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岱庭已经弄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这片林子中瞎走了多久,唯一能肯定的是至少有一个小时以上。
天色更晦暗了。月光被整片乌云遮掩住,他们的视线愈来愈糟。
一路上,席岱庭跌了好几跤,幸好每次都被唐杰及时扶住,否则她早摔得鼻青脸肿。
她一步步艰难地走著,肚子饥饿、口又渴,在体力透支下,她原本疼痛的头现在又胀胀地发晕。
“好累……”她脚软。
“岱庭!”唐杰连忙抢救,拉好她。
“我看我们永远走不出这片树林的。”她挥走被汗水湿透的长发,丧气地说著,“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唐杰被骂得习惯了,一路上她这两句话至少说过五十次以上。“我以为练过武功的人体能状况会比平常人好。”他想借此激励她。
她把他的话当成污辱,“没吃饭,再好的体能也没用。”
“我扶你去树下休息。”看她惨白的脸色,唐杰不禁担忧起来,虽然席岱庭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弱不禁风,但这遥遥路程连他——健行好手都险些吃不消,她怎么可能不饱受折磨?
唐杰抬头环顾四周,想找一个最适合休息的地方,却无意间看到——“谁说我们走不出去的?”
“我说的。”她的口气非常、非常不好,“你最好承认你的判断错误。”
“判断错误?我可不这么认为。”
“刚刚是谁说要碰碰连气的?为什么我们碰了一个小时以上,运气仍没个影?”她抱怨著。
唐杰洋洋得意地指著前方,“谁说没个影?喏,那是什么?”
前方的树林露出一截灰色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席岱庭随便瞄了一眼,还没时间细想,“只是一条公路罢了!”
什么?她回头再看一次,揉揉疲惫的眼睛,远方的确是一条柏油公路。
“公路!”她兴奋地尖叫,“是条公路□NB123□!”
“怎么样!现在运气不就来了吗?”他骄傲、自得地瞧著精神亢奋的她。
“哇!太棒了!”高兴之下她热情地拥抱著他。“得救了!得救了……”
唐杰的下巴顶住她的头顶,她现在像极了童心未泯的女孩,开心得手舞足蹈。
“你再不放开我,我恐怕会忍不住冲动地吻你。”他在她的上方闷闷地提醒。
席岱庭闻言,立刻推走他。
“我——”
“我知道,”唐杰自动自发地接话,“你只是一时高兴过了头,才会做出愚蠢的事。”
“你知道就好。”她拉好身上的衣服,发现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变得特别滑稽可笑。
说是一回事,但是唐杰可不打算相信那套说词。
他宁愿相信人在害怕、快乐时,通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真情。
而席岱庭的真情是:她已经忍不住喜欢上依靠他的感觉。
找到公路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
席岱庭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用手支著下巴,满脸沮丧地望著唐杰。
唐杰静不下心来等,所以每隔几分钟便起身踱步,引领四处张望。
“接下来怎么办?”她希望他有除了“耐心等待”之外的妙计。
“还能怎么办?现在唯有等待车辆通过,再试试我们的运气,看有没有人肯载我们一程。”踱累了,唐杰也坐在她身边休息。
运气?又是运气!罢才是“碰碰运气”,现在是“试试运气”,只不过是修辞不同而已,两者皆无差别。
“你是不是外国电影看太多?台湾治安那么差,现在连坐计程车都人心惶惶的,哪一个白痴肯让别人搭便车呀?况且这里又那么荒凉、人烟稀少,有几个人会在深夜经过此地?”
“别那么急著否决一切,”唐杰深知奇迹随时都会发生。“如果有人经过就是希望。
反正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休息一下,你累了,不是吗?”
