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下过一阵雷雨,空气又冷了不少。
秋日将尽,东丹的天空阴霾一片,积云沈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瑟瑟的寒风更像一把利刀,刮得人睁不开眼。
苍凉的古道上,萧靖海快马加鞭向前疾奔,五百多名劲装大汉紧随其后,清脆的马蹄声顺着寒风远远传了出去,引起无数回声
昨天晚上,他离开桑晴后,连夜赶去忽汗城西南五百里外的摩会族居住地堪墩儿,向摩会族的族长黎莫借兵。
事实上,经过一个下午的观察,他发现忽汗城内虽然戒备森严,但不知是不是耶律凯近期有所动作的缘故,军队全调到了周边,城里除了一千五百来人的卫戍部队外,没有其他军队进驻。如今的忽汗城,名副其实是一座空城。
他虽然没有正式打过仗,但他相信,自己手上只要有一千士兵,绝对可以控制住忽汗城的局势,将城内的叛臣一网打尽。
问题是,他现在孤身一人深入东丹内部,要到哪里去找一千名士兵呢?
从外面调,肯定兵还没到就被耶律凯发觉,一场恶战是少不了的,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在忽汗城附近找,他虽有圣上的亲笔手谕,可以调动地方官府的军队,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忽汗城周边的将领,肯定无一例外都受到耶律凯的挟制,叛变的叛变,被害的被害,真有人愿意帮他,他也不敢轻易相信。因爲事关重大,万一不小心打草惊蛇,那可就麻烦了。
面对忽汗城巍峨的城墙跳望了许久,萧靖海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北院大王耶律肆曾经跟他说过,摩会族的居住地就在忽汗城附近的堪墩儿。
摩会族因爲得罪了前朝穆宗皇帝,而被视爲叛贼。当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几乎遭遇灭族之灾时,奉命剿杀他们的北院大王耶律肆却网开一面,将他们逐出了大辽境内。
到了本朝,当今圣上耶律贤仁慈宽厚,不但赦免了摩会族的所有罪名,还特准他们回到祖辈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堪墩儿。
据耶律肆讲,摩会族的族长黎莫是个冷静睿智之人,而且相当有胆色,但就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上敢不敢借兵给他。
可是,不向摩会族借兵,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机不可失,错过了眼前这个大好时机,不知哪天忽汗城会变成一座空城,到时候情况如果改变,再要有什么动作就困难了。
无论如何去找黎莫试试看,他当下做出了决定。
本来以爲要花上一番口舌才能说服黎莫,没想到他在听完萧靖海的敍述。看过圣上的手谕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还不算,爲了表示对北院大王耶律肆的感激,黎莫还亲自披挂上阵,带着三千多族民助他平叛。
他们连夜赶路,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忽汗城,没花多少时间就不费一兵一卒击败了守城的卫戍部队,迅速控制住整个忽汗城,并切断了它与外部的所有联系。
能有这么好的战果,萧靖海非常满意。
究其原因,人多固然是其中之一,但这些年摩会族的族民爲了生存,一直处于流浪与战争之中,个个勇猛善战不容忽视,而其中最主要的,则是摩会族族长黎莫调度有方,颇具大将之风。
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沈浸在喜悦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首先,他这个乙室王府的王爷不适合在人前露面,所以在攻下城池后,他赶紧从狱牢里放出忽汗城的刺使费朗多,让费朗多重拾旧部掌控城池。
接着,他又率领一票人马直奔东丹王府,想在一举擒获耶律凯和那些反叛官员的同时,也快点将桑晴带回身边,以免她节外生枝出什么差错。
然而到了东丹王府他才知道,耶律凯已经带着大小辟员去昭庆寺爲地龙开眼,当然,作爲让地龙开眼的主角,桑晴自是不能缺席。
听到这个消息,萧靖海立时一阵头疼。他千交代万交代,要小晴别冒冒失失答应耶律凯任何事,她终究还是没听进去。
他翻身上马往昭庆寺去,摩会族的族长黎莫也一路疾追,带着手下亲随五百多人跟在后面。
自从上次不打不相识与北院大王耶律肆结成莫逆之交后,黎莫对同爲耶律肆好友的萧靖海也相当感兴趣。
他今天之所以不计利益的出兵忽汗城,一半是爲了报答当今圣上和耶律肆对摩会族的恩情,另一半就是爲了结交传说中的神秘人物,大辽的乙室王爷萧靖海。
而萧靖海对黎莫也是惺惺相借,但此刻因爲情势紧迫,他脑中除了抓住东丹王耶律凯和保护桑晴外,并没有其他念头。
想到桑晴,萧靖海的心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
和桑晴一路从辽宋边境走到东丹,他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许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特别是他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波澜不惊的状态。
小晴,只有她,这么淘气可爱的小东西,能搅得他心神不宁。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感觉,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奇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没多想,也没时间多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这种爲她牵挂的感觉。
的确,他喜欢小晴,也牵挂小晴,尤其是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但这次,她也太任性了,竟拿他的话当耳边风!
