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珍芳官的侍卫马五有事禀告。”
燕释从地图上抬起头,眉心有着阴沉的怒气:“朕说了,谁也不准打扰!"
今天下午,曲铰楚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拒婚,这摆明了是要跟齐王燕腾风合作?卫子乔领着曲家小队人马已经到了京城外数十里,那些都是曲家嫡系的人马,他现在如果杀了曲铰楚,卫子乔肯定会打进京城,就算那些以一挡百的曲家军他不怕,万一燕腾风趁势而起,他就万事休矣。
燕释狠狠地将手中的地图摔在地上。可恶!这一切不是巧合,一定全是曲铰楚计划好的,他太小看他了!被他那温和无害的笑容给瞒过去,以为他和曲在宽一样是个愚忠的乡下汉子。要不是今日召了长公主燕兰玉进宫,看她一身寡妇打扮,他也不会知道曲铰楚早已非当日那个被母亲玩弄在掌心的小孩子。
可恶,他竟被一个小伙子骗得团团转。
“皇上,马五禀告,公主要他去杀死那姓风的女人,还问皇上的旨意。”
“姓风的?"燕释的脑中矣光一闪,他气糊涂了,怎会忘了还有这个女人!今早他派人跟踪那个姓铁的粗人,终于探听到了曲铰楚每日的下落。本来他只想叫皇妹派人去叫那女人别来碍事。既然姓曲的敢拒婚,他就给他的下马威。
“告诉他,公主的吩咐照作就是了。”
等马五去了,燕释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曲铰楚,你别得意。你要为那残花败柳拒绝指婚,朕就叫你跟个牌位成亲!"
翌日,还没过午时,曲铰楚就走进了家门。
“恋荷。”
正在看着药炉的风恋荷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今天怎么早?皇上没早朝?"
曲铰楚摇头:“皇上要我出京去接子乔,这几天铁烈会留在这里陪你们。”
风恋荷微微一惊:“他回京了?"曲铰楚走到她身边,近得她几乎闻得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他低声道:“恋荷,你肯跟我走吗?"
风恋荷登时面色苍白:“什么意思?"
曲铰楚放柔声音安抚她:“我不想卷进夺位之事,所以我想走。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留下采再想别的法子。”
风恋荷深深地望着他,轻声道:“不要让我成为你的负担。”
曲铰楚握住她细瘦的肩,凝视进她眼底深处,柔声道:“我希望,你能让我替你负担。”
风恋荷的心一阵轻颤,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答应跟他走,怕自己会一错再错……
“一定得现在作决定吗?"
“不……”曲铰楚抚着她垂下的发丝,握着她肩的右手变得更轻、更柔:“我不想逼你。即使我们到新的地方,我也还是不会逼你,一切都会跟现在一样,你至少想一想,好吗?"
这个男人……这个天之骄子的男人,竟然求她……?风恋荷的眼眶红了,她闭上眼,不敢泄露自己的感情,只是任由自己感受他的手掌传来的温度。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最后一次……能这样让他宠着自己,让自己倚靠着他……
心中闪过干言万语,但她不能让他起疑,所以,最后她只轻轻说:“我帮你收拾行李,带点药茶上路吧。”
她和孩子们目送着曲铰楚与贝彦离开,孩子们叫着跳着,而曲铰楚不断地回头,微笑着对他们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忽然,她封闭的心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他记得的……他记得她对他说过,那个男人离开她的时候,从没有回过头,而那个决绝是那么重地伤了她……
曲铰楚……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有多么珍惜她、多么不舍她啊。就像他从来都不会让她等他,无论刮风下雪,他总会在她开始感觉焦虑无助前,来到她的身边。
这一刻,她真的体会到,他是用“心”在爱她的,用她想要的方式爱着她。
只可惜……她没能早点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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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曲铰楚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孩子们才停下叫声,小妍扁起嘴就要哭,星儿忙把她抱过去哄,被留下当护卫的铁烈伸伸懒腰,敲了军儿的头一下:“喂,小兔崽子,你家柴房哩?老大叫我要劈满一柴房才能休息,还要我盯着你们两个练拳。”
军儿火大地瞪着他:“你这个大胡子!不准叫我小兔崽子!"
