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的京城近日一直被一件事搅扰得热热闹闹——
“都听说了吧?陛下要封一个外邦女子做什么国师?”
“不是国师,是猎妖师。”
“都差不多啦。咱们凤朝有些年头没听说妖鬼出没了吧?最近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弄出个猎妖师来?”
“若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猎妖师?我听说啊……宫中最近不太平静。”
“哦?怎么个不太平静?”
“据说宫里有几位娘娘无端出事,一个发了疯、一个死了,陛下下令彻查,却说死因有蹊跷,不像是人力所为。这个猎妖师不知从哪来的,自动请缨要捉妖,结果还真捉到一只蝙蝠精。陛下大喜,这才要封赏,说是为了护住凤朝的基业不被妖魔作祟打倒。”
“真有此事?怕是人装出来的吧?”
“宫中到处都在传,我表姊就是乘风殿皇后寝宫那里负责烧水的,她亲耳听到的事岂会有假?”
“那陛下是要小心了。妖怪啊,哪里有好的?而陛下如此谨慎的人突然大张旗鼓地封这个女子做猎妖师,只怕是预知到还有别的乱子要闹吧?”
尹清露活到十九岁,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从一个“世外人”变成了“朝内人”,因此当凤朝皇帝说要封她“凤朝第一猎妖师”的头衔,并要为她起府修观的时候,她连连拒绝。
“尹氏一门早有祖训,永不为朝廷做事。今朝我为猎妖而来,已算触犯门规,怎么还敢再犯?”
凤皇凤鹏举,今值而立之年,风华正茂,英俊有为,他一脸忧心忡忡道:“尹姑娘,你既然身为猎妖师,当以除妖降魔、匡扶正义为己任。如今凤朝有难,妖物作乱,就算不是为了凤朝皇族,光是为了凤朝百姓,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尹清露被他说得心头一动,脸色一僵。
他趁机又道:“姑娘不妨化名在朝中,这样便不会有同门之人知道。待除妖完毕,姑娘自可离去,朕绝不阻拦。”
于是,她同意了这个提议,以“陆西蝉”做为化名,让皇帝在凤朝皇宫西侧另辟一块地方为她建立府院。
一名并非后妃的女子,能在皇宫中单独立府没院,这可是凤朝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事情一传开,她自然受到朝内外的瞩目。
凤鹏举也提醒,“宫内那些女人喜欢嚼舌根聊闲话,尹姑娘是个女孩子,只怕难免会被她们问东问西。姑娘若是不喜欢,不用搭理她们,不必怕得罪。”
尹清露微微一笑,“陛下太多虑了。既然宫中闹妖,又有娘娘罹难,我正好要要多和娘娘们攀谈寒暄一番,不怕她们问我,我倒有更多事要请教她们呢。”
他含笑点头,“姑娘无论要人要兵,尽避和朕说,朕必当全力协助。”
“有陛下的承诺,清露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她问道:“我入京以来,觉得京内妖气最重的地方似乎并非在皇宫,而是在南城附近,可我几次去探寻,却又无功而返,很是奇怪。请问陛下,是否知道南城有什么特殊的人或地,需要我小心留意?”
“南城?”凤鹏举一怔,歪头想了想,“南城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为上清观,是本朝最大道场;另一处便是涵王凤疏桐的府邸。但这两个地方都不该有妖气啊,上清观的观主寂明道人是百年来最有建树的道长,据说道行修为颇高深,在你来之前,朕曾想请他出山帮朕捉妖,他却拒绝了,说是山人不理尘事。”
尹清露听了却冷笑,“这才奇怪呢。把道观开在京城中,享受着红尘香火,又说不理尘事?好虚伪!”
他也笑了,“说得对,所以朕也懒得理他了。只是京中善男信女众多,上清观又有百年盛名,朕不愿扫了百姓的兴,就任他们去参拜。”
“那涵王呢?”
凤鹏举犹豫了一下,“涵王那个人,你就更不必查了。谁那里都可以说有妖,涵王……朕绝对不信有妖人胆敢躲在他那里。”
“哦?为何?”尹清露不解。“难道他也是猎妖高手?”
“他从不猎妖,但出身玄妙,皇室之内除了朕,众人最敬服的就是他。至于如何玄妙,待你见到他时自会明白,朕先在这里卖个关子。”
尹清露来到上清观门前,发现这里果然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一般的寺院道观,顶多也就初一十五才会有大批的香各涌入,而且过了午时就都散去,可眼见已至下午,这里香各依然络绎不绝,虔诚膜拜,凤朝百姓对此地的敬仰崇拜由此可见。
她迈步走进观里,一个小道士打量了她几眼,笑咪咪地上前问候,“这位女施主好像眼生得很,请问是否第一次来本观?”
她斜睨小道士一眼,“怎么?若是第一次来,便要接受盘问了?”
“不敢。只是我家观主说,凡第一次来本观的有缘人都要奉清茶一杯,聊表敬意。施主若是不忙,请到厢房用茶。”
她笑道:“你们观主真有趣,白送茶喝倒是不错,只是喝完后,不知是不是要找我布施了?”
小道士也笑答,“施主大概不是本朝人,或者是第一次到京城,不知道我们上清观有个规矩,就是从不接受施主们的布施。”
她有些讶异,“哦?不接受布施?那你们以何为生?”
