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野镇”破旧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悬吊在城门上,破败的城亘长期欠缺整理,三两毛孩穿梭其上玩乐,乞丐不时盘桓不去。
“吱嘎,吱嘎”作响的马车、牛车运着满满的货物,不紧不慢地赶过。
朝阳浅金色的光芒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几块木板简单铺搭而成的小吃摊前忙碌着。清洗、剁切、生火、浸泡……一道道琐碎的工序慢慢地进行着,那双不甚白皙的女性纤手很有耐心,也很有力道地在器皿之间来回晃动。
早起干活的镇民们三三两两行来,面带微笑,七嘴八舌地冲着忙碌的人儿直叫唤:“蓝莓西施,早啊!”
“蓝莓西施,早点准备好了吗?”
“蓝莓西施,赏点吃的吧,饿坏了!”
“……”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此起彼伏,显见这些镇民与这小吃摊上的小老板娘颇为熟稔,也以逗弄她为乐。
小吃摊前的小老板娘对镇民们的逗弄一如寻常般不予理会,只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活儿,看到客人多时,不时抿紧巧唇,撇撇嘴角,似乎很不乐意。
晨光透过城墙的破洞映照在摊前的石板路上,一些晨起的人在晃悠悠地走着。
“蓝莓西施,来一盘糕点!”一位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肩上扛着粗大的麻绳团,自远处闻香大步行来觅食。
小吃摊后方站着的娇小身影手中动作不曾稍顿,依言伸出一手掀开热气腾腾的蒸盖,取出笼中兀自散发出诱人清香的糕点,利落地起糕、切片、装盘、添酱,一盘澄蓝糕点很快递至食客面前。
那大汉喜滋滋地接过,就近搁了麻绳,落座,下筷,狼吞虎咽,随即现出一脸满意的微笑,“不愧为蓝莓西施,果然名不虚传!”
被称赞的人面无喜色,只是撇撇嘴角,似乎并不以为然。依旧埋下头忙碌着,有条不紊地安静做自己的活儿。脑中突地忆起她初到“僻野镇”那时的情景来:一个人在外漫无目的地行走了月余,她仰头望天,发现自己已远离了出发之地。两眼向前望去的当儿,她看到了墙头上那块似乎风一吹就要掉下的招牌,还有破败的城亘和满地废弃的物什,似乎这里曾久经战乱,且战乱之后便无人整理,初初入目的种种景象让她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以为真的找到了自己中意的穷乡僻壤了。
可是待她决意在此地待下,并摆起她的小吃摊之后,她发现自己当初的认知错到了极点。事实上这个“僻野镇”是个交通要塞,连贯东西,横接南北,一点儿都不僻野。
早点飘香中,几匹高头大马拉着三两辆巨轮大车,缓缓驰进一不小心就会碰倒的城门,唧唧歪歪地向小吃摊方向行来。
“吁!吁——”驾车人靠墙停住了马车,几名大汉跳下车来,一边抽动鼻子一边顾自寻了位子坐下。
“老板娘,来些好吃的!”饥肠辘辘的可怜行路人对炉灶边忙碌的人儿招呼道。
话刚出口,猛见周边正在用餐的镇民们朝他们望来,了然的目光中饱含同情和怜悯,让他们很是不解。
狐疑中,却见方才一番话语犹如石沉大海,竟无人响应,桌上也久久没有等到他们该等的美食。
“肚子饿扁了,怎么如此久?适才发的话老板娘没有听到吗?”初来乍到的行路人不解地张望着四周,见那老板娘默不作声地在灶前忙着,不断有人走上前去索食,但却没有人给他们奉上好吃好喝的。
早已饿扁的肚皮,在鼻翼间嗅进糕点的清香时,扁得更厉害,还闹起革命来了。他们却只能呆坐在空荡荡的桌旁,眼巴巴地望着邻桌的人在津津有味地享用美食。
“好可怜哦!”旁边一位正在“咯吱、咯吱”咬着脆酥的大叔,面带微笑地“怜悯”他们,“新来的,我们‘僻野镇’的蓝莓西施性子很别扭的哦。要想尝到她的手艺,就得自己上前去点、去抢。你们死坐在桌边,就是等到天黑也没有人给你们送吃的上来!”笑呵呵的大叔啃完盘里的粉红油酥,又屁颠屁颠地跑到灶边,“蓝莓西施,还能给我来盘蓝莓糕吗?”
