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
东岳东川的白府,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三年前嫁到京城去的二小姐于佳立今天要带着相公返家省亲。
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于从云,跟妻子白锦霞,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看到一骑快马托着片鲜艳的红色飞奔而来,白锦霞欣喜的叫道:“佳立,跑慢点。”
但那红云似是已经按捺不住,竟然飞身从马背上掠起,以比奔马还快的速度极潇洒漂亮地一下子落到他们眼前,一把抱住白锦霞,大叫着,“娘,想死我了!”
白锦霞不禁湿润了眼眶,“傻丫头,想娘,为什么一走三年才回来?”
于佳立俏丽的小脸上虽有歉意,但更多的是心虚,她嗫嚅着笑道:“浩然说要带我四处走走嘛,结果刚游历回来,他爹又逼着他去考学,我为了不让他们父子斗气,就留下来陪着他应考,考中了皇榜,他不想做官,偏偏皇帝那边又不放人,我只好又陪着他在京里耗了三年,好不容易说动皇上准了这几个月的假,我才能回来看娘呀。”
白锦霞怜惜地抚弄着女儿的肩膀,嗔怪道:“他不能动,你怎么就不能回来?当年闯荡江湖时,跑到哪里不都是一个人?难道成了亲,就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于从云在旁边笑道:“夫人真不知道她的心思吗?跟咱们这两把老骨头比,自然还是她相公重要,她是有想回来看我们,就是舍不得新婚燕尔的浩然,两个小夫妻如胶似漆,难得一黏就是三年,如今还能记得回家乡看看父母,咱们就该知足了。”
于佳立羞红了脸,跺着脚叫道:“爹,你说话怎么这么……不给女儿面子,真的是浩然有事情嘛,你们不是说出嫁从夫?怎么我从了夫,你们还来怪我?”
“是你出嫁从夫,还是浩然娶妻从妇啊?就浩然那个好脾气,对你肯定千依百顺,还要你从他什么?”于从云揶揄着女儿,微笑的迎接前方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婿,“佳立这丫头这几年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齐浩然一袭白衣,笑容温文俊雅,比起三年前更加沉稳老练许多,对着于从云和白锦霞行了一礼之后,他满含宠溺的笑望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妻子,说道:“不惹麻烦,她就不是佳立了。”
于佳立对他做了个鬼脸,挽着母亲的手臂向里走,白锦霞小声道:“上次我写信去让你留意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你是说替大姐寻一门人家的事?”于佳立漫不经心的地说:“这件事我交给浩然了。”
白锦霞皱眉道:“这是你姐姐的私事,怎么能交给浩然?”
“我又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什么‘身家清白,品行端正,门户相当的青年才俊’,浩然在庆毓坊主持大局,又在朝中做事,认识的人自然比我多,你不是也说过,不许给大姐找江湖人士,否则我倒是认识不少武林大侠,没成亲的,年纪差不多的,配大姐还算合适。”
“当然不能找江湖人士,咱们家有你和你爹两个练武的就够叫我头疼了。”白锦霞拍了二女儿的脑门一下,“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好歹你现在有个乘龙快婿,可你大姐今年都多大年纪了?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女儿家到她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的,还有几个?人家都要笑她是个怪物了,明明论品貌,论家世,她没一样比不上人家。”
“娘,你就是瞎操心,我看大姐那种冷冰冰的性格,向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她从来都不想成亲,你就让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白锦霞冷下脸来,“你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完全没有好好关心过你大姐,她外表虽然冷淡,心中却一直惦记你这个妹妹,惦记这个家,哪象你,每天野马一样在外面跑来跑去,但是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看着她就在庆毓坊虚耗了青春吧?女人千强万强,最后还是要嫁个男人,让男人疼的,你看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于佳立红了脸,嗫嚅道:“那……也要问大姐想找什么样的,否则,浩然去找,也是没头绪,还有,找到了,是娘立刻送嫁妆过去,还是让大姐进京相亲啊?万一大姐不喜欢,你不是空欢喜一场?”
