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子里未开灯。
面纸馄饨堆积如小山,还剩半瓶矿泉水搁在桌上,裘映瑶长发曳地,虚弱憔悴地蜷曲在雪白色牛皮沙发里,怀中仍是她最爱的黑猫奇奇。
丙然自虐行为会遭天谴,而她的天谴来得又快又狠,她已经连续发了两天高烧,烧得意识模糊。
从前,每当她感冒,齐暐总会熬一锅蔬菜肉粥安抚她挑剔的味蕾,鲜甜的高丽菜搭配切工极细的肉丝,营养又好消化,而她总像个孩子非要齐暐喂完蔬菜肉粥后才肯吃药,享受他专属的宠爱,谁教她是个药罐子,整个冬季都在感冒里度过。
而现在的她,就算病入膏肓也不会有人心疼,更遑论有人煮热腾腾的蔬菜肉粥哄她吃药……
不会有人心疼她了,不再有人了,即使她病死在这冷寂的屋子,也不会有人为她掉泪……
一滴晶莹泪珠悬在映瑶眼睫,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齐暐对她宠溺的笑着,展开双臂——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电铃声猛然拉回她恍惚的心神,映瑶眨了眨美眸,好不容易才凝住焦距,回到现实。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依旧急促,这种时刻会是谁?!
吃力的站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口的俊逸男子让她惊讶,心中想过任何一个人,就是不包括元御。
“是你。”她愣了一秒才回过神,皱眉。“你来做什么?”不想给他好脸色,无奈说话声有气无力。
“听说你连续请了两天病假,所以过来看你。”在她要他别多管闲事之前,元御先说出理由,“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你,只是不想训练课程受到影响。”
“……”他探视她的理由让她错愕,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反驳。
这男人有病吗?为了区区几堂在职训练课程不惜亲自找上门,只为确定她安然无恙,能尽早回工作岗位。
“你病得很重?不能上班?”元御故意用惹人厌的语气问,以免给她多管闲事的错觉。话出口,元御自己都觉得闷,不明白为何非蹚这浑水不可?连关心都得拐弯抹角。
他真该别管她的。
“我发高烧。”或许没有多余力气,也或许生病时人总显得特别脆弱,平时听来特别刺耳的嗓音,今天反倒让她觉得心安。
映瑶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
“有去看医生吗?”果然,她红艳的脸庞不是好事。元御长腿一跨踏进屋内,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一怔。
好冷清整洁的屋子,冷清到没有人气,这女人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难道她不觉难受?
他的问题招来映瑶的诡谲眸光,像是怀疑他的动机。
“生病不去就医,存心偷懒耽误我的训练课程?”他不慌不忙地接话,解答她的怀疑,她讨厌他,于是他很尽责地扮演好讨厌鬼的角色。
真累。
“不想去。”裘映瑶转身,抱着黑猫奇奇回到沙发,蜷曲躺下。
想不透为何会让他进屋,可能高烧烧坏脑子了吧!
“不去看医生,病怎么会好?”元御皱眉。
“不好就算了。”闭上美眸,映瑶懒懒应声,连和他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你——”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要喝茶喝咖啡请自便,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招待你。”反正要他别管她的闲事可能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与其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有他在身边碍眼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
至少他拥有跟齐暐同样的嗓音,明知是鸵鸟心态,元御不是齐暐,她仍小小放纵一下自己的依赖。
就假装他是暐吧!只要不看他,听听他的声音就好……
闻言,元御不以为然地回头,赫然发现裘映瑶像只猫一样窝进沙发里。
这女人是白痴吗?这么寒冷的一月天,不顾自己是名发高烧的病人,居然打算睡在沙发上。
“裘映瑶,我劝你回房休息比较好,睡在这里太冷了。”
“……”
“裘映瑶?”没听见她回应,元御走近她,发现她已经进入梦乡。
斑烧让她苍白的脸庞染上红晕,有种病态的美丽,此刻她浓密长睫微微轻颤,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小手仍紧抱住布偶不放,几绺乌亮发丝垂落颊边,不能否认,卸下防备后的裘映瑶可爱多了。
莫名升起心疼情绪,元御从房间拿出毛毯覆在她身上。究竟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打击,竟让原本开朗的女孩变得如此冷漠,彻底封闭起自己?
想必一定是很大的创痛吧!
挽起衣袖,元御打开冰箱。记忆中,小时候每当生病,母亲总会熬一种粥哄他们吃下去,那是回忆里温暖的味道,他和齐暐都很喜欢……
幸好冰箱里还有半颗高丽菜,元御将其洗净切好,正想找个干净的空盘盛装,赫然出现眼前的银色精致相框让他动作一僵,大脑瞬间当机。
照片里是脸贴着脸,两手比出爱心,洋溢甜蜜幸福的年轻男女,女孩子美眸弯弯,笑得极甜,一看就会想让人疼入心底,而她身旁的男子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错认的人——
齐暐!