火炉边的人儿抬起头转望过来,一张俏脸冷凝着,清眸盈水,瞪他半晌,这才取了个印花瓷碟,利落地装了碟澄蓝糕点给他。
那大叔心满意足地端着碟子回到位子上,走过那一桌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客人时,朝他们扬起一边眉,示意他们好好学着点。
几位远方来客心领意会,忙起身朝那位大叔抱拳致谢,也自行走向那位性子怪异的老板娘去索取吃的。
别看这个“僻野镇”上的人似乎都很慈祥好客的模样,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就算像方才那位好心的大叔一样看起来平常的人,都有可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这便也是为何邪教“魅宫”和正派即将大战的消息能这么快流传到此处的原因。
这个镇之所以有如此破败得让人初见时产生误解的外在,不过是因为据传在过去的几年内,这里经历了三场正邪大战的洗礼,让“僻野镇”上重整家园整到无力的居民们干脆不想重整了,所以才形成了如今的这番模样。
经了这三战五役大家想法一致:反正正邪自古不两立,这两派的争斗是家常便饭的事,“僻野镇”地处两派必争之地,沦为战场是明摆着的事,大家又何必费那么多财力物力人力,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每次刚重建完,还没坐热呢,又遭破坏殆尽,何苦来哉?
金黄色的晨光逸出丰厚的云层,射向高耸的群山,映出一地光辉。
天光大亮,人渐渐多起来,小吃摊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蓝莓西施,今日你这又生意兴隆哦!”
“蓝莓西施,客人多,你又财源广进了噢!”
“哈哈,蓝莓西施,大家都吃得这么高兴,你挣钱也挣得高兴啊!”
“呵呵,对呀,蓝莓西施,给点笑容噢!”
一身粗布麻衣披覆在细弱得仿佛不堪一掌之力的女性躯体上,寻常得随意到街头一转可以碰上无数个。一对略带英气的秀眉下镶着一双沉静的眸子,此刻正盯紧手中的食材看。肤色不甚白皙,但似乎很健康的小脸蛋带着几分不驯服的倔强,丝毫不显喜色。
这小吃摊不像别家都喜欢起个什么什么记的名儿,也不像别的小吃摊老板一看到人走过就吆喝两声“客官,来点好吃的”,这小摊上硬是一个字都寻不着,小老板娘又每日尽是冷着一张俏脸,不声不响地只顾埋头忙她手里的活,仿佛那是世上最吸引人的事。
人家做生意的都盼着上门的客人愈多愈好,她似乎正相反,一看到客人多了俏脸就更臭了,哪一日若是客人寥寥无几,她倒是笑开了。
“僻野镇”的人尽是些喜欢说长道短、议论是非的无聊分子,叫他们怎么看得下一个人行事如此怪异?于是每日闲来无事便呼朋引伴来这小吃摊,来逗逗别扭的小老板娘,小吃摊的生意便是由此火红起来的。
日正当空,火辣辣的艳阳高高悬挂在湛蓝的天际,热情如火地向世人展示它的慷慨。
陈设简陋的小吃摊前炉火依然明晃,蒸炉弥漫的热气比太阳低不了多少。
炉火前的人影行走不定,一双忙碌的小手似乎永不得闲,秀额前的蓝布被汗水浸得愈加魅蓝。
“蓝莓西施,给我来份绿豆饼,正饿着呢!”
“蓝莓西施,加一份青苹泥,这大热的天,吃着舒服。”
“蓝莓西施,来杯橙香汁,快渴死老子了!”
