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金制陀螺在桌上滴溜溜的打转,桌子的一角,一张俊美的面容正百无聊赖地以下颔枕在那张紫檀的桌面,眉梢眼角流过的风流神采似是盛开的桃花,傲然地鄙夷天下风光。
“老六,朕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多少。”斜对面,在那龙椅中不耐烦的龙袍男子正是当今皇帝朱成霄,而他口中的“老六”,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六皇子朱成渊。
朱成渊的手指在那陀螺上碰了下,陀螺一歪,倒在桌上,被他攥在乎中,同时挑起眼皮看了眼他这位至高无上的兄长。“陛下不是在和我说笑吗?我从小到大,念书念得七零八落,骑马射箭没一样行,您封我个卫王的封号,我已经受之有愧,更不曾过问国事。如
今您竟逼着我入朝做事,可我自知根本不是那块料啊。”
“那你是哪块料?”朱成霄怒道:“难道一天到晚沉迷花街柳巷,流连于秦楼楚馆,就是你的本性?你以为你是柳永?”
他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兴致盎然地挑起眉,“陛下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柳三变的那一句————『狎性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我这两年的身子可不比以往,以往我在青楼中,寻欢一夜都不觉得累,现在……”
“朱成渊!”朱成霄听了更生气,挥着袖子示意,“行了行了,你走吧,但是朕说的话你要记得,你母妃在世时虽然并不得宠,但你也是先帝的骨血,朕这个做兄长的绝对不会让你再自甘堕落下去。最迟下个月,到吏部报到去,就这么定了,否则别怪朕不给你留面子!”
他伸着懒腰,叹了声,“陛下有空时还是整肃一下后宫吧,听说几位娘娘昨晚又打起来了?陛下这可不对,她们一个个都是绝色佳丽,却只能分享陛下一人的恩宠,夜夜让佳人们独守空房,皇兄情何以堪?”
眼见朱成霄瞪着眼似要发怒,他才嘻笑着出了大殿。
罢走到玉泉宫门口,就有名太监笑咪咪地上前请安,“王爷早安,看您这副疲倦的样子,怕是昨夜又没睡好吧?”
朱成渊笑着一脚踹到那太监的腿上,说:“狗奴才,和本王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不过,你的眼中应该只有陛下。对了,我前日让你找的药,你找了没有?若是找不到,我可就自己去太医院找了。”
“王爷吩咐的事情谁敢耽搁?”太监陪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药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王爷,这药性很烈,所以一直是宫中禁止的迷药。尤其是各宫娘娘们,陛下严禁她们接触这种药。王爷虽然是铁打的身子,还是小心服用为好。”
“啰哩啰唆的,听了真不耐烦。”他顺手将一锭金子塞到那太监的手里,才将那药瓶揣到自己怀中。
那锭金子足有十两沉,可抵这太监一年的月俸,他连连笑着点头说:“多谢王爷赏赐。以后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小的做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快滚吧!”他笑着又踹了那太监一脚。
太监虽走了,朱成渊刚刚拐过廊下的花墙,忽然有只白腻的素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角落。
“王爷昨晚又在哪家青楼留宿了?一身酒味。”
耳边传来满是女子不满的幽怨,让他不禁眯眼勾笑地安抚,“佟妃娘娘,好久不见,你今天身上这香气闻了真是……让人心醉神驰啊,该不会是我上个月送你的那盒『醉红颜』的味道吧?”
站在他对面的俏丽女子,身着桃红色华贵宫装,似嗔似喜地望着他,“哼,没良心的,这个月都没有音信。听说你最近常去什么寒烟楼,那里有个叫什么铃的,大概勾走了你的魂儿了吧?”
朱成渊笑答,“世上的女子,有谁能美得过娘娘你呢?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姬舞妓,个个是薄情爱财的轻浮女子,谁又会对她们动真心?”
听他这么一说,佟妃的脸色才缓和了点,纤纤玉指点着他的胸口问:“那,你几时才有空到我那里去?”
“最近皇兄盯我盯得很紧,只怕我一时半刻是月兑不了身了。娘娘要是有借口出宫,倒是可以去我那里。你知道我在朝中向来不得宠,我府中清静得连只多嘴的麻雀都没有。”
佟妃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有没有把那些闲花野草带回家?她们睡过的床我才不会睡呢。”
朱成渊扬起淡笑,“不过我听说宫中最近很冷清,连皇后娘娘的生辰都没有好好的过?”