“你这丫头,从哪儿学来这么饶舌?”白锦霞又拍了她的后脑一下,拍得于佳立捂着头大叫:“娘,我难得回家一趟,你要把我拍傻了吗?”
“娘才不舍得拍傻了你。”那淡冷的声音突然出现,让正热络地说话着的母女俩同时停了口,住了手,一起看向正从堂内缓缓走出的那道纤细人影。
白佳音的脸上还是一贯淡淡的表情,看见妹妹也只是微微点点头,“回来了?一路上都还太平吧。”
“太平,我就恨没个山贼什么的让我练练拳脚,这三年在京城里快把我憋死了。”于佳立笑着跳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大姐,你又瘦了?是不是娘让你管家把你累坏了?”
白佳音瞥了她的手一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肩膀,让她的手滑掉,“白家有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总要有我这个懂事孝顺的替你扛起该扛的责任,我看你倒是胖了。”她低头看了眼妹妹的小肮,“是不是有了?”
于佳立的脸腾地就红了,掩不住心事的她月兑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白锦霞“哎呀”一声,一把抱住她,上看下看地拼命打量,“真的有了?怎么不早说?有了身孕还跑这么远的路,刚才你还骑马,真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浩然知道吗?他也由着你这么胡闹?他啊,就是太宠你了……”
白佳音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将母亲对妹妹的絮絮叨叨丢在身后,迎面走来的是妹夫齐浩然,后者对她微微一笑,“大姐。”
她挑挑眉,“以前你叫她小姐,现在叫我大姐,你和我们白家,渊源得很有趣。”
齐浩然注视着她,“大姐最近瘦了。”
“这话你媳妇已经说过了,”她哼笑着,“你们俩越来越象了,净说些没意义的话。”
“那就说点有意义的,听说你最近想把庆毓坊开到海外去?”
白佳音点点头,“西岳那边年初已经同意我们在西岳开布庄,但是条件限制太严苛,能赚的利润还不及在东岳的一个县城,这样下去对于庆毓坊没有任何意义。”
齐浩然点点头,“是的,不过要在海外开店,难度实在太大,光是海上运输这一块,要投入的钱就不少。”
“所以目前我并不考虑到太远的国家,就在东岳周边先拣选一个国家作为发展,这个国家的民风习惯要跟东岳接近,国土面积也不能比东岳小,还要足够繁荣,这样才能买得起庆毓坊的东西,而我们也可以少花点运费。”
齐浩然思忖道:“要符合你这些条件的话,周边的国家最合适的大概就是……”他的目光抬起,与白佳音对视,彼此的目光都有相似的坚定和了然,然后他们一起说出那个国度的名字——“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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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音将准备到天雀开分店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后,白锦霞皱了皱眉,“天雀?那里虽然不算很远,但是坐船过去都要七八天吧?有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开店吗?再说,一时间挑谁去呢?”
“我去。”白佳音再度开口,“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未及城的城主夏凭阑手中有几艘又大又快的好船,答应出借,我先带点货物过去,不说开店,先做点零碎的买卖,跟当地的富绅豪门结交一下,倘若有得赚,再图后面的大计。”
“你都收拾好了?”白锦霞诧异地说:“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私下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你一个女孩儿家,跟那么远去,又叫我怎么放心?”
