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万籁俱寂,铙是皇宫所在地的京城,也是一片静谧。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此时皆已进入梦乡,整个京城没半点声音,只有打更人的敲锣声偶尔划破寂静的夜。
忽地,一道黑影从戒备森严的忻亲王府窜出,无声无息地越过约莫两人高的围墙。此人轻功着实了得,这忻亲王府内外少说也有十数名侍卫看守巡逻着,可竟没有半个人发觉。
黑衣人翻墙而出后,脚不停步,直往城西野林奔去。进得林木密布的树林后,他依旧不见丝毫停滞,忽左忽右地从树隙间轻掠而过,不多时,已穿过树林,来到一面陡直的山壁前。
眼前山壁说高不高,只是此刻既无月光又没星点,四周异漆漆一片,抬头望去,竟连山顶都瞧不见;加上此山壁陡峭平直、寸草不生,仿佛曾被人放火烧过般光秃一片,荒凉的景象,在暗夜里瞧来更加诡异。
黑衣人停下脚步,抬头朝上望了望,又回头看看身后树林,似乎在确定有没有人跟在后头,又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突然,人影一跃而上,足下连点,整个人仿佛飞鸟般直上云霄,顷刻间,已到达山顶。
风吹飒飒的山顶上早已站着一人,白发、白须,身着一件白袍,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犹如一头白雕伫立山头。
白袍客看到有人跃上山顶,一点也不惊讶,而从忻亲王府一路施展上乘轻功前来的黑衣人,似乎也早知道有人正等着他,显见两人是约好在此碰面的。
白袍客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开口便问:“事情进展得如何?”
他一头白发、一绺白须,猛然一看不免让人以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可听他声音,分明不过三、四十岁,再仔细一瞧,他面容红润、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几乎比初生婴孩的肌肤皮还要细女敕。
“毫无进展。”黑衣人平静地道。其声音虽冷却清脆动听——没想到这个身轻如燕、飞来高去的夜行客竟是个女子!原先她一袭夜行衣,又将头脸包住,故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可一说话便露了身份。
“算算日子,你在王府里也住了一年多,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找不出一丝线索?”白袍客的语气微微有些苛责。
听他这么说,黑衣人也不显惶恐,只是道:“忻亲王府不比他处,可不是你想进就进得了的,侍卫众多不说,连主子们都是惹不得的好手。再说,以我的身份,又怎么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恁地瞎闯,只怕还没找到你要的东西,我就给识破砍了头……哼,这若是个好差事,你又岂会要我去办?!”话说到最后,她似乎也有些动气。
白袍客见她如此,态度反倒软了下来,他向前一步,伸手搭在她肩上,半安抚半询问:“雁儿,为师不是催你,只是此物我日思夜想多年,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心里难免着急……更何况,你也想早日报仇不是吗?”
丙然,他才说完“报仇”两字,那被唤作雁儿的女子眼神丕变,乌黑的眼瞳森冷得就像两匕首一样,亮晃晃地射出骇人光芒。
她想起十六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想起爹娘横死的惨状,想起自己十几年来是怎么过的!她也没有忘记,在她恢复记忆那一刻,她是如何咬着牙发誓一定要为爹娘报仇,一定要凶手付出代价!
如果不是忻亲王,她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双疼她的爹娘,她根本不会在雪山上过着非人的生活。
恶有恶报。她相信这句话,她相信这世上会有天理。但要是天理大不过官,那么,她就是天理。
许久,她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用一贯冷静的声音道:“你放心,你教的武功我没忘,爹娘的仇我也一定会报。你安心等我消息吧!这世上,会有天理的。”
※※※
京城忻亲王府
一早,负责管理王府内外大小事务、人称大总管的薛奇正在王府里巡着。每天这时候,他都会趁出门办事前的空档四处巡视一番,瞧瞧下人们有没有偷懒不做事。
按照惯例,他在后花园里交代完花匠今儿个该在大厅摆上什么花后,便顺着檐廊往厨房走去。他一双眼利得很,边走还边伸手揩揩沿途雕工精细的栏杆,看看上头是否沾了灰尘。
闭了几个弯后,他人已来到厨房外。
咦?怎么这样安静,平常他走到这里就可以听到里头传出的说话声和锅碗瓢盆碰撞声,怎么今儿个却无声无息?奇怪了,莫不是厨子睡晚了吧?