“本观后院有菜地,菜食都是观人自己亲手种植,多余的蔬菜再拿到市集上去卖。每月上山砍柴一次,道服不过一人两身,从生到死,不再多领。如此吃穿用度便都有了。”
尹清露一边听小道士娓娓道来,一边跟着他往后院厢房走,心中有所了悟。
这么大的道观香火如此旺盛,她本以为这里光靠普通香各的布施,就能大发横财,日进斗金,瞧不起道观的观主,但听小道士一番介绍后,就明白为什么连凤鹏举身为凤皇,都不好找上清观的麻烦了。
试问,一个为百姓消灾祈福的神圣之所,却不从百姓手上要得一分一毫,有哪个百姓会不感恩戴德的拥护?
“施主请坐,清茶即刻奉上。”小道士推开一间厢房的木门,躬身行礼后,转身走了。
尹清露走近那张小小的茶桌,刚要坐下,左手袖中的夺魂铃突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她的心情一下子亢奋起来……这里有妖?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道黄符,顺风一展,黄符立刻燃烧起来。她手指一松,黄符化成灰烬飘向了窗外。
握紧剑柄,朝着灰烬飘落的方向纵身跃出——
在整个上清观最深处有一片密密的竹林,不同于前方的热闹及香烟袅袅,这里清幽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尹清露跟着符灰追到这里,顿时收住了脚步,竹林之中依稀有两道人影相对而坐,不知是在下棋还是喝茶。
由于符灰飘到竹林前忽然一下子散开,让她失了线索,正不知进退时,忽地听得竹林中有人的笑语。
“王爷不品茶、不谈道,只爱我这片竹林,为何不在自家府院也种上一片?难道偌大的王府还辟不出院子种竹子吗?”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年纪,不晓得说话的人是谁,但他称呼对方为王爷,让尹清露不由得更添了几分好奇。
王爷?会是涵王吗?
接着,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笑着,“岂不闻古有诗云:『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昔有鹡鸰心。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我到你这里来临风赏竹,要的就是这份清静雅趣,若是回到王府还要大费周章地翻土拆墙种竹子,未免过于铺张穿凿。”
“王爷是不喜欢铺张穿凿,还是怕大兴土木惹来非议?其实,以陛下对王爷的器重,种几根竹子又算得了什么?王爷看似洒月兑,只可惜还是太在乎别人的言行。天地间,清风也好,尘土也罢,存世便为上天之恩,恩泽降世,可不是为了束缚于人。如王爷这样的大人物,更不该为无干之人的闲言碎语所困才是。”
“观主说得容易,是因为观主无挂碍。我是凡人俗各,自有红尘规矩该守。”
这声音清淡如风却又忧伤如冬雪,听得尹清露不禁一怔。她总觉得这语气、这嗓音似有几分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曾听过。
忽然,又有个娇媚的声音叫道:“王爷,还不走吗?奴家等得腰都酸了。”
这声音一出现,尹清露左手腕的金铃陡然震得吓吓当当响了几声。
她豁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妩媚女子,正满脸瞋怪地穿过一道月形门,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越是靠近,不只金铃,连辟邪剑也倏然发出铛——一声的低吟。
尹清露蹙着眉心,盯着那女子,冷笑心想:果然有妖!
女子走向竹林的同时,竹林中也款款走出一个白衣男子,他白色长袍上绣着银色的盘龙,因为日光的投射,他每走动一步银龙就如在水中游晃,恍如活了一般。
一个男子,若有如画般的俊容已是罕见,还拥有如此离尘绝世的气质,更是世间难得。
尹清露恍惚了,觉得这人好似从竹林中御风而出的一片竹叶,即使距离遍远,她都能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清香气息。而他脸上的笑容又淡得如白云般高洁幽远,似是和他说话都会亵渎了他。
“雪梅总是这样没耐性。”白衣男子靠着一根竹子微笑道,默默迎视着那抹粉色身影,直到娇躯扑入怀中。
“佳人久待,王爷的确是不该冷落。”另一人也从竹林中走出,是一位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道长,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拐杖,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跛态。同样的仙风道骨,颇为与众不同。
两人相对一笑,白衣男子只好说:“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改日观主可到我府上坐坐。我虽不是品茶圣手,但府中也有不少好茶,白放着实在糟蹋,观主若是肯给我画一幅岁寒三友图,我便可以倾囊相送。”
道长捻着长髯笑道:“王爷的算盘打得真是好,一幅画换您的上等茶叶,这个买卖不算吃亏。那好,我们就约在下月初七,我必当过府讨茶。”
两人拱手拜别后,白衣男子伴着粉衣美人并肩而行,竟然好像都没看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尹清露,没有一人与她打招呼。
她一言不发地伸出一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衣男子这才将幽深的眸光投在她身上,“姑娘有事?”
他的目光太深邃,仿佛能在须臾间把人的心神吸走,她不禁深吸口气,改盯着旁边那名美人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涵王?”
白衣男子笑答,“是。”
尹清露点点头,“那么……请恕我冒犯了。”一语既罢,她猛然伸手抓住粉衣女子的手臂,左手扬起金铃,金铃之声骤然大响。
那粉衣女子吓得连连挣扎,慌叫道:“这疯丫头要干什么?我又不认得你,真是放肆!王爷救我!”
凤疏桐抱臂苦笑,“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了人家?”
“我哪里会招惹这么一个女人?若是要招惹,也必然是王爷在外拈花惹草啊!真是冤枉!”雪梅气得顿足,却怎么都挣不开她的手。
但尹清露这边却讶异了。自她猎妖以来,大小妖精只要听到夺魂铃的声音无不吓得魂不附体、抖若筛糠,怎么今天这妖精竟全无反应?难道它的道行竟如此高深吗?
“哼!就算你道行高深,我也不怕你不现出原形。”说罢,她将金铃一收,抽出辟邪剑,自半空中直劈而落,寒光烁烁,眼看就要劈断那女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