席岱庭点点头,终于和他达成共识。这番折腾下来,她确实好累。
坐了那么久,脚上的酸疼也好了些,她爱困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伸手拉好外套。说真的,霸占著他的外套一整晚,她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有机会她应该好好答谢他一番。
“就算有人经过,他们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会以为自己遇到两个拦路鬼。”肚子饿得睡不著,席岱庭闷得发慌,只好跟唐杰闲聊。
看他们俩的狼狈样——!虽然他们没穿白色长衫,但惨白的脸色、无精打彩的眼神、一头乱发……这些特征加上背景阴冷的白雾、死寂的山路,任何人看了都会寒毛直竖。
“我们那么英俊、美丽,还是别当鬼好了,否则阴界的好兄弟、好姊妹们会嫉妒我们的。”他开著玩笑,在这种诸事不顺的情况下,他也只好陪她苦中作乐。
这时,公路上出现一道亮光——唐杰和席岱庭满怀希望地跑到路中央,双手猛力地挥舞著。
“拜托,停一停!”唐杰朝著迎面而来的那辆红车叫喊。
“停一停!我们被困在山上——”她也叫著。
那辆红色的车减慢速度,朝著唐杰和席岱庭接近……停下来!停下来!席岱庭在心中默念一次又一次,真希望红车的驾驶人能被她的意念所控制。
当人车距离的五公尺远时,红车的驾驶将方向盘往右一转,车子偏离原来的路线,巧妙地闪过站在路中央的两人,超越他们后,它加速离去。
“喂,你回来!我们不是鬼,你不用害怕!”席岱庭气急败坏地朝著红车叫嚣。
“省下力气,别叫破喉咙了。”唐杰把她拉回路旁休息。“人生就是这样,常常第一次都会失败,但一次失败并不代表永远的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下次再接再厉。”
她对他丢了个白眼。
说这堆头头是道的哲理是不是嫌无聊没事做,准备开课训诫她?
席岱庭用手遮著双眼,想挡住另一道刺人的光线。她现在只想坐在这里打瞌睡,不想被打扰。
讨厌的唐杰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又来烦她,他用力地摇著她,似乎和她的骨头过意不去。
“又有一辆车来了,快起来!”他一边厉声命令,一边用手拉起软趴趴、全身懒骨头的她。
席岱庭揉揉惺忪的睡眼,为了逃离这个鬼地方,她不得不振作些。
“请停一停——”唐杰带头叫著、舞著手臂。
“请帮帮我们,先生,停一停——”
就像刚才的红车一样,这辆来车减慢车速,似乎在犹豫著该停或不停。
车子愈靠愈近,唐杰和席岱庭的手心冒著冷汗。
迎面驶来的银灰色房车缓暖停在他们身边。
“两位需要帮忙吗?”车主打开车门,是个中年、瘦瘦矮矮的男人。
“你好,我是唐杰,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席岱庭。”唐杰先自我介绍,再来又自然地介绍他的“未婚妻”。
“你好。”席岱庭向他点点头。
“我姓陈名江。”陈江伸出右手,依次和唐杰、席岱庭交握,他似乎是个很热心的人。“我能帮上什么忙?”
“是这样的,”唐杰清了清喉咙,“我们包了一辆车想上去我们外公的度假山庄,可是没想到却遇到司机抢劫,他抢了钱后就把我们丢弃在这荒野之中。”他说得半真半假。
“司机抢劫?这年头的治安……唉!”陈江摇头叹息,“你们外公是谁?这一带我很熟,说不定我知道他山庄的所在位置。”
“他姓谢,谢进仁。”席岱庭简单地回答。
“原来是谢老先生呀!”陈江反应很快,“上车吧,我知道他的山庄,就在前面不远处,大概三十分钟的车程。我载你们去。”
唐杰和席岱庭都坐进车后座。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唐杰客气地答礼。
“别说这种话,太见外了。”他挥挥手,启动车子,“我和谢老先生也算熟识,他察来我的茶园买茶,也算是个老主顾。大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对了。你们从来没有到过他的山庄吗?”陈江看得出他们对这附近完全不熟。
“没有。”席岱庭回答,“是这样的,我和外公一直失去联络,直到最近才又联络上。”
“原来如此。”陈江没有再深究。
“陈先生这么晚还开车出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唐杰左看右看都不觉得陈江是个茶农,除了“气质”不像之外,哪有茶农半夜开车在山路上闲逛的?