“快快快!添壶茶过来!真个喉咙冒烟了。”
“……”
一个个大嗓门的吆喝声接连不断,让忙得团团转的娇小身影似乎更热了,一张小脸绷得死紧,额际的汗水却不敢再往下滑落,只悬着在秀发尾梢闪耀。
小吃摊面街而设,并没有任何遮阳物什,连桌台炉灶都只有寥寥几个,摆放器皿的是三两张似乎惨遭人废弃过的长条木板,而供客人打尖的也不过三四张小方桌,桌边摆了几张小木凳,仅容得十余人就坐,来晚一步的只能在一旁蹲着。
“蓝莓西施,这大热的天,你怎么不搭棚给大伙遮遮日头啊?”一位大叔一边抹着满脸的汗,一边从众手之下抢过属于自己的那份甜点。
“不搭!”忙碌中的身影连个侧脸都吝啬施舍给他,清脆的回答中似乎带了声冷嗤。
“蓝莓西施,要不我们帮你搭棚,你给我们多添几张小圆凳回来坐坐,可好?”被迫罚站的人好心地开始利益交换的引诱。
“不要!”小脑袋抬都没有抬过,一口回绝类似的好处,似乎很是不屑,也压根不想多招徕些客人。
如此简陋的摊面,生意却异常火爆,并非“僻野镇”没有做如此生计的店铺、摊点,也并非这小吃摊上的东西特别美味,更非小吃摊的老板娘真正容貌过人美若西施,但就是人人都喜欢到这小摊上来凑热闹。
这里的人都是些江湖名人,平日尽喜欢凑热闹,一看哪里有稀奇事就往哪里跑。对“僻野镇”的镇民来说,这个小吃摊上的老板娘就算得上一大稀奇了。
初时,别人问她卖什么,她只睁着两只不耐烦的眼,摊手叫你自己看。她卖的东西不多,每日就只卖那么几样:一道红色的酥,一罐橙汁,一种苦草药似的汤,一份绿豆磨成的饼,一道青苹果剁成的泥,一锅蓝莓蒸成的糕还有一壶壶冒着紫气的茶。
“小老板娘,你这些东西都有些什么称呼啊?”“僻野镇”的镇民们一开始总会这么好奇地问她,可惜人家不怎么爱理会他们。
经过他们夜以继日的努力,终于从沉默寡言的小老板娘口中打探出来她卖的东西是:红月酥、橙香汁、黄涟汤、绿豆饼、青苹泥、蓝莓糕和紫烟茶?。
这些名字听来倒也有些形象生动,而且这小老板娘似乎比较中意弄那道蓝莓糕,加上怎样也问不出她的“芳名”,于是热心的镇民便给她加了个美丽动听的昵称——蓝莓西施。叫她西施并非特指她貌美如古时美人,而是觉得如此一个年轻的小女子便已自谋营生很是不易,心存厚道的江湖人士们一律认为该给她个美称。
“蓝莓西施,手艺不错哦!”
“蓝莓西施,多给点啦!”
“……”
“蓝莓西施”这个美称就这么叫开了,小吃摊也从此成为一个热闹所在。虽然小老板娘并不因此而感激这些热心的镇民们的盛情,多添几张小圆凳犒劳他们辛勤的双腿,但是他们还是喜欢往这里跑,一边逗别扭的小老板娘一边闲话江湖。
夜幕低垂,墨黑天际星子密布,“僻野镇”西大街人声渐稀,唯余小吃摊上一灯如豆。
小凳方桌已经收起叠好,放置身后的城墙脚下,灶膛里的烟火已全熄,摇曳的烛火中,一条纤细人影在黑暗中晃动,两手不停地收拾着面前的器皿。
“姑娘,可还有什么可吃的?”低沉的男声就发自忙碌的人影前方,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却没有听到之前有脚步声响起。
低垂的小脸仰起,眸中带些疑惑,瞪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阁下不知天色已晚?小摊已经打烊,明日请早!”
白日里忙得她晕头转向,现下好不容易赶走那些多嘴多舌的镇民,她已经累得纤腰快要断掉,只想尽早回去歇息。
“呵呵……”黑暗中似无恶意的轻笑声响起,“蓝莓西施果然如传言中般,脾气别扭得可爱。谁说打烊了就一定没有东西可吃?难道你的美食都售尽了?”
事实上这个小老板娘虽也长得不差,但和那个古时美女却是截然不同:人家西施是到溪边洗衣,这小老板娘是自己跑来“僻野镇”摆小吃摊;人家西施有着沉鱼落雁的美貌,想来必是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小老板娘却是整日在太阳下暴晒出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就可惜那脾气别扭了些。
“对不起,本姑娘做的是小本生意,没有客官想要的美食,也没有剩下的食材。”灯下的俏脸重新低垂下去,继续她未尽的事,没有再理会夜半来客。
摆摊是她的小小爱好,有没有人吃她并不关心。钱财于她乃身外之物,她不会特意去讨好客人,前来光顾的人愈少她才会愈轻松。
“也罢,不打搅姑娘了,改日再来一尝姑娘的手艺。”黑影倏忽消失不见,快得似乎没有出现过,依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响起。
低垂的小脸自始至终没有再抬起来过,小手忙碌完毕,才吹熄了小灯,纤弱身影往大街另一头走去,慢慢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