她撇着嘴道:“还不是因为四皇子的战事问题。皇后娘娘看情势不好,竟然劝陛下是否可以考虑和四皇子谈判,划江而治什么的,陛下当然火了,一下子和皇后娘娘吵翻了脸,连着十余天都没再去沁芳宫。”
他听得颇有兴味,“哦?既然如此,你是不是盼着皇后被废掉,好让你有机会成为百凤之首啊?”
佟妃听了脸色却是一黯,“若是要做亡国的皇后,我还是算了吧。皇后娘娘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妹妹,许大人连着三个晚上入宫面圣,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我的出身不过是个盐商之女,无足轻重。”她幽幽望着他,“若真有亡国之日,王爷可愿救我?”
朱成渊只笑着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你若逃得出宫来,我就收留你。只是万一到时候四哥把我的王府也围住了,倒不知道谁会来救我?”
清心茶楼是京城中很不起眼的一座茶楼。两层高的小楼中,茶种只有十几种,比不得那些大的茶庄,动辄有几十上百的茶种供客人挑选。但是因为价格低廉,倒是贩夫走卒、过往商贩时常休息歇脚的选择。
大中午的,朱成渊施施然走进茶楼内,看到上面正有一个说书匠慷慨激昂地讲着《三英列传》,下面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茶客,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他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茶客,一眼便看到挨着窗户的一角,有个穿着极为简朴的青衣女子正坐在那里,低着头摆弄着十几粒瓜子。
即使她头上没有任何的荆钗装饰,脖颈双手都白润得没有擦任何的脂粉,但那小巧精致的轮廓和丹唇一点,依然惹人遐思。
他缓步踱过去,坐在她邻桌的位子上。她抬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最多只能在这里再坐一盏茶的工夫。”
“嫌我到得晚?”他慢条斯理地说:“有件事要你去查查。昨晚你不是说兵部尚书去了户部蔡大人的家里,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到他们到底密谈了什么?”
“听蔡天一的话,似是连他都不知道。”她似乎有些为难,“只怕这件事我是查不出来。”
“何必拐弯抹角呢?我听说蔡大人就十分仰慕你的才华,偶尔也会到寒烟楼坐一坐。”
她迅速地看他一眼,吐出一个数字,“一千两。”
他似笑非笑地叹气道:“你的价码真是越来越高了,上个月不是才只要我六百两?”
“要从户部侍郎口中探出话来,自然要多费点心思。他最喜欢的花雕陈酿,一壶就要三百两,可他是个铁公鸡,要他掏银子比杀了他还难,少不得我又要往里赔钱了。要你一千两,你以为多吗?”她一副公事公力的生意口吻,将算盘打得吓当响。
他一笑,从怀中扯出一张银票丢给她,“三天之内,我要回音。”
她抓起银票起身,轻声道:“你若是不把送我的香粉又送给别的女人,或许两天内我就可以给你消息。”
“什么意思?”他拉住她的手腕,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冷笑着指了指他的领口,“这『醉红颜』的颜色独一无二,昨晚我擦的不是这种粉,你以为我认不出来?我花铃既然是头牌花魁,岂能和别的女人共享同一种脂粉,那倒显得我庸俗了。”
“你说的是粉,还是人呢?”他暧昧地挑起唇角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一股酸味?”
她也笑了,笑得和他一样暧昧,“王爷,花铃不会忘记您的『教诲』,牢记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只是,我花铃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做人要有尊严。我虽然卖身卖笑,讨你们男人欢心,但我也是识大体、知进退的。我说的是『粉』,当然就『只是粉』。”
他松开手,悠然地说:“三天后我去找你。”
“还是在这儿见吧。王爷频繁出入寒烟楼,就不怕被人怀疑?谁不知道您卫王爷是个到处留情的风流种,我不想平白遭恨,王爷应该也不想因此让您的『大计』付诸东流。”
“巧言善辩。”他放松了手,“昨晚我大概是下手太温柔了,让你床上床下一样放肆。”
她背对着他没有回应,乌黑清澈的眸子中却浮涌出一抹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