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个星期以后,秦珂仍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唐仲行——本来只是一个酒吧里的无聊搭讪者,这几天凭着高涨的热情和超人的意志力,成天在她眼前出现,像苍蝇一样粘在她身边,赶都赶不走,躲也躲不掉,他根本就已经自动把自己升级为她的忠实追求者了!
面对这块黏性超强的特大号牛皮糖,她到底该怎么办?秦珂苦恼不已。她确定自己不喜欢被他追求的感觉,因为那让人喘不过气来。
晚上十点,整个城市陷入璀璨霓虹之中;精彩纷呈的夜生活正要开始。“匹诺曹走开”酒吧里,人们带着薄醺在舞池中扭动身体。
然而这最近的两个星期对于肖亚诺肖公子来说,却绝对称不上精彩纷呈——因为他的好兄弟唐仲行每晚都拖着他到“匹诺曹走开”酒吧报到,然后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沙发上,自己跑去吧台前对老板娘大献殷勤。拜托,天天到同一家夜店,他也是会玩腻的好不好?就算这里有再多美女,也是会开发殆尽的好不好?
肖公子很无聊地一个人坐着喝闷酒。这时小唐走过来了,坐到他身旁,“玩得开不开心?”
“还说哩,我坐到都快长出蘑菇来了。”肖亚诺白他一眼,接着问,“你呢?跟美女老板娘发展得如何了?”
“没发展。”小唐把手一摊,脸上笑嘻嘻,“她依旧视我如洪水猛兽。”
“准备放弃?”肖亚诺挑眉。
唐仲行缓缓摇头。要放弃吗——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并且不止一次。可是,每次一想起秦珂瞪圆眼睛骂他的样子,他脑海中那根掌管“趣味”的神经就会击败那根掌管“尊严”的神经。追求她的过程实在是太有趣了,有趣得令他欲罢不能,即使被她用刻薄言语贬低一万次也在所不惜。
所以,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直到现在还没从秦珂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咧,就这样撤退,太不符合他小唐的为人原则了!
“兄弟,这次来真的了?”相较于小唐的兴致勃勃,肖公子却显得不怎么乐观,“别学我啊,一旦对某个女人动了真心,整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她叫你哭,你就哭;她叫你笑,你就笑;她叫你去撞墙自尽,你就洗好了脑门乖乖等着。”肖亚诺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劝说。
“啧,夸张。你失恋未满一个月,不也天天泡酒吧找美女搭讪?”唐仲行怀疑地挑着浓眉。爱情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天天泡酒吧只是为了麻痹自己,找美女搭讪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失去仅有的男性魅力,连这种卑微的享乐都不准,你是存心想我死哦?”肖亚诺捶他一拳,脸上笑容欢悦;可是唐仲行看了,却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酸。
其实这次肖公子……是动了真情的吧?因此也伤得惨重;虽然他表面上依旧玩世不恭,嘴里玩笑不断,可是眼睛深处的那种悲凉却骗不了人。
唐仲行突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某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在心口悄然升起。他甩了甩头,要自己不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站起身来,“我去吧台那边喝一杯,你若喝挂了叫我一声。”事实上是他认为让肖公子一个人静一静会比较好。
他走到吧台前,对上秦珂冷漠的视线,“嗨,我又来了。”他主动说,漾开示好的笑容。
“你是来消费的?”秦珂淡淡扬眉。见到他,虽然没什么惊喜的感受,但也不那么讨厌了——可见人的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是。”唐仲行点头,“今天要推荐什么酒给我?”这段日子以来,为了接近她,他都快把这间酒吧最贵的酒都喝遍了。
“Bachelor’sBait。”秦珂吐出一句英文,“这酒的中文名字叫——单身贵族之饵。”说着,她把一杯色泽醇厚的液体推到他面前。
单身贵族之饵?唐仲行倍感有趣地扬起眉:这真是一杯应景的酒啊。此刻站在吧台后冷漠地望着他的她,不正是“单身贵族之饵”吗?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讨厌男人、不想结婚”的美丽女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挑战力和吸引力?
他笑笑地接过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唔,烈性酒。”
“是啊。”秦珂点点头,用不冷不热的声音道,“这杯算我请,喝完了就回家睡觉去吧。明天别再来了——以后都别再来了。”
“你赶我走?”唐仲行放下酒杯,“我可是这里最大方的消费者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秦珂摊摊手,表情颇为遗憾,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气死人,“两个礼拜是我所能忍受的极限。从明天开始,我们别再见面了,在马路上遇着了也装不认识吧。”
“什么?”唐仲行诧异地瞪眼。他什么高超的追求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她就要把他撵出去?“可是,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草率吗?”
