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绿竺掀开珠帘,从屋里捧出一盘东西,脸上挂着浅浅笑容,“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赫麟搁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诧异。
“嗳,天气凉了,我给你缝了件马褂,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她脸儿低垂,泛出微红。
这些日子他如此体贴地照顾她,还带她去赏了香山的红叶,她一直想着要回报他些什么,可自己除了刺绣缝纫之外再无所长,只得替他做了件马褂略表心意。
虽然,她知道表哥身为王公贵族,哪会希罕这区区一件马褂?但能够亲手为他披上自己剪裁的衣衫,她就窃感甜蜜,彷佛有了点“为人妻”的感觉。
“真是的,妳病罢刚才好,怎么又劳心劳力做这个?”赫麟嘴上轻轻责怪,心底却也同样欢喜。
马褂是白绸做的,边角用金线绣了流云状的花纹,素净中见华丽。
赫麟将它穿在身上,虽然心中欢喜,却又不由泛起一丝酸涩。
他知道,素净中见华丽,一向是大哥的着装风格。
从小,大哥就喜欢穿着一身高贵的白色,配上他那张绝美的俊颜,总引得人们看了又看。大家都说,赫连贝勒是真正的贝勒,毋需用奢侈的饰品来装扮自己,只消在腰间坠一块古朴的玉佩,或者在转身之间让衣帽上的花纹隐隐闪烁,他整个人便有自如深蓝大海上升起的明月般耀眼。
因为心中充满对大哥的嫉妒,所以赫麟从小就反其道而行,总是穿得富丽堂皇,让人眼花撩乱。
其实,他也很喜欢素净的东西,也未必穿不出那种韵味,但既然有大哥珠玉在先,他又何必模仿,让人讽刺他东施效颦?
这段日子,为了装扮大哥,他倒是添了好些件素净的衣服,行为举止也收敛不少,不再似从前般放荡形骸,俨然变成谦谦君子。
有时候,他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只不过这一个他,从前被禁锢在华丽的衣衫里,没有人察觉。现在,他的灵魂终于得以解月兑,借着大哥的外表转世投胎。
“表哥,好不好看?”绿竺见他对着镜子发呆,担心地问。
“好看,当然好看!”他回过神来,揽住她的肩低语,“做了这个来讨好我,是不是又想让我带妳出去玩?”
“人家的确有事求你,不过不是出去玩。”她调皮地眨眨眼。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表哥,你瞧瞧--”她牵着他的手,定到桌前,取了本书递到他眼前,“昨儿我买了这个,偏偏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所以想让你教我!”
赫麟翻开书页,只见那上头“宫商角征羽”的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像是天书一般,把他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好半晌,他才懵懂地问。
“表哥,你又在逗我了!”绿竺努努嘴,“这是乐谱呀,你精通乐律,怎么会不认得?”
“哦……”赫麟心一紧,急忙掩饰,“我是问,这是什么乐谱?”
“琴谱,”她指了指封面,“这不是写着吗?”
“哦,刚才没注意。”
“表哥,这里有一曲『万马奔腾』,我以前听你弹过的,你也答应过要教我的,记得吗?”
“是么?”赫麟只感有汗水自额上渗出。
“哼,你总是忘记答应过我的事!”不满的人儿娇嗔着,“我不管,这一次你一定要教会我!这曲子好难弹,昨儿我练到大半夜都还弹得断断续续的,郁闷死了!”
“好、好……”赫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乱如麻。
惨了、惨了,这一次,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精通乐律的,是他大哥,而非他。
从小到大,他连琴弦都没碰过,这会儿叫他怎么当师傅教学生?还弹“万马奔腾”呢,他恐怕连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他以为换上一件素净点的衣服就变成大哥了?他也不想想,大哥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子,而他,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傻瓜,他凭什么冒充人家?简直自不量力!
赫麟只觉一颗心沉了下来,彷佛死期已到,远远地看见一道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难关--他的鬼门关。
“表哥,来来来。”浑然不觉他心思的绿竺推着他坐到琴边,“快教我!”
