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殊的伤养了三天就入宫谢恩了。皇上对于他这次挺身护驾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要他好好养伤,不必再频繁入宫,还说现在是正值非常之际,身为文臣的他,没有自保之办,入宫恐有危险。
晏清殊也说了一些感谢君王关怀、定当誓死尽忠的话来回应,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彼此的戒心要想完全消除并不可能。
不过,司空豪也问了一些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近日太子那边貌似平静,但太子之所以胆敢与朕对决,关键就在他身后有聂青澜这棵大树,朕有意下旨削除聂青澜的兵权。一旦青澜手中无兵,太子就无法妄动,晏卿意见?”
晏清殊很认真地回答,“微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太子和聂将军私交甚笃,的确是朝中不安的原因之一。不过微臣有一个顾虑,皇上,倘若太子存心要反,聂将军会不会找借口推托交出兵权的时间?更或者,这军中有不少人是聂将军一手提携的部下,就算削减她的军权,只怕余威犹在。”
“嗯,这也正是朕的担忧所在。早知今日,朕应该早早把她解决掉才对!”
晏清殊轻声道,“皇上,您可还记得‘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你说让朕引她入京?不可!上一次她入京时朕就曾想过这个办法,但她为人谨慎,不在宫内滞留太久就找借口出宫。而且皇城外还布了兵马,联不得不有所顾忌。”
“养虎为患,必被虎伤。”晏清殊故意放出狠话。
“依你之见?”
“臣愚钝。”晏清殊深思了一阵,“皇上可曾想过,太子或聂将军有何把柄攥在您手中,能牵制他们的?”司空豪垂眼沉思,“聂青澜孑然一身,好像没有什么人值得牵挂;太子……和朕这个生父都可以翻脸了,还顾虑得谁?”
“他们彼此之间呢?”晏清殊追加一句,“皇上若能想办法将他两人调开,再分别歼之,也许……”
司空豪看着他,微微一笑,“晏卿,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得好,阵会好好考虑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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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出玉寰宫。就有太监上来叫住晏清殊,“晏大人,蘅妃娘娘听说您伤后首次入宫,一定要奴才把您请过去慰问一番。”
他正思量着,正有个人影飞扑连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带着哭腔说:“晏大哥,你是怎么了?”
晏清殊定睛一看,竟然是蘅子婷!拉下她的手,轻轻笑道:“子婷啊,入宫来看你姐姐吗?“
蘅子婷是奉殿下之命返京,乍见到晏清殊脸上竟受了如此重的伤,不禁是心疼不已。
听到晏清殊淡淡的问候,她陡然醒过来,松开手,叹道:“是啊。过些日子是姐姐生辰,爹在外面驻军,让我回来给姐姐送一份礼物。”
“那好,娘娘在宫中难免孤独,有你这个姐妹相陪也是好的。我还有事情忙,可能没有时间再陪娘娘聊天了,麻烦你帮我给娘娘带个话吧——说清殊谢谢娘娘的关切,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
见他转身要走,蘅子婷急急地说:“你不去看一下姐姐吗?”
“不了,清殊现在是外臣。不便入后宫走动。”晏清殊又和她说了两句话,就返身准备出宫。
正如他所预料,眼角余光,依稀可以看到一、两个人影在大树花丛之后闪避。
他心中冷笑。果然皇帝对他的监视还在,如果他今日进到蘅妃寝宫,只怕要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宫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他张开手,掌中有张小小的字条,那是蘅子婷刚才哭着抓他的对候塞入他掌心的。
他早就觉得这丫头机灵聪明,所以才建议太子将蘅子婷作为第二个安插在皇上身边接应的人,看来他没有选错。
字条上的字句映入他的眼帝,让他惊喜非常。
罗巧眉已有音讯,正在全力营救。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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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一则消息惊动了司空朝上下——
太子司空晨罹患重病,青龙将军聂青澜请旨护送太子返京。
这则消息出手众人的意料,包括皇上司空豪在内,他连夜召来自己的亲信大臣商议办法。在这些人中也有晏清殊。
诺大的宫殿中,诸位臣子吵寻不可开交,各执一词。
“皇上,此事实在蹊跷,殿下出京的时候健健康康,怎么才走到灵城就生重病?要治病可以,派太医过去就好。何须舟车劳顿的返京?”
