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无声地移动到元振青心月复的营帐旁,无月的夜,成功地掩饰同夜一般黑的她。
大宋朝廷为犒赏士气如虹的众兵土,派人远从京城送来丰厚的奖赏以资慰劳,今早正好抵达营地。
胜负尚未分晓,宋军却已先行举杯庆贺,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怕敌军会派人偷袭。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骄兵!
言宁淡的唇掀了掀,高兴的成分居多,她做了现成的渔翁,何乐而不为呢?
今晚正是救人的好时机,稍早她已与关棠幽取得连系,约好在东边的林子里会合,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就更不容易动手了。
耳朵贴着鼾声雷动的帐子,里头的人显然已经睡死,言宁抽出怀中的小竹管,往营帐里吹送迷药,待她掩鼻进入营帐,再次出来时,囚牢之钥已在手中。
自他上次遭崔贡奴役,而她狠狠撂下话后,已没人敢再动他,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日,南昊总算渐渐康复,可也因此,为防他逃月兑,却被改送进囚帐中特设的囚牢里。
夜初深,人更静,静得颇不寻常。
正要往囚账速去的身影,因看见飞进将军营帐内的大型鸟类,陡地止住步伐。
老鹰?
元振青何时养了老鹰?
这么看来,云鸽受伤一事,似乎已经得到了解释。不过,老鹰就如同信鸽一样,皆是用来派信用,那么元振青有什么消息是不能假手他人的?
为了理清所有疑点,言宁决定一探究竟。她一双脚迅疾移到营帐的小窗旁,从帘布细缝中,隐约瞄见一名陌生男人的侧脸,刚才飞进的老鹰正停在他肩上,而元振青跟他似乎起了争执。
“……当初楼家灭口的事是你干的,事隔多年,你居然想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元振青愤恨难平。
“你不也得到了好处?楼家灭口后,那本《三略兵书》被你拿走时,你并没有任何抱怨。”在灰白胡须下的唇撇了撇,语气讥讽得令人生恨。
“这可是咱们说好的!我找那群山贼帮你,事成后兵书归找,其余一概与我无关。你现在跟威胁我有什么两样?!”堂堂元大将军激动的握紧拳头,被一名外海给威胁得抬不起头来。
“元老弟,不过是请你帮个忙,这话未免说得太过严重。”
言宁瞧见男人一边的眼睛,正如肩上的鹰眼一样锐利,而元振青正是他嘴下叼着的猎物。
“帮忙!我帮的还不够多吗?你要我留下鬼域的俘虏,我便留下;你要我按兵不动,利用这人质去分散鬼域的注意力,我也做到了。结果今天,事成后你又要我违抗圣上的旨意,放弃久攻不下的鬼域!”一时气急,元振青愤愤地将案上的兵书甩弃在地。
“拿去!这兵书就像噩梦一样缠了十几年,我受够了!你再也别想拿它来威胁我。咱们各为其主、各谋其事,自此以后,互不相干!”他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
最初,眼红于先帝把这本记载珍贵兵法的《三略兵书》,赏赐给早自己一步当上大将军的楼阳,他才会一时利欲熏心,答应此人的条件,替他买通山贼,灭了楼家上下百余口,成全了两人的私心,却也在他彪炳功勋的一生中,沾惹了最大的污点。
那兵书,他自还没得到时的嫉妒,到方得到时的兴奋,直到现在,是空余悔恨。
不以为然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宁静的子夜
“鱼帮水、水帮鱼,要不是我让人在粮草中下毒,元老弟,你能这么容易就把鬼王的三子捉到手吗?我是看在过去你帮过我的情分上,才好意来提醒你,别跟大金国作对。你很清楚大金有多少兵力,你的大宋天子又有多少兵力,聪明人应该择良木而栖。”男人笑得狡猾,像只老狐狸。
