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林因辉家里举行的庆祝《月光公主》演出成功的晚会我没有参加,晚饭后很早便上床,躺在床上流眼泪。
我想忘掉水越,却没有现在这样思念挚切。他的音容笑貌,无一不在眼前;他像尊神像,在空中放着光芒,距离越高,光辉愈照得广。我像个陷身泥沼的膜拜者,怕永生无法自拔了。
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夜的周围愈来愈静谧。窗槛上淡灰色的光影忽来忽去的,像水越一样的不可捉模。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天上一轮满月,我无意地念了一句:“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怎么?我们应该分离吗?”他显得很吃惊。
“又不是说你!”我吃吃地笑。
“那么,说你吗?”
“嗯。”我逗他。
“假如——不是说我,自然也不是说你。或者,说你也就是说我。哪一说对呢?”
“都对都不对。”我故意卖关子。
他沉默了许久,到我忘记原因怪他不说话。
又一次,我在衣襟上别了一枚胸针,他见了问道:“这是孤星伴月呢,还是月伴孤星?”
“孤星伴月怎么样?月伴孤星怎么样?”我笑着问。
“我是孤星你是月,孤星应该伴月,月可不应该陪伴孤星。”
“你既然不是月,何必替她发表意见?”我还是笑。
“因为我比月亮更知道自己。”
……
我反复不停地想,越想越心神撩乱,越寻不出解答。一向的平静都是表面的,像楼下屋檐角的大水缸,一缸清水,半缸污泥,经不起水勺一舀,整个儿的混沌。
蓦地,竹篱门起了响声,那般地清晰,从寂寞的夜的空气里传过来。什么人这时候来不拉响小铃铛?姨婆家派来的人吗?我倾听了半天,没有人上楼来叫门的声音,便抓着一件外衣,一翻身子下床来,赤足走到窗前。淡淡的青光披盖着小园,小池面明灭不定,一片晦暗和寂寞。我使劲地咬住下嘴唇,前额紧贴在玻璃窗上。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从胸中升上来,双臂向外一撑,打开了窗。几乎是同时候,榕树下走出来一个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住窗槛上的十指发痛了,下意识地双手用力一推,身子后退着像被弹开的皮球。冲出卧房,直向园中奔去。
他站在那边,一张苍白的,亮着一对比含泪更颤动人心的眼睛;这是我日思夜念的面孔,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和多少次出现在我梦中一样。这是梦吗?这是另一个梦吗?这一回不该再是一个梦!不该再是一个梦!
“我……怕你已经……睡了。”水越期期地说。
我眨着沾满泪水的睫毛,从他落下绺头发的前额,看到生根般钉在地上的那一双脚。
“晚上我参加了你们的晚会,原想可以看到你。”他俯下头,“刚才打这儿经过,想……想坐坐便走。”
我咬住抖颤不已的嘴唇,赤果的脚踢着地上的青草,我能够感觉的,细砂刺疼着我的脚底。努力地忍住即将奔泻的眼泪,说:“我想楼上去了。”
他偏过脸去,语音沉痛地说:“我知道你会恨我的,净华。”
我不说话,泪水缓缓地流下来。
“我不应该这时候到这儿来打扰你……”
“你不曾打扰我,是我打扰了你。”
“……”
“我……我不应该这时候还醒着,更不应该跑下楼来。那么,你可以在这儿‘自由’地坐一会儿,然后‘安静’地离开去。”
他想说话但半天没有说出来,双手微举起但又立刻放下去,转过身子踉跄地避入树荫里面,把脸伏在高搁在树干上地一只手臂上。我走近他的身旁,他回过脸来,温热的气息向我移近来,鼻音浊重地低唤我一声,我身心沸腾地投向他,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牧羊人会见他的月光公主了。”他喃喃地说。
“水越……”
他的唇急切地盖上来,使我无法继续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极深极长的,像昏厥的人重新获得呼吸。
“说声你爱我,净华。”
我默默的,轻抚着他地已经瘦削的肩膀。
“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不是?”