“聂将军一直在排兵布阵,国境周边挨着皇城的地方都有她的人马,若是他们心中无鬼,何必这样安排?要入京也可以。让他们将驻军撤出皇城之外一百里。兵不带刀,净身入城。”
“皇上,太子毕竟是皇嗣,与您血肉相连,再怎么说,不该对您狠下杀手。或许殿下是真的重病?皇子重病,邻国难免蠢蠢欲动,所以聂将军重兵保护,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倘若殿下病重却不让他返京治病,话传出去,对您的圣名恐怕有损啊……”
司空豪皱眉听着众人的意见,过了一阵,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晏清殊道:“晏卿,你的意思呢?”
晏清殊思量后答道:“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我临走时,殿下看来身体无恙,但正如张大人所言,若是殿下真的病重,不让他回来养病,只怕会落人话柄。既然皇上有所顾虑,不如派重兵去接回殿下,不让聂将军靠近京城。到时候聂将军就是有意带兵入城,也师出无名。”
司空豪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笑着拍了拍龙椅扶手,“听了半晌,只有晏卿这番话算是说出些名堂。那就这样,让靖海王爷带兵一万去接太子回京,让聂青澜原地待命,无旨不得擅自入京百里之内。”这件事情算是商量妥了。
晏清殊出了宫,并没有直接回晏府,他吩咐车夫道:“有些口渴,去前面的茶楼歇一下。”
茶楼名叫“水春”,正是他和聂青澜往年约见的地方。
上了茶楼,店伙计将他领进了一个包厢。“晏少爷要喝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喝翠岭春晓?”
“嗯,茶要沏得烫一些,我今日想多坐会儿。“晏清殊靠着栏杆坐下,从这里一眼可以扫到街下的情景。平日跟在他马车周围的人总有三、四个。今天似乎只有一人,这说明皇上对他的监视已经开始减少了。
厢房的房门又开。一个小伙计端着茶盘走进来。“晏少爷,您要的茶。”
晏清殊看清那人。不禁笑道:“有意思,你扮起伙计来还挺像的。”原来,这个端茶的伙计竟然是蘅子婷。蘅子婷朝他一贬眼,“你看我是不是扮得像?那要多亏有高人帮我。”说着她往外喊了一声,“怎么还不给晏少爷上果盘啊?”
这时候,又有个伙计低着头端果盘进来,这个人刚进门,晏清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奔腾不已,本来坐着的身体倏然站了起来,两步就奔到那人的身前,一把将那名伙计紧紧抱在怀中。
“哎呀,小心别被人看出破绽来。”那伙计一张嘴。倒是女子的嘤嘤娇语,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良久的罗巧眉。
蘅子婷看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禁百感交集,眼泪在眼底涌动着,可嘴上还打趣道:“你们俩可不要抱个没完,快一点吧!外面还有皇上的探子,正事儿还没说呢!”
罗巧眉先推开晏清殊,红着脸说:“对,太子殿下嘱咐说,这两天是最紧要的时候,让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太子救下你的?”晏清殊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生怕一贬眼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是殿下和聂将军的人救到我。殿下说,如果这两日我还没有被那几名抓我的大内侍卫带入宫中,皇上肯定会起疑心,所以动手之时约莫就在这两日了。”
她偷偷看了眼在旁边偷笑的蘅子婷,更加不好意思。“蘅姑娘说要来见你,我其实不该来的。但是又有点按捺不住,怕你担心我,所以……”
晏清殊深吸一口气道:“你来得好,你来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他看了眼蘅子婷,“蘅姑娘能不能先帮我出去看一下,我怕皇上还在楼内安排了眼线。”
蘅子婷嘻笑道;“嫌我碍事?那好,我出去给你们把风,你们可要快些啊。”
待她走后,罗巧眉才大胆地将手袭上晏清殊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眼中全是酸涩的痛楚,仿佛那伤是划在自己的脸上。
“一定很疼……”她叹息着,手指碰触到伤疤,却又像怕碰疼他似的,迅速将手抽了回来。“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不可?不伤害自己,难道皇上就会杀你吗?”
“是,他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你难道不知道皇上是一个冷酷多疑的人吗?即使我伤至如此,他依然对我有戒心。你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晏清殊微笑着。握住她收回去的手。
许多年前,他亲眼目睹她受伤之后还强笑着安慰所有人,如今,为了他的伤,她却泫然欲泣。这让他从心底涌上无比的愉悦,因为这说明了她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巧眉,你现在安静听我说,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搂着她,贴在她的耳畔,“我们必须赶快出京,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前是我有所顾虑,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就走。我已经买通了南城门的一个队长,只要我们想离开,他会开一道暗门让我们出去。”
“走?“罗巧眉不解地说:“可是殿下和聂将军还没开始行动,你若是先走了,行动不是就要……”
“管不了那么多了。”晏清殊的眉宇转冷漠,“你说过。我们只是皇上和太子之间争权夺位的棋子而已,老实话告诉你。最近这一连的刺客之事,其实都是皇上自己折腾出来的。为的是制造烟雾,把拭君杀父的矛头指向太子。而菱妃,如我所料不差,也是皇上自己下的手,因为菱妃其实是太子的内线……”
“菱妃?”罗巧眉惊呼,“怎么可能?她帮着太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各取所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以为她如何能保得恩宠这么久?”
