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维回想起傍晚醒来时,觉得自己今天像是坐云霄飞车,这会儿,她更是觉得自己所坐的云霄飞车正失速狂奔着。
她的人生好像转往奇怪的方向,让人不知所措。
现在,她得好好整理一下混乱的脑子。
她今年二十三岁,单身,警大毕业一年半,以极佳的体能还有跆拳道黑带的资格为傲,通过国家考试后分派到市警局,三个月前,她看见刑事警察局征调的公文,之后通过了内部考试,今天第一天到刑事局报到。
她不是应该努力打击犯罪,成为罪恶的克星吗?
那现在眼前热烈喧哗的气氛,在她四周伴舞的舞群,还有舞台上奇幻的灯光是怎么一回事?
灯红酒绿,金紫万千,她觉得自己有如置身于异世界。
对了,她今天奉上级指示,到一个不知涉嫌什么重大案件的可疑男子身边卧底。
原本只以为是当保母,现在居然变成“男”公关……
如果她老爸在天之灵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痛骂她一顿,而一心想阻止她到刑事局去的前长官和前同事们,可能会笑掉大牙。
盈维呆若木鸡,转头望向左边正接受众人欢呼的男人--西格尔。
“西格尔,你好帅啊!”
“西格尔看这边!”
“等一下来我这里喔,西格尔!”
男女乱爱学园热闹得像是在办园游会,所有的沙发全被顾客们坐满了。
西格尔目光四处梭巡,向众人微笑致意。
“各位同学大家好,校长我来介绍一位新同学给大家认识。”
乐团适时伴奏,当当当三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灯光忽然投射在盈维身上,而四周拿着羽毛扇的舞群正围着她绕圈圈。
这众星拱月之姿,让她连躲都没地方躲,想假装自己是路人甲更是不可能。
她不要啊!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中哀怨了。
“让我来隆重介绍,男女乱爱学园的新同学,法洛!”西格尔扬声道。
盈维心里在流泪,但她强颜欢笑,左膝微弯,右脚向后拉,向众人伸展双臂,摆出方才被人警告不照做就炒她鱿鱼的夸张姿势。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法洛,十八岁的小男生,单身,最喜欢大姊姊还有烤小卷!为了感谢大家捧场,今天点我一台特别奉送微笑,包我全场加赠香吻!”
这让她内心淌血的一段话,引来台下的客人们疯狂的欢呼。
“小弟弟,来这里给老师疼疼!”
“法洛过来啊,我点妳的台!”
“同学,妳的香吻本大爷要了!”
一群恶心的家伙,还老师、同学咧,怎么,他们是青春期性幻想不满足啊?玩角色扮演的都是变态,她真是恨死那些人了!
她好想死,真的,被乱枪打死还痛快一点。
盈维听得血液逆流,明明内心嘶喊着拒绝,但她还是努力的面带微笑。
因为,一旁扬着优雅笑容的西格尔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各位,法洛今天和校长我一起为大家服务,希望每个人都能乱爱一番,开开心心的享受夜晚的课程!”
西格尔话一出,将气氛炒得更为热烈。
男女乱爱学园因为其特殊的营业方针,不但男女客通接,并且提供第三性公关的服务,所以顾客来到这里完全不受拘束,让人能够忘记不开心的一切,纵情享乐。
由于雅俗而不低俗,放松而不放肆,让这间俱乐部客层广泛,不但有政商名流,演艺圈的顾客也不少。
盈维跟在西格尔的后面走着,见所有人都开心得不知痛苦怎么写,她就想亮出警徽,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就是不喜欢花钱找乐子,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这种感觉!
突然间,她的臀部传来一阵疼痛,当她下意识打算回击不知死活敢捏她的人时,对方已然掠过她身边,给她一个冷笑。
“妳的笑容太僵硬了,柔软一点,要和妳的屁屁一样有弹性才成啊,真是个不灵活的孩子。”
向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盈维深吸一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动手掀桌,不能抄家伙海K对方,不能拿钝刀刮花她的脸。
她要忍!
