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丝晨光中,寒脂缓缓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睡中的俊朗容颜。
尉可口斜靠着床头的扶栏,正在合眼小寐。他的眉宇间略略紧皱,显示出些许疲态。他信守了他的承诺,昨晚守了她一整夜。
思及昨夜,寒脂的脸不禁泛起一汪红潮。昨夜的他,曾经那样热情地吻过她,曾经那样狂野地搂抱过她,甚至——那样温柔地抚模过她……然而,当她以为两人之间的激情已经游走到即将爆发的边缘的时候,他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压抑太久的炽情一旦被点燃,就不是那么容易遏止的。她虽然未经人事,可也明白他眼中的烈焰代表着什么。真的,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把自己给她,虽然有些害羞,但绝不排斥。可是他却这么说:“在我眼中,你是块宝,我舍不得轻慢了你。”
她真的挑到了一个好男人不是吗?寒脂半坐起身子,凑近床边熟睡的男子。
睡着的他,看起来英俊得不像真实。浓眉紧锁着,好像承受了千斤的重担,昨夜她被噩梦吓得忍不住尖叫时,是他将她紧紧地拥人怀中,用最温柔的呢喃安慰她,替她驱走可怕的梦魔。他一定连两个时辰也没有睡足呢。不知不觉地,寒脂的小手抚上他俊俏的脸庞——他让她心疼了。
他立即醒转——警觉性很高。见是她,他微微地扬起嘴角,“醒了?”
寒脂点点头,“谢谢你。”谢谢他爱她,谢谢他守着她
“跟我不用说这个。”他活动了一子,然后看向窗外,“天快亮了,这会儿该是佣人们晨起准备的时候了。我得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等,你去做什么?”她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没想到秀发忽地滑落,乌黑油亮地散在香肩上,衬着她初醒的娇颜,红晕满颊,媚眼如丝,他不禁看得痴了,半天没有移动脚步,想了想,又坐回了她身边。
“我去厨房准备早膳,伺候你这个大小姐啊。”他轻点她的俏鼻。
“那好,小姐有令。”她双手环肩,扮出刁蛮的可爱样,“小姐命令你今儿个一整天不得离开西厢房半步!你要贴身伺候我,直到我满意了才可以走。”
“捣蛋。”忍不住吻了她一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我真的得走了。如果被门外的侍卫发现,我会被你爹大卸八块的。”
“我……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她的脸一红。
他不语,却扯过一条丝被,将她蒙了个严严实实。
“素心的死,我会替你查清楚。”他不要她的身边有任何危险潜伏。经过昨晚,他已经确信她是他要终生守护的女子,他会用他的一生来实现这个信仰。至于“烟柳堂”那边……想到了这个,他不禁俊眉微蹙。
寒脂乖巧地点着头。爱上了他,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乖乖的,不想刁蛮、不想无理取闹,只想听他的话、跟从他的每一个决定。
她想了想,又问:“以后,你会告诉我你是谁的,对吗?”
他点点头,心情却更加沉重。她的体贴让他感动,可是,要对她说出一切,那实在是太难了,现在也为时过早。在心中暗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子,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心事。
寒脂拥被而起,水汪汪的大眼凝娣着正要离去的他,“尉可口。”她轻唤。
“嗯?”
“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他无法拒绝地又走回到她床边。
“昨晚是一场梦吗?”
