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茉儿这病来得又急又快,本来以为是一般的伤寒,赫连山庄的大夫前来看了几次诊,开了好几道药方子,她的病却没啥起色,还是昏睡在床,换了几个大夫都对阎爵摇头,让他火速暗中派人去寻无梦。
二十年来,在赫连山庄内,这医术能比得上茉儿她爹的,没再有过任一人,偏偏在这个当下无梦不在……
懊死的!阎爵在心里低咒过数百次,守在赫连茉儿的床边,他也暗暗自责了数百次。
这日,阎家堡大厅出奇的静寂。
一向以温文气质及俊雅仪表出了名的阎家少爷,数日来几乎不修边幅,满脸风霜,看着人的时候,这目光让人打从脚底就冷起来,大家都知道,这全都是因为茉儿小姐突来的病。
“除了赫连山庄,就没其他地方有好大夫了吗?”阎爵气闷的瞪着底下一群人,那些全都是赫连山庄的大夫,只会对他摇头,再想倚赖他们,恐怕茉儿的命也要不保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半晌,才有人开了尊口——
“是有一位常在都城边境替人看病的老婆婆,大家都叫她龙半仙,据说龙老婆婆医术超群,十来天前一夜之间就救了一整村的人,那村子里的人患了怪病,先是胸口闷痛,然后高烧昏迷,时睡时醒,而且这病还具有感染性,一下子便传染全村的人,因此找不到能医治的大夫,当地的地方官甚至还想放一把火烧了那个村子以绝恶疾,没想到龙老婆婆突然出现,才过一夜,生病的人奇迹似的康复大半,烧退了不说,几个时辰后就清醒了,这几日这事儿传遍了都城内外。”
说话的是阎家堡的一名家丁,近日他刚出堡回来,才知赫连家小姐重病一事,又闻众大夫束手无策,这才胆敢把一个传言之中的人给提报上来。
阎爵闻言一喜,起身迎向那人,“她人在哪儿?”
“禀堡主,居无定所,没人知道她住哪儿,但生病的人总会在都城门外的摊子前等她出现,虽然不一定何时会出现,但只要她进城便会经过那儿。”
“那就派人给我守在那里,人一出现,就把她请到堡里来。”阎爵下令,又转向总管霍桑,“霍叔,找个探子把这人查出来,光守着也不是办法。”
“是,少爷。”
“还有……梦叔仍然没消息吗?”
“是,正全力找寻中。”
“要快!”
“小的知道。”
阴阴的天,下着雨。
种满樱花的湖畔,茉儿撑着把花伞,小小的脸儿仰望着天空飘下的细雨,露出一朵很甜很美的笑。
他慢慢朝她走近,为她一脸灿烂可人的笑意而释然许多。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如此企盼又奢望着看到她的笑容,甚至,愿意迈开步子走向她。
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竟怎么也接近不了她,不管怎么往前走,他都碰触不到她……
他有些急了,步伐更快,想使轻功飞到她身边,可她却比他更快,永远都在他伸手触不到的距离。
“站住!茉儿!”他急喝,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何一直抓不到她?
茉儿还是对着他笑,对他的大吼大叫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为什么要叫住我?你不是不喜欢我缠着你?”
是,对,没错,他不喜欢她老兜着他转,从小在他后面跟着,然后阎爵阎爵地叫着他的样子,因为她跟不上就会哭,又不爱看书,他在翻书她就在旁边玩泥巴,常常弄得他一身都是土,有时还会不小心吃进她丢过来的沙尘。
这样就罢,这丫头天生就是他的克星,打小便八风吹不动的他常为了她动手跟人家打架,虽然她看起来一副天真活泼又美丽的可爱乐观模样,但每当有小娃取笑她是个没爹的孩子,又说她娘的种种坏话时,明着她会扑过去跟人家大干一场,却每每打输,暗地里哭得伤心欲绝,到最后他只好去找对方单挑,警告他们以后不准靠近她、说她爹娘的任何不是,惹得那些娃儿们每次看到他就跑得比鬼还快,害他成了一个坏人,没朋友。
再者,因为她常常说长大以后要当他的新娘,不管大人还是小孩看见他们都偷偷在背后笑,他耳尖眼利,怎会不知?着实让人心烦不已!