“我偏要,你能奈老子何?小兔崽子!”
“你……”
风恋荷摇摇头:“军儿,你怎这么没规矩?跟铁爷没大没小。铁爷,你别跟小孩子计较。”
铁烈咧嘴一笑:“菱烟呀,你可千万别叫我铁爷啦,跟着老大喊我老铁或铁烈就行啦。你以后可是我大嫂哟!"
风恋荷的脸色微微一白,但粗枝大叶的铁烈自然没有看出来。
风恋荷对军儿说:“你带铁爷去后院,然后到前头药园子来帮我。”
军儿气鼓鼓地瞪了铁烈一眼,“哼”了一声,不理他迳自往后院走。铁烈得意地笑着跟着他去。
风恋荷拿起小药锄翻土,却没有把种子种下去。小妍这时已经不哭了,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捏着土玩。星儿忧心地看着风恋荷,轻声问:“姐姐……你在难过?"
风恋荷沉默无语,她在想要怎么与孩子们开口。
“姐姐,那个大个子去劈柴了。”军儿幸幸地踱回来,蹲在风恋荷身边,看着满脸忧愁的星儿,他怔了一下:“干嘛?大哥不在,这次换你惹姐姐生气了?"
星儿摇摇头。风恋荷放下药锄,看着他们两个,低声道:“我们要离开了。”
军儿和星儿张大口,风恋荷阻止他们说下去:“大哥哥是皇帝身边的大将军。不可能一直留在咱们身边的。现在,皇帝给他指了婚,他要娶公主。”
“他不是要娶姐姐吗?"军儿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他怎么也不觉得大哥有喜欢别的女人呀。
风恋荷苦笑了一下:“不,姐姐不能嫁他的。而且,他是好人所以对咱们好。咱们可不能一直缠着他呀。”
星儿眼眶红了,低声道:“我不要离开大哥。”
军儿也抿住嘴,一言不发地看着风恋荷。
风恋荷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但是姐姐非走不可,将来你们长大了,也许就会懂了。姐姐希望你们能跟姐姐走,但如果你们要留下来,姐姐也不会阻止你们的。”
军儿立刻大声道:“我绝不会离开姐姐的。”他的手在发抖。
星儿小脸发白:“我也不要!我一定跟着姐姐,你不能不要我!"
风恋荷心疼地把星儿搂进怀里,小妍看了,立刻吃醋地半走半爬地过来,硬挤进风恋荷的怀中,小手紧紧抱住风恋荷的颈子:“小妍也要抱抱!"风恋荷搂紧他们,柔声道:
“姐姐绝不会不要你们的。跟着姐姐,只有苦日子。你们愿意跟姐姐走吗?"
军儿咬着嘴唇,点点头:“好。”星儿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低声道:“我也跟着姐姐。”
风恋荷歉疚地看着他们,柔声道:“姐姐已经都打点好了,船也停在林子下头的河边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今晚!"两个男孩互看一眼:“这么快……”
这么快呀……那么,他们就再也看不见大哥哥了?大哥哥回来看不到他们,不是会很伤心?但是,看着姐姐苍白的脸,他们虽然不舍、虽然不懂,但却什么也没有再问。
傍晚,铁烈吃了个饱,正准备到外头吹风纳凉,风恋荷突然对他说:“铁爷,你能不能到京城帮我抓个药?星儿有点发烧。”
“发烧?"铁烈看看面色苍白的星儿:“哦,老大有提过,这小女圭女圭身体不好。这里没药了吗?"
风恋荷摇摇头:“这里的药材是散的,并没有配好的药方。之前的药都服完了,麻烦你跑一趟好吗?"
