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麻辣太后 第七章

难得的喘息空隙,太后顾紫衣放下手里的朱砂笔,目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遥远不确定的某处。冬日的天空永远苍白,孱弱的阳光不尽雾气,总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晦暗,叫人的心头也跟着沉甸甸。

皇上出征已经半月了,算来离边关只剩三天的路程。离边关近了,便也是离战场近了,想起来,心便涩涩地缩了,不得舒展。

有些事情,想得再好,等真临到自己头上,才晓得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盘算了又盘算,这战会胜利吗?也许是有八分的把握,但必胜不等于毫无损伤,每天坐在这里,批改的奏摺忽然有了不同的份量,粮草能不能及时到达?一路上是否还有闪失的可能?错了一点,也许就是很多条人命。于是‘落笔便慢可’,总要想了再想,那不光是“已知道”几个字…….

“太后,请到园子里走走吧!”翠儿睨着她疲倦的脸色建议。

“好。”她也想能暂时抛开心事,完成承诺不是一句空话,亦需要足够的体力,纵然她无法控制自己不文担心,至少不能被无端地拖垮。

冬日的园景自然是萧瑟的,唯有墙角的一株腊梅,开了零星的数点,还能带给人几许欣慰。顾紫衣便站在腊梅旁,微微扬起脸,揽低了枝哑,仔细地嗅着稍头的花,最初是单纯着迷于恬淡的花香,而后,那股温柔悄悄冲开了心扉……

一丝丝的缝隙也就足够微含悲凉的情绪漫开。

思念是什么?原来就是这样,尝不清的滋味,淡淡如雾的一抹,却怎么也挥之下去?纵然能够收抬起,却又趁着任何一个松懈,随时、随地便弥漫了整个心间,然后辗转碾压,叫一颗心无法保持原状。

“太后。”

她回头,见尚书今一脸古怪莫辨的神情。

“粮饷被劫。”

“啪!”花枝折了,悄无声息地坠落,瞬间又被匆匆的脚步踩人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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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我的!”

·不对,你已经吃了四个,这个明明是我的!”

“不肖女,孝字为先,我是不是你老爹?”、

“民以食为天”,天最大!”

“啊……呼……”翠儿打个哈欠,揉揉老想凑在一起的眼皮,而那边,父女俩的乎食大戏仍在热热闹闹地上演。

情形看起来有些诡异,严格说起来,目前太后的状况就叫做跷班。按照太后的日程,此时应当是在跟朝臣讨论押运新的一批粮饷文前线的事情?不过如果问起太后本人,她大约会声称自己是被老爹顾扬挟持出来的。那倒也是实情,因为太后原本确实是该要上朝去的,若不是那当儿顾扬忽然来到慈宁宫的话——.

低垂的螓首,看起来倒像是被峨峨云鬓和金钿压弯了颈项,不胜负荷:布满血丝的眼睛,困脂也遮掩不住的黑眼圈,铺满了几天几夜未曾安睡过的憔悴:还有迎着父亲露出的一个微笑,浅淡得只是横扯了一下嘴角。

这就是顾扬看到的情形:

“走!”顾扬拉起女儿就走。

彼紫衣愕然,直到了慈宁官外,才问出:“爹,你要带我去哪里?”

“别管,反正爹不会卖了你。”

“顾将军!”小太监惊惶地追,“尚书令大人他们都还等着太后呢!”

“我这里也有军国大事,让他们一边凉着去!”顾大将军豪迈地挥手,看起来颇有昔年万军丛中如人无人之境的英姿。

一片不知所措的惊愕眼光中,只有机灵的翠儿不声不响地跟了出来,结果……就是眼下这情形了。

至于他们目前身处何地?翠儿左顾右盼良久,只能大致推剧出,这该是都城郊外的一座山丘,且是人迹罕少的地方,周遭也没有任何可观的景致,照翠儿看来,马车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全部的原因就在山坡上那棵柿子树的枝头,红灯笼似的几盏柿子——不幸,落人了赶车的顾扬眼里。

最后一颗柿子,在父女俩的争夺中一分两半,同时也就解决了麻烦。

笑闹过后,父女两人坐在山坡上喘息,可怜顾紫衣的一身朝服,状况已是相当凄惨,不知多早就垮了的云髻,和不知流落在哪里的金钿们。

“好些了吧?”