他心里纳闷,脚步也快了些,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忙走进厨房探究竟——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三魂便给吓掉七魄,一条命几乎去了半条,差点就昏倒在门槛上。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堂堂王爷夫人竟站在炉灶前煽着火,而一干仆役、婢女、厨子们则一个挨着一个站在后头,没人上前帮忙,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瞧。
薛奇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好一会儿后,一片空白的脑子总算恢复些许神智,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身旁,惊讶地嚷道:“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不用亲自动手啊!”
被他一喊,一旁排排站的下人们也慌了手脚。是啊是啊,怎么可以让夫人做这种粗活,这是他们于的活啊!王爷要怪罪下来,有谁担得起呢?整个王府里有谁不知道王爷最疼爱夫人。大家虽都这么想,可是每个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却只能伸出一双手不知道要做啥才好……唉,谁叫一个时辰前,夫人突然走进厨房,一声令下说她要熬碗汤,叫他们全站到一边去,不许他们帮忙。
薛奇见大伙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怒火更炽,张口便骂,“小红、小玉!你们是怎么服侍夫人的?杵在那儿作啥!还不快过来帮夫人煽火!”
他骂完后也懒得再理两个婢女,自个儿接下夫人手中摇蚌不停的蒲扇,惶恐地道:“夫人您歇一歇吧,您想吃什么尽避吩咐,这些事交总下人们去做就好了,您怎么……您怎么……唉,都怪小的督导不周,没教好这些下人,还请夫人降罪。”
“好了好了,你打一进来就喳喳呼呼,瞧他们被你吓的。”她先伸手拿过被他抢在手上的蒲扇,探头看了看炉上烧得正滚的汤汁后,又对他道:“是我要他们别动手,我想亲手熬盅汤给王爷喝。行不行啊?薛总管。”她拉长声音故意调侃的问。
一旁原先被薛奇吆喝到六神无主的仆役、婢女们,听到她半调侃的问话,心里都觉好笑,再看到薛奇尴尬无奈的神情,几个年轻婢女已经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行、行,当然行!”他忙不迭应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唉!自从老王爷过世后,他这大总管一职越来越难当,先是有个古灵精怪、爱捉弄人的小郡主,再来是位不按牌理出牌、让人模不着脾气的夫人。
唉!这个以前威风凛凛、受人尊敬的大总管忍不住又在心中叹了口气,怀念起老王爷在世时忻亲王府的太平时期。
“喏,这不就煮好了,大惊小敝。”一直背对众人、专心熬汤的夫人终于转过身来。
她一头云瀑轻轻挽起,上头斜插一支银钗,虽贵为忻亲王的夫人,她身上的衣饰却极为简单,一袭白色衣裳系上银白腰带,此外再无其他首饰,瞧来还比一旁婢女素净,脸上也只是略施薄粉而已。
然而这样一身素雅装扮却掩不住她的气势,倒不是位居高位、雍容华贵之气,而是其神色间自然散发出的一股英气。须眉不让、清丽月兑俗,这位便是忻亲王爱之若命的夫人柳絮了。
“薛总管,你去忙吧,这儿有小红和小玉就行了。别管我了,我包管王爷不会责罚你的。”她微微笑道。说来说去,他还不是怕王爷怪罪。唉,都怪平珏个性太过严瑾,对下人又不苟言笑,难怪众人对他又敬又怕。
好不容易支走尽忠职守的薛奇,柳絮这才吩咐婢女,“小红,把汤端到大厅上吧,王爷也差不多回府了。”
“是,夫人。”小红快手快脚的将汤盅移到瓷盘上,两手端着,和小玉一左一右跟在柳絮后头往大厅走去。