教?怎么教?绿竺的琴艺胜过他千万倍,他当她的徒孙还差不多。
怀着一颗必死无疑的心,赫麟终于把手指搁在琴弦上。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有所停顿,也不知是怎么的,指尖稍稍一用力,那琴弦竟“铛”的一声,弹跳起来,断成两段。
“哎呀,表哥,你流血了!”绿竺连忙用帕子裹住他的拇指。
流血了?他倒不甚在意,先前浑身一阵麻木,竟丝毫不感到疼痛。
“这琴弦,怎么断了?”绿竺埋怨道:“肯定是我昨夜弹得太用力了,弹得它不堪负荷……表哥,都怪我,害你受伤了。”
“没事,我没事的。”赫麟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急的她。
琴弦断了,是老天在保佑他吧?又或者,是他在不自觉中故意把它弄断的。
无论如何,这下好了,他的手指受伤,有借口不必再弹琴了,他又赢得一点与她相处的时间。
他并不怕她知道真相后骂他恨他,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这段有她的快乐日子。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绿竺见鲜血从他指尖涌出,心疼万分,死活不肯原谅自己,她的眼泪也随而渗出双眸。
樱唇微颤着,她忽然张开小口,含住赫麟的拇指,轻轻吮吸。
赫麟的身子在她含住自己的一剎那,像电着了一般地颤抖起来。
他记得,从前她做针线活扎伤自个儿的时候,大哥也常常这样替她舌忝吮伤口,他曾经有一度嫉妒两人的这种亲密,渴望有朝一日,与她有所接触的人是他。
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心里却又感到莫名的痛楚。
呵,那天,她用茶杯砸伤他脑袋的时候,裂了那么大一条口子,也不见她有丝毫愧疚,这会儿,竟为了这小小的拇指,她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她会这样,无非因为她以为现在面对的,是他的大哥。
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得到的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想到这个,能叫他的心不疼吗?
“呀,怎么会这样!”刚刚吮净指尖上的血,不料由于伤口不浅,又有另一股血从中冒了出来,惊得绿竺连声大叫。
而大叫之后,是六神无主的大哭。
“别怕、别怕,有什么大不了的,竟哭成这个样子。”赫麟拍着她的背,轻声劝道。
“呜……这可怎么办呢,表哥你会不会再也弹不了琴了?”她很自然地靠到他怀里,一边哭着,一边道出自己的担心。
“哪这么容易就残废了。”他笑了,“等着瞧,过两天等我伤好了,一定弹给妳听。”
这话并非说说而已,这一刻,他真的下定决心,要让她听到他的琴声,虽然,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学会“万马奔腾”似乎是不可能的。
“哟,贝勒爷,好久不见,我还当您再也不跨入咱们家的门了呢!”
赫麟一进海棠院,玉妈妈就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暧昧的笑。
“我不是来了吗?”他恢复浪荡子的痞相,佣懒地靠到椅上,指了指随身带来的东西,“这些都是送给姑娘们的礼物,快请她们出来瞧瞧。”
“姑娘们今儿都有客呢,恐怕只有我陪贝勒爷了。”玉妈妈颐手倒一杯酒。
“都有客?”他四下望了望,“现在才下午呢,就客满了?玉妈妈,妳甭跟我打马虎眼,是嫌我带来的礼物不够重吧?”
“唉,恐怕再多的礼物也唤不回咱们家姑娘们的心了。”玉妈妈故意叹一口气。
“怎么,我哪儿得罪姑娘们了?”他浓眉挑一挑。
“贝勒爷,您还装呢!”
“我装?”
“听说,那天您在香山碰见咱们这儿的姑娘们了?”她斜斜地睨他一眼。
“哦,那天呀,”他云淡风轻地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瞧瞧,你当时不肯认她们,把她们气坏了吧,现在都躲着不肯见你了!”
