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左思右想,爬起来又躺回去,天人交战之际——
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在空荡的家里回荡,打破了她的白日梦。
吕新蔓赶快扑过去床头接电话。万一是她哥哥打回来查勤而她没接到,就有得受了,绝对有一顿训好听!
“喂?”
“请问,是吕小姐吗?”是个挺客气的陌生男声,不过语气很严肃,“我这边是中山分局,敝姓周,目前在处理车祸现场,吕小姐请到永新医院来协助处理。”
车祸?现场?处理?
吕新蔓每个字都听见了,但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诈骗电话吧?应该不用理会。她安静地把电话挂回去。
十秒钟之后,电话又响起。响声突然变得好大,塞满整个房间,响得让她心怦怦乱跳,胸腔都发痛,快要透不过气。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但她心底的一丝丝理性声音,还是逼着她,接起。
然后,就像是灵魂跟身体分离了。身体在接电话,但分出去的灵魂飘荡在空中,往下看着一脸呆滞的自己。
呆滞的写下地点,呆滞的拿好证件,呆滞的换掉衣服,呆滞的走出大门,叫车,奔向医院——
吕新蔓在医生世家长大,对医院不算陌生,但这一回奔进医院大门时,双腿却在发抖、发软。
急诊室里闹烘烘的,人来人往不说,还有病床直接排放在走廊上。人虽然这么多,举目四望,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在人群中无比的孤寂恐慌。
但这一次,她一定要撑住。
她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才找到在角落的周警官,正在做笔录。
见了她出现,他点了点头,招手示意护士小姐过来,一面说:“是吕小姐吗?你父亲已经在准备开刀了。你成年了吗?能不能签同意书?”
她点头,木然接过纸笔,签下了这辈子第一份家属同意书。
“你母亲在这边。”警官指示她。
那是她妈妈?早上出门还一身熨贴套装配高跟鞋、腰杆永远挺直、俐落干练的母亲?此刻蜷缩在病床上,头发乱了,妆花了,脸上有着大片擦伤;昂贵套装的袖子被剪开,包扎的绷带中还渗出鲜红的血色——
不,这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不是她妈妈。
“咪咪……”但那个扭曲着脸、好像忍耐着巨大痛楚的陌生人,突然蠕动着翻身,沙哑唤她的小名,“咪咪,你来……过来。”
吕新蔓走过去,小心翼翼接过母亲伸出来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握住,然后发现,自己一直一直在发抖。
“妈妈,你很痛吗?”她连声音都在抖,“我、我打电话给哥哥好不好?我叫哥哥回来,好不好?”
她母亲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只是一连串地问:“你爸爸呢?咪咪,你爸呢?”
“爸爸要进去开刀了。妈,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父母开车经过十字路口,被酒驾、闯红灯的车拦腰撞到。”周警官插嘴解释,“肇事者自己也受重伤,目前正在抢救中。”
“你听我说。”她母亲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你爸……不能开。你不要签同意,不行……叫他们不……危险……”
吕新蔓无助地看着周警官。她完全不知道母亲到底在说什么,她又该怎么回应。
“吕太太,你别紧张,吕先生伤势比较严重,医生会处理的。开刀没那么可怕,你先休息一下,等开完刀出来——”周警官以为吕母是一时受到严重惊吓,才会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他温和安慰着。
“你们不懂。”吕母是虚弱,却不耐烦地说,“永新……这里的外科,不怎么样。要开刀,也是转回我们医院开!”
本来慌得毫无头绪的吕新蔓,听到这里,忍不住破涕为笑,也稍稍的安心了一点点。
妈妈还是妈妈,就算车祸受伤了,还是非常犀利的!
好不容易哄得母亲暂时安静休息,协助周警官完成笔录之后,吕新蔓走出急诊室,到侧门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拿着手机的手还是一直在发抖。惨白的灯光下,她的手指也全是诡异的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抖到几乎无法按键。
慢慢的,慢慢的拨号,打给她人在国外开会的哥哥。
她哥哥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只简洁交代,“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你现在打给佳珩,叫她过去。”然后就挂掉了。
币了这通,她再拨。
只不过,不是照哥哥交代的,拨给佳珩姐。
“嘿,要睡觉了,打来说晚安吗?”话筒那边背景闹烘烘的,重低音阵阵传过来,明显是还在夜店,接电话的人嗓音却很温柔,让她一听,就——
鼻子一酸,眼圈儿热了,忍了整个晚上的眼泪,突然……真的好奇怪喔,突然满了出来,一直滚落脸颊,纷纷而下。
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自然也说不出话。
“咪咪?你还好吗?”祝秉军也立刻听出来了,他捺着性子问:“哭什么呢?有什么不开心?跟同学吵架?还是,被爸妈骂了?”
听到“爸妈”二字,她哭得更厉害,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说:“我爸妈晚上……车祸。我……”
他沉默了两秒钟。“哪一家医院?”
“呃,永、永新……”
“你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不用——”
电话挂断了,吕新蔓拿着手机,傻眼。
她的神智慢慢回来了。刚刚一心一意,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什么都没多想。那现在、现在是怎么样?
他要过来?他他他他他——
他,二十分钟之后就到了。显然是一接到电话就立刻离开夜店,飞车赶过来的。
而一见了面,也不管急诊室里川流不息的人潮,祝秉军一锁定了人群中的她,就大踏步对着她笔直走过来。
一句话也没说、没多问,毫不犹豫地,把一脸凄惨苍白的她圈抱入怀中,紧紧的搂住。
在那一瞬间,一整个晚上的惊慌恐惧,此时完完全全发酵,吕新蔓整个人都软了,没力了。
看似修长瘦削的他,却是惊人的强悍坚定,值得依靠。没有任何废话或安慰,也没有犹豫迟疑、客气含蓄,就是直接以拥抱支持住她。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稳定的心跳声。慢慢的,身旁所有杂音都远去,只剩下那稳定的卜通卜通。
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倦极了的吕新蔓都迷迷糊糊的快睡着时——
“咪咪?”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他们身旁响起,话声里充满诧异。
是佳珩姐。一定是她哥哥不放心,直接用越洋电话遥控,让佳珩姐连夜赶过来了。
一听见黄佳珩的声音,吕新蔓整个人像是被冷水当头淋下,陡然清醒,身子也不由自主僵直,绷得紧紧的。她挣扎着想月兑离那个强悍又温柔的拥抱。
祝秉军不肯放。他略略施力,把她锁在臂弯里。
然后——
“学姐。”他的嗓音也非常平静,从她头顶飘过。
“呃,祝医师,你……怎么会在这里?”黄佳珩震惊莫名。
祝秉军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松手。
好半晌,僵持的沉默之后,黄佳珩终于又开口了。嗓音里,满满的不敢置信,“你居然……跟你们主任的妹妹……”
完了。
东窗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