说来说去,她的存在对当时也是小娃的他的人生而言,代表的是一片混乱与麻烦,一直到他十五岁上山拜师学艺后,他才算是摆月兑了。
但,或许是因为太习惯她的存在,在离开她的八年岁月里,他还是会常常想到她,回家时总会记得带点东西给她玩,然后她又会乐得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他会让她抱,但不会回抱她,可能她打小在酒楼里长大,一点都没有男女之防,然而他至少长她三岁,又深得娘亲教诲,怎会随她胡闹?
可啊可,他着着实实明白,他喜欢她每次快乐的冲过来抱住他的感觉,踏踏实实的让他感到回到家,有人在等待着他的那种幸福。
“我不喜欢你,你还不是爱缠着我,怎么这回不缠了?”回过神来,他再次提气往她飞去,却依然连她的衣角都抓不着。
不可能的……
这丫头根本就不懂武,怎么可能跑得比他还快?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茉儿笑着对他说:“我不会再缠着你了,阎爵。”
“为什么?”应该高兴的,但他却莫名的气闷。
“因为我要走了。”
“去哪儿?”
“天上。”
天上?他皱眉,不明白这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过来。”他朝她伸出手,不追了,因为他发现他根本追不到她,除非她自己愿意过来。
她却对他摇摇头,“我要走了,阎爵,没有我在身边,你一定要过得更好喔,饭要好好吃,觉要好好睡,不要再常常皱着眉头,也不要因为要躲我而绕远路走了,这样,我在天上才会开心——”
“闭嘴!你过来,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你!”他不想再听她说那些浑活,伸手想把她给抓过来——
却什么都抓不着……
她像轻烟,消失了,这回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懊死的!“你给我回来!茉儿!快给我回来!你一向听我的话,这回也要听我的,马上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他慌了、乱了,气急败坏地,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他亟欲去抓住那抹早已消失的身影,却怎么抓也抓不到……
“阎爵……”一只虚弱的手轻轻抓住他,想把在恶梦之中的男人给唤醒。
像是大海中的浮木,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抓得好疼好疼,冷汗不住地在他额间淌下。
“阎爵,阎爵,你快醒来……我的手都快断了……”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摇着他的身体,一直摇一直摇。
“茉儿!茉儿!你给我回来!”男人还在喊。
“我在这里,阎爵。”赫连茉儿好想叹气,“你在梦里对我那么凶吗?所以,你应该是常常想凶我的吧?可是这么多年都忍住了,修养真好……”
“茉儿!”阎爵又大喊一声,然后被惊醒,黑眸一睁,竟看见刚刚亟欲抓住的身影就在眼前,“茉儿?”
“是我。”有那么惊喜吗?他此刻瞧着她的眼神,有着失而复得似的狂喜。
还未理解他为何如此这般,那人长手一伸,便将她整个人给揽过去,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赫连茉儿莫名的被他抱在怀里,他的臂膀很有力,心跳也很有力,被他这样抱着有点痛又有点闷,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唉也不唉一声,宁可被他捏碎,也不想从这个怀抱里离开。
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呢……
是老天爷感念她出手救了整村的人所给她的回报吗?从小到大也没被谁这样紧抱过,就算现在就这样死了,她也甘愿。
可惜啊可惜,她现在身子虚得很,连想紧紧回抱着这男人的气力乏了,现下,倒怨起这病了。
饼了好久,阎爵才放开赫连茉儿。
这一小段时间,免他理解她的化为轻烟只不过是场梦,也够他理解此刻他抱着的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身子,柔软又带着淡淡的药香。
“你梦见我啦?”茉儿冲着他虚弱的一笑,“梦见我什么呢?还对我凶巴巴的,是抢了你的书册,还是我又把桂花糕沾到你漂亮干净的白衣上头了?”
他望住她的眼,没答话,就算知道方才只是一场梦,却不代表他可以马上从刚刚的惊慌失措中抽离出来。
是这阵子太担忧她的病了吧,才会作这样的梦自己吓自己。
幸好是梦呵,否则……
阎爵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正视她的存在,也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深切的感觉到可能失去她的痛……不管他爱她不爱,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占有很大的分量是事实,就算他杨忽视也忽视不了。
“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她又问,心里心喜孜孜,却是连内甜美的笑容都挤得很勉强。
他依然未语,只是凝眸看着她。
那眼神,好悲伤,悲伤之中又带着一点庆幸,他刚刚究竟梦到什么,竟然把这位打小便以稳重出名的阎家大少给吓白了脸?
“我快死了吗?为什么这样瞧我?”她故意戏弄他,想让场面别那么僵。
孰料,听到死字,阎爵蓦地动怒了,沉了脸道:“别给我说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