蓦地,她娇软的身子被他一把拥进怀里,丝被滑落在地。他用最大的力道传递着心中无言的感动。是了,与她相爱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美的梦,他愿意尽他一切所能来延续这美好的片刻。
温柔地印上她的唇,他吮吸着,模索着,逗弄着,直到她气喘不已,浑身无力地偎进他的怀中他才停止,“我真的该走了。”这回的声音暗哑了好几度。
寒脂看着他推门而去,心中满满地填充着幸福。尉可口……不管他是谁,她已爱他爱得不能自拔了。她慵懒地起身梳洗,坐到铜镜前,她蓦然发现自己的颈项间印满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造访过的痕迹,红红的遮也遮不住。她羞红了脸,终于明白刚才他为什么表情怪异地替她盖丝被了。
“看来要找那件高领的桃花绣衫来穿了。搁到哪去了呢?真是麻烦……”嘴上假装不满地咕哝着,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一刻,她无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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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本书被毫不吝惜地丢到地上。尉可口继续在架上忙碌地翻找着。“烟柳堂”的书房号称全京城第一的情报库,如果这里都没有“那个”,那么他……压下心头的焦虑,他修长的十指以飞一般的速度在每一册书脊上滑过。
突然,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叶秉烛走了进来,依旧白衣似雪、潇洒倜傥,后头跟着银狐和紫貂。
尉可口连忙掩饰好眼底的惊诧,上前拱手道:“大师兄。”
“你在找什么?”叶秉烛笑容可掬地问。
“我……没什么。”尉可口竟然哑口无言。
“是不是在找这个?”下一秒钟,一本书页发黄的册子摔到尉可口的面前。叶秉烛并不看他,径自面无表情地背诵着:“苏梨花,四川眉山人,原来是四川唐门弟子,后自行修炼成一味剧毒‘情人无泪’,中毒者初看并无任何症状,不出一炷香时间,立即毙命,全身腐烂直至融化成一滩血水。不但不会流下眼泪,连一寸完好的肌肤也不会剩下,这就是‘情人无泪’得名的由来。”
“苏梨花炼成了世间奇毒,便从此月兑离师门,在江湖上干起了为非作歹的勾当。她每次作案,必定在现场留下一朵梨花,官府的人明知是她,却仍然拿她没办法。她的武功之高、用毒之狠绝、手段之卑鄙,已经使她成为天下所有捕快最头疼的头号重犯。三年前大师兄去四川,还险些栽在她的手里。”接口的是小师妹紫貂,她背诵时的语音清脆可人,但尉可口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结果没想到,那妖女竟然看上了大师兄,要让他——”
“银狐,你闭嘴。”叶秉烛低声喝斥。这可不是资料记载的部分。他转向尉可口,“如果这就是你要找的资料,那你就不用再费心找了。凌府的丫鬟素梅,就是苏梨花的嫡亲妹妹。”
尉可口沉默地直视着叶秉烛。
“可口,我对你很失望。”良久,叶秉烛喟然轻叹。
书房里,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尉可口突然躬去,“大师兄,我可不可以恳求你一件事?”
沉默。
“即使凌滔论罪当诛,也请饶凌寒脂不死。”
沉默。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在和金人勾结。‘不知者无罪’,她没有理由该为别人的罪名受到律法的惩治,这不公平。”
依旧沉默。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找一具年纪相仿身形相似的女尸,毁坏她的容貌,再……”
“够了!”
银狐和紫貂都不由得一个激灵,再看向书房的红木书案,那里整整齐齐地落了一个角,像被刀切过似的那样的平整。
叶秉烛生气了,“我叫你混入相府是去查案找证据的,没叫你去碰人家的大小姐!”
尉可口猛然抬头,“可是我没……”
“可是你美色当前,就三魂丢了七魄,什么都不顾了!”叶秉烛贸然打断他欲出口的辩解,“银狐昨夜看见你进了人家大小姐的闺房,直到今天早晨才出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找齐证据,凌滔谋反的案子不能拖,关系到我们大宋生死存亡的问题更拖不得!可是你呢?你查案查到女人的闺房里去了吗?”