“她……美啊……会撒娇啊……”罗巧眉张着眼睛揣测。
“美丽能有几时?总会有比她更年轻的美人入后宫,顶了她的位置。都是太子一直在帮她做手脚。不让那些美人在皇上面前出现,而且,还送了大量钱物给菱妃。让菱妃可以永远光彩照人的在皇帝面前出现。
罗巧眉难以置信道:“可是殿下看来是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种后宫之争?”
“若菱妃对他无用,他就不会参与,若菱妃对他有用,他便会。只可惜他也没想到菱妃这枚棋子会这么早就被皇上拔掉。”晏清殊冷笑,“自古帝王多绝情。巧眉,倘若这一次他们父子的皇位之争有了结果,无论谁胜谁负,我们都难有好结果。所以必须趁现在尽早抽身。”
罗巧眉凝眉深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心中不能只有自己,也得想想你的父母,若是就这样跑了。皇上必然迁怒你父母,你想想,他们都年纪一大把了,难道还要他们承受牢狱之灾吗?”
“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谁也走不了。”晏清殊冷冷地说。
罗巧眉也动怒了,倏然甩开他的手。“我要不是心中有你。就不会冒险回来。若不是心中有这么多的瞻前顾后,我就不会矛盾了这么久才肯接受你。清殊,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我两人而已。”
见她要冲出去,晏清殊一把拉住她,恨恨地说。“好,我也是傻了。谁教我铁了心地喜欢你。成!为了成全你的大恩大义,大不了你我生死同路!”
罗巧眉一回头,嘴角进出一抹笑,眼泪也随着笑容一起进出。她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清殊。我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还因为我知道在你这么冷冰冰的外表下,必然有颗扶危救困的善良之心。”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晏清殊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什么扶危救困的正人君子,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日后为了这件事天天骂我。”
“刚刚你不是说。不论他们谁胜了,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吗?”
“总要再做最后一番努办才能甘心吧。”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然后忍着不舍推了她一把道:“走吧。”
罗巧眉又望着他脸上那道破了相的疤痕一阵,叹道:“你这张脸啊。俊的时候让人喜欢,伤了之后让人心疼,只怕那些倾慕你的姑娘会加倍的怜惜你了。”
他微微一笑。“所以你要早早地把我抓在手里,可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就会开我玩笑!”她苦笑着,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厢房。
晏清殊在茶楼喝茶的事情,也被转达到了司空豪的耳里。
“他见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只是喝了茶,吃了些果子,除了送茶点的小二外,没有别人进了那间厢房。”
“看来……他是真心归顺了?”司空豪思忖着,摆手道:“撤了晏清殊及晏府的监视人马吧。”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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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王爷带军一万去接重病的太子司空晨,聂青澜没有任何反抗就将太子交了出来。
只见司空晨面色蜡黄、气息微弱。像是生了重病。即使太医把脉,也说不出他得了什么病,只说要回京汇集多位太医意见,翻看医书才好定夺。于是,靖海王爷让大军护着太子的马车,即刻返京。
聂青澜遵照旨意,将自己的人马安排在皇城百里之外,按兵不动。
司空晨进京之后没有被送到太子府,而是奉圣命一路被送入皇宫内院。
晏清殊在他入宫的当天,拉住了父亲道:“爹,明日咱们全家出城去走一走。”
“有什么好走的?”晏学常对于儿子的突发奇想不以为然。
梆淑却急着顺儿子的心意,拉了丈夫的袖子道;“清殊从小到大没有和你提过什么要来。现在他难得和你开口。你怎么就非要端个父亲的架子不答应呢?”
其实晏学常也对清殊有诸多不满,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又为了救驾而受伤,毁了容貌,身为父亲岂不心疼,妻子这样一怂恿,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明日朝中事多,待散了朝,咱们去西山的未名湖吧。”
晏清殊显得很雀跃,“未名湖上的秋景最好看,两岸都是枫叶,现在正是当红的时候。我叫人再准备点清茶热酒。也好在船上看看这番秋景。”
晏学常有点讶异,儿子从未像现在这般和他亲近,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