彼紫衣望着天空,长长地透出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

“是。”

“该偷懒时就偷懒,”老爹向女儿进行道德教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呀……”散落的长发,乌云般地披在身前身后,在风中轻扬,脸上泛出久违的红润,真的轻松多了……

十万兵马的粮饷被劫,就如天地变了颜色。朝堂上的太后,还可勉强维持镇定自若的表相,补救、追查、追究……

然而,一人独处,就只得品味绞在一团的苦涩和茫然。

其实早就想到的呀,在踏入太极殿的那一刻,早就准备了面对任何的情况,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多少的准备部还是不够的。

粮饷被劫,大军被迫停滞不前,整个军机要务都得打乱重来。虽说军情万变,也在预先的考量之中,但总忍不住反覆思量——错在哪里?选错了路线?还是用错了人?思来想去,总还是自己的考虑不周,偶尔想起他曾经的自责:“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不够坚强……”而今有了感同身受的领悟。那是心底深处的愧疚和惶恐——“我定会为你守住京中的太平”,倘若不能完成承诺,那……

时间便在自责与自辩中一点点往前挨进,有时蓦然惊醒,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直到,被父亲带出了桎梏——

“女儿,看着那天日,想想同一个天日下,有人期待与你携手前程。须知能支持他的是你的笑容,可不是你的忧愁。”

奇怪呀,好像就在那一瞬间,真的听见天空彼揣,有人轻笑地说:“别太辛苦。”

是了,那是皇上临行之前,在五风楼上,目光凝重地扫过群臣,然后用耳语的声音叮咛:“累了,尽避放他们鸽子,别太辛苦。”

唉,说这种话的皇上,真是……大燕的不幸啊!

话又说回来了,跷班的太后,是不是大燕的另一种不幸?

“呵呵、呵呵呵……”

彼扬望一眼独自傻乐的女儿,心想莫非矫枉过正?唉,就算真的矫枉过正,笑也此发愁好。

“老爹——”

喔哟,这张谄媚的笑脸,就有点恐怖了。顾扬警觉地往后跳,“有事莫找我,笑脸省省傍你家小慕容。”当面要对未来女婿必恭必敬,背后的口头便宜总要占足。

“有正经事啦!”不肖女立刻换回恶妇状。

“说吧说吧,”同时不忘声明,“麻烦事莫找我噢。”

女儿端正了神情,虚心求教昔年大燕第一名将:“粮饷被劫,是否说明朝中有内奸?”

“女儿呀,你总算开窍了。”老爹赞许地轻拍她的后脑勺。

平静了心情,眼前也变得一片开阔,才发觉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牛角尖上,而许多不曾留意的事,此时却串了起来。劫匪对运粮路线显然了若指掌,才能事先安排陷阱埋伏,将重兵运送的军饷成功劫走。

“劫走粮饷的,恐怕也不是西突厌人。”

“八成不是。粮饷是在大燕境内被劫走的,就算是西突厌人所为,他们也没办法运出去。”

“那么……”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顾扬轻描淡写地揭出一桩秘密:“裘鹤仍在京城中。”

“什么?”顾紫衣的脸色转了好几转,“确定?”

“他的相貌,谁会搞错?而且,他跟兵部的人有接触。”

彼紫衣几乎要跳起来:“老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女儿啊,这几日你都不曾还魂,我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是这两日插手之后才知道的。哼,都是被尚书令那老头儿陷害抓我干活,这家伙,成天跟我炫耀他的如意女婿还不够……”存心气他这没一个女儿嫁了好人的。

“老爹,讲重点。”女儿打断牢骚。

“重点是可疑之人都在这名单上。”顾扬从怀里模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从上面的油渍来看,显然是之前用来包吃食的。

“还有裘鹤的事,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东突厌最大的部落,雅里部的可汗。更重要的是,雅里部的疆域同时与西突厥和大燕接壤,亦临近此次的战场,雅里部的立场可以改变此一战的结果。

“老爹我走后,千万要小心,不能再像这几日失魂落魄。”

“走?”顾紫衣未回过神,“老爹你要去哪……啊,我知道了!”新一批的粮饷得万无一失地送别,最合适的统帅人选自然是眼前的镇南大将军。

“别高兴得太早,我有条件!”既然逃不过受劳役的命运,好歹要先捞足好处。

“什么条件?”