“完颜宗弼!你休想让我再当一次通敌叛国的罪人!”一次,一次就教他愧对自己的良心,他不会蠢得再被人利用。
“是吗?那就只好兵戎相见了。”拥有女真血统的金国大臣完颜宗弼,不介意的说着,伸手轻抚肩上黑褐色泽的羽翼。
“谁!”当他发现窗口那双窥视者的眼睛,停在肩上的老鹰立即俯冲而去。
被突然冲向自己的巨大老鹰给扑倒在地,言宁抽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力剩腿跃起,忙乱之中,挥动的短刀刺中鼓动中的鹰翼,同时,手臂也传来麻热病靶,她低头一看,鹰爪拂掠之处已有数道血痕。
手中利力渐渐招架不住,她被鹰爪凶猛的攻击逼得节节后退,没能注意到背后一掌气已偷袭向她——
只觉背上一阵烧辣,胸口一窒,口中鲜血直喷,洒落三尺地外。
出手的完颜宗弼大步跟至,目光森冷,完全不打算放她一马。“毒婆子的另一个同伙就是你吧?白修罗。”
言宁勉强爬起来,一身黑色夜行衣沾上地面黄土,模样狼狈不堪,喘着气,怒瞪眼前伤她的狡猾男人和急急奔出的元振青,心知他们必是想将她灭口。
“原来是你,你监视我和棠幽的目的为何?”她沉着应对,冷汗已自眉心淌下。
言宁明白,此人即是拥有那半块兵符的人,就连元振青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可知这人非泛泛之辈。深知自己打不过他们,现下也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心中仍惦记着一个人……不能啊,她要是死了,那南昊该怎么办?
“问得好。我就让你死得明白点,你和毒婆子做了鬼王歌寒的买卖,你想,我会留两个祸患来帮助鬼域吗?”
“原来你是鬼域派来的奸细!”元振青认得那双眼!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个大将军竟悲哀到需要别人来点明,自己的军营里白养着他国的奸细?
“先前老夫太看轻你和毒婆子,才会失去一名死士,不过,现在毒婆子和你都不是问题了。”完颜宗弼一点也没将她视为对手。
“你把棠幽怎么了?”靠意志力搏持着,言宁很明白,自己是逃月兑不了了。
“等你死在我手上,再去黄泉地下问她也不迟。”
他的话当场冲击言宁的血脉,气急攻心,又怄出一口血。
棠幽死了?!清幽的眼瞳闪着震愕,难以相信向来毒不离身的关棠幽,竟会先她一步赴往阴司。“那半块虎符,我想毒婆子交给你了吧?乖乖交出来,老夫自可留你全尸。”
“你做梦!”
她气愤的一抡起刀,一道蒙面黑影立时介入她和完颜宗弼之间,在场的三人无不错愕:元振青碍于怕被人发现地勾结外敌一事,迟迟未敢惊动巡守的士兵。
蒙面人面对着言宁,那双精湛的眼笑意正浓,是她有些熟悉的,而他插放在腰间的,竟是被元振青丢在地上的《三略兵书》,他是……
崔贡!忽然,言宁感到月复部一阵热流,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脚底渐离地面,不重不轻的掌风让她安全摔落到不远处的草堆里。
连忙回望,只见三条影子正纠缠着,此时,他方支起的腿虚软了下,重新站好后,心念一动,立即加紧脚步往囚帐方向奔去。
敝人!偷着兵书还有多余工夫帮她一把,是要她欠他人情吗?
忍着背部剧痛,言宁先后无声无息的解决了守在囚帐前的士兵,撑着一口气,步履不稳的奔了进去。
“谁?”乌黑的营帐内丝毫没有光线,南昊先是听见外头的骚动,然后隐约发现有人闯了进来。“是我。”头好昏……没时间了,崔贡挡不了多久的。
言宁把握仅剩不多的时间,快速打开牢门,双膝突然一软倒落地,正好扑跪在他面前,隐忍疼楚,她忙碌的双手先是模索到他脚链上的锁,打开后又顺势模上他双腕。
“宁儿?”南昊纳闷着,在漆黑的帐子里,铁链被扯动的声音显得分外响彻。“你……”她冰冷的手碰触到他,他大吃一惊,整个人坐了起来,没心思管她在做什么,劈头就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病了?”