“大师兄,我……”
“区区一个凌寒脂,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叶秉烛深深地看了尉可口一眼,声音轻了下去,“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再给你十天时间,带齐了所有的证据来见我。否则,你就别再跨进‘烟柳堂’一步。我们和你……从此不再有任何干系。”
“大师兄!”这回一齐叫出声的是银狐和紫貂。他们师兄弟这么多年,从没见大师兄说过这么重的话,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气得失去了理智。
当银狐把昨夜他所见到的一切情祝都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听时,叶秉烛面无表情,起身时才发现大师兄所坐过的位置前已经踏出了三公分深的脚印。当时银狐就知道大事不妙。
偏偏尉可口又在这个时候偷偷地潜回“烟柳堂”,还溜进书房来东模西找,无疑是在叶秉烛的火头上浇了一桶油,想不爆发都难。
可怜银孤一边要忙着安慰芳心破碎的妹子,一边要竭力劝住大师兄的火气。也怪了,他银狐来来往往相府这么多次,怎么就没发现二师兄和那个凶巴巴的相国小姐看对眼了呢?
银狐再度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劝阻几句,已听到尉可口刚毅果决的声音响起:“凌滔谋反的证据,我十天之后一定带到。至于寒脂……如果你不放了她,案子了结后我会带她走。捕快纵容人犯私逃,这个罪名不轻。‘烟柳堂’如果要抓人,应该先抓我尉可口。”说完,尉可口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二师兄,你等等!”紫貂着急地大叫。
“大师兄,你就这么让他走啦?大家都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银狐看看尉可口坚决的脚步,再看看叶秉烛一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连苍蝇都没飞出去一只似的,心中急得要呕血。这一对宝,能不能都别挑这种时候耍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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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梅失踪了。
尉可口翻遍了相府的每一寸地皮,都没有找到这个来头不小的丫鬟。她人不见了,他心中的忧患反而更增一层。苏梨花的嫡妹要取寒脂的性命,而他却遍寻她不着,这是多大的危险、多大的隐患啊!
记得当初寒脂潜伏在他的卧房里堵他的时候,他才一进门就被素梅一棍子敲昏在地。她的武功底子如此之好,才没让他察觉房里有第二个人。如果他的警觉心够的话,应该在当时就发现这个小丫鬟不是寻常角色。可是他当时都在干什么?天啊,大师兄骂得一点儿没错,他是昏了头了,一味地醉在寒脂的美丽柔情里,居然连这样的危险人物潜伏在身旁都不曾发觉。
缓缓地推开门,他立即发现黑暗中蛰伏的人影,不由得厉声喝道:“谁?”
下一秒钟,一个温软的小身子夹着香风扑落在他的怀中,“我等你好久……”
“寒脂?”他连忙接住她,“怎么又到这里来等我?”
“晚膳后你就一直不见了人影,我在屋里待得好郁闷,又到处找不到你,只好跑到你房里来守株待兔啦。”她拉着他一同到桌边坐下,娇嗲的语气柔柔地倾吐出心中的抱怨。
今天用膳的时间一到,她就满怀期待地打扮好,望眼欲穿地等待心上人的出现。谁知道他进来了,仍然只是像平日一样,彬彬有礼地替她张罗饭菜。如果不是两人的眼波对上时感受到的火热注视,她真以为面前这个尉可口是由别人假扮的。这男人还真会装,可恶!
可是她没有办法那么理智。今天一整天,她的心中、脑中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没有一刻停止想念他。她真的陷进去了,不是吗?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危险,反而……该死的甜蜜!她几乎要爱死这种感觉了!