我不答,泪水沿着面颊向下流着,渗入他的外衣里。
“我们是一对苦命的人,净华。”
“……”
他的脸颊熨贴着我的背部,用力地压挤着,像要压挤去心中诉说不出地话。
“你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水越。”
“你待我太好了,净华。我——我不值得你这般对待我好的。”
“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总觉得自己不好,一定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不然……”
“不,不,净华,不要这样说,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使我……”他遍吻着我的眼睛、鼻子、面颊和脖子,“现在笑一笑,我渴望见到你地带着笑地眼睛,我好久不曾见到了。”
我不自禁地笑了笑,因放松而微感疲倦地倚在他的怀里。
“祖母都好吗?”他哽咽地低声问。
我点点头。
“我虽然不曾见着她,但是我怀念着她。”
“明天下午,好吗?她见着你时不知道会怎样地高兴哩!”
“不,我想——暂时我还是别见她。我想——像这样,夜晚的时候,让我来看你。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中间的——误会已经没有了吗?”
“不,我们中间并没有什么误会的。我担心——我是不是能和你长久的在一起,比方说,结婚……”
“我……我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是……”
他缄默了半响,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在你的大门外徘徊着,我不敢来打扰你……”
“我想我不会愿意地。”我重新泪流满面地说。
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立起身来,迟疑了两三分钟,转身缓步走去。我用着全身的气力擒抱住大树干,咬啮着一角树皮哀哀哭着。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使我痛楚,好像他去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愈接近竹篱门时我的容忍愈难维持,疯狂似的跳起脚来随后追赶,他已经走近竹篱门,比我慢一步,我的背已经靠在竹篱门上。
我满眼泪水地望着他,他也满眼泪水地望着我,我的泪滚下来时,他的泪也滚下来了。十分之七地月亮从黑云中出来,迎面给我们一道凄绝寒冷的光。
“回到楼上去吧,你要着凉了。”他说。
“我……我答应睨了,水越。”
他无限深情和悲痛地望着我,使我心融,也使我心碎。我用宽袍的袖子抹着泪,他走近来,怀里掏出一块绿色地小手帕,在我脸上擦拭着。我认得,那是我的手帕,许久以前我们郊游时候被他取去不肯还我的。我捏住他外衣上面地一颗钮扣,收缩一下鼻子靠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在我耳旁沉重而急速地跃着,他的肩膀缓慢但是有力地围抱着我,他的吻千钧样的烙印在我的鬓发上。我仰起脸,承接着他的唇,咸咸的涂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整个星期过去了,水越不曾来。我投了一纸短简在他的信箱中,告诉他晚上八点钟我守候在小院里。
晚饭后,下起雨来。我凭窗望了好几回,一片凝滞不化的暗褐色的天空,雨线前仆后继,哗啦哗啦,无休无止。七点半过后,祖母上床持诵佛号,我心神不安地下楼来,坐在距地十多级的楼梯上;心想:水越来时,这儿瞧得见的。
时间过得真慢,愈接近八时雨愈密,我的心也愈舒不开,想要缩成一个小团从口里冲出来。八时过了,五分,十分,到了二十五分,我的心沉重过铅,沉在脚底下。我悲苦地想:他又已落在他的“矛盾”里面了。他的矛盾,这是这些时来,我为他的令人百思不解的行为,所下的一个解释。是的,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想呢?
八时四十分,我伸直曲得麻木的脚准备回房。当我攀着楼梯扶手起立时,脑中忽然来了一个念头,便又回转身子,直下到楼梯的最底一层。雨水溅打到我身上各处,我迷着眼睛观望着,水越从榕树底下奔出来。黑色的雨衣,没有雨帽的黑发湿成一片,和第一次把雨伞借给我时一样;我居高临下望着他,他的比人多一层釉的眸子在雨中闪烁。
“快要九点钟了,我以为你不会下来了。”他说。
“你在树下等我多久了?”
