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里藏刀
“爸爸,你怀疑我?”何日礼脸色泛白了。
“我拿证据办事。你如何知道你母亲中刀而气绝?”何兆魁眼眸眯得紧了。
何日礼左右支绌,勉强找了借口,“是……菁菁说的,对了,她说过她手上沾满腥腥血迹!”
“菁菁说的是一个恶梦!为什么你要嫁祸给菁菁?为什么你连你温阿姨也不放过?”何兆魁至此真的禁受不住了,他全身都在发抖,嘴角颤动眼角湿润。
“劲哥哥,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你告诉我,妈眯没事的,对不对?”菁菁抓住斑劲的前臂,指甲都掐进他肉里了。
“我不知道,我没上三楼,我先前说的也不过是一些推测。你听何门主再问下去吧!”高劲自己也震愕住了。
“你若不想我现在就用家法处置你,快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何兆魁一脸凛厉,宏亮的嗓腔回音缭绕书房每一个角落。
何日礼满头大汗,声音颤巍巍,“我陪妈妈到原本安排给菁菁住的那个房间找温翠华,要她再签一张取款单,结果她反过来威胁我妈,两人就吵起来了。然后她突然转过身,闷声不响拿起预藏在枕头下的尖锐牛排刀,刺向妈妈的胸口,让妈妈当场血流如柱倒下。接着她像发了狂似冲向阳台,一跃而下……”
菁菁一脸惊恐尖叫着,“西厢房那边的地面草皮,有没有人去找过啊?”
斑劲心下寻思着,若说温阿姨抱定玉石俱焚的决心,她应该是到厨房中拿牛女乃时就顺便取走一把牛排刀……不过这只是他的推想,他赶忙安抚菁菁,说道:“你别被他吓着了,他的话不能尽信!”
“一派胡言!翠华有什么筹码威胁美月?”何兆魁愤怒叱道。
“天晓得,温翠华就是信口胡论要胁我妈。”何日札对菁菁投来说谲的一眼。
菁菁瑟缩了一下,母亲生死未卜的冲击,还有安眠药的余效作祟,她的知觉骤然问远飘了。虚弱的身子瘫在高劲身上,她的脸色褪成一种可怕的厌白,她缥缈的声音宛如来自遥远的第三度空间——
“我十岁前的周末还回来这儿过夜,有时我半夜醒来,这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总会出现在我床前,憎恶又痴迷的看着我。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就连妈妈也不知道。我怕我说了会有不可测的意外发生在我们母女身上。”
“后来,在这儿我总不敢睡觉,我怕你会一把掐住我的咽喉,或者扑上来欺负我……直到我十岁那年,我终于敢大声拒绝再回到你的阴影下。”
“但梦魇变成梦游了,也许潜意识里我想逃离床上,逃离你,逃离整个何家所代表的丑陋邪恶。我一直想不懂,你威吓我一个小女孩有什么好处呢?”
菁菁脑海中仿佛擦亮了一根火柴,一些残存的黑白底片开始出现影像……昨夜母亲欲言又止的话似乎有了意义。
“是你,你是那三个男人之一,原来你在观察我!你也许在猜我是你的……”她猛地住口了。
妈妈说了,永远不能让何兆魁知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菁菁摇晃着快爆裂的脑袋,拼命挤脑汁,“昨晚妈妈还说了些什么啊……怨不得人家母子联手……”她倏地瞪大了眼,“当年的滔天罪行的主谋是大妈?”
原来女人耍起手段来,阴狠比男人还可怕!斑劲心中多年的疑团也霎时有解。
“何日礼,是你在菁菁上中学时,让人四处散布她和男人厮混的谣言!你早就未雨绸缪,处心积虑造了一堆谣,将菁菁塑造成一个大浪女。如此一来,倘若菁菁日后指证你在暗夜时意图对她不轨,你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反咬她一口,说是她主动搭上你的,让她的指控没有说服力!你的心机如此深沉,找泰国杀手,收买警官的事,也都是你主谋的吧!