“怎么?姊姊们真生我的气了?”他跳到地上作了个揖,“求妈妈帮我说两句好话,就说……当时我身边有人,不便与她们相认,心里也愧疚了好些日子了,她们要怎么罚我,悉听尊便!”
“姑娘们怎么敢怪罪贝勒爷呀!”玉妈妈嗑着瓜子,只浅浅地笑,“您是王公贵族,我们是胡同里的贱民。”
“妈妈,妳再这么说,可真的像是在抽我耳光了。”赫麟也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话锋一转,真有点故意刁难的意思,“姑娘们虽然命贱,但毕竟年轻气傲,这海棠院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但出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有谁如此不给她们面子?贝勒爷,这一回我可帮不了您了。”
“别别别,”赫麟又作了好几个揖,“妈妈妳帮我劝劝姊姊们,我还有事要求她们呢!”
“哟,这么说起来,贝勒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妈妈努了努嘴,“那日不肯相认,这会儿有事,倒想起咱们来了。”
“哪里哪里,我可是天天惦记着姊姊们呢!”
“一听就知在撒谎。”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娇笑,步下一个丽人。
“桃枝姊姊,”赫麟见了她,眼睛一亮,“妳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求妳呢!”
“这声『姊姊』叫得真甜,”桃枝站定,依着大红的柱子,轻摇着纱帕,“那日在香山,为何你不肯这样叫我?”
“呃……刚刚妳不是听见了吗?那天我身边有人,不便与妳们相认……”
“哼,不相认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冒充什么『大贝勒』,当心那个『大贝勒』知道了找你算账!”桃枝戳了戳了他的眉心。
“姊姊教训得是。”赫麟笑嘻嘻地答。
“唉,”桃枝佯装失落,“其实,贝勒爷您认不认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们嫉妒呀!”
“嫉妒?”
“就是呀,那日看到你对那女孩子如此体贴入微,保护得她像个皇后似的,我们就生气!贝勒爷您何曾对我们这样好过?”
“嘿嘿,姊姊不要误会,”赫麟的脸竟红了,“那是……是我大哥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对她好一些。”
“瞧你当时那个眼神、那个说话的语气,不像对待大嫂的样子呀!”纱帕拂到他脸上,“该不会是你冒充你大哥引诱你那嫂子吧?”
“姊姊不要乱猜……”
“看看看,脸更红了!我们的赫麟贝勒何曾如此害羞,可见我说得对!”
“对对对,桃枝姊姊肯定猜对了!”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大群花娘,跟着连声起哄。
“姊姊们,饶了我吧!”赫麟大大鞠躬,“我今儿真的有正经事要求妳们!”
“什么事?”桃枝咬唇偷笑。
“我……我想学琴。”他终于道出目的,“听说桃枝姊姊教人学琴最在行,哪怕是从没碰过琴的新手,被妳教两日,也能弹得有模有样的。”
“学琴?”她满脸惊诧,“哎哟哟,贝勒爷,您几时变得如此好学了?”
“闲着无聊,学学弹琴,也好陶冶性情。”赫麟谎话连篇。
“呸,少唬弄我们!贝勒爷您想陶冶性情,自然有美人为您弹琴,何必自个儿去学琴?哼哼,该不会是想学了去哄哪个女孩子开心吧?”
“呃……”这话一说即中,惹得他不敢再瞎编。
“唉,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子这么好福气呀?我嫉妒!”桃枝故意把眉一横,恼怒道。
“我们也嫉妒!”众花娘再次起哄。
“好姊姊们,到底要怎样才肯饶了我呀?”赫麟无可奈何地叹气。
“想要我们饶了你,那也不难,”桃枝眼珠子一转,“除非你替咱们办一件难事!”
“什么事?”这个时候,哪怕是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也干了。
“嗯……”众花娘齐心合力,马上想到一条“毒计”。
桃枝开出了条件,“贝勒爷,院子里有一株绿菊,原本这几日就要开花的,偏偏天气忽然冷得像冬天,风也大,我们姊妹怕那好不容易结的蓓蕾被风吹没了,所以想请您去帮忙看着。”
“就这么简单?”赫麟一怔。
“简单?”众人大笑。
桃枝加以解释,“贝勒爷,那花儿也许明儿就开了,可惜就少了那么一点儿的暖意,迟迟开不了。我们是请您月兑了上衣,用肉身替它遮一夜的风!你觉得这是一件简单的事?”