“娘,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白佳音好笑地看着母亲,“这些年在东岳,我也一直是一个人在忙,现在不过是出趟门,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你这次出门,出得实在够远。”白锦霞念叨着,虽然不愿意同意,但是也知道这个大女儿向来是雷厉风行,决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立刻去做,自己是阻挡不住了。“你去天雀,要多带些人手,也好保护你,那里毕竟是异国他乡,律法规矩先要了解一些,银子也别少带了,若是有什么问题,派人捎信回来,娘这边也好马上帮你安排。”
“知道了。”白佳音点点头,“娘放心吧,我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五六个月,就会回来的。”
白锦霞犹豫着,还是不放心,“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天雀呢?西岳现在已经同意咱们开店,虽然目前限制多,但是毕竟跟东岳比邻,做什么事都方便,说不定再过一两年,限制放开,生意就可以做大了。”
“娘,您的眼光就只有这么点了吗?”白佳音取笑道:“当年娘可不是这么没有魄力的人,拿下西岳对于庆毓坊来说是早晚的事情,我做事不喜欢保守,天雀是庆毓坊开拓海外商场的第一站,我希望有朝一日,庆毓坊可以把店开到更远的中原,让普天之下的人都对我们白家的女儿心生敬佩。”
白佳音淡淡的宣言让白锦霞终于明白女儿的心思已经坚定,无法改变,不禁叹了口气,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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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后院,白佳音刚走几步,就见庆毓坊的大管家在前面立着,手中拿着信函,象是在等她。
“什么事?”她踱步过去。
大管家将信递给她,“大小姐,这是刚刚送达的通关文牒,陛下已经盖章,大小姐近日内就可动身去天雀,到了那边,有东岳的驻使接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知道了。”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本小小的通关文牒,加盖着偌大的东岳皇帝之印。
她随口问道:“现在天雀的皇帝叫什么名字?”
“叫赵钟环,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小孩。”
“儿皇帝?”她挑挑眉,“那朝中是谁主事?”
“听说是皇帝的叔叔,宁王赵玄宸。”
“这个人秉性如何?好接近吗?”
“天雀那边传来的话,都说这个人生性狡诈,心机深沉,喜怒无常,而且做事手段很是毒辣,朝中人人敬畏,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她蹙了下眉,第一次出海做生意,要面对的困难看来比她设想的还要再大一点。
“哦,对了,还有……”大管家连忙提醒,“天雀前年下了令,禁止女人公开做生意,所以大小姐要是过去的话,只怕第一要面对的难题就是这条法令的限制。”
“禁止女人做生意?”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为什么?”
“不清楚,只听说这是宁王亲自下的指令,所以,大小姐,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再远点的金城玉阳,也都是富庶大国,民风开放……”
她将通关文牒紧紧一捏,“行程不变,两日后出发。”
为什么一定要去天雀?她知道有许多人并不十分理解,对于她来说,选择天雀,除了地理位置及该国的各方面条件都非常适合庆毓坊发展之外,内心深处,还有道小小的伤痕,一直隐隐作痛,而这痛,却与天雀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
天雀国,国姓为赵。
那个三年前出现在她面前,霸道地掠走她的初吻,又玩笑般许下三年之约后就再无踪影的异国乞丐,就是自称姓赵。
她知道只凭这一点就认定此人来自天雀纯属毫无根据的臆测,但是三年来心底深处的伤痕每每如火一般烧灼的时候,她就忘不掉这个“赵”字,它是她揪出这个人的唯一线索。
她一定要揪出这个人,她不允许任何人,在搅乱了她平静如死水的心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销声匿迹。