她难道不知道,无论是大辽还是大宋,谋反都是最重的罪名,轻则杀头,重则诛灭九族。换句话说,无论是谁,只要沾上谋反的边,这辈子就完了,更何况小晴还要作法爲叛臣祈求上苍降福?
老天保佑小晴最好还没开始,还没酿成大错。萧靖海在心中期盼着,但如果她已经爲叛臣们做了法事,那……他的眸光忽地一暗。
爲了小晴,他只好做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毁灭所有证据,包括人证和物证!
事实上,身爲大辽的乙室王爷,他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人,因爲没那个必要。而如今,爲了桑晴,他不惜破例,反正那些叛臣都是死罪,被逮住只有杀无赦。
话是这么说,可想起自己堂堂乙室王爷,竟爲了个小小汉女一而再、再而三做些没有原则的事,萧靖海便不免有些气闷,但一想起桑晴那张明灿娇柔的脸蛋,他的气霎时又消了一半。
好吧!他承认,他真的无法对她生气,不过爲了她今后的安全着想,他得好好管教她一顿,免得她到处惹事生非。
他决定,等找到桑晴后,先打她一顿,让她记住教训,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不听他的话!
萧靖海和黎莫带着人马一路疾行,半路上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入夜后就到了昭庆寺所在的沧稽山。
望着眼前的黑色山峦,萧靖海忽然勒住了马繮。
“萧王爷,怎么了?”黎莫也跟着停下,上前一步问。
“有点不太对劲。”萧靖海皱了皱眉。
照理说,耶律凯既在沧稽山上,昭庆寺应该灯火通明才对,可眼前的山林,黑黝黝一片死寂,哪有半点人烟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一座荒废多年的深山古庙。
还有,这一路上的行程也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是有点不太对。”黎莫也看出问题所在,赞同地点头。“忽汗城兵变已经那么长时间了,肯定有漏网之鱼赶来向他报信才对,而且,就算耶律凯还不知道忽汗城兵变了,我们五百来人的马蹄声,在晚上能传好几里远,他早该有所察觉,可一路上,爲什么不见他的人马半点动静?”
难道耶律凯知道事情败露,还没打仗就吓得逃跑了?不会啊,如果他真是那种怯懦之人,就不会有胆子起兵造反了。
或者……他心中另有图谋?
因爲想法一致,萧靖海和黎莫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爲了防止误入耶律凯布下的圈套,他们决定先将大队人马留在山下,只带五十名得力下属,进昭庆寺探探虚实再说。
一行人小心翼翼转入山路,才走过青岩铺地的山前道路,转到石梯小径上,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副令人瞠目结舌的场面。
迸旧的石梯沿着山势婉蜒而上,两边是黑呼呼的树林,因爲秋天的缘故,枝叶有些稀疏,数百个东丹王府的侍卫,就这么横七竖八沿着石梯一路倒在地上,刀未出鞘,箭未上弦,仿佛在瞬间就遭人暗算。
他们并没有死,因爲眼珠子还在动,身上也没有受伤的迹象,他们的嘴巴一个个大张着,却没有一人能发出声音。
这一切,衬着幽暗的月光和死般寂静的山林,显得格外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因爲太过惊讶,黎莫出口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
“大概是被人点中穴道了。”
萧靖海猜测着,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答案。同时点中那么多人的穴道,要多少高手才行?如果不是被点中穴道,那就是中了迷药,可那是什么药呢?这么厉害,竟能让这么多人同时动弹不得?
还有,一看这些人衣服上的白虎标志,就知道他们是耶律凯的亲卫队,能在瞬间制伏他们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们是谁?爲什么在制伏了这些侍卫后,并没有伤害他们,更没有要了他们的命?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善意?还是恶意?在东丹境内,如果有这样一支能与耶律凯抗衡的强大力量,耶律凯会不知道?
这时,黎莫已经翻身下马,随意抓起一个瘫在地上的侍卫问道:“怎么回事?是谁放倒你们的?”