铁烈不疑有他,拍拍胸笑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着揉揉星儿的头:“小女圭女圭,你别担心,铁老哥一定给你把药拿回来。”
星儿红了眼睛点点头。风恋荷送铁烈出门,看着他跳上马,忽然她拉住他:“铁爷……真的谢谢你。”
“小事一桩啦。”铁烈豪爽地笑了笑,纵马而去。
“姐姐……我们骗了他……”军儿闷闷地说:“大胡子嘴巴坏,但是个好人。”
风恋荷轻声道:“去收拾行李吧。咱们得趁他回来前走的。”
小屋简朴,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收。两个孩子提着包袱,和抱着睡着了的小妍的风恋荷站在门口,三人望着小屋,星儿捣着嘴哭了出来,军儿粗声道:“哭什么啦!你是男生耶。”风恋荷搂搂他,轻声道:“走吧……”
三人走到河边,果然一个搭着小篷的船在岸边等着,风恋荷先把小妍放在船里,星儿抱着她坐下,军儿拿起篙站在船头问:“要出发了吗?"
风恋荷沉吟了一会儿,道:“等等,我回去拿一样东西。”
她提着灯笼回到小屋,空荡蔼的屋子里,只留着曲铰楚的东西,看来显得格外孤单。
她心里一酸,轻抚着桌边雕了一半的木椅,那是曲铰楚替小妍作到一半的,因为她长大了,不用人抱,可以自己作在桌边吃饭了……开门走进新的小屋里,那盏琉璃灯和留下的书简,放在空无一物的桌上。风恋荷望着那个灯好半晌,她本来是不打算带它走的,但是,临到头来,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老天……应该不会责罚她,带走这样东西作纪念吧。
她并没有打算要忘了曲铰楚呀。
她把灯细心地包在软布里,不舍地环顾四周,叹了口气,缓缓走出门。
来到林边正要走下河岸时,突然,她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叫:“小心!"回过头,只看到一个黑影伴着闪着银光的长刀从背后向她砍过来,她惊骇地往前一扑,脚踏了个空,在往下跌的同时,背心一阵冰凉,然后是火焚般的剧痛。
这就是扑火的痛吗?
兵刀的撞击声在她身后响起,她隐隐听到有人喊着,但一切都离得她好远,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那个她所惧怕的黑暗,终于还是攫住了她……
她……终于要死了吗?
在她挣扎了这么久,终于……她还是该死的吗?
她以为……老天决定要她活,原来,她又错了……
灼热的痛楚中,她想到的不是那负心的男人、不是她抛弃背叛的家人、甚至不是孩子们……而是……
曲铰楚啊……
自己毕竟……是爱他的。
曲铰楚还没走进客栈,一群几十个汉子就从楼上探头欢声大叫:“老大!你怎来啦!"
曲铰楚露出真心的笑容走上楼,那群人围了过来,发挥七嘴八舌的功夫:“老大,听说皇帝老子要夺你的兵权呀!早就说不要干了,你就不听!"
“要不要咱们干脆给他们瞧瞧本事?京城那群弱耗子,咱们不出七天就可以打下来了!"
“什么鬼嘛!那姓王的在边关胡来,老子差点没踢他个狗吃屎!"
“老贝,那老太婆怎样?听说栽了个大跟斗?"
曲铰楚把贝彦留给那群等不及道三说四的曲家军,笑着走到最靠窗的桌边。那里一个带着懒洋洋笑容的男子端着酒杯坐着,长发不羁地扎在脑后,手上拿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扬着,有点坏坏地说:“老大,你一个人来?没带着你那个心肝宝贝?"