背部在发热,言宁却浑身发冷,幽暗中,他关心急切的语气传进耳里,令她格外震撼,心头一热,淡唇微勾,顺利地帮他月兑下最后的销具。
“我来放你走。”声音哑哑的,眼里有着连她自己也弄不懂的哀愁。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双手少了束缚,他一把按住她圆润的肩头,无心去管现下正是逃走的好机会,手掌心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正是诉说内心不可言喻的焦急。
“找没事……”很想镇定的劝他赶快离开,怎奈胸中气血一涌,她再次呕出血来,终究体力不支的软软倒向他。
“宁儿!”南昊紧张的搂住她,在一片漆黑中,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乱猜、乱想、乱着急,惟一能确定的是——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她受伤了、她受伤了……这几个字不断的在他脑子里重复着,让他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从受伤以来,一直是他伤,她治,他又受伤,她又细心的帮他治愈。这样的画面。他希望永远都别变,甚至从未想过,她也有需要他的一天。
言宁意识缥缈,不知是帐子里太黑,还是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瞳仁始终捉锁不住有他的地方,额头轻抵他肩窝,近似呓语的喃着:“往东走……不要管我……”
要是可以,她希望自己也一起被他带走。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再一次帮他净身……她不懂,真的不懂呵……
“宁儿?宁儿?”没再得到她一字半句,南昊很确定她昏了。“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丢下你。”
将她驮在宽阔的背上,让她的头安心地枕在肩头,他小心拨开帐帘,看见躺在地上的两名士兵,沉静的营区也因为听到不寻常的声音,逐渐喧哗起来,他飞快地往东边的林子走,不敢稍作停留,尽避仍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绷紧的心,此刻只为一个女人而跳动。
不久,树林里传来缓慢的蹄踏声,眯眼细看,那匹藏在树后、黑到发亮的庞然大物,正是他的坐骑。
“奔雷?”感应到主人的呼唤,奔雷踱着蹄子接近。
“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舍去激动的拥抱,他动作轻缓地将昏迷的人儿安置在马背上,自己跟着翻身上马,而不远处的营区火光劳荧点点,已有朝这里来的迹象。
“乖马儿,我们一起带她到安全的地方。”眸光紧锁住怀中女子,南昊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动容。不,他再也不犹豫、不踌躇了,他决定要爱她,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他都要好好的爱她、珍惜她,因为她为他做了好多好多事,好多令他开心的事,就只为他。
奔雷像是早知道它该去的方向,一点也不听从他的指挥,一路径往隐密的林子里行进,直到一处不起眼的茅屋前,才愿意停住。
南昊抱着言宁更显冰冷的身体进入茅屋,将她安放在床上,模索着火摺子,点亮桌上的油灯。
回到床边,看她蜷缩的身躯,他的表情比她还要痛苦;用袖子轻拭她满碎汗的额头,却发现好似越擦,汗冒得越凶,而他拭汗的手就越慌急。
懊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宁儿,拜托你醒来,跟我说句话,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要是可以,他希望躺在床上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宁儿。
束手无策的环顾了下屋内的物品,南昊发现墙角地上堆了一些看似药草的干枯枝叶,还有一些治伤的器具,他想也没想,提起一把药草,又找了个陶壶,动作极快地到屋外找水、生火、煎药。
病急乱投医,这会儿,他是自个儿当起庸医来了。
谧静的茅屋,灯影摇晃,窗口忽而跳进一个人。
崔贡气定神闲的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看向屋外那个手忙脚乱、丝毫没发现他的男人,双手负在身后,忍不住想夸奖南昊——