那侍卫浑身动弹不得,望向黎莫的眼睛却流露出恐惧。他努力张了张嘴,啊了几声后,终于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鬼”字。
“鬼?”黎莫先是一愣,旋即大喝。“胡说,这世上哪里有鬼?”
萧靖海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锐利的眸光缓缓扫过四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当他拧紧眉头,走近那侍卫身边时,闻到一股不似寻常花草的奇异香气,心念蓦地一动。
“是狄迦人!”他失声叫了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黑衣人在客栈中劫持小晴时,留下的也是这个香气,而眼前这些侍卫的症状,不正和那天小晴在客栈里的情形相同吗?
“那些人是不是都有一双红眼睛?”他连忙掀起那个侍卫问,要是他没料错,这就是侍卫口中所说的“鬼”。
不出萧靖海所料,那侍卫艰难地哼了一声,算是确认了。
真是狄迦人!
萧靖海脸色一凛,整个身子毫无征兆的拔地而起,宿鸟归林般几个起落,投身冲进了黑暗中的昭庆寺。
狄迦人如此冒险行动,显然是爲了天眼,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小晴就危险了。
对狄迦人有双红眼睛的事,黎莫略有所闻。他刚想问萧靖海是不是先把这些侍卫捆起来,没想到萧靖海已然孤身闯了进去。
怕萧靖海一个人有什么闪失,他也连忙跟进。
昭庆寺依山而建,年代久远,高大的院墙足有两丈多高,院墙里的情形和外面一样,到处是中了软骨散后动弹不得的人。
因爲担心桑晴的安危,萧靖海一进寺门,就沿着大殿四周努力寻找。
他知道狄迦人是冲着天眼来的,桑晴还在这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心存希望,万一、万一狄迦人忘了带走她呢?
不管怎么说,他宁可小晴在耶律凯手上,也不愿她落在狄迦人手里。毕竟,他对秋迦人的了解少之又少。
“点上火把!”
确定四下并没危险,黎莫大声吩咐随后跟进的手下。
片刻工夫,整个昭庆寺亮起来,萧靖海发现院里有几名女子,连忙赶去翻过脸一看,又禁不住失望,那是些衣华丽的契丹女子,不是小晴。
他轻叹着擡头,当幽沈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那个淩乱不堪却又空无一人的法坛上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
很显然地,小晴是在作法时被人出其不意劫走的。
“萧王爷,你在找人吗?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见萧靖海面色凝重,多少看出些端倪的黎莫凑上前关切地问。
“不用,她已经被狄迦人劫走了。”
萧靖海深吸一口气,沈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救小晴固然要紧,可目前急需处理的,应该是眼前这帮叛匪。
“来人,把这些人都绑起来。”仿佛知道他的心意般,黎莫已经开始指挥手下行动起来。
结果,那些反叛的官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像粽子一样被人捆了个结实,身穿龙袍的耶律凯自然也在其中。
即使被人下了软骨散,即使身爲俘虏,耶律凯还是努力高仰着头,神态中不见半点畏缩和惊惧。
成者爲王,败者爲寇,这是千年不变的法则,他认了。
早在中了狄迦人软骨散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次反叛凶多吉少,只是……没想到那伙狄迦人掳走桑晴和天眼后就扬长而去,没有进一步加害他们。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这让耶律凯重新燃起了信心。
只要等手下发现昭庆寺不对劲,或许熬个一天半宿等药效过去,他照样还是可以接着造反。
他耶律凯有勇有谋,比起那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侄子强上不知多少倍,大辽天子的宝位,舍他其谁?
然而,还没等到他的手下发现昭庆寺情况异变,寺外却突然闯进几十个陌生大汉。
他们是什么身分?爲何问都不问就将他们绑起来?他们难道不知道,依附他耶律凯,将会有终生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就是耶律凯?”冷漠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耶律凯一怔,眼珠子转了转,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正用淡漠的眼神望着他。
“你是……”他用眼神询问。
“我姓萧,萧书博是我父亲。”
萧书博?!一瞬间,耶律凯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几下。如果说,刚才他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现在,他知道自己反叛无望了。
是的,他并不认识眼前这名男子,但他却能猜出这名男子的身分。
以前和萧书博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有一个儿子,难道眼前这人就是大辽乙室王府的新任王爷萧靖海?!
耶律凯的头依旧高高扬起,脸上的神情还算镇定,但穿着龙袍的身子却忍不住微微颤抖。对皇室内幕一清二楚的他,向来知道乙室王府对待叛逆的手段。
“你知罪吗?”萧靖海低着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
死死瞪着萧靖海,耶律凯绝望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
不,他不知罪,他是高高在上的东丹王,大辽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孙子,同样是皇室血脉,他在爲契丹流血流汗的时候,耶律贤那小子还不知出娘胎没有呢,凭什么耶律贤自立爲帝就是契丹的共主,而他,只能落个叛臣的下场?
