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双飞泪 第六章

他作了一个迷醉的梦。

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躺在春风和暖的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流云从眼前飞过去,耳边有她的轻笑声。

十岁之前,他被寄养在一户农家,抚养他的老夫妇对他非常好,虽然粗衣素食,但他却是快乐无忧地,整天在山上追逐雪白的羊群。

自从进了宫,这样的心情就消失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没想到,拥着她入眠的此刻,往昔的快乐又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想把她抱得更紧些,却忽然感到怀里空空的,一阵凉风灌了进来,让他骤然清醒。

翩翩……翩翩妳在哪里?

他瞪大蒙眬的眸子,景阳宫里的一切渐渐地清晰起来,他从梦境跌回现实。

翩翩不在他的怀里,她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她披着他的长袍,而赤果的他,依旧躺在地毯上,裹着她的衣……双方衣物的对调,使旁人一看,便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何况,他还打着赤膊。

旁人?

玄熠整颗心一震,惊得立刻坐立起来。

没错,他的身边除了翩翩,还有旁人。

只见南桓帝和苏姬就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不远处,还有一长队太监和宫女,神情紧张地垂着眉,虽然鸦雀无声,但很显然,他们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把衣服穿好!穿好以后跟朕到御书房来!”姜公公已经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拾好,南桓帝将它们往玄熠身上一掷,怒吼道。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翩翩却镇定地道:“御书房是商量国家大事的地方,父皇不觉得在那儿讨论今晚的一切,似乎有点可笑?”

“妳还好意思开口?”南桓帝一巴掌甩过去,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她娇女敕的脸蛋顿时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但她却无视疼痛,只淡淡一笑。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她语气轻松地问。

“妳……妳还敢说自己没做错事?”南桓帝气得脸都白了。

“我喜欢玄熠哥哥,从小就喜欢,为什么不能跟他亲昵?”她把头高高地抬起。

“妳也知道他是妳哥哥,妳也知道他已经成亲了,妳居然还敢说『能』?”

“第一,他不是我的亲哥哥;第二,天底下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成了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妳……”南桓帝高高扬起手,似乎想再打她一掌,手却不断地颤抖着,怎么也打不下去。

“皇上请息怒!”姜公公连忙道,“这事儿也许并非公主的错,总该问过玄熠公子之后再发落吧?”

“公公这话的意思是指玄熠公子了我?”翩翩侧睨他,“我可真得多谢你帮我说话。”

“公主殿下,老奴只是怕您受了什么委屈却不好意思开口。”宫中谁人不知,南桓帝最疼翩翩,所以一旦发生了什么,他总希望过错在不翩翩身上--所以,做为奴才,自然要帮圣上达成这个心愿。

“嘿嘿……”翮翩耸肩一笑,“今晚的事我最明白不过了,但玄熠公子似乎还有很多疑惑,姜公公,不如你来为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在洗尘宴上待得好好的,却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呃……”姜公公支吾道:“夜深了,皇上倦了,想与公子干最后一杯便回宫安歇,谁料怎么都找不到公子的踪影。这时,公主您身边的婢子橘衣跑进来说、说公子在妳这儿,所以我们便一块儿来了。”

“你们来个人召公子回去便是,怎么劳师动众地全跑来了?”

“因为……”姜公公眼珠子转了两转,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橘衣告诉你们我与公子正在做苟且之事吧?”翩翩爽快地代他回答,“所以你们就全跑来了,甚至,连苏嫂子也一并跟着来了,对不对?”

橘衣?

玄熠心头更为迷惑--橘衣身为翩翩的心月复,怎么会出卖她?

“因为是我叫她去的。”翩翩转头望向他,似乎很明白他心中所想,朗朗地答道。

“妳叫她去的?”他费解地瞪着眼睛,“为什么?”

“为了把父皇和你的妻子全招来,为我们做个见证!”

“见证?”这话把南桓帝也给弄胡涂了。

“我怕你不娶我呀!”她蹲子,俯看着玄熠,缓缓抚着他的肩,“所以,我要让人们都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样你就不能抵赖不娶我了。”

“妳……”玄熠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一直爱他,但她一向是那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为何忽然采用如此激烈而疯狂的手段霸占他?