曲铰楚笑着叹口气,坐到他身边:“子乔,你竟然把他们全带回来了。”
卫子乔邪邪地扬扬眉,替他倒了杯酒:“我可没曲大将军那么简朴!堂堂新封卫将军要回朝探母,不多带点人壮声势,不是太‘寒酸’了?"说到最后两个字,他故意逼尖嗓子、横眉竖眼,学起长公主燕兰玉。
曲铰楚摇头笑道:“你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
卫子乔直把酒送到他面前,笑道:“老大,你早就知道我会这么作了,又没阻止,你这是默许嘛,默许。”
曲铰楚接过酒喝了,低声问:“王将军那里怎样?边关没事吧?"
卫子乔轻轻“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笑意:“那个白痴,看到没办法如愿杀了我,还得眼睁睁送我走,哈,他的脸可绿得够了。老大,你放心,我照你说的把战事拖了一个月,让那姓王的怕得差点
没屁滚尿流,然后再把西蛮打个落花流水,短期内西蛮缺人缺粮,没力东犯。只要那姓王的不要胡来,边关不会有事的。至于以后嘛……”他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可不像老大你,什么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这种混帐话,我才不理。那狗皇帝要我的脑袋,我就看他有什么本事让西蛮还是齐王燕腾风不先要了他的脑袋。”说着,优美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丝嗜血的微笑。
曲铰楚叹了口气,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说。
卫子乔拍拍他的肩,洒落地道:“老大,不要一副天下为己任的样子嘛,放轻松,你真的不打算和齐王联手吗?"
曲铰楚侧眼看着他;“你想吗?"
卫子乔举起双手:“饶了我吧,老大,我这人麻烦事离我愈远愈好,花脑筋的事就留给你,我完全一点丝毫也不介意。老大你要跑,我可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不过,想到不能给那狗皇帝一点颜色看,就有点不甘心。”
曲铰楚笑了:“争那口闲气作什么?能自由就好了。”
卫子乔心有戚戚焉:“没错没错,我回是回来了,可不想被关在那鸟笼里像只鹦鹉似的天天只能‘皇上万岁’、‘皇上英明’,然后担心哪天说错话了被砍头。对了……”他暖昧地笑着,身子支在桌上,夸张地打量着曲铰楚:“喷喷,老大,你真是愈来愈俊啦,怎么?人逢喜事精神爽?"
曲铰楚脸上微微一红:“你少嚼舌了。”
卫子乔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他从来没看过老大脸上除了皱眉和那种淡淡的笑容外,还有别的表情,真是太稀奇了。老大这二十多年实在是够受的了,换做是他的话,早就不杀人而是自杀了,他还以为老大这一辈子就会那样槁本死灰地过下去,没想到天下红雨,竟然出现能让老大动心的女人,这可不是放几个烟火就能了结的大喜事。他好奇地不得了:“老大,透露一下嘛,大嫂是什么样的人嘛。”
曲铰楚瞪了他一眼;“她还没说要嫁我,你不要又胡言乱语吓跑她。”
卫子乔捧着心露出受伤的表情:“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凶,真的是喜新厌旧,我就知道你有了老婆没了兄弟,不过,这样子了你还肯来接我,真是感人呀。”
曲铰楚面色突然大变。皇帝急着把他和卫子乔孤立都米不及,怎么会派他来接卫子乔?莫非……
他跳起身来,不及走楼梯,竟就从二楼跃了下去,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骑着鸣风飞也似地往京城驰去。
卫子乔反应极快,在曲效楚纵马而去之时,他也跃下了楼,跳上马追着曲铰楚而去,还不忘回头喊道:“喂,陈老四,你带着他们快点跟来!"
一片残垣焦木。
曲铰楚瞪着眼前焦黑焚毁的残迹、踩坏了的药园、断了的秋千他没有发现卫子乔来到他的身边,也没有感觉到卫子乔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眼、他的心,全停留在那片焦土上。
猛地,他狂乱地挣开卫子乔冲向前,疯了似地寻找着他所爱的家人……
直看到河边上大量的血迹,他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满在那片早已暗黑了的血迹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老大……”卫子乔含着泪扶住曲铰楚的肩。他不是为了看这个惨剧才回来的,他是要来看老大的新娘的呀……
“老大!"铁烈冲了过来,扭曲的脸上满是愧疚:“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们。菱烟叫我去抓药,我回来时……”他狠狠地捶着地。这几日来,除了自责和找人,他什么也没法子想。老大把那么重要的人交在他的手里,他却搞砸了……
曲铰楚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颤抖着手抚着地上的血,慢慢地他的手指缩拢,抓起渗着血的土……
是谁的血?谁的……?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把他们还给他!