结果,她忍不住就想看到他,想来找他。
尉可口看着怀中佳人晶亮的双眸,心中泛起一阵爱怜,轻吻了她一下才道:“委屈你了,今天有事在忙。”的确,从“烟柳堂”回来以后,他就忙着追查素梅的下落。那妖女一天不落网,他是一刻都不会安心的。去了总管房那里问过,并没有任何下人请辞的记录,而凌滔这个老糊涂也大手笔得很,当下就又拨了四个丫鬟到寒脂房里。府里失踪个下人,看来并不能引起他凌大宰相的丝毫重视。
寒脂微笑着道,“见到你就好了。我现在才知道,那些古诗里写的‘相思’,原来是这种感觉。真好。”说着,她偎进他伟岸的胸膛,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温馨。
尉可口无言地将她拥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收起了小野猫的尖爪利牙,变成了温驯可人的依人?然而她的表白仍是像以前那么大胆热情,心中有什么就说出来,丝毫不懂遮掩虚假的那一套。两种风貌的她,都令他为之深深地着迷。
两人依偎了好久,谁也不愿破坏此刻温馨宁谧的气氛,终于,还是尉可口打破了宁静,“寒脂,我有东西要给你。”
寒脂眨着晶亮的眸子,巧笑倩兮,“是什么?定情之物吗?”她可不以为他有那么浪漫。然后,她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大堆什物来,哗啦啦地散了一桌。
“这根银针……喏,你拿着,记住以后所有的食物都要试过没毒才可以吃。”他交到她手里,立刻被她拿去当簪子插在头上,还坏坏地笑着问他:“尉大厨子,你要做菜来毒死我吗?”
“淘气。”又爱又恨地拧了一下她粉女敕的脸颊,他再递过一个精美的景泰蓝小瓶,“这里面的药丸可以解一般的草木蛇虫之毒,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烟柳堂”的独门秘制“清毒丸”,是连武林人士都万金难求的珍宝。
“还有这个。如果遇上敌人,不要硬上,要赶快跑。这种药粉可以让人暂时视线模糊。只是你要撒得准一点儿,不要冒冒失失地撒到自己身上。”说起这个“扑朔迷离粉”,他还真的很犹豫要不要交给她。从过去两次和她交手的经验来看,他并不是特别信任她的身手。
寒脂点点头,很难用切实的言语去形容心中的感动。他不是个会玩浪漫的男人,然而她可能会遇上的每一项危险,他都预先替她想到了、替她防着了。谁还能说这不是关心、不是爱呢?
“还有,以后来历不明的食物不可以乱吃、外头来的东西不能随便用手碰,在毒死素心的凶手没有被绳之以法之前,你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为上。”
“听清楚了吗?”见她愣愣地看着他,他不得不再问一遍,性命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半晌,她眨眨大眼,“尉可口,我可不可以吻你?”她答非所问。
“什么?”
“我是说,我想吻你。”说完,樱唇半是羞怯半是喜悦地印上他惊愕微张的唇瓣,想借此来传递心中温暖的感动。
黑暗之中,只一听到两颗心急如擂鼓的咚咚声,以及越来越浓浊的喘息。寒脂隐隐地感到,昨晚在她房中的那种半是胆怯半带着酥麻的激情狂潮再度袭击了她。她微微地喘着,为这种陌生的情潮而心醉神迷。
但在下一秒钟,他已经推开了她,坐到离她最远的凳子上去喘气。
寒脂急忙去系绣衫的排扣,颤抖的双手让她无法完成这项任务。尉可口已经移身过来,温柔地替她把扣子系好,抚了一下她烧红的脸颊,“寒脂,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没有!是我先吻你的呀!”她一时忘了害羞,急急地说:“你好像在我身上放了一把火一样,那种感觉……我喜欢。”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讲了这么不得体的话,她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羞得不敢再看他。
“是我的错。你是女孩儿家,我不应该在成亲之前对你轻慢。”他的额头与她轻抵,努力地平复方才被她挑起的激情。
“那……以后你会不会都不亲我了?”
“不会。”他好笑地看着她惶恐的样子,“不过,不要挑战我的自制力。”
寒脂被他暖昧不明的语意弄得羞红了脸。他这样说……是暗示她吗?她急忙窝进他的怀里,隐藏起自已烧得快沸腾的双颊。
尉可口轻柔地以指梳理她柔顺乌亮的长发。她舒服得像一只受到主人眷宠的猫咪,娇滴滴的,任他的宠爱绵密地将她网住。
“尉可口……”
“嗯?”