菁菁一张泪颜猛力摇晃,人已濒临崩溃边缘,“天哪!我不要知道这些……我只要我的妈咪,谁快去救她啊?妈——”
筋疲力竭、心神交瘁,她大叫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她胡说,她根本是个疯子!斑劲更妄想栽赃给我!”何日礼面色铁青,惊慌地往门外冲。
“给我拿下……”何兆魁还来不及下完令,“砰”声已响。
他捂着喷血的胸口,徐然转头死瞪着对他掏枪的人,“日义,你背叛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这是何兆魁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
何日义挥舞着手中枪管,喝住全场人物,“别轻举妄动,想活命的把双手放到头上。”
没人会笨到跟命过不去,识时务者都将双手暂且盘上头顶了。
何日义抽腿踢了已故天翼门主一脚,毫无人性情嗤着,“我们兄弟替你卖命一辈子,你昨夜竟然对高劲说,‘你要把保险箱号码转给温菁菁那个野种,你将我们兄弟置于何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也会为财做出不得已的事!你此刻对大哥起杀意,也许下一秒就会轮到我,是你逼我反你的!爸爸,我内心其实也很不想这样的……”
话未止,屋顶上头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盘旋声。
“那是什么?”何日义慌张抬头。
这时高劲迅速以拐杖挑掉何日义的枪枝,紧接着抱住菁菁滚向地面,躲进核桃实木的客厅长儿下找掩护。
“文杰,你们早该来了!糟糕,小腿上的石膏好像撞裂了。”可不是,安装在石膏里层以避开搜身关卡的小型传声器都滚出来了。
这就是高劲险中求胜的作战计划……警方平常不能闯人别人的堂口,但是当枪声响起时,执法人员就有充分理由正大光明从天而降,人内缉凶了。
整个书房顿时成了一片杀戮战场,死忠于何兆魁的一方人马与背叛分子的手下厮杀得难分难解,然后警方也攻坚进入了。
混战中,核桃木儿旁倒下一名汉子,滚来一支M16。
“居然给我拾到一把强力火炮!”高劲腿虽不方便,但他的枪法可神准呢!
砰砰轰轰,烟硝弥漫……
×××
夏季将过,偶尔也飘来一丝凉风。
菁菁帮母亲推着轮椅,来到疗养院的大树下,面向一大轮落日。
“妈咪,今天没有三十五度高温,你高不高兴出来呢?”她深吸口山上空气。
“妈咪,我感觉空气的味道甜甜的呢!好像换个心情,周围事物的颜色也都跟着改变了。我曾经想过许多回,是你因旧怨杀了大妈吗?还是大妈忍气吞声二十年后又回头找你报复呢?抑或是大妈和大哥窝里反互相残杀呢?是你自己跳下三楼阳台吗?还是大哥将你丢下去的呢?何兆魁真的不是我父亲吗?现在,那些我都不想知道了。”
“劲哥哥那种最爱抽丝剥茧的人也都说了,每个人为了保护自己,或是保护最爱的人,免不了会说出谎话。他还说,如果我持续停留在不能解,没有答案的枝微末节,我就永远走不出阴霾,我也永远不会快乐。所以,我知道真相只有一个,但事过境迁后,即使不去知道也没啥不可以呢!”
“妈咪,我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深爱着我就够了。告诉你一件事喔!一场激战,只有不在场的三哥存活下来。如今天翼门三个大分舵都不存在了。妈咪,我和你都安全了,再也没人会追着我们世界跑了。这还多亏三哥出面,他在马来西亚召集了各帮派的大和解圆桌会,将所有金钱瓜葛都摆平了。之后三哥就留在马来西亚,开了一间小店卖椰子汁,可惜我怕热天气又不爱喝椰子汁,我更舍不得离开妈妈和劲哥哥,不然他还硬要我去帮他看店呢!三哥说,爸爸堪称一代枭雄,却败在你的手下,最后还付出了生命。我想,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吧?只是,如果你当年不离开他,他还会对你一往情深吗?”
“我后来才从司机财叔那儿得知你获救的经过。那个清晨老爸从三楼后方的防火梯奔下屋外草坪,把昏迷的你抱上他的车子,让财叔偷偷送你去医院,再若无其事回来书房开堂问审。在那生死交错的时候,他可曾在你耳边说出他这一辈子爱你不变的心声?妈咪,如果他说了你也听到了,你会感动吗?”