先用药引诱他,再引来人群围观威逼他,弄得他没有退路可逃……这一刻,她不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可爱纯真的翩翩了,竟如书上描写的坏女人,充满心机,毒如蛇蝎。

“妳不能嫁给他!”南桓帝颤声开口,“朕不答应。”

“难道父皇以为女儿这破瓜之身还可以嫁给别人?”翩翩淡笑,“有谁会愿意娶我?父皇若强行把我嫁出去,世人会耻笑父皇以权压人的!”

“那我就剃了妳的头,让妳当尼姑去!”

“父皇,别说气话了,你舍不得的。”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不如咱们坐下好好谈谈婚事吧。”

“谈婚事?”南桓帝推了推身边的苏姬,“那她怎么办?妳下嫁玄熠,把她置于何地?”

“让她做妾好了!”挥了挥指甲,她云淡风轻地道。

“妾……”苏姬霎时一张花颜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对呀!”翩翩笑咪咪地瞧着她,“妳跟本公主抢男人,本公主不把妳赐死,算便宜妳了。”

“放肆!”南桓帝喝道。

“那父皇教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做妾?”她盯着南桓帝晦暗的表情。

“朕……”面对爱女,事到如今,即使身为九五之尊,即使有人间再高的智慧,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父皇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大伙儿都想不出解决的法子,那就照我说的办吧!”她扫视一眼大厅中的诸人,“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知公主打算何时办婚事呢?”姜公公最善于见风使舵。

“明天吧!”

“明天?”这话惊得老奴差点跪下,“明天哪来得及呀?”

“我又不求婚礼奢华,怎么来不及?”

“可该有的总得有才象样呀……”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在宫外置一座宅子,跟驸马搬进去便好。”

“可一时半会儿,老奴到哪儿去找这样一座宅子呀?”他摇头叹气。

“咦?这话可奇怪了,京城里那么多华美的宅子,难道你还买不到一座?就算买不到,叫父皇拟一道圣旨,还怕得不到?就这样定了,明天把婚事给我办了!”

她不知道玄熠究竟定在几月几号起事,所以一天也不能拖延……惟有早早成为他的新娘,她才安心。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翩翩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没有要问的,我就去沐浴包衣了……”

“等一下!”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唤住了她。

她回眸,看到他不同以往的眼神。

那眼神里,温柔已不在,只剩迷惑、猜疑,还有隐隐的愠色--她就知道,自今夜起,她再也看不到那从小到大她熟悉的眼神了。

“驸马,什么事?”她仍笑着问。

“妳还没有问问我是否愿意娶妳。”玄熠一字一句地道。

“不必问,”她垂下眸,不让他看到自己眸中的黯然,“因为我知道你不想娶我。”

“妳知道?”他显然微微吃惊。

“这个问题在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问过,难道成了亲以后你反而会改变主张?”她轻笑地摇头,像在笑自己,“如果我不逼你,你不会要我的。”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我不可?翩翩,妳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妳虽然任性,但并非蛮横无理……是什么,让妳改变了?

他无声的言语像一道风,别人感受不到,却能吹进她的耳里。

她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真实的心情,只轻轻地道:“大概,因为我像所有皇族的人一样,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想抢过来吧!这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玄熠低头,无言了。

这话很对,他不也正是如此吗?看到皇位,他也要上前争抢……自己尚且如此无耻,还有什么理由责怪她?

南桓帝终于如她所愿,替她在宫外置办了一所宅子,并册封玄熠为渊王,为他俩举办了婚礼。

然而,婚礼草率简单,没有发皇榜召告天下,彷佛存心隐瞒着这一桩难以启齿的婚姻,让它成为南桓国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翩翩对这一切似乎都不在意,亦不在意外边的流言蜚语,她只将自己化为一个平凡的妻子,每日静心素手学做羹汤。

要说有什么令她不快乐,大概就是玄熠对她冷漠而疏远的态度吧。

现在,他从不主动来见她,偶尔见了,也不像从前那样说说笑笑,只简单地答应一两个句子。

新婚之夜,他存心冷落她,喝得酩酊大醉,和衣而睡。而这夜之后,他不是住在苏姬那儿,就是住在书房,让她守着活寡。

翩翩涩笑着,并没有说什么--是她强迫他娶她的,这会儿,还能说什么?