一路上,小红一双眼都没敢离开手上那盅汤,就怕一个不小心洒出一滴来。这可是夫人一早忙了个把时辰的心血呀!叫什么……什么行尸走肉乌骨……不,是行尸走肉五行鸡。啧,名字听来怪可怕的,不晓得夫人打哪学来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不过像王爷、夫人这般武林中人,本来就见多识广、本领高强。照她说,别说熬盅行尸走肉鸡了,就算要叫死鸡复活,对夫人来说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在她胡思乱想当口,主仆两也走到大厅了。果然,大厅内站着一名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高大、气宇轩昂,眉宇间颇具威严,正是刚练完功回府的忻亲王言平珏。
原先略显严肃的一张脸,在见到柳絮后立刻柔和许多,他迎上前问道:“上哪儿去了?我正要回房找你。”
她微笑道:“你最近练幻影指,此等功夫极为伤神耗气,所以我特地熬鸡汤给你补一补。”
“是啊,王爷,这是夫人亲手煮的呢!她在厨房里忙了好久,又加水又煽火的可辛苦了,您快趁热尝尝。”小红一边将鸡汤放到桌上一边向王爷禀告。
她生性机伶,自小为婢看人脸色,早学会察言观色,所以不似其他人害怕王爷知道此事后会加以责怪,她心里清楚,王爷那么疼爱夫人,知道夫人亲自下厨为他熬汤,纵然不舍,但心头必定有更多的欢喜。
那汤倒也争气,才一会儿,整个大厅里已是香味四溢,看来这位王爷夫人除了武功好外,厨艺也不差。
言平珏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香!来,让我瞧瞧你给我煮了什么好汤?”他牵着柳絮走到桌子旁,两人分别在桌旁两张太师椅坐下。
“真香!”他又赞了一次,拿起汤匙在汤里搅了搅,发现里头尽是些珍贵药材,说是鸡汤却没看到鸡肉的踪影,“咦?不是鸡汤吗?怎么我半点鸡肉也没瞧见。”
“你先喝一口再说。”她取饼他手中的汤匙,舀了匙汤送进他嘴里。“如何?”
“清润爽口,甘甜不油腻……嗯,不过吞下后喉间隐隐有股苦味,这叫什么鸡啊?絮儿。”
不待柳絮回答,他又吃了一口。这可是他心爱娘子特地为他做的,别说如此美味可口,就算别人觉得难以入口,他吃起来也是山珍海味。
“这就对了,行尸走肉五行鸡除了须用冬天孵化出的成鸡熬煮外,还得加进属性各为金、木、水、火、土的五种药材。这汤特别之处就在这五种药材能去骨化肉,将鸡和药性尽数溶入汤汁中,可是补身补气的好东西呢!”
“汤是好喝,可要你这么费工夫为我煮,我可舍不得,以后交给厨子们做就好了。”
柳絮瞧着言平珏爱怜的目光,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大厅后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
“厨子做的怎比得上娘子做的呢!”
说话间,一个蹦蹦跳跳的人影已来到两人面前。有着一张削尖瓜子脸,上头嵌着双水汪汪大眼的女娃,瞧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虽然娇俏,却看得出稚气未月兑,一脸调皮。
她故意拉着柳絮的袖子撒娇,“嫂嫂你偏心,为什么我没有鸡汤喝?”可不等柳絮回话,她便又自问自答,“算了,反正我也吃不下。我一早啊,听人家卿卿我我地说情话,全听饱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说得真对,她那刚正不阿的大哥也只有在嫂嫂面前,才会这般柔情似水。
言平珏不理她的取笑,迳自对她道:“言儿,我上回跟你提过皇上要召你进宫陪皇后的事,你得记着,别再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
这被唤作言儿的小美人,自然就是忻亲王府的小郡主了,芳名言平棋,她听哥哥这么说,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唉,宫里是挺好玩的,不过玩个三、两天也够了,要她待在里头十天半个月,不闷坏才怪!
此时,负责通报的门房匆匆忙忙走进大厅。
“启禀王爷,皇上差人来报,要王爷即刻进宫。”
“哦?有没有说什么事?”
“启禀王爷,没有。”
言平珏微一沉吟,猜不到皇上急着找他所为何事。
柳絮和他心意相通,她识大体的起身催促,“不用猜了,待见到皇上即可分晓,赶快进宫去吧!”