一口鲜血再度狂喷而出。
向来玩世不恭的卫子乔脸上,首次出现了彻底的惊惶。他的手运气紧紧按在曲铰楚背心护住他的心脉,急道:“老大!你不能自乱阵脚!这只是血迹!你若不镇定下来,怎么救人?"。
曲铰楚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血,喃喃道:“是我害了他们……”
“曲将军。”
满脸是泪的铁烈和一脸戒备的卫子乔跳起身来,护在曲铰楚身前。卫子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齐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腾风看着始终没有回头的曲铰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我等曲将军很多天了。”
“是你把菱烟抓走的?"铁烈吼道。
这句话震动了曲铰楚,他终于摇晃着站起身来,望着燕腾风:“把他们还给我。”
燕腾风望着那张一向恬淡从容的脸上,布满着恐惧、痛苦和悲伤,他向来刚硬的心也不禁微微动摇:“我没有抓他们,”
“人呢?”
突然间,燕腾风到了舌尖的话,第一次说不出口。他不忍。
生平第一次,他那冷酷的心里有了不忍。
因为,他在这个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他从来设想像过的痛苦。
曲铰楚看着燕腾风,他知道了对方说不出口的答案,刹时,他的心像万箭穿刺般死了。
“为什么……”
“不是我。”燕腾风月兑口而出,如此笨拙的辩白,竟会出自深沉机变的他之口!他从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但却不希望背上这么沉痛的指控:“你该知道是谁干的。我的采子得到消息,赶过来救援,但还是迟了一步。风姑娘……背后被砍了一刀,落进河里去了。
打斗间,掉落的灯笼着了火,烧着了房子。”
曲铰楚木然地听着他说着,却无法抓住他说了什么。
砍了一刀?为什么是砍了一刀?
“我的人后来下水去找,但没有找到尸首。那晚湍流甚急,只怕……”燕腾风投有再说下去,他看着表情木然的曲铰楚,手一挥,一个黑衣蒙面人押着一个嘴里咬着布、满身血污、被捆绑的人从林子里走过来,黑衣人一推,那个汉子跪倒在曲效楚身前。
“这个人,你该认识吧。”燕腾风淡淡道:“他是珍芳宫的侍卫马五。”
卫子乔冷冷道:“我们会查清楚的。”
燕腾风知道他们并没有全信,也不再多言,他本意是想救风恋荷,卖个人情给曲铰楚,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来,他可以确定,曲铰楚不会再效忠于燕释了。结果虽然不尽理想,但也算得到了他想要的了,只是,他的心为什么还是沉沉的?在心中低叹一声,他转身而去,那黑衣人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
“……孩子呢……”
曲铰楚嘶哑的声音停住了燕腾风的脚步,但燕腾风没有回头,他不忍再看一眼曲铰楚的神情,只淡淡道:“从头到尾,都没有孩子们出现。”说毕,他脚不再不停顿,扬长而去。
卫子乔点了马五的麻痒穴,冷冷看着他起先强忍的,最后终于痒得在地上打滚,嘶嚎声透过口中的布团,只有模糊的声响。卫子乔直到马五面色发青,全身开始不自主地抽筋后,才拉出他口中的布团,冷冷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拖得愈久,痒得就愈久;放心,一下子死不了的,最能挨的人,就这个样子挨了十天,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熬得过那个家伙?"