“谢谢美穗姊的指导。”由于对方是干部,盈维只好忍气吞声。
美穗还有话要说,不远处忽然有人呼唤着她。
“美穗,刘经理又来找妳啰,还带了妳最喜欢的邮票来,进行集邮社的社团活动喔!”
“好,我马上过去。今天就不和妳计较了,哼。”
美穗显得有些兴奋,踩着小碎步离开,白白被人轻薄的盈维只能将这股怨气往肚里吞。
真是人善被狗欺,猫乖被鼠骑啊!
呜……她讨厌那个女人。
西格尔回眸一看,盈维正捂着俏臀,眼眶中泪花打转,脸上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这条小斗鱼真是可爱,公务员果然耐操,尊卑分明的个性很讨喜。
“呵呵呵……”
听见笑声,盈维忿忿的抬起头,不料却迎上一对温柔得彷佛能缠卷他人灵魂的眸子。
胸口突然一悸,她内心深深震撼,怦然不已。
盈维用力的甩去那种不适感,她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西格尔……你笑什么……”她几乎语不成句。
他真是令人深恶痛绝,若不是上司的命令绝对要遵从,她第一个要杀掉的就是眼前这个害她气得心律不整的男人。
闻言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笑了,西格尔摇了摇头,接着道:“来吧,帮妳介绍妳的第一个客人。”
盈维很想说不要,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乖乖的捧着开工前临时手制的名片跟着他走。
盈维不用一个小时就开始头昏眼花,九个小时下来,他终于见识到温柔原来是可以买卖的。
因为她是新人,所以整个晚上都是做西格尔的助手,并且从中学习如何接待顾客。
递送名片,奉上毛巾,调酒,上菜,听对方说话,营造气氛,陪客人上厕所,唱歌,划拳,最后与对方交换手机号码。
堡作不难,如何做得不着痕迹并且体贴,让客人能够得到想要的对待才是重点。
出乎意料的,她原以为会来这种地方玩乐的不是暴发户、铜臭男,就是有钱没处花,拿来倒贴小白脸的老女人,但是,整晚下来,她发现这儿虽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年轻却事业有成的女性,还有身为高阶主管,温文儒雅的男人也不在少数。
而西格尔不但对女性温柔,对男性也一样温柔。
这就不能用“女性至上”这个观点来解释他的行为了,他如果不是同性恋,对男客人友善温和的模样一定是骗人的。
至少就她所知,男性间的友情里不会有温柔这种成分。
端着盘子疲倦的站在西格尔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已喝得有些神智不清的盈维心中下了这个结论。
西格尔正温柔的用热毛巾替一个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客人温暖双手,然后挤了点护手霜,轻轻的帮她揉着。
女客人就算喝得不够醉,被如此贴心对待,也已似醉如痴。
“西格尔,今天跟我回家吧。”她诱惑着道。
西格尔浅浅的笑了笑。“我也很想,但公司的方针不准呢,陈经理,请原谅我身为负责人,真的不能开这个例。”
她嘟了下嘴,接过皮包。
“要不要我送妳下楼?”西格尔知道她在赌气,语气仍然柔得像能滴出水来。
“不要,今天不要你送了。”勾起另一个男公关的手,那名女客人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后天我会带朋友来,那天再让你送我下楼。要想我喔。”
西格尔没有回话,只是以眷恋般的眸光送走对方。
盈维再也无法克制,在酒力的催动下说出真心话。
“好假,你们都好假……”
送走店里最后一位客人,西格尔转过头,脸上笑容末减,但已经少了些情感。
“这是买卖的一部分,我是敬业而已。愿意配合我的要求做到这个地步,妳也很敬业啊。”西格尔看似说笑,却是眸光了然,语带双关。
盈维觉得不对劲。
他发现她的身分了吗?
吃了一惊,她急忙接话,“没办法,我家人多,需要用钱。”
这是实话,只是不完全是而已。即使来卧底,她还是不喜欢说谎。盈维心里这么想着。
西格尔点了点头,善意的不加以拆穿。
“放心吧,我会给妳很高的薪水。为什么这么需要钱?”