她并未想过要嫁给这个人,但她必须讨回当日在他手中所遭受的蒙羞。
三年之期不管真假,不管结果,他许下了,而她,绝不能放过他。
只是,天雀,真的会有她想要的线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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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雀国,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比不了西海远方的凤朝历史悠久,也比不了一朝三国的土地广袤千万里,但是天雀国依山傍海,经济繁荣,物产丰富,在不算很辽阔的土地上,也有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当年它曾经有过一度沉沦,国家衰败的时候,后来随着与东辽的联姻,以及内部的变革,终于让它重新站立起来,成为让周围邻国都不敢小觑的一个大国。
白佳音的船停靠在天雀国港口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来必然会有所收获,港口上来来往往的商船非常的多,各国旗帜飘扬,如一道美丽的风景。
她已换了男装,就为了天雀国宁王所下的那道怪异旨令,她不想一入境,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误了正经大事。
“白大小姐。”她一靠岸,果然就有东岳在天雀的驻使前来迎接,不知道东岳皇帝是怎样指示的,总之,这使臣对她的态度很是谦恭。
“使馆的房间已经为大小姐整顿好了。”
“我还是住在外面吧。”白佳音自己另有主张,“住你那里,会有些不方便。”她不想一到天雀,就摆出以政治谋经济的态度,虽然这是避无可避的关系,但却有可能引起天雀当权者的关注和不满。
于是她寻了皇都内一处比较大的客栈,包下整个后院。
“大小姐,我们先要做什么?”手下问她,这次她来这里,带了些会武的随从,如孟豪等人,也带了懂生意经的账房,所有人,都唯她马首是瞻。
她也早已在心中做下这方面的计较。
“我先去市面上看看,不知道天雀皇都中丝绸布匹的买卖如何,是否有固定的大商家供应,你们不用都跟着我,孟豪和我一起去就行了。”
自从三年前在边关出了那次意外,孟豪对白佳音就满是歉疚和负罪感,照顾她时更加尽心尽力,若是有人要对白佳音不利,他恨不得一拳头就砸过去,绝不让主子受一丁点儿的伤害。
白佳音没有跟他提过自己当年是怎样逃过那场劫难的,当她的身体不再发烧,可以走路的时候,那乞丐将她扶上马背,一直护送她找到距离最近的东岳县衙,而孟豪当时正焦急地在外面到处寻觅她的踪迹。
除了她,没有人看到那个乞丐,没有人知道当年那段神奇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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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音走在天雀皇都的路上,细心留意着四周的景象。
可以看出,如今天雀的确富庶,大路宽敞,两边的商家鳞次栉比,热闹非凡,饭馆,茶庄,珠宝玉器行,应有尽有。
不过她是有心人,最关心的是绸缎行,所以走到街边一家看似比较大的绸缎庄时,就立刻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来了顾客,热情地迎接,“这位公子,想买点什么?”
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店面,问道:“你们这里卖的都是自家产的丝绸吗?”
“是啊,听公子口音,不是我们天雀人吧?”
“嗯。”她点点头。
“那公子大概不知道我们兴隆行的招牌,兴隆行是咱们天雀最大的绸缎庄,所产的丝绸就是皇家也会采用。”
听起来跟庆毓坊的情形差不多。
寻思间,白佳音走到柜台前,逐一看了看柜台上所有的布匹,的确做工精致,质料上乘,只是在她眼中,还比不得庆毓坊最好的布匹。
“在天雀开店,难吗?”她买了两匹布,以换得从掌柜的口中套得情报的条件。
掌柜的已经跟她混得很熟的样子,还亲自给她端茶,“要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给上头交够了银子就可以开,公子是要在天雀经营买卖?异国人要开店就难一点,需要报知礼部,礼部再上报,上面审核准许,才能拿到允许买卖的通行公文。”
“最终的决定权在谁的手里?”
“宁王吧,现在大小事情都是宁王说了算。”说到宁王,掌柜的明显紧张许多,声音都低了下去。
“宁王……”白佳音沉吟着,忽然问道:“要怎样才可以见到宁王?”