“看样子你还不服气,没关系,等回到上京后,我会让你心服口服。”萧靖海冷冷地说,出口的嗓音不带半点温度。
似乎知道自己将会面对的凄惨命运,耶律凯像是挨了重重一击,猛一下跌坐在地上。
是的,他可以忍受上的痛苦,但精神上呢?他怎能忍受一个无名后辈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屈辱?
眸光倏地一黯,耶律凯喉结蠕动了一下,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你……你知道,是谁将天眼送来给我的吗?”
耶律凯微微张开嘴巴,若不是萧靖海耳力极佳,又站在他跟前,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是萧剑秋,哈哈,萧剑秋是谁你知道吧!你们乙室王府是不是也参与谋反?你是不是也该被杀戮、被诛杀了呢?哈哈、哈哈……”耶律凯说着,脖子一歪,嘴角淌出鲜血,再也不吭声了。
萧剑秋,果然是他!萧靖海的瞳眸在瞬间收缩,有些事情猜到是一回事,但实实在在被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而当他发现耶律凯不对劲想伸手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啓禀萧王爷,他嘴里含有毒药,自杀了。”一个摩会族的大汉蹲子看了看耶律凯的口鼻。
萧靖海眉心拧起,想了想挥挥手。
“擡下去,检查一下其他人是否也口中有毒。”
他转身正想快点处理完这批乱臣贼子的事,好去找桑晴,几道异乎寻常的惊呼声蓦地从后殿传来。
“什么事?”他尚未开口,站在院中指挥衆\人的黎莫,已经高声喝问了。
“血……眼睛……那老和尚会动……”从后殿匆忙奔出的几名大汉显然受了惊吓,说话语无伦次。
“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疑地瞪了自个儿的手下一眼,黎莫快步走了过去,萧靖海也紧步跟上。
进入后殿,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情形,却令这两个素来胆大的男人也不禁变了脸色!
后殿一角,刻着菱形花纹的青石砖上满是血迹,一个身材高大、披着大红袈裟的老和尚背靠墙壁,盘腿而坐,花白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竟是空空的两个血洞!
似乎刚从昏迷中苏醒,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知道身边来了不少人,手指抽动着仿佛有话要说。
发现老和尚并没有中软骨散的迹象,萧靖海跨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大师,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是狄迦人吗?”
从老和尚的装束看,萧靖海料定他便是昭庆寺的方丈、耶律凯反叛的同谋,但面对一位如此凄惨的长者,他没办法像刚才对待耶律凯那样,摆出冷酷的面容。
老和尚--也就是昭庆寺的主持悬弥摇了摇头,喉咙滚动了几下,却吐不出半个字。
“水,快去拿水!”陪在一旁的黎莫赶紧吩咐手下。
两名大汉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一人手上端着一碗清水。
在萧靖海的帮助下,悬弥断断续续喝下一碗清水。
“反噬,是反噬!”待精神稍稍好了些,悬弥就嘶哑着嗓子说,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
“反噬?”萧靖海和黎莫对视一眼,不太明白悬弥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天眼吗?”又喝下一碗水,悬弥渐渐平静下来。
“知道,”萧靖海平静地回答。“那是我们契丹的镇国之宝。”
“契丹?”悬弥呢喃着摇了摇头。“不,那是契丹人灭渤海国后,从渤海人那儿抢来的,哦,不,它也不是渤海国的……其实,它是狄迦人的宝贝。”
“天眼是狄迦人的?!”因爲悬弥说出的话大大出乎萧靖海的意料,他不禁有些意外的再追问一句。
“没错,天眼从何处而来,已无从考证,但它一直属于狄迦人,却是不争的事实。五百年前,狄迦族出了一位杰出的风水师,他穷极一生,终于找到了狄迦的地龙,也就是这里之后,一切全变了
“大师,狄迦人的地龙怎么会在东丹?”萧靖海实在想不出,远在渤海国的狄迦人如何与东丹扯上关系。
“狄迦人以前世代居于此地,他们的地龙当然就在东丹。”悬弥说到这儿,缓缓将头擡起,似乎陷入了无限的追忆中。“那风水师找到了地龙,许多人既兴奋又惊奇,特别是狄迦的族长,简直坐立难安,爲了部族的强盛,他要求那个风水师作法,刺激地龙开大眼。”
“唤醒地龙的法术不算太难,但其中有最关键的一条却十分难办,那就是要作法者祭献出双眼,地龙才会被真正唤醒。对于这种近似荒诞的要求,那个风水师当然不愿答应。狄迦族的族长就请他看在同是狄迦人的份上,稍稍念咒,让地龙睁下眼、改变一下狄迦族的运势就行。狄迦族长在族里威望极高,那风水师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开始施法召唤。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施法的紧要关头,狄迦的族长利欲熏心,竟叫了几名手不用最野蛮的手段,活活挖出风水师的眼睛,献祭给地龙。”
听到这儿,黎莫不禁啊了一声,萧靖海也倒抽一口气,旁边更有捧水来的大汉好奇地追问:“大师,你的眼睛也是这样被挖下来的吗?”
