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蔓也很想走,但双足却像是生了根,根本走不动。
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大胆而专注地看着他,此刻她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动,直到另一双脚出现在视野里。
不敢看。他的眉眼五官太漂亮,那双略长的眼眸会放电。她不能再看,不能再喜欢。
“咪咪。”他靠近了,声音放柔了,让她的一边耳朵慢慢发烫、发麻。
见她整个人僵住,祝秉军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感觉到她微微在发抖。
“我们……不能见面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她慢慢地,艰难地说。
“咪咪,你看着我。”他还是很温柔地说,犹如在诱哄小孩似的。
她不响了,也不肯抬头。
还要说什么呢?上一回已经被他清清楚楚拒绝。而且,是他说不能再继续的,现在这又算什么?
换成泼辣果决一点的女孩,大概已经狠狠把他说过的话给丢回去,或是甩头就走了,但吕新蔓做不到,她根本动不了。
她就是这么软弱,所以,全世界都觉得她没用,她哥哥老是在忧心失望,大学都读不完——
“听你学妹们说,你再两个礼拜要出国了?要去哪里呢?”他真是调情的老手,在她耳际轻声问着。虽然不是靠得非常近,但已经成功的让她耳热心跳。
“美、美国,学校是我哥找的。”
一切都是吕儒浩安排的,她不敢说不。
“你一个人去吗?”见她点头,祝秉军说:“这样,家里放心得下?”
她苦苦一笑,“正常来说,我明年就该大学毕业了。每年都有很多大学毕业生出国读研究所,为何……我就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而是……”他停住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卷着她背后卷卷的发,动作无比亲匿,“而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要自己去美国读书、生活,会让人舍不得。”
他舍不得吗?为何要用如此温柔的语气与动作说话?上次见面时决绝的人又是谁?何况,他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她哥哥质问她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很清楚的说了,如果是祝秉军来招惹她的话,他会有多惨的下场——
他的犹豫跟拒绝情有可原。他不知情呀,一切都要怪她,没关系;可是,可不可以让心碎的她安静离去?
初初一眼,就足以让她奋不顾身,而最后的温柔,是要让她万劫不复吗?
“我……该回去了。学妹她们……在等我。”千言万语到最后,真的不知道要回什么话,她只好这样说。
“不会的,我已经跟她们说好了。”他轻轻说,“吕主任骂你骂很凶?你有没有哭得很厉害?对不起——”
她摇头,“不是你的错。真的,请你不要道歉,是我才应该……应该跟你说对不起,造成你很多麻烦。我哥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祝秉军微微一笑,不肯多说自己的处境。
“你哪一天走?我可以去送你吗?”
听祝秉军这么说,吕新蔓的脸色更白了。
她家人一定会送她到机场,到时见了面,她哥哥说不定会气到动手打他!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是……不想再见到我吗?”
他只是说不能再继续了,却从没说过不要再见她。当然,这种时候,再多解释似乎也只是浪费时间,当下只是温和地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送你一程而已”
“可是我不要。”
她最后还是看了他,大眼睛眨也不眨,水汪汪的一瞥。
然后,她走了。
吕新蔓要离开那天,送机的阵容好盛大。
吕家父母、大哥、准大嫂都到场不说,死党学妹们也全员出动。在机场围绕着吕新蔓,一下交代证件机票要拿好,一下交代别忘了下机立刻打电话报平安,忙得不可开交。
而她只是柔顺地微笑着,默默接受亲爱家人、死党们所有的关爱。
吕儒浩还是不开金口。虽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是不甚愉悦的样子。吕家父母问了他几次,他都不肯解释,只拿一张冷脸吓人。
事实是,他心里有着疙瘩。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吕新蔓和祝秉军分别表现都很正常、优良;在他的督促之下,吕新蔓每天乖乖的读英文、查国外学校与生活的各项资料,对于要被送出国读书毫无异议。而祝秉军呢,虽然很确定自己不会被续聘,但是每天依然认真工作看诊,加班照加,该读的书、该写的论文报告也都准时交上来。之前闹的风波似乎完全平息了,船过水无痕。
但吕儒浩不是笨蛋,他算是看着这两个人长大的,不会被表面的平静给骗过,就忽略了蛛丝马迹。
祝秉军太安静了,而且,这两天都请假。
他不认为祝秉军胆子大到会正面挑衅,敢在这种时候现身来送咪咪,也许只是刚好放假,一切都是巧合——
不过他也不相信巧合这种事情。按照他对祝秉军的认识,清楚这个学弟看似无谓淡然,但骨子里挺拗的,以前在球队里就是最执着难缠的进攻球员,下定决心要得分,就没有人拦得住。
所以忧心的大哥便像老鹰一样扫视四周,防范未然,狠瞪每一个可疑的年轻男子。堂堂一个科主任,好像保全人员似的,让大家精神都很紧绷。
直到要送吕新蔓进入禁区时,突然,有个学妹叹息着说:“咪咪学姐离开之后,吕大哥一定会很寂寞吧。”
吕家人都像被雷打到一样望着那个学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进去之前,学妹们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得满满的福袋给她,交代说要上飞机才准打开看——不然怕咪咪学姐临时反悔,又冲回头——然后,笑咪咪的挥手告别。
吕新蔓强忍着泪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只想让大家看她离去时是带着笑容。一个人走进禁区,也没有回头。
通过各个检查关口,她慢慢走向自己的登机门。一切都像是在作梦,她独自背着包包、提着学妹们的爱心,从此就要开始一个人的人生了吗?