“我今晚不回房了好不好?”
他被她的轻柔低语惊了一跳,连忙扶正她的身子,表情恢复严肃,“不要任性,寒脂。凌府的大小姐在西厢房里丢了,这府里有多少人要受到牵连?你刚收了几个新的丫鬟,不要害得她们初来乍到就受责罚。”再则,他也不信任自己的自制力,如果让她留下来过夜,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会如大师兄所说的那样“被迷去三魂七魄”,最终做出对她轻薄的事来想到方才自己的情难自禁,他更是惶恐。
在……在一切的麻烦都没有得到解决以前,他说什么也不能碰她。
“可是,我一个人睡会害怕。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素心腐烂的脸。”想起她的梦靥,寒脂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恐惧。
他想了想,“这样吧,你躺到我床上去,闭上眼睛。”
她乖乖地照着做了,又回过头来找他,“那你呢?”只有他在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全。
“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安心地睡,不用害怕,我不会走。”他坐到床沿上。
“真的?”
“真的。”
丙然他没有骗她。他替她放下床帐,之后就斜倚在她身旁温柔地看着她,一只手始终和她紧紧地交握着。
她躺在床上,骨碌碌地睁着大眼,“尉可口,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他宠溺地望着她。
“说我们成亲的事。”
“成亲?”
“对,成亲。你刚才说了成亲是吧?”
他凝神半刻,点了点头。刚才他很自然地就说出“成亲”这两个字,在他心中,早已认定她是他此生相守的女人。只是……他们真的可以有未来吗?他真的可以被允许这样幻想吗?当所有的证据都找齐、当凌滔谋反的野心被揭露、当一切的问题和矛盾都暴露出来时,他……他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她带走他的新娘吗?
“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是我已经赖定你了哦。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如果不肯娶我,我一定会在吐血身亡之前拿刀砍死你。只是我爹那边,有点儿难办呢……最好你不仅不是个厨子,还是个富人家的公子……你看起来有那种气质哦……”睡意渐渐袭来,她的语音开始含混。
尉可口凝视着她娇女敕的容颜,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该如何告诉她,他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公子,却是个要亲手将她爹爹送上断头台的“冷血”捕快——在遇上她以前,他的确是。
“如果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就私奔好不好?”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她还不放弃地继续幻想,“我们逃到江南开个小酒楼,嗯……就叫‘可口楼’好了,因为主厨是你嘛。你的手艺那么棒,一定宾如云来……每天早上,我们先去市场买菜。回来以后,你掌勺,我打下手……唔,虽然我没做过什么粗活,但是我可以慢慢学起来……”
他闭上眼,幻想着那幅景象,那一定会是全世界最美的一幕。
“成亲……我想跟你成亲……尉可口……可口……”
终于,她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合上眼沉沉地跌入了梦乡。只是这一次的梦中不再有腐烂的尸首,只有她和他——多年后携家带子、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
尉可口爱怜地注视着她的睡颜许久,才轻巧地抱起她的身子,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往西厢房方向飞去。
他当然不会食言。在将她安置好以后,他会彻夜守在她的门外,为心爱的人儿守护一夜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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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堂”的柳,一直是京城一绝。初夏的夜风徐徐轻拂,柳枝随风摇曳,犹如美人的娇态,款款生姿。