马五嘶声喊道:“饶了我……是……是明……珠公……主吩咐的……小……人只……奉命……”
卫子乔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厉声道:“孩子呢?风姑娘呢?"
马五哭嚎着:“没看到孩子……真的没有!那女人……就砍了她一刀……也许没……
没死呢……饶了我……饶了我呀……”
卫子乔把布塞回他口中,任他痛得嚎喊,回头对曲铰楚道:“燕腾风巴不得你和燕释翻脸,说不定风姑娘没事,他只是说得严重了些,你别太担心。”
曲铰楚淡淡一笑,那笑容却让卫子乔打从心里发寒,那还是活人的笑吗?他不自禁抓住曲铰楚的肩用力摇晃:“老大,咱们就抓着这家伙去跟那狗皇帝对质。你不要这样,没找到尸首前,别乱不断语。”
曲铰楚轻声道:“他真的……找对方法折磨我……”
卫子乔和铁烈都是背脊一凉,卫子乔还想再说些什么,曲铰楚却挥开了他的手,轻轻踢了马五一脚,马五身上的麻痒虽消,却再也动弹不得。他抓起马五丢在卫子乔的马背上,一言不发地骑着鸣风而去。卫子乔向铁烈示意,铁烈月兑下外衣,把马五整个人从头包到腰,然后两人也跃上马跟着曲铰楚来到宫门外。
曲铰楚不等传报,眼中就像没看到任何人一样直走到御书房,想拦他的人全被卫铁两人给甩到一旁。侍卫中许多人都与曲家军多少有点关系,又慑于曲铰楚的威名,皇帝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刀剑相向,只能一边尽量挡住曲铰楚,一边火速向皇帝禀告。
燕释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听到通报,脸色一沉:“你们是饭桶吗?就算是曲将军,这般无礼,你们就该依法行事!"
“依的是什么法?我还以为燕国除了暗杀,没了王法!"
燕释眯起眼,瞪着闯进门内的二个人,刚才那话显然是卫子乔所说。而曲铰楚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否发现了风恋荷的事。他冷冷道:“曲将军,你这样放纵都不,朕可不能容你。”
曲铰楚看着他,黑眸里冷得没有一丝情绪,燕释心中惊疑不定。如果他已经发现了风恋荷的事,怎可能这么平静?若是不知道,又怎敢如此无礼?难道,自己错估了那女人在曲铰楚心中的地位?
“皇上纵容子女,又要如何对臣交待?"进得御书房来,曲铰楚终于开了口。
燕释冷冷道:“你是在质问朕?"
曲铰楚淡谈道:“祖宗国法规定,皇上也当依法行事。日前公主派人出手暗杀,皇上要如何向臣交待?"
燕释牵动嘴角一笑:“曲将军何出此育?这等荒谬的指控,可不能空口白话。”
卫子乔冷笑着退后一步,从门外拉进解开包头外衣的马五,押在地上道:“人证在此,皇上还是想想怎么交待吧广
燕释出其不意,吃了一惊,强笑道:“卫将军抓了这人,是何用意?"
卫子乔冷笑:“这位马侍卫,是珍芳官的首席侍卫长,皇上亲封的。难道皇上手下狗奴才太多,忘了不成!"
燕释大怒,拍桌吼道:""大胆!"
卫于乔冷冷道:“大胆?再大胆也比不过皇上,派人去暗杀无辜之人。”
“你……你们随便抓了个人来,就要栽赃?"燕释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呀……”
卫子乔朗声一笑:“皇上三思,咱们可不是就这么三个人来的。您最好再想想,京城禁卫能守住几天的城吧?"
燕释面色大变,登时记起来到京城外的曲家军,那几十人纵然打不进京城,但对军心士气,还有燕腾风……
他沉住了气,对着进来的侍卫挥挥手:“没事,下去吧,”说着和颜悦色地道:“这人说了什么,一定是齐王造了谣,要离阅我们,两位将军可千万别中计。”
卫子乔还要再说,曲铰楚却阻止了他。他黑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燕释,直到燕释受不了转开了眼,曲救楚才淡淡道:“皇上要怎么处置马侍卫?"