“您要见宁王?”掌柜的大吃一惊,上下打量她一阵,然后轻轻摆手,“您要是为了开店,还是不要去见他为好,这种小事,虽然终决定权在他,但下面的人可以为您递话,也能把事情办成。”
“怎么?宁王很可怕吗?”她笑道,看这个掌柜的一提到宁王就好象提到妖魔鬼怪似的。
掌柜的咽了咽口水,再将声音压低一点,“有句话,或许不该说,但我看公子您是个不错的人,就再多提醒您一下。咱们这个宁王,出身来历都不比一般的王爷,当年在外面漂泊了好些年,先帝快死了,他就出现了,一下子夺了皇权,但自己不当皇帝,硬是当了摄政王。
他办事,从来不讲章法,若想让一个人死,一定把对方折磨上三天三夜,再给对方一刀,一句话说不对,就比下地狱还惨,所以公子还是千万不要见他为好。”
白佳音认真的听了半晌,还是微微一笑,“行了,我记住了,多谢掌柜的提醒。”
这时候外面乱糟糟的,有人在跑,有人在叫。
掌柜的向外面看了一眼,立刻一拍腿,“哎呀,忘了今天还有个大热闹要看的。”
“热闹?”白佳音虽然不是好奇多事的人,但是见他一脸兴奋地也要往外跑,不禁也生了几分打探的心思。
掌柜的笑着解释,“哦,没有跟公子说,今天皇都里有件大事,咱们的心蓝公主要当街抛绣球招婿。”
“公主招婿?”她听来都觉得新鲜,“要怎么个招法?文试?武试?”
“没有那么麻烦,就是搭一座彩楼,公主在上面抛个绣球,砸中谁,谁就是附马了。”
掌柜的话让白佳音听了不禁为之一怔,怎么?堂堂一国公主选夫,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掌柜的笑着往外走,“不知道这心蓝公主会选蚌什么样的人,要说这公主也有些可怜,自从先帝去世后,她就变得无依无靠,弟弟年纪太小,还不足以执掌大位,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看宁王的脸色,这次选夫,只怕也是身不由己……”
白佳音听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原来身为公主千岁,竟然也有着这么多的苦楚,若是一绣球抛下,不小心选错人,终身错付,又该怎么办?
也许象她这样,孤身一人,才是对的,因为不交了心,交了身,日后就不会伤了心,伤了身……白佳音不想去看热闹,但是回客栈的路正好要经过公主府。
那座花花绿绿的绣楼就高高地搭在公主府的大门旁边,早有不少人围在那里,踮着脚,伸着头,等着看热闹。
白佳音和孟豪从众人中挤过去,孟豪嘴上还小声嘟囔着,骂骂咧咧的,惹得旁人很是不满,也有人张口骂了几句,孟豪铜铃眼一瞪,举起两个馒头那么大的拳头,那些想跟他对骂的人就赶快闪开,原本拥挤的人群硬是闪出一小条路来。
走在前面的白佳音不由得回头叫了一声:“孟豪,出门在外,少生事端。”
“是。”孟豪不情愿地往她这边走来。
就在这时候,从天上陡然飞下一件东西,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白佳音的肩膀上,她只觉得肩膀一痛,差点摔倒。
孟豪大惊失色,骂了声,“混账东西,谁敢暗算咱们家主子?”然后飞奔过来。
白佳音摆摆手,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勉勉强强站稳,刚想低头看清砸中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听见四周轰然响起一片喧哗,有不少人指着她大声喊着,“中了,中了,砸中这个年轻人了。”
什么中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公主府的大门已经霍然打开,一队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很有派头地来到她面前,皱着眉看了她好一阵,又看看地上砸她的“凶器”,板着脸拱手长揖,“恭喜这位公子,请随我进府见公主。”
“恭喜我什么?”她低下头,终于看清了“凶器”的模样。
天,竟然就是一颗绣球,她心中大呼不妙,但是还来不及解释,就被那一群人簇拥着带进了公主府。
大门再一关,门外的孟豪无论如何拍打嘶喊,都打不开这座沉重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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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佳音以为自己这辈子所遇到的荒唐事,只有在三年前遇到那乞丐的一椿,虽然仅那一椿就差点毁了她的人生,让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了三年,依然不能释然死心。
然而没想到,来到异国他乡,尚未施展拳脚,大展巾帼英雄本色,竟然被卷进这样一件古怪到可笑,突兀到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的事情上来。
因为是女扮男装来天雀国做买卖,触犯了天雀的国法,所以她没办法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解释清楚,而当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和一群身带兵刃,面无表情的卫兵,将她几乎是“押解”着送到一间闺房门口时,她就更没办法开口了。