菁菁慢慢地将轮椅转过来,看着母亲脸上一成不变的平板表情。
帮母亲把帽子戴上,以盖住左脑缺了一小角的缺憾,再用太阳眼镜遮住母亲昏滞无神的大眼睛,菁菁趋向前亲亲母亲的脸颊,又漾出一个大大的美丽微笑。
“妈妈,这样你又是一个漂亮大美女了。你右手上因骨折而上的石膏下礼拜就可以拆了,到时我就可以握住你的双手跟你说话了,你所受的外伤都好了……除了医生说你脑部永远受损,再也不能恢复知觉了。
“看护你的周太太说,只要她放了贝多芬的欢乐颂合唱交响曲,你的眼睛就会特别发亮。妈咪,其实你心中充满喜悦的是不是?”
“你前半辈子太苦了,你如今这样平静生活着也不是很糟吧?属于你的罪与罚都过去了。属于我的爱与恩,我永远记得!”
“妈咪,下周我就要开学了,模特儿的工作也好忙喔!但是我还是会每个星期天都来看你,再像一只憋了一星期话的小麻雀跟你叽喳不停……”
×××
山路风大,捷豹跑车的顶篷拉上了。菁菁发动引擎,驱车离开山区疗养院。
她对坐在一旁的车主俏皮一问:“下周你腿上的石膏也要拆了,你还会舍得让我奴役你最爱吗?”
斑劲知道她指的是这辆跑车。
他远看窗外,山翠云青,世间有此幽境,人生也有此心境,就像目前明朗爽然的菁菁亦是。他偏过头来凝视她的侧脸,也想云淡风清来结束两人的最后旅程。
“你喜欢的话,我把我车子这个最爱送给你这个最爱吧!”
“送给我?”菁菁眨眨眼吐吐舌头,“你想买新车了?”
“不是。我下周开始就有公司车可以坐了。”
“公司车?你说错了吧!应该是公家车才对。只是,你又不是分局长,已经可以享有配车呀?”菁菁皱皱柳眉,还是专心于山路驾驶,没想太多。
“我以腿伤需时间复健为由,跟警局办了留职停薪,准了三年假,以后能不能再续办,目前也说不准。”愁恼染在他眉心处。
“不当警官?”菁菁转头瞪他一眼,“又要放弃你另一个最爱?说啦!你到底想我上什么当,我乖乖配合就是了,别再拐弯抹角扯七扯八让我猜了。”
“我要回万亨金控做事了,新的派任头衔是行政副总裁。以后我们也不能再一起出游或见面了。”
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枚炸弹,轰地一声被击中了脑袋,前路有好大一个山弯,菁菁手一发颤,差点冲下山沟了。
“劲哥哥,别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你明知我不爱听的。”
“菁菁,你冷静一下,车子开慢一点!”天,他选了一个错误的时机来对她披露详情。只是,男人说话算话,这事不能再拖下基了!
“你都要回高家当好儿子了,你教我如何冷静!”菁菁还捶着方向盘几拳。
“车子停下来!”他的额心掉冷汗了。
“我不,不听你的!我以为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她吼着。
“你如果不停车,你就听不到我心里的话了。”高劲也回吼。
车在山风中蜿蜓,她的心在山风中隐隐碎裂……
“嘎叽——”车轮骤停,车子堪堪靠在危崖边上。
斑劲迅速拉起手煞车,再把菁菁拉过来圈抱在怀中,“我没有变,我一直爱你,我们会有永远,我只请你等我!”
她的小手死命抠紧了高劲的皮带,依恋着他的怀抱,“很久吗?”
“七年!”
“为什么?”她再低问,心脏已沉沉无力了。
“等我回报了亲恩。”
“还是二选一吗?”
他断然否认,“不是!我两个都要,只是时间次序有变化而已!
“我到底怎么输了呢?”菁菁气愤不依乱踏实。
他重叹一声,决定对她说明一切了,“我父亲运用洛桑那边的人脉,暗中取消温阿姨那个帐户,后来你三哥就是用那笔钱替你们三人买了活路。至于那七亿台币,还是得补回去,我恳请我父亲援手,再……分七年赚来还他。”
他把前程捐出去了……真想大骂他笨蛋啊!
结果,心念暗下一转,她找回到冰冷讽人的语调,“你希望我用很感激的语气对你说谢谢吗?”
“不,我只要你记得我爱你!”他双臂收得更紧了。如果可以把她揉入骨血,生命里就不必有分离了。
“你还真奇怪,最爱的都可以一个个抛下!”她的唇片,贴着他的胸口,不知该重重的吻住他的心,还是狠狠的咬他几口……
笨蛋男人呵!死亡或生离,对我同样都是无法承受的悲剧啊!