“急事?没什么,只是和我家那个‘恰查某’吵架,所以出来兜兜风。你们不用担心会耽误到我,我闲著也是闲著,送你们一程也好打发时间。”
唐杰无法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不过陈江的过于热络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谢谢你。”唐杰道谢。
陈江大概只是个热心助人的好人,不应该这么猜忌别人的好心。唐杰和席岱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再多想。
陈江由后视镜瞄到他们沉静的睡容,嘴角勾起一抹笑……═════*9═════*9═════*9═════恍恍惚惚之间,正闭目休息的唐杰突然感觉到前面有道白光在照射他,他张开眼睛一看,立刻被那道强光刺痛双眼。他用手遮著一半的脸,眯细了眼。
饼了一会儿,他才终于习惯这种亮度。他查看前方,正前方有四辆黑色轿车正对著他们,车子的大灯一致射向他们,形成那道强光。
“醒醒!”他伸手摇著睡死了的席岱庭。
席岱庭述迷糊糊地醒来,和他刚才的反应一模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线,举手遮挡著强光。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该不会又发生什么倒楣事了吧?
“他们是谁?”
唐杰此时正暗自观察著四周的情况,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理会刚睡醒的她。
“我不知道。”他有点敷衍的口气。
开车的陈江终于停下车,他们现在只离四辆黑车几公尺远。
“陈先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席岱庭不再理会态度差劲的唐杰,转而问陈江。
“我当然知道,”陈江转头过来看他们,脸上带著笑容,但不是之前友善的笑容,而是狡诈得令人发毛的笑。“这是本帮的欢迎大会,不成敬意。”
他趁席岱庭反应过来之前从车底下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了她和唐杰。
“下车。”他命令著。
后座的左右车门各站了一名彪形大汉,他们手上也各有一把枪。他们把车门打开,将唐杰和席岱庭押出车外。
“你们实在太‘客气’、‘友善’了。”唐杰见车外站著两排巨汉,大家手上都持著枪,这样的欢迎大会真不是普通人能“消受”的。他唯有朝著他们苦笑,眼角勾著抵在他太阳穴上的枪。
“先生,请你放松心情一下好吗?”唐杰向用枪指著他的男人央求著,看男人脸部肌肉紧绷,他有些担忧。“别一紧张就炸花了我的脑袋瓜。”
“陈江,你们到底是什么烂帮派?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在众多枪口之下,席岱庭的态度反而更冲。混帮派、拿枪有什么了不起的?以为她会花容失色吗?从小到大跟随沈哥在邵家进出,她早就对这种排场免疫了。
“首先,席小姐得改口,在下不是陈江,而是江诚,‘诚实’的‘诚’。”江诚把枪插回腰际,反正这里有的十把手枪对著他们,不差他这一把。
“原来是江诚先生,久仰。”从沈哥和邵家兄弟的交谈之中,席岱庭对江诚所带领的帮派颇有所了解,他们是中南部的第二大派,目前江诚还是个通缉犯。“火龙派,对吧?”
火龙派是他们帮派的名称,帮内所有人的左臂上都刺有一条血红色的龙。现在仔细一看,有些巨汉穿著无袖的上衣,左臂上面都刺有那个图型。
“不错嘛,小姐,你混哪里的?”江诚对她另眼相看。
“家里。”席岱庭厌烦地瞪著他,不喜欢他又俗气又老套的流氓用词。“你到底想干嘛?”
“来,先替你们介绍、介绍,你身后这位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我的独生子江昆明。”江诚老神在在、慢吞吞地拖延时间,不理会她的怒气,反正占优势的人是他。
“这两位则是上次被你们打成重伤的人。”
他一指,唐杰和她才注意到人群中表情特别不友善的两名大汉。
唉,真是冤家路窄!这件事又是吴德和吴行安排好的吗?
“两位大哥,近来可好?”听说微笑可以化敌为友,让别人减低戒备,唐杰决定一试。不过他都快笑僵了,这两位仁兄仍是动也不动地怒视著他。
“好个屁!”上次被席岱庭“伺候”的人低骂著,他脸上还有淡淡的淤青。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是来报仇的?”席岱庭挑衅地向他们冷笑,根本不把他们当成是威胁。“不过,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否则旧伤还没完全复原又会添上新伤。”
“你——”两名大汉被她气得抖动著手枪。
江诚挥了个手势,要他们暂时退至一旁,别轻举妄动。
“你这话说得可真狂妄,这里连我在内总共有十四个人,十四把枪在我的一声令下,你们就成了肉靶子。”江诚暗自庆幸今天调足了人手,否则根本无法压倒这两人的气势。
“江诚,你废话少说,到底想怎么样,尽避放马过来!”她愈来愈不屑这个“火龙帮”的大当家,哪有混黑这的人话那么多?又不是扮家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