然而,依偎在柳树下的紫衣少女,却并没有观赏美景的好兴致。她愁眉轻拢,俏丽的脸上尽是担忧和伤怀的神情。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看了她好久,直到一件深紫色外衫蓦地扔到她的肩上。
“哥!”紫貂回头低叫。
“披上。虽然已经入了夏,但夜里还是凉。”银狐自柳树后的黑影中走出来,脸止带着好看的笑容。
他们兄妹长得十分相似,都有一双晶亮璀璨的瞳孔。直视别人的时候,闪烁着一种妖冶鬼魅的光芒,眼眸深处还隐隐地透着一丝晶蓝。有没有人因为长得太好看而遭亲生父母遗弃的?他们就是了。出生时,因为有一对蓝眼珠,他和妹子被父母当成妖魔附体,于是乎,一双才离开母体的龙凤胎小娃儿便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在冰天雪地的寒月里。
所有这些,都是师父后来告诉他们的。是他在冰雪中捡回了快冻僵的两个小婴儿,分别唤名叫做“银狐”和“紫貂”;是他抚育他们成人,教授他们武功。他们的师父是“烟柳堂”的老堂主,他虽然检回了他们,却并不是个仁慈的老人。银狐清楚地记得,他和妹妹的童年都是在严苛得让人无法承受的非人训练中度过的。三九寒天,当叶家少爷正端坐在炉火边,声音朗朗地背读史书时,他们却穿着单衣在外头练功,随着呼啸的北风瑟瑟发抖;仲夏酷暑,当所有的人都聚在柳树的绿阴下打赌今晚叶秉烛和尉可口的比剑谁会赢时,他和妹子正背着数十斤重的大米袋,绕着武场一圈一圈地跑着练习脚力。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童年,才造就了妹子早熟聪慧的性子。对自家人,她永远温婉得像一湖水;对着外人,却是千年化不开的寒冰。她才十八岁,心境已成熟得如同三十岁,她从来不会耍个性、闹脾气,对于她所爱的男人,更是只会一径地温柔体恤、默默关怀。
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尉可口会弃她而选择凌寒脂的原因了。银狐沉下双眸。
紫貂看到他,扬起了美丽的笑颜,“大师兄还在生气吗?”
“不晓得。刚才我进去,他当我不存在似的,没正眼瞧我。”说起这个,银孤就有气。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学二八少女那样耍脾气,耍给谁看啊?“他老兄这次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那天居然把尉老二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会被他这样骂。”
虽然心里不爽,可是银狐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很有本事的大师兄还是很敬重的。长兄如父,何况老堂主过世以后,叶秉烛是真的把他们兄妹当成自家人来对待的。
“他身上一直担着整座“烟柳堂”的压力,也难为他了。我总觉得,这几天他的心里好像一直有什么事似的。”紫貂温婉地低语。
“你呢?”银狐眼眸一闪,“你心里担心的,就只有大师兄吗?”
紫貂有些忧郁地别开眼,“我也担心二师兄啊。他现在人在相府……”
“和那个大小姐在一起。”银狐毫不留情地接下话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妹子受伤的神情。
他叹了口气,“傻丫头,别再执迷下去了。尉老二一直都把你当妹子看待。”
“我知道。”紫貂垂下头,不让哥哥看到她含泪的眼,“我现在只担心他能不能安全回来。”
“那你哭个什么劲?”
此言一出,她眼中的泪更是汹涌。银狐为难地搔搔头,大师兄一直都骂他白长了脑子,说话从不挑时机,看来骂对了。他的确不会说话,原本想安慰她的,怎么反而更弄巧成拙了呢?
“哥,你不用自责,你说得对。”结果,反倒是紫貂抹干了泪来安慰他,“我的确该死心了。那天看到二师兄为了那个大小姐,和大师兄吵得那样激烈,我就明白二师兄他这次真的是动了心了。他对我从没这样过。”
“那是他有眼无珠!”银狐不爽地微微提高声音。他妹子才貌双全不说,还温柔体贴得不得了,那个凶巴巴的相国小姐哪里比得上她?
而紫貂却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唇边泛起苦涩的笑花,“那个凌寒脂……她一定很美吧?”