必于这一点,盈维早就拟好答案。
“我家是大家庭,爷爷、女乃女乃、妈妈,兄弟姊妹加上他们的配偶和小孩,总共有十多个人,开销很大,所以我才愿意做到宅服务的全职保母。”
最有利的身分掩护,就是所说的情况泰半真实,唯有警察这部分不提而已。
西格尔一听,脸庞浮上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家里有这么多人,长辈们应该很辛苦,不过,也很热闹吧。”
他家族人丁是不少,但是分布在天南地北,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所以打从小时候,他就只有和……
他的沉思忽然中断,因为看见她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情感,让她呈现出幸福的表情。
一瞬间,西格尔无语。
“岂止热闹,吵东吵西,吵死人了。”盈维笑着埋怨道。
接着,她转过身缓缓走着,脚下有些虚浮。
“好累,可以回家了吧?”
她好想睡觉,好想好想。
今天像坐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云霄飞车,加上喝了不少酒,她渴望立刻倒在床上和棉被相亲相爱。
“开完检讨会就可以回去了,小霖应该也还在睡。”
西格尔一面说着,一面看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
紧绷的心情一旦放松,加上酒精的影响,只要一睡去,连梦都没有作。
当盈维再次清醒,已是六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喔,天杀的,我居然睡得像只死猪。”她一睁开双眼便马上哀号。
懊死,她睡了多久?她是来当保母的,不是来人家家里作客的……等等,才过了一天,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警察了吗?
情绪有些复杂,盈维急急忙忙的走出房门。她算过时间,现在小霖应该饿了。
丙不期然,小霖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厨房里传来。
跋紧来到厨房,她却有些愣住了。
昨夜那个邪魅的男人消失了,正站在流理台前和女乃粉还有女乃瓶奋战的男人,阴柔得不象话。
“小霖,妳别哭,我马上泡牛女乃给妳喝。”西格尔的声音里有着疲累,但仍温柔的说着。
他昨天下午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还撑得住,但他就是不擅长泡牛女乃,不是太浓就是太淡,而且不管他如何认真的冲泡,女乃粉永远结成一块,小霖喝没两口,女乃嘴就堵住了。
他真不明白,这种东西真的是设计来便利人们的生活吗?
正当他手忙脚乱,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取走了他手中的女乃瓶,倒出里头的粉块和热水,然后动作俐落的冲泡出一瓶温度适中的牛女乃。
阳光自窗口洒下,盈维沐浴在阳光中,朝他伸出双手,浑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把小霖交给我吧。”盈维轻声说道。抱过哭泣的婴孩后,她语气更柔,“来,喝女乃了,别哭了。”
婴儿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女乃嘴一塞进嘴里,就什么都不顾了,上一秒正大哭大闹,下一秒,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已笑得恬然。
西格尔伸手拨着头发,感激的看着盈维。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
“你雇用我就是当保母啊,怎么不叫醒我?”盈维莞尔一笑,靠坐在流理台上喂着小女婴。
昨夜的他霸道得很,今天的他怎么又如此谦恭,让她无法不感到好奇。
他轻松地往后靠在窗边,午后的阳光衬得他整个人更为柔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见他举手投足间显示出良好的家教,盈维心想,如果他不主动告知,把他看作学者或是研究生的人必定不少。
“昨夜妳喝多了,第一天上班,应该很累吧?”
盈维没有否认。“以前的工作也要值班,但不像昨天整夜走来走去,不时还要跳舞,又喝了一堆酒,所以有点不习惯。”
她的酒量很好,但喝一整夜还是有些受不了。
“妳以前是做什么工作?”
听见他这么问,盈维心中一惊,赶忙转移话题。
“孩子的妈妈呢?你和她吵架了吗?”
事实上,她昨天下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男性的用品,还有一些婴儿物品外,并没有任何女性的东西。
西格尔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她把孩子交给我之后,就和丈夫到德国出差去了。”
丈夫?怎么,西格尔不是小霖的父亲吗?
