就是有些个无赖打着霸王硬上弓的歪点子,想染指于我!”神色间浮了一丝轻蔑,她倔强地顶撞了他。
天帝额头暴出根根青筋,“你是说朕也是个无赖?”
“岂敢!市井无赖如何能比得上圣上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对小女子动了歪脑筋,也只是想想而已!”
好个胆大的女子,句句带刺,当真是不惧天子半点颜色!
天帝猛地砸出一拳,重击在她颈侧的被褥上,龙榻“砰”地一震,“你既然执意不从,适才又为何喝了朕钦赐的合卺酒?”
“蒙圣上青睐,殿前赐酒,小女子受宠若惊!只不过,小女子乃心性好强之人,只有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才能令我心折!圣上若是自认没有半点使人心折的魅力,今夜即便在蜡烛上点了火,圣上嚼蜡,又能尝得什么滋味?”
她当真是多长了个心窍,话里头使了巧,进退有度。
虽不甘愿受这激将法,却也被她挠到了痒处,天帝霍然大笑,“朕能霸得江山、独掌天下,区区一颗美人儿的芳心,还能难倒了朕不成?”雄霸天下后,许久没有被人激起雄心征战的,压抑了许久的征服欲却被这小女子轻易挑起,他当真来了昂扬的兴致,“朕给你盖个金屋如何?你喜欢什么,朕就给你什么!”烈马难驯,偏偏这美人儿使着性子时,还使上了心眼儿,话里头带刺儿,却丝毫不减妩媚的颜色,欲迎还拒,最是勾人魂儿!
“若要圣上掏心于我,怕也不易吧?”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她一笑,媚颜惑人!
“掏心?”如此有趣的人儿,逗得他开怀大笑。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圣上,兀刺将军来了,正在御书房外等候圣上召见。”
兀刺深夜见驾,必有军机秘事与他商榷。不容耽搁,天帝留她一人在龙榻上,他则掀开帐子,由太监服侍更衣之后,阔步走出养心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媚君心忙整理了衣裙,用被褥裹住身子,仍打了个寒战。
殿上憧憧烛影,凄清寂寥,却有一种迫人窒息的危险气氛。妖异舞动的烛影投在帐上,她盯着飘忽的帐子,冷得双唇发青,急忙掏出颈上红线穿挂的一块璧,贴吻在发颤的唇上,眼底涌了些许忧伤、淡淡的思恋……
整整七年了,当年那个狼般的少年,或许已为人夫、为人父了!但是,她依旧念着、想着……孤单寂寞时,总会想起他的怀抱,那率真温暖的胸襟,一度慰藉了她。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故人值得她怀念了……
一夜无眠。
次日凌晨,一个太监奉旨而来,领着她急匆匆地往另一处宫殿走,——圣上早朝之前吩咐内务府,将南内庆兴宫别业更名为媚娥宫,赏赐给了她。
从养心殿行往媚娥宫,途经庆兴池,池旁兴建了牡丹亭,亭中一抹丽影,亭外站了些宫娥。
顺道而来的媚君心,漫不经心地往牡丹亭看了一眼,亭中丽人正在赏芍药,见了内务府的太监领着她正打这里经过,猝然冷叱:“站住!”亭外宫娥便拦住了二人去路。
“贵妃娘娘!”
内务府的太监匆忙跪地叩首。
爆娥往两侧一站,迎着牡丹亭里款款走出的丽人,一袭彩锦宫裳,衬得贵妃娘娘容光焕发,眉目间却有几分冷艳。
“这是何人,见了本宫也不下跪?”
斌妃娘娘目闪冷芒,打量着太监身后领来的女子。
“回禀娘娘,她是圣上新招的贵人,昨夜曾在大殿献舞。”
太监小心措辞,贵妃娘娘冷眼打量过去,见这女子毫无惧色地瞅着她,妩媚的眸子里蹿出焰芒,当真不是个软柿子,日后若是讨了圣上的恩宠那还了得?
“大殿献舞?”贵妃娘娘冷笑,“来呀,给本宫砍了这妖精跳舞的双足!”
左右侍从立刻拔刀出鞘,上来拿人。
“娘娘耍的雌威,可真吓人!”后宫争宠最是常见,媚君心见了这吓人的阵势,咭的轻笑一声,旋身一躲,由不得旁人摆布。
遭人取笑,贵妃娘娘恼羞成怒,冷叱:“拿下她,砍了足,再剪了那根刁舌!”
“娘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太监一个劲地磕头讨饶,“圣上若是怪罪下来,不要说奴才了,娘娘也担待不起啊!”
侍从虚张声势,当真不敢挥刀伤了万岁爷的新宠,贵妃娘娘瞧在眼里,气得脸色铁青,冲侍从叱骂一番,拂袖而去。
目送贵妃娘娘走远,太监这才长松一口气,起身道:“新贵人,往后您要是见了这位娘娘,可得绕着道躲远些。”
“一个宠妃,气焰也忒嚣张了!”娇纵、蛮不讲理也就罢了,动不动就要残人躯体的,这位娘娘心肠确实冷硬!“她是什么来头?”往后若是再来找茬,她总得先问清了那人的来头吧?
“这位娘娘身份可不简单!”太监压低了嗓子,“她曾是前朝太子灼泰的太子妃!”
“前朝的太子妃为何也进了后宫?”她十分惊异,“莫非是圣上夺人所爱……”
“不可乱讲!”太监急忙摆手,“娘娘是千金之躯,过惯了宫中由人服侍的安逸日子,怎能跟着一个亡国的太子四处逃亡?”
这话里,倒也不难听出,那位贵妃娘娘是个贪图荣华的肤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