“我不想这样,只是然诺和亲情……”
“我不是交易品!我不要听你拿一堆废话来替你的狠心薄幸开月兑。”冰冷后就让怒焰取代吧!
他猛然托起她的脸,眼眸含悲颜藏愠色,“菁菁,我不会介意你发脾气,但你如果敢全盘否定我对你的付出,还拿狠心薄幸硬加在我身上,你就太可恶了!”
“我可恶?你早将我出卖了,居然还陪我闯天翼门,之后陪我走过那一段风雨飘摇,更对我说生与死本来就是人生的两个基本议题,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你还每天抱着我、吻我,与我耳鬓厮磨,给我一个幸福人生假象,当你骗走我所有的信任,我所有的感情后,你才来说你要回高家当孝子贤孙!你说,比起你的笑里藏刀,我们两人到底谁比较可恶?”
“菁菁……”他紧绷了一张俊脸,恨郁慨然低叹,“把真情实话对你说出来很容易吗?我挣扎了多少回,我和我父亲又磨了多少次,这些痛苦煎熬你都无法体会吗?”
“我体会不到!当你谋杀我的爱情,我没有疯掉已经是奇迹了!”她咬牙切齿喋骂不休。
“不许你自卑自怜,胡乱把疯啊死的话挂在嘴边,你走出那个梦魇了,往后你也不需要精灵笑话,你可以活得海阔天空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一个很自私很贪心的女人,以后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居然还敢说人家不再需要精灵笑话,笨死了啦!
“自私又贪心的女人,你听我最后。一次,七年,等我七年!”荒凉的心境里滚烫唇瓣压下,他执意索取最后一吻。
“不——”菁菁反抗着。
“答应我……”疼!他尝到了腥甜味,手劲也松弛了。
“菁菁,你咬我!”他微眯着眼,菁菁强悍任性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弦外之音……
“你不该强吻我,你更不该拿一个我无法反抗的决定强追我接受!我恨不得和你同归于尽啦!”愤怒到极点的人就是理智全丧吧?
菁菁牙一咬,火速发动车子,油门猛踩,方向盘狂转,“轰隆”!车头掩向山壁,引擎盖弹起,冒烟了。
菁菁额头碰上方向盘擦伤了。而第三次了,高劲腿上石膏又撞碎裂了。
“该死的,这条腿到底要和我作对到什么时候!”他龇牙咧嘴叫着。
菁菁一脸壮烈打开车门,跳下车了,“我把你最后一个最爱也毁了,你要不要追上来攻杀我呀?”
“你别走,你还没答应等我!”高劲脸色灰败,像是迎面被狠狠揍了一拳。
他用力推打着车门,然而他这边的车门给山壁堵住了。他转而吃力地爬向驾驶座。
天杀的小腿,好像又给他撞裂骨头了。天哪!他痛得快晕了!
“想知道我的答案?以后再说吧!”菁菁转过身,掩藏濡湿的眼角。
十六岁时他就是她的唯一,只因爱得太早,如今才换得这刻骨铭心的痛楚——
“以后?什么以后?”他从后头叫着,“别急着走,你的额头还在流血。”
“你管我的头在流血?我的心会不会淌血你都不在乎了!”丽颜笑得凄冷。
“我在乎!”高劲爬下车,牙关咬得嘎嘎作响。
她转回头,不在乎的撇撇嘴,“流点血,不会死人的!温菁菁不会再让人瞧不起,我会活出我的骄傲!”
“菁菁,你许我一句话,别让我抱憾。”他拖着如铅块重的腿从后徐徐追赶。
山风中传来菁菁远扬的声音,“你的选择,你会有道憾?那可是你一个人的不幸了!”
“菁菁……”
不回头了,她快跑绕过山头,他阵阵的呼喊声音也渐渐糊了。
菁菁终于放任伤心的泪水滚下眼眶,爬满两颊。
“劲哥哥,本性难移你没听过吗?小狐狸还是很深沉爱耍阴招的!不是我狠心绝情,反正痛哭着反对也是要分离,那么我何不给你一个明确痛快呢!这样,你也更能无后顾之忧而去吧?”
山风不止,山云仍在飘,这份情爱落得一个七年的休止符……
极目望向天涯,这漫长的七年,她该怎么治疗自己心酸的泪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