“美则美矣,性子可差透了,成天大呼小叫的。”银狐撇着嘴,很不想承认那个丫头确实漂亮,连他自己在初见她时都吓了一跳,想不通凌滔那个老奸臣怎么会生出这么粉雕玉琢的美丽女儿。
“是吗?那是很活泼了。”紫貂低声道,“难怪呢,相比之下,我就闷得很了。”
“貂儿……”
“我现在只希望兰师兄他完成任务,平安地回来。而且,我也不那么排斥有一个漂亮的二嫂。”咽下心中的酸涩,她强迫自己笑得轻快。哥说得对,是该死心了。她与二师兄,也许真的只有做兄妹的缘分。
银狐正想说些什么,忽闻一个清朗的男声自柳树后淡淡地扬起,“你要她做你二嫂,也得先问问她答不答应才行。”
“大师兄?”二人一起惊诧地回头望向声源。
只见叶秉烛缓缓地自柳树后走出来,手里扬着一张大红帖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今天上午,梁王府派人送来了喜帖。小王爷赵天宇和相国小姐凌寒脂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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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映出一张娇艳动人的俏丽脸庞,唇不点而朱,眉不扫而黛,美得浑然天成,令人连呼吸都为之屏住。然而,脸庞的主人仿佛还不满足似的,拿过一边的水粉盒子,一遍又一遍地在脸上涂抹着,直到自己的一张脸白得足可媲美快要进棺材酌死人,方才罢手。
这时,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温和低那的男声,“小姐,早膳准备好了。”
寒脂一听,连忙丢下粉盒一骨碌滚到床上,抓过丝被盖到肩上,才用刻意装出的“奄奄一息”的声音道:“端进来吧。”
尉可口跟随在两位丫鬟的身后走进来。一放下饭菜,便发现她的不对劲。可是碍着丫鬟在场,只能用下人的语气问道:“小姐您……身子有恙?”
“没……咳咳,我,咳咳,只是头有些疼……”
“小姐,要不要请大夫过来?”一个丫鬟关切地问。
“不用了,咳咳。你们两个……咳咳咳.先下去吧”她虚弱地挥了挥手。
两个丫鬟奇怪地对望一眼。她连忙又加重咳嗽的声音,一副都快把肺咳出来的惨样,“咳……怎么?欺负我这个……咳咳……主子……咳咳……生病,就不听命令了……咳咳……吗?”
丫鬟还想说些什么,尉可口己经先开口了:“素妍,素纤,你们先下去吧。我以前粗略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我来替小姐把个脉好了。”
听到帅哥说话了,两名小丫鬟只兴奋得脸红心跳,又被他柔和的手掌推着背部,于是晕呼呼地就给塞出门外去了。
送走了丫鬟、关上门,他连忙坐到床边,揽起她的肩并轻声询问:“寒脂,怎么了?”
她顺势娇软地偎进他怀里,撒娇道:“人家头痛……”
“头疼还擦这么多粉?别把自己憋坏了。”他“善解人意”地拿过她的丝帕,将她脸上厚重的脂粉一一扫去,然后满意地看着她被打回原形的红润双颊,“这样好多了,也透气,是吧?”
“喂,你……”看着自己精心装饰的“病容”被他轻易地擦了个干干净净,她简直要真的给他气出头疼来,“你气死我了!”