※※※
皇宫
言平珏一走进皇上惯常于此召见臣子们商讨国事的常德厅,便见御前带刀总护卫邢笛及其手下宫、商两人已在里头正同皇上谈话。
他上前晋见,拱手行礼,“臣参见皇上。”
“免礼,朕跟你说过多少次,要你私下别这么拘泥于君臣礼法,怎么你至今还是墨守成规。”皇上摇摇头,一脸不以为然。
原来两年多前皇帝尚未登位之时,宫中即因亲王、皇子争夺帝位而生变,致使当今皇帝逃亡宫外,亦因此而结识了一干江湖人士,进而助其平敉内乱、夺回政权。其中和皇帝感情最深厚、在皇帝即位后仍辅其治国的就是分别以轻功、剑法、内力、点穴功夫独步武林的四侠。
由于四侠名号太响,江湖人士言谈间很难不提到他们,半是推祟,半是为了方便起见,便将他们的名字简化,以各自的绝学称之,故有“飞、笛、剑、书”称号的出现。
言平珏即是“飞、笛、剑、书”中的飞,江湖上人称言飞,一身轻功已至出神入化地步,无人能出其右。而邢笛即是四侠中的笛,本名邢子劲,为兵部尚书之子,其竹笛点穴、打暗器的功夫可谓独步武林。
皇帝与四侠结识于困厄之中,患难见肝胆,双方情谊自然非比寻常,皇帝亦一直视四侠为兄弟。
只是言平珏个性向来严谨,只听得他道:“臣心感皇上器重,但礼法乃一国之根本,君臣之礼断不能废——”他话还没完就被皇上打断。
“好了、好了!”皇上无奈地道:“你这些话朕都会背了,随便你吧!朕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件事要你查查。子劲,你将那事始末说给平珏听。”说着,他便走到金龙雕椅旁坐下。
一旁的邢笛面色凝重、双手交叉胸前,他点点头,“昨晚有个黑衣人潜入皇宫,自御书房里偷走一张图。”
言平珏大为惊讶,不过他讶异的并非是有人胆敢潜入皇宫,而是此人竟然能突破重重森严戒备,进入内苑的御书房。
再者,听子劲语气,他们并未捉到那个黑衣人……子劲年纪虽小他几岁,但武功和他相去不远,在武林上也是一等高手,那黑衣人能从他手中月兑逃,莫非武功还在子劲之上?!若真如此,那么那个偷儿便不会是无名之辈……
“识出那人的武功是哪门哪派了吗?”如果有方向就好查了。
邢笛恨恨地道:“哼,根本没同他交过手,别说哪门哪派,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唯一线索是那偷儿轻功很好,昨晚我追了五、六十里都追不上。”他身为御前带刀总护卫,给人溜进皇宫偷走东西已是大大失职,最后居然还连人都给追丢了——这叫他脸要往哪里摆,要怎么跟皇上交代!
“那人轻功这么好?”言平珏紧皱眉头,思忖武林上有哪号人物轻功在子劲之上、又有进宫偷物的可能……“被偷的是什么图?”从失窃的东西来猜也许会有点头绪。虽然只是张地图,但放在御书房里,就不会是寻常东西。
“皇宫建造图。”邢笛难得正经八百,一脸严肃。这也难怪,皇宫遭窃可是大事,更何况现在情况敌暗我明。
他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显然心中极为纷乱,“里头详细绘制整座皇宫厅堂坐落地点及廊檐等安排,包括所有密室、暗道。”
这可糟糕!皇宫建造图一旦落入歹人之手,整座皇宫便若门户洞开任人来去,根本毫无防备之力。
此时,坐在金雕龙椅上的皇上补充道:“这座皇宫自建造完成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其间虽有几次整修重建,但都只是局部修缮而已。”
也就是说,现今皇宫里所有的密室、暗道,仍是当初建造时的模样。
言平珏边琢磨边道:“皇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加强皇宫防守兵力,保护皇上安全。对方偷走建造图之目的,显然是想利用此图大举侵入皇宫,对皇上不利。”
“嗯。”皇上点点头,“方才我们讨论,也是如此认为——”
邢笛一向不若言平珏般拘谨,皇上未说完他便插嘴,“现在各暗道入口我都已经派人防守,只是目前对方是谁、有多少人我们一点头绪皆无,如果其是武林人士,我担心寻常士兵不是他们对手。就拿昨晚那黑衣人来说,他身手如何虽然不知,但轻功已在我之上。”