“半个钟头吧。”
“我坐在楼梯上守了一个钟头,没见你进来。”
“你坐在这儿?”
“高一些,那儿。”
“那——那么,我坐在树下不止一个钟头了。”
我们的眼睛无法分开地对望了一会儿,他向前一步,双手扶住我的腰,我的臂膀围上他的湿漉漉的颈项,他的胳臂猛扣紧我的身体,我们扑合在一起。他反复地喃喃在我我耳旁说,我已经使他疯狂了。楼上盥洗室的灯光忽然亮了,一道给条子布窗滤过的光投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吃了一惊的分开来。
“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呢?”
“你说呢?”我的声音低得只有嘴唇动。
“那,楼梯底下的小房间,好吗?”
“不,那儿……有……蜘蛛……和……网……”
他已把我抱起,迅速地穿越雨线,到了漆黑的堆放煤炭的小室前。左肘触开了门,走进同样黑暗的里面,他的投碰着上面的斜板,才把我放了下来。月兑下雨衣铺在泥地上,我们背靠着粉墙并坐在上面。
朦胧里望清周遭的景物,他转过脸来看我,我也转过脸去看他:他抓住我的手,我们痴痴地相望着。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鼻尖触着我的鼻尖,温软的唇轻拂着我的唇,抖颤的手滑下我的背,我斜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体开始哆嗦,四肢像章鱼的软足,有着吸盘般的纠缠到我身上来,他的手解开我襟上的钮扣,虫样的蠕动到我的内衣里,我惊慌地双手一推,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像朵突熄的火红,弯曲着身子,面孔埋在臂弯里。
我看到他这苦恼悔恨的模样,心里又十分不忍起来,我不是想戴着假道学的面具来拒绝他,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感到意外罢了。我不反对接吻,因为我觉得这是发乎至情的爱的自然表现,但是,现在,这——这也算是一种很自然的举动吗?我并不渴慕异性的,也许有一天,我必得遇上这类事,那——那也将是很自然而且正当的。祖母常常说:人的一切都是维护生命的繁荣和延续的推动力,应用得适当,便是一种善行,用不着觉得神秘和羞耻。应用得不适当或是滥用了,那便要付出“透支”或是“浪费”的代价;这代价的重大,往往数倍于所得的享乐。我不是一个精明的数学家,但我不否认祖母的话对我有影响,一方面我觉得这是非常容易接受的,我没有压制什么的这样遵行。我相信水越也和我一样,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温文有理的……也许,现在……我的确有些过分的紧张了。实在话,我不忍拂逆他,也没有理由认为他正怀着什么不良的企图,想到这里,俯身把脸颊偎依在他的肩胛上。
他不动弹,半响,仰面靠在墙壁上,我发觉他在哭,抑制着极度痛苦的呜咽,冰冷的说滴到我的手背上。这时低下头,偏过脸来吻着我的手指,艰涩伤感地说:“你——回楼上去吧。”
但他双手紧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上。
“你怪我吗?”他的心在我手底下急促地跳跃着。
“不,水越。”我悄声说。
“我怕我这一生得不到爱了。”他吃力地说出这句话。
我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但他立刻截断我:“你——回楼上去吧!”