因为这间闺房的大门敞开着,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的一个妙龄女子,她穿着红色的衣裙,华美而高贵,面容清秀娴雅,很有大家风范。白佳音知道这女孩子是谁——心蓝公主,她阴错阳差得来的“妻子”。
“人来了吗?”心蓝公主开口,眼睛虽然直视着屋外的白佳音,却好象根本没看到人。
“人来了,恭喜公主,您选的这位……”管家又看了眼白佳音,继续说:“人品俊秀,气度沉稳,是难得一见的英才。”
“是吗?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公主再度发了话,这一回她后半句话是针对白佳音的。
白佳音陡然明白了,原来这位心蓝公主是个瞎子。难道这就是她选择抛绣球选夫的原因?反正无论丈夫长得是什么样子,对于她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干脆交由老天决定。
“公主在问你话。”那管家推了她一把。
她迟疑着,这才勉强开口,“我……在下叫……白佳印。”临时改音为印,听上去象男人的名字,按照西岳的方言,念出来读音其实还是一样的。
心蓝公主听了点点头,吩咐道:“有劳公子进来说话,方汉,请带各位兵士去用饭。”
白佳音侧目看了一圈,原来这些手持兵刃,仪容冷肃的侍卫军爷,并不是公主府的人马?
她硬着头皮走入这间闺阁,管家方汉从外面将房门一关,两个人单独被关在房内。
白佳音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尴尬,同为女人,她猜想这位公主此刻的心情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只是自己这出假凤虚凰的故事要怎么演?说实话,公主会不会立刻翻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拉出去斩首?
“白公子不是我们天雀人吧?”心蓝公主轻轻地问话,果然失明的人耳力就特别好,即使白佳音只说了一句话,还是被她听了出来。
她坦诚相告,“我是东岳人。”
“东岳?距离这里好远,公子是来这里探亲,访友,还是……”
“想做点小买卖。”
心蓝公主静默了一瞬,再问道:“公子家中娶妻了吗?”
白佳音更尴尬,沉默得更久,然后干咳了两下,“没有。”
“真的没有?”或许是她的沉默让心蓝公主很不放心。
白佳音只好再次肯定,“的确没有娶妻。”
心蓝公主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让公子有些受惊,也很是意外,这件事……怎么说呢,本宫能嫁给公子,是本宫的福气,公子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公主殿下……”白佳音终于决定打断这位公主继续下去的美梦,“请恕我直言,虽然在下很倾倒于公主的品貌,但是,……成亲之事恕难从命。”
心蓝公主脸色一变,原本坐着的她倏然站了起来,向着白佳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为什么?”
一个拒绝没有让对方愤怒,反而让对方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这是白佳音没有想到的,但是话已出口,她必须说下去——“在下,不是一个良婿的最佳人选,而且此来天雀只是为了生意,不会停留太久,家中父母牵挂,我也不能擅自在这里成亲。”
她每说一个字,心蓝公主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等她说到最后,心蓝公主的脸色已近苍白,轻颤着启唇道:“公子真的……真的不肯娶我?”
“在下深表歉意,此次被公主的绣球砸中,纯粹是个意外,在下当时只是有事路过,并无意参加徵选,公主若是希望觅得一个能一生相守的丈夫,还是重选为妙。”
白佳音豁出去了,不管这位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将她下令关起来,她也不能真的易钗而弁。
心蓝公主却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人着实不安,也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心蓝公主幽幽地一叹,“罢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公子请走吧。”
白佳音微怔,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但她还是轻轻道了声谢,郑重地一步步退到门口,正要转身去开门,忽然心蓝公主笔直地朝着她跪了下去,颤声对她叫道:“若公子仁义,请救我天雀朝一命。”
白佳音的手扶住门,望着心蓝公主那绝望的凄苦表情,彻底震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