“不能趁我不在,摘光府里的柿子!”

“好办,”女儿慷慨大方,“二八分,我一定给你留几个!”

“不行,至少一半对一半!”

“三七!”

“四六!”

于是平,大燕的命运就如此这般被一棵柿子树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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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

一声长啸,矫健的身影凌空而起,几乎一眨眼间,已经连出十几招,掌风所至,树叶纷纷周落,便如凭空一场漫天花雨!

飘散处,忽见一条人影,静静伫立,仿佛由叶雨中化出。

那人的身形插地顿住——

“好俊的身手。”清润的嗓音喝采着。

那人转身,殷红夕阳之下,仍能看出眼眸泛着奇异的碧绿。

“是你?”待看清来人风华绝代的姿容,裘鹤微微一笑,“我以为,尊贵的太后现在应该很忙。”

彼紫衣从容走近,“再忙,也应该抽一点时间来看望老友。”

裘鹤若有所思,“仍是老友吗?”

彼紫衣毫无迟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该请老友进屋喝一杯茶。”

裘鹤的住处布置得十分简单,寥寥几样家具,看起来不像是长住,又或者是经常改变住处?

“可惜我仍在你的国家,只好拿你们的珍饮来招待。”

宅中似乎连下人也没有,裘鹤亲自沏上茶,“不能用我们习惯的女乃茶。”

彼紫衣喝了一口,悠然回答:“如果有机会去你那里作客,一定好好品尝。”

“哦?”裘鹤眼波闪动,“你仍认为会有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没有?”

“我应该是个可疑人物——”

“那又怎样?”又一次不以为然的反问。

裘鹤玩味地看她,“你不打算先问问我为何驻留在大燕都城?”

“确实有几分好奇,”顾紫衣坦然回答,“但得要你愿意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哎呀呀,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能克制好奇心的女人。”

表情终于松懈,露出熟悉的笑容。

“克制得相当辛苦。”

“但你好像很信任我。”

“是啊。”顾紫衣扬扬眉,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但我觉得,此刻你手里应该有很多证据显示,我正怀着不可告人之目的,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有吗?”

如水般清澈的明眸,直直地注视对方,仿佛一直渗入内心。

“有,但是无害于你……唉呀!”不知不觉便说了实话,招认者感到懊恼地揉了揉鼻子,“我也费了不少力气策划,好歹多让我假装一会儿……”

“我想请你帮忙。”这边打断他的抱怨。

“什么事?”

“我想请你答应他们的要求,让雅里部出兵。”

“去攻击大燕皇帝?”

“亏你想得出。”顾紫衣斜睨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假装攻击,帮我演一场戏。”

“然后当场倒戈,便可以定下胜局?”

“那样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一场戏也足够。”

“哦?”裘鹤有所领悟,“看来心月复之患是在……”

彼紫衣截住他的话:“可愿意帮忙?”

“主意很好,但……”裘鹤狡黠地瞬了瞬眼睛,“若我将计就计,不是会让你的天子陷于危险的境地吗?”

无辜的眼波闪动,故技重演:“你会吗?”

“不会。”照样中招。

“那么我就信任你。”顾紫衣微笑,“草原上的人不会对光明磊落的人暗下杀手。”

“厉害!”裘鹤发觉被对手用自己说过的话套住,怔愣了半晌,突然大笑。

“但你未免太天真。”他敛起笑容,“凭你我的交情,我只能保证在我所能及的范围内,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可是,雅里部一旦出兵,那就是整个部落的事情,我不能凭我一己的好恶就做此决定,”

“我当然不会这样天真。”顾紫衣一脸小狐狸似的诡笑,“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想必你不会拒绝。”

“什么?”