饼往记忆如潮水纷乱涌进心间,脑海飞快掠过好几个画面,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为何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裘映瑶似曾相识,因为他看过她的照片!
当时仅是匆匆一瞥,并没有留心,要不是和齐暐的合照就在眼前,他可能一辈子都认不出来。
脑中乱烘烘一片,元御胸臆五味杂陈,谁会想到在他伤透脑筋该如何找到“小瑶”的同时,“小瑶”早已出现在他面前。
是冥冥中注定,还是纯粹巧合?
小瑶……
无声喃念这个名字,元御想起齐暐描述有关她的一切,无法想像她就是爱笑爱撒娇的小瑶,如今的她浑身带刺,根本无法亲近。
要不是前一年遭逢变故,映瑶的性子也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林姐的话冷不防跃入脑海,对她心疼的情绪顿时满溢胸间。
她会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失去齐暐的缘故吧!
她就是齐暐放心不下的恋人,差点成为他大嫂的女子……
无声无息间,三人间复杂交错的命运之轮开始悄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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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飘散着一种熟悉的香味,正是她日夜思念的粥香。
映瑶不想睁眸,怕只是幻梦一场,醒来后什么都没有了。但食物香气如此浓郁,在在撩拨她的嗅觉,终究,她还是睁开眼。
元御已经离开了。
落地窗外天色已暗,偌大的屋子里如同往常般没有人气,裘映瑶裹着毯子起身,看见桌上的矿泉水和感冒药,以及压在矿泉水瓶下有着龙飞凤舞字迹的纸条——
这是我去药房帮你配的药,喝完粥后别忘记吃!
谁要他多管她的闲事,自作聪明!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有排斥,但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温暖,裘映瑶倏然握紧手中的纸条,眼尖地发现厨房里的汤锅。
兵子还有余温,浓郁粥香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打开锅盖,裘映瑶垂眸看着锅中熟悉的蔬菜肉粥好半晌,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才会看见日思夜梦的粥。
其实她已经陷入疯狂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舀了一口放入嘴里,熟悉的味道逼出她的泪水。
不是梦,这不是梦。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嘴里的粥就是最好的证明。
裘映瑶捂住唇,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拚命往下坠,这种粥,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尝不到了,没想到……
靠在橱柜旁,映瑶哭得像个孩子,自从齐暐死后,这是一年来她第一次哭得如此痛快,这个熟悉的味道勾起她满满的思念及感动。
元御!
裘映瑶不曾让第二个人驻留的心,突然多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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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顾问,圣诞夜你打算怎么庆祝?我们部门有活动,要不要一起参加?”
“元顾问当然要一起来呀!这样比较好玩,你说对不对?元顾问。”
“元顾问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毛遂自荐喔!”
早上十点多,一群年轻女职员围着元御叽叽喳喳不停,众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这位新来的顾问充满兴趣。
“很抱歉,我圣诞夜已经有活动了。”元御勾起笑痕,长相斯文的他笑起来有种特别的魅力,已然变成新女职员杀手级人物。
“已经有活动了……”四周响起一片哀叹声,失望情绪明显。“是跟女朋友吃烛光晚餐吗?”
“我——”元御的话尚在舌尖跳动,身后突然出现冷淡的女声。
“上班时间,你们都没有工作要忙吗?”
“糟!是裘恶女!”一听见她的声音,众女子像老鼠看到猫般一哄而散,连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是她?!
“裘主任,原来你回来上班了?”看见映瑶朝他走来,元御唇角微扬。
“嗯,昨天半夜已经退烧。”停下步伐,裘映瑶清丽娇颜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们看着彼此,突然有种尴尬的气氛将他们包围,映瑶此时才发现这是她第一回好好认真看元御,他有着俊朗眉目及完美唇线,高大挺拔的身形有英国绅士的优雅,严格而论他是名极好看的男人,很有让女人怦然心动的本钱。
远处响起的轻微脚步声让映瑶猛然回神,她懊恼地咬住下唇,为自己对他产生兴趣而感到生气,无论他是圆是扁都不关她的事才对!
“对了,这是课表,所有训练课程我都安排好了,后天晚上开始。”裘映瑶近乎粗鲁地递出手中的资料。
她清冷声线依旧,但似乎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谢谢。”接过牛皮纸袋,元御深深看她一眼。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没想到高傲冷淡的裘映瑶会道谢,他还以为她会冷淡依旧,元御讶异扬眉。
“谢谢你的药和……”裘映瑶咬咬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蔬菜肉粥。”
是那锅粥让她有痊愈的,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他那锅粥适时地温暖她的心,换句话说,他在她身处绝境时拉了她一把。
但也仅此而已,不代表她对他有任何好感,她只是对他的帮忙表达谢意,只是这样……
“小事一桩,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为自己着想。”元御没自觉此刻勾起的笑痕有些复杂。
闻言,她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说谎,裘映瑶心知肚明,没有人会为了几堂训练课程特地登门拜访,甚至买药,亲自下厨,光想像就不符合经济效益。
没有戳破他,她只是粉唇轻启,数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
“没事,我回办公室了。”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裘映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的视线,一如她来时般冷淡。
他是行情看涨的黄金单身汉,等着他青睐的女人不计其数,方才围在他身边的众美眉们就是最好证明,阴沉安静如她,应该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她真的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消失眼前的纤丽身影,元御眸底暗芒掠过。
有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和她的距离拉近许多,只不过短短一秒,她又恢复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裘映瑶。
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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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裘主任看久了称得上美女,对吧?”