燕释清咳—声卜道:“马侍卫作丁什么事?"
“杀人焚屋,他已直认不讳。”卫子乔知道曲铰楚说不出口,因此抢先替他说。
燕释道:“没有找到尸体,也不能证明马侍卫下了手,曲将军,别逼供冤枉了好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指婚一事,朕并没有收回成命。”
曲铰楚面色微微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然后是一片彻底的空无。
他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了。
卫子乔恨声怒道:“你……”皇帝口口声声说不知此事,却一开口就知道没有尸体、知道死的人是曲铰楚的心上人,根本摆明了是在扯谎,表面上是公主下令,实际上宫里那位公主娘娘的侍从,不正是这疑心病超重皇帝的人马?这分明就是皇帝借刀杀人!
曲铰楚不让卫子乔说下去,他望着他效忠了十五年的皇帝,淡淡道:“臣等告辞。”
他不再理会燕释,连礼也不行地转身而去。
卫子乔恨恨瞪了燕释一眼,转身跟着曲铰楚离去。
燕释坐在龙椅上,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发现,曲铰楚并没有像他所想的一蹶不起,还抓到了他派出去的杀手,这一下,他是彻底把曲铰楚推到了燕腾风那一边。
燕释开始坐立难安,心焦如焚。他不知道,曲铰楚接下来会怎么作。
“老大!"曲铰楚面无表情地定在前,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铁烈和卫子乔的呼唤声。卫子乔赶到曲铰楚身前拦住他,劝道:“也许,风姑娘他们只是被抓走了,好来要胁你。”
曲铰楚看着他,唇角带着微微扭曲的笑:“要胁我?人呢?"
卫子乔说不出话来。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这件事早已是凶多吉少,若是燕释或齐王抓了人要威胁曲铰楚,那早该把人活着的消息放出来,这才可能命令得了曲铰楚。事到如今,就算真的不是皇帝假公主之手杀了风恋荷泄恨,也是燕腾风杀了人再栽赃,不论是哪一边,风恋荷都是死路一条……他都能猜到,更何况是曲铰楚?
“老大,咱们会查明白的!到时,再替风姑娘他们报仇。”
曲铰楚笑了:“查明白?报仇?人就会回来了吗?"他绕过卫子乔,缓缓地向前走。
卫子乔心中一凉,他知道……看着曲铰楚的背影……他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他,必须想办法留住他。
他一生最讨厌麻烦,只有老大……只有为了老大,就算是天大的麻烦要他扛,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接下来三日,曲铰楚一切如常。
他依旧派人沿着河去找孩子们和风恋荷的下落,然后待在竹园里写东西、整理帐本、宗卷。
周二等人原本十分担心,但看情形曲铰楚似乎除了少吃少睡,并没有什么反常,众人反而放下了心。
再深的悲伤,都会过去的。周二对贝彦说。
可是,卫子乔知道不对劲。自从那天离开皇宫后,曲铰楚平静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仿佛那天面对焦土断垣的疯狂都是假的。
从来,他都知道曲铰楚外表温文淡雅,面上几乎永远带着微笑,但那颗心里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他看不透的黑洞。在战场上,曲铰楚步步为营用最小牺牲的战略保住士兵,但自己的打法却是不要命永远都是哪里最危急就往哪里去。
他一直知道……曲铰楚是在求死。
或者说,曲铰楚从来没想着要留住自己的命,他把所有人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唯独自己的命,他从来不在乎。
因为,在曲铰楚那像黑洞一样的心底始终相信着,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所以,他才坚持要贝彦和铁烈紧跟在曲铰楚身边,他知道曲铰楚会为了那两个人少犯一点难、少拼一点命,那两个人是曲铰楚的护身符。从那时起,终于曲铰楚的伤少了,命也留住了。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当他听到曲铰楚爱上一个女人时,他有多么高兴、多么安心。因为这样曲铰楚就会有留下来、留住自己的命的了。
只是……他没有想过,如果失去了那个女人……
卫子乔看着曲铰楚把包着军印的黄布和一叠卷宗书简放在桌上,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的事就要发生了,而他只期待他的方法能再救曲铰楚一次,只期待曲铰楚的温柔和仁慈,没有像他的心一样,跟着那个女人死了……
“老大,你去哪?"