“你是小霖的爸爸吗?”盈维不否认自己十分好奇,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她爸爸。”西格尔微笑道。
盈维疑惑的轻呼,“那你为什么要抚养她呢?”
长时间照顾一个小婴儿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工作,从生育率大幅下降,报章杂志上报导育儿忧郁症屡见不鲜,还有她多年来照顾家中幼儿的亲身经历,她知道这不是光凭意愿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西格尔柔柔地笑了。
“因为小霖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交给我的孩子,所以无论如何,我想养大她,把她教养成一个好女人。”
盈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她静静的喂着女乃,内心却有些不明所以的波澜。
她觉得自己很不体贴,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逼一个男人说出可以算是不堪的答案。
西格尔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想亲手养大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这种男人太奇怪了,她不能了解。
她昨天觉得他是个不配为人,是靠欺骗女人心为生的骗子,但今天,她也对这一点起了疑惑。
身为警察,参与过不少临检,她很清楚有着骯脏交易的酒店是什么样子,而男女乱爱学园虽然有很多可议之处,但是,至少没有最下流的强制卖春行为。
不过,他是犯罪案件的重要关系人,那么,他和什么罪行有关联?
她有些胡涂了。
“妳在想什么?”
西格尔不知何时已靠近她,抚模着小霖的头发,声音低柔的问道。
盈维吃了一惊,但随即使收拾心神。
“我只是想,你为什么要经营俱乐部?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作。”她老实的说。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多了解这个男人一点。
或许是办案需要,也或许是对他的兴趣,更或许是自己好奇,总之,可能都有一些吧。
西格尔是个令人感兴趣,对她而言相当奇特,却不讨厌的人。
修正,除了他逼她女扮男装这一点令人无法接受之外,他算是个不令人讨厌的家伙。
他从容的一笑,半晌后忽然问道:“妳有需要别人为妳加油的时候吗?”
这个问题和之前的谈话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盈维愿意用回答钓出她要的答案,问案不能躁进,这是铁则。
“只要是人都需要吧,有人愿意声援自己,是一种很棒的感觉,在受到挫折的时候特别需要。”
“对妳而言,家人是妳的力量泉源吧?”
“是啊,”盈维笑了,“虽然听起来很肉麻,但有时碰上麻烦的案子,回家后就能稍稍开心些。”
“案子?”
“呃,我说错了,我指的是工作上的难题。”
“喔,是这样吗?”
盈维冷汗直冒,她最大的缺点--心直口快,害得自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赶紧这么说,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虽然看小斗鱼着急的模样,让西格尔很开心,但他内心一软,决定不再欺负她。
“男女乱爱学园的存在,就是要为人加油。”
他寻觅了很久,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比起单双从十岁起就打定主意要干什么,他花了几乎双倍的时间才知道自己未来的模样。
转瞬间就让人觉得空虚的物质享受,到手的下一分钟就感到无聊的游戏,随波逐流的过程中,他曾经迷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浑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寂寞、孤独,没有生存的意义,失去能坦率面对心爱的女人的天真,直到他开了这间俱乐部。
回想着自己这二十七年来的人生,他淡淡的笑了。
闻言,盈维的眉头蹙成一团。
“帮别人加油?”这是什么答案?
他点点头。“不是所有人,在需要的时候,都能够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加油打气,我希望我的店能够让他们得到快乐和鼓舞,取得再战的能量。”
西格尔说得很正经,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不过,这种想法还是和盈维能接受的做法相差甚远。
“用金钱来交换温柔和爱,就是你的做法吗?”
她正直的问话,让西格尔扬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他收回了正轻触着小霖的手,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我的做法,妳可以亲自慢慢体会,我多说无益。现在该换我去睡了,请妳照顾小霖。”
看着他的背影,盈维轻轻拍着已吃饱的小霖,原本坚定的内心开始动摇。
老爸告诉过她,人心是捉模不定的,善恶也没有绝对的答案。
而西格尔对她来说,正是陌生的,但是又具有吸引力,使她在想一窥究竟的同时,心也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