微雨里我送他走出小庭院,他向我说再见,显着疲倦和委靡,好像经过了一场大挫败。
这以后,每隔五六天或是一星期,水越总风雨无阻地在晚间来看我。我们坐在大榕树根上,或是徘徊在我家附近的小巷子中,有时候到公园里,目的并不在欣赏美景,而是找个暗蔽的所在坐着偎依在一起。下雨的时候,便是那个小小的煤炭室。我们总不说什么话,这是他的意思,希望我不要盘问他,因为他不愿意被语言破坏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美丽时光。虽然他的确没有怀着什么轨外的企图,但是,他那样地吻着搂抱着我,捧着我的脸,握着我的手,好像他捧着握着的是即将离他而去的西式奇珍。然后他黯然地离开我,无比的沮丧和颓废。
现在,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时他对我所要求的了,一切的事越来越使我堕入五里云雾中。我瞒着所有的人和他这样的会面着,静下来我寻思,也许我允许他这个要求已经错误了。
于是,有一夜,他陪我堕泪听我说我们从此不再见面了。但我仍旧在信箱里取得他欲来小园中候我的字条。我在祖母面前坐立不安地捱过一分又一秒,黑漆漆中模索下楼,被隐藏在树下多时的一只突伸出来的手捉住,颤抖地投入到他的颤抖的怀抱里。
毕业考试的时候,通史陈利用考卷递给我一首有“望彼美之女兮,安知余心之未宁。”的句子的诗。接着他得病,被送入医院,病愈后动身到法国去,给我寄了不少的信和书籍,我婉谢他,把所寄来的原封退去。然后,一切才算到了早晚都会到临的静寂的结束了。
现在我深深体会到“爱”和“被爱”间的种种纷纭苦恼。我似乎非常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在怎样苦心孤诣地表演着他或她所装扮的那个角色,连我自己在内。通史陈是个好教师,甚至可能是个好情人,好丈夫,但我从来不曾考虑到要爱上他。为什么他就偏选上这个死结伸进脖子来呢?至于我自己,何尝不是偏选上一个死结把头套进去?我又想到水越和张若白,不管怎么样,痛苦是相同的。我不曾给谁以“桎梏”,这沉重的加在我身上的“桎梏”,又是什么人给我的呢?
举行毕业典礼这一天时个寒冷的日子,天和地都是灰沉沉的。我从王眉贞处得知水越不曾参加毕业考试,当然也不在我们这二百余个方帽子和黑色宽袍的行列里。
“他的同房间的同学很为他担心,说他常常半夜里起来,痴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哩!”王眉贞叹了一口气,“我真不懂,是什么使他迷乱到这般田地呢?”
前面一大堆纯黑色的大身子开始列队,王眉贞自悔多话似的走近来,宽袖口拂着我的面颊,为我整理方帽子旁边垂下的那绺流苏。
毕业典礼在庄严隆重的气氛中过了。鱼贯步出大礼堂,手中多一份系上红缎结的白纸文凭,心里多的不止一份的寂寞和怅惘。草坪上早等着三个人,秦同强、林斌和张若白,张若白在学士袍上加一架照相机,对准走下石阶的王眉贞和我便摄了一张。五个人并列的在草地上缓缓走着,多少带着惜别依依的心情,什么人也不曾说出一句话。
我们走向学校左侧大草坪上那棵巨大的榕树,这棵形似半圆球,直径六七丈,覆在地面上的树,是我们学校的瑰宝,也是我们最喜爱的叹为无比美妙的地方。这时候,这辐木样向四面伸展的树干上的枝叶,虽然并不如春夏时那般茂密,但是,当我们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走了进去,却还是好像走入暗室里面一样。出太阳的当儿,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在终年不长青草的地面上,成无数个金色的小圆圈,风吹过,小圆圈闪烁飞舞,彷佛晃动着无数璀璨的小星星。十数以上碗口来粗的树干,或高或低的和地面成平行蜿蜒着,像蠕蠕欲腾的龙蛇。尽避数合抱的树身上挂着一面“不准攀登”字样的大木牌,那表皮上,早教跨坐在上面的同学们摩擦得像镜子一般的光亮了。王眉贞和我坐在一根距地一尺多高的粗干上,我这面坐下去,她那边脚离地,树干又弹性的向下沉又向上腾,抖动起来了。
“唉,虚空,虚空,一切只是虚空啊!”王眉贞叹息着说,两条腿不住地摇划着,我们就像坐在弹簧上一样。
“得了,你可别嚷虚空了,我们现在只等着二月里吃你们的喜酒了。”坐在一根贴着地面的粗干上的林斌说。
秦同强一拍林斌的肩膀:“你们自己呢?你去美国,若不去罗马,将来得了博士学位回来,怕会翻着白眼认不得我们这些人哩!”