尉可口轻叹一声,爱怜地抚抚她的脸颊,“寒脂,你想见我,不一定非得用这种法子。”
“你还说咧!”她忍不住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几天是谁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去你房里也堵不到你人,你到底跑去哪里了?我告诉你哦,尉可口,你别想在这府里玩偷吃,给我抓住我可不饶你!”只要一看见府里的那些丫鬟们对他眉目传情,她就老大不爽,恨不得一个个抓过来家法伺候。他也是的,这两天除了送饭时间会跑来露个脸,其他的时间便一律不见人影,害得她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
尉可口简直要失笑了。他这两天是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没错,但那是为了找暗语的事。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字,暗语就可以全部破解了。偏偏他翻遍了这府里所有和“金”字有关的事物,就是没有这最后一个字的线索。卡在这最后一节上,他实在不甘心。
可是这个小女人,她的脑袋瓜怎么会转到这么偏的方向去呢?他就算有心招惹别的女人,而目前的情况也不容许。更别说自打与她相恋之后,他的眼里,心里就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不相信自已?”他宠溺地轻拨她的鬓发,“爱上了你以后,我哪里还顾得到别人?这府里哪个丫头比得上她们漂亮可爱的主子?”遇上了她,才知道爱情是如此势不可挡的狂潮,他现在连小师妹多年的一往情深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只想着早日结了案子,然后把她带走。
寒脂想了想,有些得意地扬起笑脸,“也对哦。尉可口,这辈子你再也拐不到比我更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了……”
“什么老婆啊,寒脂!”这个时候,门外居然响起了凌滔状若洪钟的声音。
尉可口连忙放开寒脂,迅速地站到桌边去。
凌滔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自己的女儿娇滴滴地倚在床上,一双大眼惶恐地盯着他看;而桌边站着的这个下人,垂手恭立,头也低了下去,看不出神色。
凌滔眼一转,清了清喉咙,“寒脂,我刚才听你说什么老婆老婆的,怎么?我的乖女儿想嫁人了?哈哈,好事情啊,看来女大不中留啦!”
然后他注意到房里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呵呵,爹,”寒脂一边跟着干笑,一边脑子飞快地运转,“那个……我是在跟厨子说,今天的夜宵我想吃老婆饼啦。您听错了,您听错了啦。”
“是吗?”凌滔挑起眉,然后看向尉可口。后者正低着头,“你就是新来的厨子?”
“小人正是。”尉可口并未抬头,低垂的眼掩去了所有的气势。他知道凌滔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进相府以后,他总是避免和凌滔打照面,以免被窥破了身份,没想到今天好死不死地竟然让他给撞上了。都怪自己,如果刚才警觉些,就不至于被逮个正着了。现在只希望这个老奸贼什么都没听见。
“听说你的手艺不错,寒脂只有吃你做的菜才不会厌食。”
“小人承蒙大小姐赏识,是小人的福气。”
寒脂提心吊胆地看着爹爹和尉可口对话,一颗心几乎快蹦出了胸腔。尤其是爹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让她感到有一丝恐慌。
只见凌滔死死地盯着尉可口,而尉可口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要烧起来了,难道说……这老贼看穿了什么?
良久,忽然凌滔轻笑一声,“脑筋清楚,是个懂事的下人。把你拨到小姐这里,我放心了。”
寒脂闻言,虚月兑般地吁了口气。连忙岔开话题,“爹,您一大清早匆匆忙忙地跑到我房里头,就为了观察我这儿的下人合不合格吗?如果没别的事,您先出去啦,我要再睡一会儿!”
“都日上三竿了,还想睡?”凌滔宠溺地拧了她的粉颊一把,然后眼一瞪,“丫头,快起床换上你那套宝月蓝的绣丝吉服,待会儿我叫丫鬟进来给你梳头。今天府里来了贵客,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怠慢了客人!”
“是哪里的客人?”
“先别多问了,赶快打扮打扮出来见客。”
“哦……哦。”她傻傻地点点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挥了挥手,“尉可口,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尉可口再一揖,说着便要退出门外。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凌滔手一举,“慢着。”
很轻的喝声,却使寒脂吓了一跳,险些就滚到了地上。爹爹还是发现破绽了?她心如擂鼓地去偷看爹爹的脸色。
“老爷还有什么吩附吗?”尉可口面不改色地又走了回来,恭敬有礼地问。
此时此刻,寒脂真的佩服尉可口的处变不惊。
凌滔深深地看着面前高大俊朗的伟岸男子,好久好久,才淡淡地吩咐:“中厅里缺个下人添水倒茶。你换身衣服,跟我过去。”
寒脂只觉得冷汗正涔涔地从脊背上滴落。她再看尉可口,一只见他低着头,声音不改,“是,老爷。”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尉可口低垂的眼眸中,浮上了一抹浅浅的忧色。该来的,终究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