他们从小到大的无瑕感情,被她那一夜的谎言全数击碎了,她还敢再奢望他的宠爱吗?

她惟有默默无语,面对他的冷漠。

新婚后不久,正值元宵佳节。

一大早,翩翩就起床了,来到厨房中,忙这忙那儿的。

“公主,在做什么呢?”橘衣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

她嫁人了,这小丫头仍旧跟在她身边,似乎要一辈子当她的丫头。她也曾想过请父皇还橘衣自由之身,再替这丫头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但这橘衣死活也不肯,只说舍不得离开她。

也好,那就暂时让她与自己作伴吧。反正这府中寂寞,无人与她说话,如果没有了橘衣,她会变成哑巴的。

“哎呀呀,公主,这种事情让厨娘做便好,妳操什么心呀?”橘衣看着她沾满米粉的手,心疼地道。

“我只是想亲手做一碗汤圆。”她笑道。

“汤圆?干么忽然想做这玩意?”

“今天是元宵佳节,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的……”翩翩小声回答,“况且,这是我跟玄熠哥哥过的第一个元宵节。”

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她总得亲手为他做些什么,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

“哼,他不理妳,妳还想着他呢!”橘衣不满道,“如是换了我,才不给他做好吃的呢!”

“死丫头,少多嘴!”她笑着打了她一下,“快帮忙吧!我第一次包汤圆,也不知做对了没有。”

“我也不太会……”橘衣摇摇头,“在家里,这种事情都是我娘张罗的,要不,我回家去问问我娘?”

“哪还有时间呀,咱们自己琢磨吧!”

话虽如此,但包汤圆不比炒一两个小菜,特别是那揉面的功夫,差一点,味道就缪以千里。

火旺了,汤圆也下锅了,翩翩和橘衣睁大眼睛,等待她们的杰作热滚滚地浮出水面。

但很快的,她们眼中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汤圆的确熟了,也的确能吃,花生馅、芝麻馅、豆沙馅的滋味调得也不算太差,可是……包在外边的那层软软的皮,就太不象样了。

或者太薄,一煮就破;或者太厚,煮成了浆糊里面也仍有生粉。任凭翩翩如何使出全身力气,试了又试,却徒劳无功。

她与橘衣面面相觑,泄气地跌坐在灶台前。

“怎么办?”翩翩问。

“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不能再重做了……”橘衣叹了一口气,“不如,就这样端上桌吧,反正这是妳的一片心意,表哥肯定会感动的,何况,里面的馅还是满好吃的。”

“就这样端过去?”翩翩羞怯地缩着身子,“好丑哦,一看就没有食欲。”

“那么妳希望今天的工夫都白费?”

“当然……不希望啦。”

这是她亲手为他做的第一道食物,怎么会舍得白白浪费?就算再丑,再难吃,也要让他瞧一瞧再说。或许,他真的会被感动,从此与她结束冷战,恢复对她的宠溺……

一想到这种可能,翩翩就热血沸腾,顾不得再思考那么多,找了精美瓷碗,将那烂烂的汤圆装了进去,心怀忐忑地端进厅堂。

因为正值元宵佳节,所以“一家人”得同桌吃饭。苏姬自然也在,坐在玄熠的右侧,似乎也特意准备了些吃食,命丫鬟捧着,等待翩翩的到来。

“妳去哪儿了?”玄熠似乎对翩翩的迟到很不满,神情不悦地道:“让大家都等妳一个人!”

“驸马爷,不要这么凶嘛,”橘衣抢先一步道:“公主迟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眉一挑。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橘衣笑答,“我保证,到时候你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感动得不得了。”

“死丫头,少多嘴!”翩翩拉了拉橘衣的袖子低语,示意她退到一旁。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先用晚膳吧。”玄熠狐疑地看了看她俩,没有追问,只吩咐下人上菜。

“启禀王爷,”苏姬却忽然起身一拜,“今日是元宵佳节,妾身为王爷和公主准备了一些吃食。”

“哦?”玄熠转向她,露出淡淡微笑,“是什么?”