“哼,”林斌大不以为然,“把我们看得这样的幼稚和肤浅,真是白白和你同窗一场了。”
“听说一位教授介绍净华去南京一所女子大学当助教,不是吗?”林斌接着问,但眼睛看地,不知道在问着谁。
“是呀,但是她不能够去。”王眉贞一直是我的发言人。
“那么,留在这儿去师范附中当教员吗?”秦同强接一句。
“我想我要到我父亲那儿去的。”我说出自己心中刚刚有了的决心。
“什么?”王眉贞嚷着。
“他的学校需要我。”
“你告诉我你能留着不走的。”王眉贞几乎是提出抗议。
我撤了一个谎,说早上刚接到一封父亲的来信。
大家沉默了好半响王眉贞眨眨眼,从树干上滑下来,要张若白为她到外面寻个好背景拍帧单身的照片,我知道我的话使她伤心,因为她最不能忍受和我分开的。那边有人高声呼唤秦同强,他也起身到树外去了。剩下林斌和我,我们谈了一会儿的话,他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晚上的毕业生晚会,难道同窗四载最后一次的聚首一点儿也不珍惜?我无言地摇摇头,忽觉得他的目光奇异,便问他的长篇小说进展到哪里,他也无言地摇摇头,垂下眼皮。一阵震人的感觉包围着我,当他坦率地问我,知不知道他也已跌进我的“王国”里面。
“当然,你不必害怕。”他的罩着阴靂的圆脸孔上泛出凄楚的笑,“我不会愚笨得像——像通史陈。”
我觉得泪水在眼眶中涌起,别转脸孔,迅速地把它抹去了。
张若白来唤到外面去拍照,说软片快被王眉贞用光了,林斌立起身来便向外边走,张若白唤他也不应。张若白望着我,伸手想扶我下来,但我已经双脚着地了。
拍过了几张照,最后张若白要林斌为我们四人合摄一张:王眉贞和我居中,秦同强傍着我,张若白在王眉贞的身边。林斌举着照相机,瞄准了半天不能下手,那边来了“小老板”王一川和他的女朋友黄珍珍。
“好呀,好一个临别纪念呀!”王一川咧着嘴,摇摆着脑袋说,“但是,这样的排列,不成了‘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
黄珍珍笑得突出的小肚子一挺一挺的,手里的炒栗子壳尽向地上扔,猩红色的大嘴巴不停地咀嚼着。林斌弯子把所有的栗子壳都拾起,王一川递过手中的一大包栗子,说:“你要吗,馋嘴货?尝尝看。你知道,真正天津良乡的。”
林斌恼极了,把手中的栗子壳去吧放入王一川的口袋里,双手在他身后一推说:“请你滚蛋,和黄珍珍俩一道到垃圾箱里面吃去!”
“喂,秦同强,”王一川把栗子递给秦同强,“听说你们补习班的水老师毕不了业,怎么一回事呀?难道都不及格了吗?”
“不是不及格,是他不曾参加毕业考试。”秦同强说。
“不曾参加毕业考试,难道他疯了吗?”王一川眼梢向我一扫,“或者是,呃——闹恋爱昏了头吗?”
“这是水越个人的私事,别人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应该乱批评。”张若白皱着眉说。
“是的,若白说得对。”林斌低声对王一川说,“比方说,许多人告诉我们你和你女朋友中间的……那一件事,我们都不敢相信。”
“这……岂有此理!这真是……”王一川急切地望了黄珍珍一眼,竖起八字眉,恼怒地说,“哼!再见,你知道,我们可要走了。”
他转过身去开始摇摆,黄珍珍的臀部也和他的一样灵活;他向左时她向右,她向右时他向左。左、右、左、右,分、合,分、合,比第一流的音乐家拍子数得还要准确。王眉贞格格格地笑出来,看谁也没有笑意,连忙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