她真的做得到吗?
在候机室,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忍不住打开福袋。
里面塞满了零嘴食物,有饼干、蜜饯,巧克力……甚至还有一盒卤鸡翅!然后,有一本厚厚的小月历,也塞在里面。
打开一看,吕新蔓的眼泪,忍了好久好久的,突然就冲上来。
原来,月历是她们手工自制的,每个月都贴了不同的照片,还有歪七扭八的注解。她们一起疯过玩过的地方,校园、球场、餐厅、动物园……满满的全是回忆——
“好用心的礼物,真是好朋友。”突然,她身旁响起温柔的嗓音。
吕新蔓大吃一惊,猛然抬头,模糊视野中,一张英俊的脸、一双好桃花的眼眸,正含着笑回望她。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了会来送你。”他说,一面在她身旁坐下。
她呆望着他,还没回过神来,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而眼睛像是黏住了似的,一直停留在他俊美的侧脸,潜意识中似乎知道再来要很久、很久见不到他,所以,想要多留住一点他的模样。
祝秉军则是自在地探过身,随手翻了那本厚厚的手工月历。翻到后面,看见之前她们去山上泡温泉时的照片,里面有一张是她被偷拍,换了浴衣,脸蛋泡得红通通的照片。
那应该是跟他见完面之后,当天深夜时拍的。她虽然在微笑听着旁边学妹说话,但眼神空空的,整个人都像在神游。
她总是这样,就算处在热闹之中,总有一种特殊的,天使般的气质,好像有个部分不属红尘人间似的。
“这张独照,可以给我吗?”
问话方休,修长的指轻轻一用力,把那张照片给揭了起来。她眼睁睁看着他把照片收进了胸前口袋。
吕新蔓突然受够了。
“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她的噪音抖抖的,“不是说不要继续吗?不是拒绝我了吗?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出现?是在玩弄我吗?”
他转过头,默默地看着面容惨白的她。
那个为了一块美味草莓蛋糕、一个好清纯的啄吻,就笑得好甜好开心的小鲍主,到哪里去了?
他和她,怎么没有王子公主般美丽的结局?还是,公主必须留长了发当绳索,逃出高塔,而王子必须浴血屠龙之后,才会从此幸福快乐?
如果高塔是兄长费心建造的舒适堡垒呢?如果恶龙是令他心服景仰,一路以来提拔栽培,亦师亦友的学长呢?
好半晌,祝秉军才淡淡开口,“我只是……也想跟你说声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所以,他花钱买了一张机票。早在他们抵达机场之前,就进入禁区,在候机室等她,只为了避开众人——避开吕儒浩——然后,可以跟她多说几句话。
“我不懂。”她是真的困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以为……”
“我不适合你。”他笨拙地解释,“可是,那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咪咪,这样……对你比较好。”
这已经是他最清楚直接的表白了。看似风流潇洒的玩咖,却也是把心意藏得最深的人,绝不轻易出口。
但吕新蔓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是苦涩的。
“所以,是为我好?”她反问,“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到底怎么样才算好?是对你们最好,还是对我最好?”
她确实不笨,只是温柔顺从,他是她唯一一次大胆的月兑轨演出。
可是,结局却很无趣,而且伤人。
“我真的要走了,再见。”她不想、也无法再多说了。再待在他身边,她怕自己又要升起无用的奢望渴求,想要依偎在他身边撒娇,想要嫁给他,想过甜蜜的家庭生活……
就这样吧。
起身,她背起自己的包包,以及装得满满的福袋,月历紧紧抓在手上,决然地走向登机口。
祝秉军安静目送着她纤细背影一路走远,消失在登机门后。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