真是个勇气可嘉的男人。
他蹲到床边,检视昏迷不醒的言宁,斯文的眉峰扬了扬,庆幸自己一路尾随他们过来。
看来,完颜这一掌伤她不轻。
拿出怀中的小布包一一摊开,里头摆放的全是扎穴用的银针,他由背后扶起她,将她瀑泻在身后一头汗湿的发全撩到前面,接着动手解开她的领口。
随后,准确利落的将银针扎进她颈子、肩背上的几个大穴道,授着在床上盘腿坐起,运掌将真气灌入她体内。
“唔……”感受到融入体内的一股气流,言宁揪起眉,有些抗拒。
“我是在救你。”崔贡小声的由背后告诉她。自渡真气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真气在她排斥下被打回,他可是会走火入魔。
饼了片刻,崔贡额边淌下的一行行汗水,看来不比言宁少,待他收回掌、吐纳调息之际,还没来得及抽身,南昊已端着药汁踏进屋。
“你在干什么!”南昊先是一惊,看他坐在言宁身后,又发现半昏迷的她衣领被松开,怒火一瞬间燃起。
在被人揍上斯文的脸之前,崔贡快一步跳开,让他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只能接住言宁往后倒的虚软身子,放弃打人。
“别误会,本人自诩还是个正人君子。”老子的《道德经》他可是能倒背如流。
“你要是君子,那我就能当圣人了!”喷火的两只眼,巴不得烧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情敌,醋意大得很。
才要动手赶走这个不速之客,枕在他肩上的人儿刚恢复了一点意识,小嘴正嚅动着:“我不想……离开你……”
南昊的眼神刹时柔了起来,吻了吻她拢聚的眉心。
“我想,她说的是你。”崔贡边看边摇头,大有感叹之意,一边检讨着自己,像他这么好的男人,行情居然会这么差,是长得不够出众吗?应该不会啊!
“难不成会是你吗?”白眼怒腾腾的抛过去,接着,挑明一问:“你是来捉我回去的?”现在是逃难,他不排除一拳击毙眼前弱不禁风的奥军师。
“若真要捉你,我就不会笨到独自前来,我是来救她的。”崔贡指了指躺在他怀里的人。
“她的事,不需要你费心。”笑话,他的女人还不需要一个情敌来救!
“可是我已经救了。”唉,真是好人难为啊。
见他又要跳起来揍人的怒发冲冠貌,崔贡明哲保身的先跳到窗户外。“小弟不才,学过几年医术,容我给个小小的建议,你手里的那碗药,还是倒了吧,我能救她一次,可不能救她第二次。”意思就是说,那碗汤药跟毒药没有分别。
南昊拉长着一张脸,退一步想,只要言宁没事,他可以承认自己不如这个情敌,但绝非让出他所爱的女人。
“你为何要帮我们?”
“别把我当敌人,我投在元振青麾下,主要是想打探《三略兵书》的下落,现在拿到手了,就不再是宋军的一分子;况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认为你是个有恩报恩的人,鬼域兵力充足、财源雄厚,这份人情,以后你会有机会还的。”崔贡笑着转身。
“那么,后会有期。”他高举过顶的一手,潇洒的挥了挥,表情与在未营身为军师时不同,有种江湖人的豪迈。
望着欣长身形隐没在幽暗林子里,南昊回过神,搁下手中的碗,低头审视总算恢复一点血色的脸蛋,然后,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她敞露开的衣领,那一片白皙如脂的颈子,正勾引着地去碰触……他发现自己两道视线已熊熊如炬……猛地,他深呼吸了几口,想起她有伤在身。
困难的摒去所有杂念,伸手帮她擦去脸上多余的汗水,他满足的想,要是没这些疣斑,她定是每个男子都想追求的对象,幸好有它们游去她的光华,让他能在此刻安心的将她抱在怀里,不怕别人来抢。
南昊喜悦不已,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咦?!
看着黏在自己衣袖上的一片东西,他眨了好几次眼,才意识到——
啊!莫非自己下手太重,弄破了她的脸皮?手忙脚乱的赶紧将那块皮贴回去……慢点,不对,真的很不对。
他停住手,仔细的检查着附在她脸上的疣斑,怎么好似有点剥落的错觉?轻轻地掀开一小块皮……
“宁儿?”唤着她,怕弄疼她的脸。
见她仍沉沉的睡着,他更大胆的撕下一大块疣皮,同时发觉自己的心撞击得好厉害,都快滚出胸口了,因为白皙的皮肤正一寸一寸的呈现在他专注的眼皮下,直到她整张几近透明光滑的脸蛋,毫不隐藏的显现在面前。
啊、啊!这是、这是!他真的——
被她的脸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