“我?”悬弥一愣,苦笑着摇摇头,“反噬,是反噬。”
“那个风水师后来如何?”黎莫忍不住接着问。
“他有心做好事,竟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实在不甘,思前想后,竟不惜让自己魂飞魄散,下了化血大法,诅咒该地区方圆五千里内所有称霸的帝王都不得好死,诅咒所有狄迦人都是魔鬼的子孙,天生长着一双人见人恨的血色红眸。”
啊?原来是这样!衆\人这才知道狄迦人的红眼睛,竟是被下了化血咒的缘故,只听悬弥继续说道。
“那时,狄迦人刺激地龙成功,整个部族都沈浸在无尽的喜悦中,风水师的血咒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后来慢慢的,狄迦人生出来的小孩都有一双红眼,再后来,连大人的眼睛也变红了。狄迦人这才惶恐起来,他们推举出巫师,在沧稽山上,也就是这儿修建了昭庆寺,替那位风水师超渡亡魂,想让他放下对族人的仇恨和报复……只可惜,业障太重,多年过去,却无半点效果。从那以后,狄迦族便慢慢衰败,最后与世隔绝。”
“那天眼又怎么会成爲渤海国的镇国之宝?”被悬弥的话夺去全部的注意力,黎莫马上又问。
“那已是三百多年后的事了。”说到这儿,悬弥不禁叹了口气。“想当年,渤海国的首位君主大祚荣爲了得到天眼,称霸渤海地区,竟不惜迎娶全族牵移到那儿的狄迦族公主爲妻。”
“那公主也是个痴情女子,因爲受到大祚荣万般宠爱,自觉无以爲报,感激涕零之余,竟取出陪嫁的天眼,自毁双目祭献地龙。从此,渤海国便有了海东盛国之称,而天眼,也一直保存在渤海国的皇宫里,直到势衰国灭……”
想不到大祚荣爲了自身权势,竟如此残忍的利用一个女人,黎莫听了浑身不舒服,而萧靖海却几乎肝胆欲裂。“那桑姑娘呢?你们利用她爲地龙开眼,是不是也将她……”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
“桑姑娘?”悬弥惨笑一声。“这就是老纳所说的反噬了。因爲有狄迦人的例子在,东丹王不敢强挖桑姑娘的眼睛,就让老僧在一副红宝石耳环上下了咒语,桑姑娘带上耳环后,只要老纳催动法术。就完全可以控制她的意识。这件事老纳本不愿做,但东丹王威逼再三,只好无奈答应。没想到老僧正在作法,要桑姑娘挖下自己的眼睛献祭给地龙时,狄迦人突然闯了进来,掳走了桑姑娘和天眼,而老纳由于元神出窍,整个人处于假死状态,虽没中狄迦人的软骨散,却被自己的法术所害,活生生挖下了自己的眼睛……”
听见悬弥要桑晴挖下自己的眼睛,萧靖海心头倏地袭上一股火气,忽然明白东丹王耶律凯和萧剑秋爲什么会让桑晴这个生女敕的小泵娘来送天眼,肯定是怕莫上阳法术高强,不好控制心智。
他正想再追问,却见悬弥双掌合十,兀自轻喃。“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罪过。罪过……”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就圆寂了。
可恶!怎么每个人都搞自杀这一招?
望着悬弥的尸身,萧靖海的脸色难看至极。
顺利瓦解了东丹王的反叛,并没有爲他带来快乐。相反的,不可预料的诸多疑问,让他心中忧虑更深。
他不明白,深受地龙开眼之苦的狄迦人,在眼睛变红后,爲什么还要掳走桑晴和天眼。难道他们觉得自己的苦难不够深重,还想再刺激一次地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