呵,果然是青楼女子想出来的花招,如此阴损!罢了、罢了,谁叫他有求于她们呢?
赫麟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拾脚往屋外走去。
众花娘其实也没真的想冻死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心想他应该不会当真,于是又闲聊了一阵,纷纷散了。
等到晚上接完客,要打烊熄灯,忽然有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花园里有一条黑影,怪吓人的,可能是闹鬼。
众花娘这才提着灯笼前去查看。一看之下,发现那条黑影不是鬼,而是打着赤膊护着绿菊的赫麟,这才想起日间的玩笑,顿时齐齐吓白了脸。
赫麟再没出息,也算是个堂堂的贝勒,如果他真的被冻着了,海棠院的责任就大了。
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将他扶进屋里,生起炉火,敬上热茶,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料,赫麟只是笑笑,并未生气。
他在寒风里打着赤膊,一颗心反而舒坦许多。这些日子冒充他人的种种委屈情绪,彷佛被这寒冷冻成冰,不会再在他血脉里四处游走。他希望自己可以再多麻木一会儿,忘掉痛楚。
“贝勒爷,不就是想学弹琴吗?哪用得着弄坏自己的身体呀!”桃枝知道闯了祸,嗫嚅着说。
“姊姊现在……肯教我了?”赫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发紫,言语有些哆嗉,“我想学的是『万马奔腾』,三天……三天之内,姊姊可以教会我吗?”
“你当我是神仙呀!三天教你这个从没碰过琴的学会『万马奔腾』?我这个学琴学了十年的,当初弹『万马奔腾』也用了一个月才弹顺呢!”桃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豁出去试一试,就算不能完全教会你,好歹摆个样子唬唬人也好!”
一瞧见他指上有伤,她不禁担心道:“贝勒爷,您要不要休息几天再学?”
“来不及了,指上的伤痊愈之前,我要学会。”否则,绿竺会起疑心的。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一会儿我去找个玉指套给您套上,免得您再受罪!真看不出来,贝勒爷您是如此一个痴情的男子,还是那句老话--我桃枝嫉妒您的心上人!”
痴情?
赫麟苦笑。原来,这个诃也可以跟他这个浪荡子连在一块。
他不知道什么叫痴情,只知道刚在站在寒风中的时候,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可以一直站下去。
“哟,这不是董大小姐吗?好久不见了!”
绿竺一跨进绣坊的门,老板娘便迎了上来,脸上挂着她熟悉的笑容。
的确,她已经好久没来这儿了,先前病了一段时日,而后又有表哥陪着,整日说说笑笑、游山玩水,倒把从前自个儿最喜欢的刺绣缝纫耽搁了下来,好不容易做了件马褂,还是趁着表哥不能陪她的时候,偷闲赶出来的。
现在绿竺才明白,原来刺绣与缝纫并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从前她觉得它们重要,只是因为太无聊。
“董小姐今儿又想找些什么颜色的丝线?”老板娘问。
“青色、白色,还有……黑色。”
“哦?”老板娘眨眨眼,“这些颜色好素净呀,像是给男人衣服上用的。”
“的确是给……一个亲戚缝衣用的。”绿竺微微低下头,露出羞涩表情。
天气越来越凉了,那件马褂是不顶事的,她得为表哥缝件棉袄才行。
“我明白了!”老板娘何其聪明,不用细问便对姑娘家的心思了然于胸,“里面有些上等货色,我让学徒捧出来让董小姐您瞧瞧!”