那家伙轻功那么好,要想活逮他,自然得靠四侠之首、善长轻功的言飞了。
言平珏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晚开始,我会同你待在宫里,保护皇上安全。”
※※※
曲桥石径,楼凹水榭;柳叶拂发,花香扑鼻。夏末午后,忻亲王府后花园的景致正美。一幅如画的自然风光里,独坐水榭长椅上的长发女子,无疑是画中最生动的妆点。此刻,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忻亲王府上上下下没人敢打扰柳絮看书的当口,言儿的贴身侍女雪燕居然悄声走至她身后。只是她方踏上水榭,柳絮便若背后长眼般地开了口——
“有事吗?我不是吩咐过不要打扰我。”她语调虽轻,却隐约带有诘问之意。
雪燕大约十七、八岁,却不似同年纪婢女般怕事,她听到柳絮询问,反而加快脚步走上前,异常沉稳冷静。要是其他小婢、小厮,怕不早吓得连滚带爬,速迷离去。
“雪燕是看夫人没人伺候,想问问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她眼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道:“我遣开小红、小玉她们,就是不想有人打扰。你下去吧!”这名侍女她素来不喜,总觉得她有些古怪……好比现在,她不跟在言儿身边服侍,倒跑这儿来问她需要什么。
雪燕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回答道:“方才尚书府少夫人来到府里,现下在郡主房里跟郡主聊天,郡主叫我们外头忙去,别净待在她房里。”
柳絮直到此时才抬起头,心里暗道眼前倒是个聪明丫环,可还真是古怪。经这些天观察下来,她可以断定这丫环刻意接近她,但为什么呢?
她知道有些亲王府因主子们的权位争夺,而导致府中仆婢亦暗中较劲,争找有欢有势的主子。但忻亲王府人口简单,就只王爷、郡主和她三个主子而已,向来没有这个问题,何况言儿待下人又不苛刻……不过与其说雪燕想接近讨好她,倒不如说是监视窥探。
她并非没察觉最近这些日子,雪燕的视线常跟着她转,她只是不想把它当回事,这丫环若真有啥不轨行动,她柳絮还不看在眼里哩!
“那郡主叫你别在房里烦她,你便来烦我喽?”她佯装生气,想看看她如何应对。
雪燕慌忙下跪,迭声道:“雪燕不敢,请夫人原谅!雪燕是方才自郡主房里出来,遇着小红姊姊,她说夫人在花园里看了个把时辰的书,想必茶都凉了,可是夫人又吩咐她们不得打扰。雪燕见小红姊姊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才会自告奋勇说代她服侍夫人。”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模样看来十分害怕,似乎真担心柳絮责罚。然而盯着地面的一双眼,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
可惜柳絮并没有看到。
她只是越来越好奇——这小丫环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便是。”
她站起来,拍拍裙上尘土,乖巧地问:“夫人,那我帮您换杯热茶?”
她摆摆手,“先别忙,我问你,你来王府多久了?”她进王府之时,雪燕就已是言儿的贴身侍女。
“回夫人,雪燕十五岁那年进王府,一直跟在郡主身边,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柳絮稍一计算,发现那正是老王爷猝死,临死之际将王位传予义子言平珏之时……这么巧?只是不知雪燕是在老王爷生前还是死后进王府的……柳絮心里又多了几个疑问。
她继续问:“我瞧你聪明伶俐又识得字,当初怎么会来王府当奴婢?”