“不觉得,对于没有可能发生的事,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我这人不爱拖泥带水。既然已经让你追了两个礼拜,我还是没法对你产生任何好感;那么,你不如早早收手,放弃吧——我这可是良心建议。”秦珂的语气冷静得让人汗颜。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感觉有些许的异样,但她仍是要自己摆出一如既往的冰块脸来。
听着这样的“良心建议”,唐仲行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刚喝进肚的酒意直直冲向脑门。多么直接而伤人的话语啊……她怎么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轻易说出口呢?如果说直到刚才的那一秒钟,他对她的感觉还仅仅停留在肤浅的“有趣儿”层面上的话;那么此刻,他的心——真的因为她而轻轻抽痛了一下。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好感?”他蹙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但在那里他只看到一片冷漠。
“没有。”秦珂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灼人的视线令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不由得别开了脸。
“哦,知道了。”唐仲行点了点头,无法形容内心升起的那种复杂感受。是挫败?是恼怒?抑或还夹杂了点别的什么?“那……今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酒吧打烊以后,我送你回家好吗?”他表情平静地问着,顿了顿,补上一句:“——也算是有始有终。”到了此刻,他依旧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
“你……”秦珂翻个白眼,想说“你真的很烦”,但目光一对上他炯炯的黑眸,她却不知怎么泄了气。
还是……不要对他太尖刻了吧?毕竟,这个男人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单纯地追求她而已呀。像他这样好条件的男子,原本可以拥有无数享受爱情的机会;可是他却非要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一再碰壁——这个男人究竟是太愚蠢、还是太多情?她这样想着,勉强地点了下头。
唐仲行立刻温柔地微笑了,“我很荣幸。”
午夜零点。
秦珂锁上酒吧的木门;一回头,就看到唐仲行微笑地站在身后,倚着那块小黑板。
“你的手笔?字很漂亮。”他指了指黑板上的字迹。
秦珂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掏出皮包里的粉红色长围巾披在肩上,抵挡夜风的凉意,“其实你不必送我,我家就在附近,我习惯一个人走。”
“难道你从不曾享受过男士的保护?”他走了几步,突然很绅士地扶住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温柔地推到人行道的里侧,而自己则走在外侧。这个小动作对别的女人来说也许是非常贴心的,可是——
“我可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秦珂不赞同地皱眉,“我是个独立自主的女人,不是什么装傻卖乖的小可怜。”说着,她倔强地和他换了个位置,坚持要走在外侧。
丙然是女权主义至上啊。唐仲行有些纳闷:这就是她拒绝男人、拒绝爱情的主要原因吗?
恐怕……不尽然吧。
“其实有时候,被男性呵护——对女性来说是一件很愉悦的事。”他们边走边聊。
秦珂冷哼了一声,“我不这么认为。”
“难道你不喜欢天冷的时候有人为你披上大衣?不喜欢就座的时候有人为你拉开椅子?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替你买单?”真是世间少有的女人。
唐仲行的一连串问题让秦珂听得眉头紧蹙,她斜睨他,“我没长手吗?干吗要别人为我穿大衣、拉椅子?而且,我又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干吗要让别人替我付账?”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凡女人都喜欢被人宠爱着、照顾着,不是吗?要不然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全职太太?”
“那是因为你们男人太自大了,是你们错误地估计了女人的价值,以为女人只能洗衣服做饭生孩子,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她有些愤愤地说着,“所以我讨厌男人,一想起结婚生子的事就觉得烦。为什么女人非要结婚生子呢?为什么我们女人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为什么不能让男人来洗衣服做饭……呃,生孩子呢?”
唐仲行无奈地摊摊手,看来她是说不通的了。不过这最后一次谈话,也多少让他了解了她的想法。思想这么特别的女人,怕是未来十年里都遇不到第二个了;放弃了她——他还真觉得有些惋惜呢。
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街口。秦珂停下脚步,“我到了,你回去吧。”
唐仲行看了看那条略显黑暗的巷子,“我送你进去吧。”
秦珂摇摇头,“不用了,那里面又没有妖怪——我住在里面。”
唐仲行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呵,她住在里面,可是比妖怪更强悍的存在呢,“好吧。”见她这样坚持,他只好让步,“我走了,你小心些。”他嘴上说走,双脚却站在原地不动。
“嗯。”秦珂点点头。这最后一次谈话,居然比想象中愉快得多。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长发男子,她竟有一丝依依不舍起来。
可是,就在两人沉默对视的当口,唐仲行忽然感到背部起了一阵凉意,然后,一个什么硬物蓦然抵住了他的腰眼。
下一秒钟,秦珂惊恐地叫出声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夜风中,只见几个衣着粗鄙的年轻男子缓缓逼近,逐渐包围了他们俩;而这些人手里拿着的,是棒球棍和匕首。
唐仲行抬头望了望天上皎白的月亮,忍不住泛起苦笑:这是多么好的告别方式啊——他们竟然遇上了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