“粮草。”

裘鹤双眸倏地一亮,没有说话,却未曾逃过顾紫衣的眼睛。

她眼尾有一丝小小的得意,“我得到的消息,今年冬季气候反常,草原早已万里冰封,雅里部受灾甚重,我想你们一定很需要粮草。而我们刚刚被劫走十万兵马的粮饷,迟一日便多消耗一分,还不如早早夺回,做个顺水人情。”

裘鹤良久不语,像在计量盘算,然而碧绿的眼眸中,分明有一抹错综复杂的神情。

“好大的诱惑呀……”

略带异样的声音隐藏着双关的含义。”我要不要违背一次做人的原则,干一件暗下杀手的事情?”他浅笑着,露骨地暗示。

“别开玩笑,你不是这种人。”

她镇定地对视,然而略显紧绷的声音,仍然流露出些微的惶恐。

裘鹤微微地眯起眼睛,在僵默的对视中,陡然展开了笑颜:“当然是玩笑。”

彼紫衣暗自松了口气,方才的相视中,她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一个瞬间,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然而是什么突然改变了他的主意呢?

是错觉吗?裘鹤向着四周望了一圈,片刻之前那点寒冷彻骨的杀意,已经荡然无存。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是一个绝世高手,功力深不可测,倘若刚才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

不,恐怕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可能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有机会,介绍你身边的这位高人给我,在下很想见识、见识。”他试探地笑。

“谁?”她却是完全地茫然,“你说的是谁?”

裘鹤只当她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长吁了一口气,望一望窗外苍白的天空:“为了不让你以为我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看来我只好证明一下我自己。两天前,雅里部的铁骑已经出发。”

“啊?”这一次,轮到她愕然。

“即使你不来,我也该去见你了。大燕皇帝先你一步与我达成了协定,他派人在边境追上了我,请我留下来帮助你,我答应他了。为了我们的部落着想,我也宁可与大燕结成同盟。”

“为什么我毫不知情?”语气里的不悦已经相当明显。

“这是我的条件——”裘鹤坏笑,“我要看看未来的大燕皇后,是不是有着皇帝口中说的智慧和胸襟。”

玫瑰般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原来是这样。

“当然了,也为了迷惑对手。”裘鹤强令自己从失神中挣月兑出来,“啊!对了,忘了告诉你,皇帝开出的条件跟你的差不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收到双份的礼物?”

“呃?”

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语塞,裘鹤开怀大笑:“放心吧!草原上的鹰不是贪小的狐狸。我可不想为了一份礼物,而换来两个厉害的对手。”

“多谢了。”她终于可以全然释怀,“我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送她到门口,裘鹤补充:“其余的事情,就不是我方便插手的了。你要多小心。”

“我明白。”顾紫衣颔首。

“那好,我——”

语音和身形一起停顿,门边的树丛里,两个大男人倒在地上,看样子被人点了穴道。再放眼四周,草案、墙角、大石后,无不横躺一两个僵直的身躯。怪不得,方才她能一路走到最里面,而无人发觉。不过,朋友如此上门,未免有点儿对主人不敬吧?

裘鹤微嘲地扫向顾紫衣,却发现对方似乎此他还要愕然:“这些都是你的人吗?”

两道错愕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由得同时凛然:难道方才还有第三方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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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

彼紫衣学着慕容幸的样,向空荡荡的四周试探地叫了几声。

版辞了裘鹤,一路反覆思量,这样的行事作风,这样的功力身手,似乎只有慕容幸身边的那位神秘少年。

但,四下静悄悄,仍是一个人影也无。

倘若真的是敌非友,那要如何是好?

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到底谁人了谁的巢?尚未定局。

流言在京城悄俏地传开。

“皇上战败了!”

“皇上中了西突厌人和东突厌人的联手埋伏,全军覆没!”

“皇上回不来了!”

一时间人心摊惶,京城充满了大祸将至的恐慌,有百姓拖家带口地全部离开,犹如巢穴被灌水后的蚂蚁,没头没脑地逃散。

“这样的局面拖延久了于我们非常不利。”尚书令坦诚相告,语气中倒是也听不出太多忧虑。

这也是布局中的一步棋。对方的优势使他们处于暗中,突袭难以防备,引他们出来势在必行——流言纷纷、人心浮动、京中空虚,这样偌大的诱惑相信对方不得不动心。至于无辜受累的百姓,幸好不至于有性命的威胁,钱财的损失希望日后可以慢慢弥补。

“我想……””顾紫衣缓缓地说道:“他们应当比我们更急。”

是我方难得的机会,对敌方而言,更是稍纵即逝,岂可能敢过?