“我爹是个秀才,小时候他教过我读书认字,但后来我爹屡试不第,只能靠着帮人写书信、春联,挣点银两过日子;我娘又早死,爹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几年下来,在外头赊欠下不少银子,我十五岁那年,钱庄的人上门讨债,拿不到银子便要捉我抵债,幸好拉扯间遇到老王爷,老王爷救了我,叫我进府里来服侍郡主。”
柳絮瞧她言辞恳切,但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得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你帮我唤小红,要她沏壶茶来吧。”
“是,夫人。”雪燕欠了欠身,恭敬地退了下去。但临走前,目光却停留在柳絮手中的书上好一会儿。
这回,柳絮注意到了。
※※※
遣走了鬼鬼祟祟的雪燕,柳絮继续坐在后花园里看书,由于言平珏这一个月来都在宫里保护皇上,以防有刺客对皇上不利,所以她趁空除了自己练功和教言儿武功外,便是将以前自己不屑学的毒经拿来翻看一番。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自己不使毒,可他们在道上行走,加上平珏又是亲王,树大招风,还是小心一点为是。
突然间,她听到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细微到恍若是叶子飘落的声音,她微微一笑,察觉出有人自背后袭向她左肩头,举动既轻且缓。
她心中了然可并不急着出手,直到来人手指几乎碰上她的衣裳,才兔起鹘落地以右掌拂开,顺势转身站起面向偷者。那偷袭者连连进攻,瞬间两人已交手十多招。柳絮因手上拿着本书,左手并不出招,右手也是只守不攻,但饶是如此,那偷袭者仍是连半根手指也碰不到她身上。
又交手了十多招后,偷袭者突然收手,大喊道:“哎哟!不玩了!嫂嫂你这么厉害,打来打去都碰不到你,别说你肩头,我连一根头发都模不到!”
这偷袭者不是言儿还有谁,只见她现在正嘟着嘴坐在柳絮方才坐过的长椅上,似乎真是满心不甘。
柳絮好笑地走到她身边,“你学武不过几年,我可是苦练了十四年,比你厉害一点点应该不为过吧?”
言儿听她这么说,原本翘得老高的一张嘴登时笑了开,她开心地搂着她,“嫂嫂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是我师父啊,比我厉害是应该的,再说才不是一点点呢,是很多很多点,连大哥都打不过你。”
柳絮也坐下来,爱怜地模模她的头,像个姊姊般宠溺地道:“你啊,就是一张嘴会说话。”
可经言儿这么一提,两年前她和平珏相识的情景顿时在她脑海中浮现。那时,平珏严峻犹胜今日,而她……
她摇摇头,似乎想借此挥去不愉快的过往。
“对啦,你不是同尚书府少夫人在房里聊天吗?怎么跑这儿来?那位少夫人呢?”
“嫂嫂,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芩姊姊早回去了。她来的时候,因为你刚吩咐小红她们别打扰你,我想嫂嫂看书时跟练功也差不多,需要安静,便要芩姊姊也别同你请安了。后来我觉得你该休息了,才会斗胆来偷袭你的,不然我哪敢吵你啊!”言儿叽叽咕咕地讲着,一张嘴果然挺会说的。
她口中的芩姊姊便是兵部尚书之子、御前带刀总护卫邢笛的新婚妻子谷青芩。谷青芩之前因为逃婚遇到了当时离家在外、乔装成小乞儿的言儿,两人遂总伴闯江湖,结为莫逆之交。
“你不敢来吵我,可你那贴身侍女倒敢。”
言儿歪着头,似乎有些疑惑,“雪燕吗?”见柳絮点头,她又问:“她如何来吵嫂嫂了?”
柳絮将情形同她说了遍,只见言儿越听表情越疑惑,“奇怪了,雪燕平常不是这样的,她一向话少做事也很勤快,可都只做份内的事,并不会积极求表现或争功啊……”她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她最近好像真有些不对劲,话比平时更少,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是怎么进王府当你侍女的?”柳絮问道,想查证雪燕是否说谎。
言儿便将雪燕进王府的缘由说了遍,大致跟雪燕自己说的差不多。
“嗯,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柳絮心下琢磨,也许该试试那丫环会不会武功,虽然她看起来不像身怀武功的模样,可若真是高手,要假扮也不是难事。
“嫂嫂,我去查一查吧?”言儿又兴奋起来了,她是小孩子心性,哪儿有事就爱往哪儿钻。
柳絮轻拍了她手背一下,“你这么爱搅和,调皮捣蛋,难怪平珏老想要你进宫去跟皇后学礼仪。”
“才不呢,什么调皮捣蛋,人家都夸我聪明慧黠——”
不待言儿说完,柳絮便阖上书站起来,并捏捏她小巧的鼻,调侃道:“走吧,聪明慧黠的祺郡主。”
两人走下水榭的时候,柳絮还是不忘叮咛一句,“你先别打草惊蛇,不过千万要提高警觉,那丫环一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