“是汤圆。”苏姬一挥手,身边的丫鬟立刻捧上盘子。盘中装有玉碗,掀开那倒扣的盖儿,玲珑的汤圆便飘浮在糖水之上。

汤圆?翩翩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巧,苏姬也做了汤圆?而且,看那汤圆透明美丽的模样,味道肯定比自己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公主似乎也准备了一些吃食吧?”苏姬忽然问她,“不知是什么?”

惨了,这会儿把自己那些丑丑的汤圆端出来,岂不是丢脸吗?但她刚才端盘子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这会儿也不好隐瞒。

“也……”她低头支吾道,“也是汤圆。”

“哦?”苏姬盈盈笑,“是宫里送来的汤圆吧?一定很好吃,不如今晚就吃公主准备的吧,我做的那些可以留到明天。”

“不是宫里送来的!”橘衣替她解围,“是公主亲手做的,做了一整天呢!”

“是妳亲手做的?”玄熠惊愕地开口。

他已多日不跟她主动说话了,好不容易刚才跟她说了一句,竟是凶巴巴的指责……但她能感受到,他惊愕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温柔,目光也专注地投向她,彷佛,又让她找到了昔日相处时的感觉。

“端过来,让我瞧瞧。”他忽然道,那语气似命令一般,不容她隐藏逃避。

翩翩只得勉为其难地,把汤圆展示在他面前。

她的一颗心忽上忽下,只盼着他能念在她辛苦了一天的份上,忽视汤圆的丑陋,看到她的一片痴心。然而很快的,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只见,他沉默良久,蹙了蹙眉道:“这样的东西叫人怎么吃?”

五雷轰顶一般,霎时,她全身都僵了。

的确,这样的东西丑陋得让人没有食欲,但她以为,他会体谅她第一次下厨,就算不吃,也会勉励两句。

可现在,他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肯说,存心让她颜面扫地……在苏姬面前,颜面扫地。

“驸马爷,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打抱不平的橘衣跳了出来,“这是公主的一片好意,你即使不喜欢,也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呀!”

“王爷说得没错。”翩翩强忍住泪水,屏退橘衣,“换了是我,也不想吃这样的东西……不过,既然做了,也不要浪费……我自己把它吃光好了。”

他嫌弃它,那就让他跟苏姬去吃美味玉食吧,就让她自己咽下自己种的恶果--咎由自取的恶果。

低着头,她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话,一口一口地吃下那碗里的汤圆。

这汤圆其实味道不差,模样其实也满笨拙可爱的……为什么,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它?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却堵在喉中,久久也咽不下去,即使喝下一大杯酒,也咽不下去……

今夜没有月色,下了一阵子小雪,又下了一会儿雨,路上结着一层薄冰。

晚宴散了,翩翩穿上防滑的木履,由橘衣搀着,往自己的院中走。

“公主,路面太滑,您要小心呀!”侍卫担心地道。

“没关系的,反正也没有几步路。”她涩涩一笑。

话虽如此,但她却突然感到脚下无力,因为,她一侧眸,看到了玄熠的身影。

他正往另一个院落去--正亲手搀着苏姬。

同样是他的妻,他怎么可以如此偏心,一心一意护着另一个,却对她不闻不问?

翩翩心尖酸涩,先前喝下的酒顿时涌上了喉间,让她晕晕沉沉的。

“公主小心--”

这瞬间,她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便一滑,砰的一声巨响,她摔倒在路面上。

“公主,公主妳没事吧?”橘衣连忙蹲子,查看她的足踝。

“没、没事……”大冷的天,她却疼得热汗直流,拚命咬着唇,小脸煞白。

眸子微瞇着,她不忘望着玄熠的方向--并非使用苦肉计,却很想看看,此刻他有什么反应。

但她却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升腾起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

他没有奔过来抚慰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冷静地对下人吩咐道:“叫个力气大一点的侍卫背公主回屋,再到宫里请个御医过来。”