尚书令微笑,“臣也这样想,”

左右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情,顾紫衣指节轻叩案头,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期待:若说把握,也不可能有十分,但对敌方而言,亦是如此。谁也不肯放过的机会,到了这个地步,就成了硬碰硬的较量。

“太后在想什么?”相处日久,尚书令的言辞之间时时含着慈父般的关怀一如果顾扬在旁边,嘴大概已经撇到耳边去了。

不过顾紫衣的回答大约还能让他欣慰:“我在想,爹爹当年在战前,是不是也如我这样的心情?”

“太后放心。”老谋深算的尚书令明了她的心情,“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静静等待而已。”

静静等待,真能静得下来倒也好了。

又是夜半无眠时。

明知道这时乖乖地躺着养精神也好,不该出门乱晃,却又忍不住去了那“老地方”,倒好像那里有双牵了线的手,扯着她这只风筝。也只在这里,才静得下心来。除了……月复中“咕噜”几声,配台上对糕点香的思念,寒寒搴搴的一阵异响,中断了美食的记忆。

错觉?一瞬间没有十足的把握。

静夜悄悄,月儿弯成了一丝,远远地悬在天边。一点点极弱的星光下,蓦然几道黑影闪过——

来了!

彼紫衣倏然起身,将一切的记忆先抛在脑后。

——我来为你守住太平,你可也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四方的火把骤然亮起,照耀得宫城有如白昼。未遂的突袭,已经转成正面的厮杀。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可说,除了刀刀相击的声音,四下里却仍是安静得异样。

彼紫衣站在原处俯视。

这与她想像的热血场面似乎有些差异,看起来倒更像是二场静默中的屠条。倒下的人——有敌方但也有我方的土兵,脸上都被恐惧和痛苦扭曲,充满了对死亡的绝望和不甘。

血腥气从四面弥漫过来,她看见下方的禁军兵土将刀砍过对方颈项的同时,也被人刺穿了胸膛。甚至,她仿佛能听见刀刀撕开骨肉的声音,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呕吐的感觉,保持住镇定。

“太后!”

有人看见了站在宫城至高点的女子。

夜风中,她的衣袂飞扬,有如火光中的风鸟。

“保住太平!”

静默中,太后清朗的声音仿佛传遍了宫城的每个角落。

禁军的士气大震,叛乱者则有些慌乱起来。

“贼婆娘!”有人怒道。

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几点银白色的光芒突然射向顾紫衣。

她飞身掠起躲避,身姿美妙得让众人,不管是哪一方,都有瞬间眼珠月兑窗的趋势。

“小心!”

实际上,她的躲避也未见成效,原因是那几点白光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身旁、“叮叮”几响,已在空中遭遇拦截,如数坠地。

“是你?”这次轮到顾紫衣眼睛月兑窗,瞪着突然现身的黑衣少年瞠目结舌,“主人要我保护你。”少年简洁明了地解开她的疑问。

“可是、可是……”顾紫衣想起前事,“在裘鹤那里,也是你口巴?”

“是。我感觉到那些人身上的危险,所以下了手。”

事实是憋闷了很多天,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啦。

“可是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应?!”真是,害她疑神疑鬼。

断肠摆着永远下变的死脸,“主人只要我保护你,没要我在你喊的时候现身。”

真是……好想踹噢,不,不是踹眼前的这一个,而是踹不在眼前的某人……

“小心!”少年再次提醒神游中的顾紫衣,顺带又替她挡下下一波攻击。

“有你在嘛!”顾紫衣心安理得地拿他当挡箭牌,反正他看起来精力满旺盛的。

胜利已经向皇室禁军的一方倾斜,叛乱者看来已经回天乏术。

“断肠,请你告诉大家;别再下杀手,尽量多留活口。

话出口,才想起断肠是不接受主人以外的吩咐的。

然而这一次,断肠跟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好,我去传话。”身影迅即消失在远处。

“臭婆娘!看……啊……”偷袭上屋顶的叛乱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完美好动人的一张笑脸,足以融化天下男子的钢铁心哟……。

“啊呀……噗通!”

凄惨的痛叫声划过半空,被踹起的偷袭者一路翻出美妙无比的八个跟斗,以贴饼的姿态坠落在地上,“你……你使诈……”

战斗已经结束,只有远处还有些许零落的金属撞击,想必也近尾声。

“太后。”尚书令在下方行礼,“此地叛乱已经平息,太后可以移驾了。”

彼紫衣飞身掠下,“这么快?”