曲铰楚拍拍他的肩:“让我一个人静静。”
卫子乔没有再问,任由他一个人走出竹园,然后拦住要追上去的铁烈等人,在他们的耳边低声嘱咐,这是他的孤注一掷。,
曲铰楚经过花园时,一身缟素的长公主燕兰玉正在赏花,看到曲铰楚她美丽的眼中升起忿懑:“你又要去找那个死掉的女人?"
曲铰楚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要当曲家的主人,就给你当。”
燕兰玉又惊又喜,强自装作镇定的样子道:“我本来就是曲家的主子!"
曲铰楚看了她一眼:“我已经辞了官,”他不理燕兰玉的抽气和暴怒,淡淡道:“现在就离开,这个曲府就随你便吧。”
燕兰玉不顾形象地冲过来抓住他,怒道:“谁准你辞官!你敢藐视皇命!"
曲铰楚唇角浮起淡淡的嘲笑,轻轻挥开母亲的手;迈步而行。
燕兰玉在他身后,又惊又怒地叫道:“你不能走!你要走也不能辞官!听到了没有!
这是你作儿子应尽的义务!给我回来厂她不能让曲铰楚定,她看过多少权倾一时的将相王侯之家,就因为被罢了官或是死了丈夫、儿子只剩孤寡一人,从此门可罗雀无人过访。,
就算家财万千,也再不能在官侯之家中走动,最后终被遗忘。
她不要!她是堂堂长公主,燕朝中最美的长公主,最有势力的曲将军的母亲!她不能失去这些!
所有怒骂曲铰楚像是完全没听到,只是默默往前走。脚步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他出了曲府缓缓地一直走到那片焦上前,凝望着河边。
宾滚河水卷着一切向东流去,没有留恋,也没有容情。
这时,曲铰楚的背后响起了卫子乔的声音。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懒懒的,但终究透出了一丝紧张:“老大,你打算放弃寻找孩子们了吗?马五和燕腾风的人都说从头到尾没见到孩子们,他们一定是逃了,你难道要放下他们不管?"
曲铰楚没有回答,他的背影没有一丝动摇。
卫子乔向旁一挥手,那几十个早躲在林中的曲家军都跑了出来。卫子乔走到曲铰楚身后一步之遥,道:"大伙全都辞官了,没一个愿跟着那狗皇帝。从此咱们就是无业游民了,有人家里上有高堂,有人下有妻小,都没了填饱肚子的着落,老大,咱们跟了你十多年,你不会自己一个人跑路,放咱们饿肚子吧。”
终于,曲铰楚转过了头来,那双黑眼透明得像没有任何焦点。
卫子乔故作轻松地举起双手,阻住曲铰楚要说的话:“老大,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麻烦,就算你都安排好了,但要我带头去养活这几百张嘴,我可是绝对干不来的,我一定拍拍,逃之天天。”
曲铰楚望向滔急的河水,良久良久,久到卫子乔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久到他脸上再也装不出轻松懒散的笑容。终于,曲铉楚开口了,他眼底的悲哀又藏住了,面上又带着那淡淡凉凉的笑容:“我们走吧。”
卫子乔在心中吁了口气,他知道他暂时留住老大了。
只是暂时。
他不知道,他能这样留住老大多久?
求死……并不是拿着刀、跳河跳崖才是求死呵……
他只能祈祷在他的法子用尽前,真能如周二所说,让悲伤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