绿竺道了谢,一边等待,一边坐下来喝茶。
眼睛四处打量,透过那一扇敞开的窗,她看到对街海棠院门上的彩带被秋风吹得摇摇荡荡,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赫麟来。
她记得前阵子赫麟经常到她家来,最近却好久不见他踪影了。虽然对这小子没有好感,但对他的行踪却有些好奇。
“老板娘,这阵子有没有看见我那表哥?”她问。
“赫麟贝勒?”老板娘笑笑,“有哇,昨儿我还瞧见他。”
“他现在仍然常到对面街去?”
“有一阵不见他了,我还以为贝勒爷开始修身养性,谁知道前两天又出现了,唉……真是男儿改不了风流的本性呀!”老板娘摇头感叹,忽然眼睛一亮,往窗外指了指,叫道:“哟,说曹操,曹操到!您瞧,那是谁?”
绿竺顺着她所指望过去,心里卜通一下。
本来,在这个地方瞧见赫麟不是什么希罕的事,但让她吃惊的是--赫鳞的身上竟穿着她缝的那件马褂!
千真万确,她不会看错,这马褂是她别出心裁缝的款式,整个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国都再无第二件。
可是……这件马褂怎么会穿在赫麟身上呢?赫连怎么会把未婚妻送他的东西让弟弟穿?
绿竺心中迷惑,突然一个骇人的想法窜了出来,让她浑身一颤。
不不不,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女人送的东西让给另一个男人,即使他不爱这个女人也不会,惟一的解释就是--穿着这件马褂的,就是“赫连”自己!
她甩着头,想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但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另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她敬重的赫连表哥,她一直爱慕的那个谦谦君子……竟然、竟然也是一个出没于花街柳巷的浪荡子?
绿竺只觉得心尖一阵刺痛,遭到背叛和欺骗的愤恨随着这阵刺痛汹涌而来。
她的脸儿一阵青一阵白,托着茶杯的手也战栗不停。
“董小姐,您怎么了?”老板娘诧异地看着她。
“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哽咽道:“真对不住,丝线暂时不买了……我改天再来。”说着她站起来,奔出门去。
好想闯进海棠院,看看是否是她眼花、确定那个刚刚进去的人就是她的赫连表哥……但这种地方不是她一个良家女子可以乱闯的,她只能愣愣地站在街角,静静地等待。
眼睛被阳光一照,泪水便唰唰地流了下来,路上不时有行人走过,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来,便暗暗压抑着情绪,浑身僵着,只有胸口隐约起伏。
日头渐渐西斜,她站着脚都麻了,终于等到华灯初上,等到他从那扇挂着大红灯笼的门里走出来。
“绿竺?”赫麟也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地低低唤了一声,以为她只是华丽灯光中的一道幻影。
他随桃枝练了一个下午的琴,直到桃枝有客,方才离开,心中正默记着弹琴的指法,全神贯注中却猛地瞧见绿竺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向机敏的他,这会儿竟不知所措,呆呆的。
“把你的手伸给我。”绿竺定定地盯着他,缓步走近,冷冷地道。
“手?”他带着不解,将手伸了出去,但当他意识到她的意图,想将手抽回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看见他拇指上的伤疤。
有了个伤疤,再加上他身上穿着这件马褂,此刻,她完全可以确定他是谁了。
他想努力对她微笑,但这会儿,完全笑不出来。
“我还以为只有赫麟会来这儿……”她呜咽道:“没想到,你也跟他一样!”
原来,她仍然把他当成大哥?
他该对她道出真相吗?可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样的解释都无济于事。
如果他说自己是赫连,她也许只会气愤他今天的行为而已,但若说出自己是赫麟的事实,那么她会知道这段日子他都在欺骗她……
左右为难中,他惟有保持沉默,只是哀伤地看着她的眸子,拚最后一丝希望乞求她的原谅。
但他隐约感到,外柔内刚的绿竺,不会再原谅他了。
“我不会嫁给一个到这种地方来的人。”果然,她狠心的判决微声传来,“幸好我们还没成亲……现在取消婚事还不算晚。”
“绿竺……”他嗫嚅着,伸出手去想触碰她,却被她拚命一挣,两人的距离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