会议中间,方凯衡突然附在元御耳旁没头没脑地爆出这句话,换来后者震惊一瞥。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对于他的诡异目光,方凯衡挑眉。
“因为你说的话太奇怪。”元御皱眉看他。“总经理应该以身作则,专心聆听会议报告才对吧?”
“要不是你整场会议都若有所思地盯着裘主任,我也不会注意。”
“我没有。”他瞪他。
“死鸭子嘴硬……”方凯衡咧嘴奸笑。“你喜欢裘主任?”
“没有,”见他一脸不相信,元御加强语气。“我对她不是那种感情!”
“那是哪种感情?”这句话摆明有语病。
“我对她是——”话到嘴边顿住,元御及时改口。“不关你的事。”他移开目光,冷不防迎上裘映瑶看过来的眸子。
她的眸光一如从前般清冷,而他的心情却不像从前般平静。
烦!
“裘主任这种女人不好应付喔!像她这种女人要就全心全意,不然就别去招惹。”方凯衡用情场斑手的口吻说话。“若想玩爱情游戏,她不是对象。”
“就跟你说我对她不是那种感情!”元御倏然眯细黑眸,突然有种想掐人的冲动,“我跟她是——其实她……算了,反正内情并非你想像中单纯。”他抿唇。
打从他受方凯衡之邀担任公司顾问开始,他就发现方凯衡跟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一点都不像表象般沉熟内敛,反而开朗过头,甚至还有些缠人。
“那你就说清楚讲明白呗!”方凯衡一副兴趣全被挑起的样子。
“一言难尽。”元御再瞪他,部属在台上尽心尽力报告,总经理却在台下聊八卦!
“元御,你认识我也有一段时日了,你应该明白我追根究柢的毅力。”方凯衡朝他点头挑眉。
这男人果然很烦哪!
逼不得已,元御只好将收到齐暐书信受托找人的事简单道出。
“唔……好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方凯衡搓着下巴频频点头。
“那封信不是我哥的笔迹,是他请人代笔,我想那时他已经没有提笔写信的能力吧……”元御黑瞳倏地一缩,未能见到哥哥最后一面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算如今我已找到‘小瑶’,可她现在这模样教我如何对哥哥交代?”
要确定她过得好……这是信里最后一句话,齐暐对他唯一的要求。
“人心脆弱,受到剧烈创伤后丧失自愈能力,这种情况时有所闻。”方凯衡叹气。“心灵创伤往往最难平复。”
“我明白。”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至少要看她过得快乐,她现在这样子简直就像——”最后四个字没说出口,仅在他心里浮现。
慢性自杀。
“你打算代替你哥照顾她?”
“我不该吗?”从小都是哥哥照顾他,现在该是他为哥哥做些什么的时候。至少让裘映瑶振作起来,恢复以往正常生活,这样他才能面对哥哥。
方凯衡深深看他一眼,心底奇异感觉一闪而过,“难道你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你自己入戏太深,到时也动了心怎么办?”方凯衡半开玩笑的问。
“不可能。”元御对自己极有信心。
不可能?!他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但是——
方凯衡没把话说绝,他笑看他。“我帮你吧!”
“帮我?你打算怎么帮我?”基本上他对这位玩心甚重的方总经理没啥信心。
“再怎么说我也是名总经理,帮你多争取和她相处的机会还难不倒我,剩下的你得自己努力。”适逢台上的人报告完毕,方凯衡拍拍他的肩,站起。
“本公司每年度都会举办狂欢晚会慰劳同仁,这是习俗也是惯例。今年公司成立五十周年更要盛大举行,相关活动我心中已有适合人选昂责,也就是元顾问及裘主任,请大家多多配合。”
方凯衡此言一出立即招来众人议论的声音,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坐在最后方的映瑶,她秀眉紧蹙,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凯衡,仿佛懊恼自己为何又会和元御凑在一起。
无视映瑶不悦的眼神,方凯衡笑得人畜无伤,发现只要一扯到元御,她完美无瑕的冰冷面具就会出现裂痕。“裘主任,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元顾问了。”
“是。”不用看都能猜到她此刻不情愿的神情。
“很好,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会议就到此结束。”方凯衡笑着宣布散会,还丢给元御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
虽然他并不赞同元御的做法,总觉得他在玩火,感情不能被人心控制,他想代替死去的哥哥照顾裘映瑶,那他自己的感觉呢?会不会有天他也动了真心而作茧自缚?不管元御还是裘映瑶,他们都像走在危崖的两人,稍不注意就会失足坠崖。
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