然后……然后他竟然依旧牵着苏姬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走了。

这一刻,翩翩的心疼得几乎都麻木了,她的胃也疼,先前吃下的汤圆在月复中翻滚,黏黏的糯米一阵又一阵地撕扯着月复壁,让她再也忍不住,搂着橘衣哭了出来。

但哭也没用,他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恐怕即使听见,也仍然不会回头。

说好了不介意的,那天他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将来会讨厌她,只是她仍然怀着一份渺茫的希望--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点关怀。

“不哭啦、不哭啦!”橘衣拍着她的背,打抱不平地忿忿望着玄熠的背影,“公主,甭难过,我替妳去教训那个小子。”

“不、不要……”她泣不成声地道。

“妳这样做全是为了他,他却毫不知情,彷佛妳害了他一样!”橘衣鼻子里哼哼的。

“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暂时不要。”她揪着她的衣。

“真拿妳没办法。”橘衣敌不过她,只得暂时点头答应,心中却打定了另一个主意。

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御医替翩翩包扎了伤处,伺候这个受伤的人睡下后,橘衣便披了厚厚的斗篷,往玄熠的书房去。

她知道,这两天玄熠一直睡在书房里,没碰翩翩,也并没有像他表面上那样亲近苏姬。

她推门而入,烛光顺着灌入的寒风摇晃了一下。

“翩翩,是妳吗?”玄熠在书案边出神地想着心事,猛地看见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产生了错觉。

他沙哑的声音月兑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往日的温柔。

“表哥,是我。”橘衣回答。

“是妳?”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很努力地抑制住这种失望,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事吗?”

“看来表哥依然是记挂公主的,我只是穿了一件她喜欢的斗篷,你就把我错认为她。”

“我……”玄熠嗫嚅着嘴唇,想辩解些什么,都怪是凄凉的夜色似乎特别容易逼出一个人真实的心情,他再无力掩饰什么。

“表哥不关心她的伤势吗?”

“她究竟怎么样了?”之前,她疼痛的表情他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一狠心,就离开了……他到现在还在责怪自己的狠心。

可没有办法,他无法跨越胸中的屏障,亲近她……

“表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翩翩呢?因为你还在生气吗?气她骗了你、威逼你?”

他缓缓地摇头。

不,他不是生气,从小到大,他何曾对她生过气?

他只是疼心,只是失望。

对他而言,往昔纯净无瑕的翩翩就像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珍藏在他心灵的圣殿里,他不希望这朵玫瑰凋零枯萎,更不希望它变成有毒的罂粟。一想到她利用那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他就觉得痛楚,彷佛看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开到了荼蘼,这一季,再无花了。

“她的脚扭了,御医说,可能有好几天不能行走呢!”橘衣慢慢靠近,“表哥,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我……我还有事要忙。”他支吾。

“忙?”她笑,“表哥,你的书案上空空的,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他一怔,低头之间才发现,原来这案上真的什么也没有--他一直坐着失神发呆,自从那日与她成亲后,每夜每夜都是如此。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橘衣吸了吸气,终于开口,“可是,她一直不让。”

“什么事?”

“关于你父母的死因,关于你想复仇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什么?!”玄熠惊愕地抬头。

“我知道的同时,她就知道了。”

“她……”他只觉得喉间哽阻,“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之前我问妳,妳却说她毫不知情?”

“她不让我说,否则她的计划就难以实现了。”

“她的计划?”

“对呀,就是引诱你的计划,”她涩笑,“如果你知道了她早已知情,就会猜到她的用心,就不会上当了。”

“可……”他蹙眉不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引诱他、逼他娶她?这样使尽手段嫁给一个她父亲的仇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表哥,世人都说你聪明,可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就这样傻呀!翩翩还怕你会猜到她的用心,她真是看错你了。”她叹气道,“她那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一道电光划过他的眸子,他的身子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呀,你以为南桓帝是一个废物吗?你可以谋反,他就不能平乱吗?你以为你真的胜券在握了?万一你失败了……翩翩是希望南桓帝能看在你是她丈夫的份上,让南桓帝对你网开一面呀!”

这话像一记重重的拳,骤然击中了他,让他颓然地倒在椅上。

她那样爱他,那样处处为着他,可他……他究竟回报了她什么?眼泪和伤痛吗?

他扬起掌,狠狠……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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