“西运门的叛乱者提早被掳,兵力调了过来,所以我方实力大增。”

“那要给西运门禁卫记上一功。”

“不是啦,”西运门统领一脸困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还没有动手,叛乱的人就全倒啦。”

“哎?”是断肠做的吗?但他功力再强,一个人也没这等本事吧?再说他直到方才,还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太后。”尚书令小声提醒,现下善后事宜比发呆重要。

“啊啊,对了,靖王捉到了没有?”

尚书令神情葛然凝重:“还没,正在找寻。”

“他跑不掉。”顾紫衣果决地,“所有可能的藏身处,依次去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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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结束了。·

镑处零星的战事结束,在这一次叛乱中,敌对者都浮出水面,因而可以一网打尽。善后的事宜开始运作,残余在各地的叛乱者也开始受到追查,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她顾紫衣要……睡觉……

呼……好困啊……头颈配合着非要一起亲密相处的眼皮,不断地下坠……顾紫衣一刻也不愿多耽误,只想立刻跟床铺拥抱。

“别动!”

未觉察异样,直接拉开了床帘,却是翠儿惊惶失措的脸,颈项上横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闪着叫人心寒的光芒。

“你动我就杀了她!”入侵者恶狠狠地宣告,同时更勒紧了挟持中的宫女。

“好,我不动,”顾紫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配合,后退两步坐在绣床上,笑吟吟地果真一动不动。

“你这女人,又打什么鬼主意?”

入侵者微微偏过身子,露出酷似先皇的面容,却是一脸的扭曲。

“原来是靖王呀,呵呵呵……”顾紫衣堆满快活的笑.顺势拿过桌上的点心招待客人:“要不要吃?”

“不要!”

“很好吃的……”一块糕送进嘴里,客人不要,犒赏一下自己好了。

“住嘴!”靖王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来跟你闲聊的?臭女人,你坏了我的好事,我——”

“只有我能送你离开。”顾紫衣简洁明了地指出事实,否则他在这里废什么话?

“你果然聪明。”

“你只要挟持我,自有人一路护送你离开大燕,你是打算去……”

“西突厥。”

“那么就别耽误时间了。”顾紫衣站起来,“你放开她,换我做人质好了”

靖王眨了半天眼睛,对方太过配合,让人难以相信。

“你犹豫什么?我就在你眼前了,伸手就可以抓到。”

彼紫衣一步一步地挨近。

“站住!“恶人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武功……啊呀!”

全神留意眼前的大鱼,却忘了怀里的人质,被一时狠狠地撞在眼部,发出凄惨的叫声。

“干得好!”顾紫衣向着趁机月兑身的翠儿默示,

翠儿回了一眼:“都是跟太后学的。”

“这回你跑不了了——”顾紫衣气定神闲,“断肠!”

无人回答,“断肠?”

仍是悄无动静。

彼紫衣笑得越发灿烂,在牙缝间吐出轻微的声音:“翠儿,快去叫人。”

“往哪里走?”恶人一闪,挡住去路。

完了……

彼紫衣捂起耳朵,报以同情的一瞥。

“啊——来人啊——”。

翠儿的尖叫响彻云霄。

“你、你、你……”可怜恶人仅能发出的一点声音,也被淹没得一干二净。

“护驾!快护驾!”禁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可恶!”恶人狗急跳墙,放弃了堵上翠儿的嘴,以解救自己耳朵的企图,直接攻向顾紫衣,“只要抓住你,我还是一样能月兑身!”

狭小的空间,没有太多闪避的余地,顾紫衣只得勉力与对方周旋,但功力毕竟落了一乘。

且——

眼前白光一闪,与此同时,熟悉的提醒响起:“小心!”

然后一枚小石子破宙而来,先发后至,击在暗器的侧身。

但!击落的暗器竟在瞬间张开,向前射出细如牛毛的一片银针!

“断肠,你总算……”

含笑的声音只说了一半,便如花瓣凋零般与坠落的身躯一起,顿入尘埃。

“太后!”

“太后!”

“太后……”

许多张焦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却是一张也看不清晰。

冷……

好冷……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换成了冰水……

原来……结局竟是这样?

对……对不起,我不能等你回来,但至少……至少我……

我为你,守住了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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