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碞没有搭腔,只是听进了她的话,悄悄地观察著她落寞的神情。他不善于安慰人,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看!这个地方敲起来的声音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夏侯碞转头望向古芷萸。
迸芷萸一喜,起身奔去他身侧,也举手在各处敲了敲,“真的耶!这里空空洞的,好像……”抬头望了夏侯碞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东西!”
夏侯碞忘形地抓住她的藕臂,“我们把它打通,说不定就能逃生了!”
“对啊!”她也反抓住他结实的手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哪,你退后一点,我试试看能不能打穿它。”虽然没有把握,但还是值得一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你……你小心点。”第一次出自真心的关怀,古芷萸用著担忧的语气叮咛著。
夏侯碞动作僵了僵,他没听错吧?她……她叫他小心点?他惊喜地回头望著她,却见她赶忙别开眼。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他咧开嘴面向墙壁,深深地吸一口气,蹲下马步,运气,一击!
“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等到灰尘散尽,两人身子一软。墙……分毫未损,完好如初。
“没……没有用。”夏侯碞有些泄气。
还是女孩子心细,古芷萸奔近了些,仔细瞧了瞧墙壁,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大叫:“快来看!”指著土墙上细微的裂缝,“虽然没有破,但墙已经裂了,也许只要再打个几下,就……”两人再度充满希望。
“好,我再试试。”夏侯碞恢复了信心,“你退后一点。”
再次运足了气往墙上猛力一击,果然,土墙上裂开一个‘大’洞──足以让人的拳头穿过的‘大’洞。
虽然如此,两人仍是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夏侯碞一开心,忘情地将古芷萸拉进怀里抱住。
迸芷萸也兴奋地笑著,一时间忘了这是不妥的行为。
好不容易有了点警觉,夏侯碞赶忙放开她,嗫嚅道:“对不起,我……我太高兴了才会……”
“没……没关系。”都是他啦!害她也跟著不好意思起来。古芷萸偷觑夏侯碞一眼,发现他不若往日那般惹人厌了。虽然她曾经恨死他了,但现在,她又心软地觉得他还可以被原谅。
“我们……我们赶快把洞挖大一点,就可以逃出去了!”夏侯碞率先以掌击碎洞旁的土墙,把洞挖大一点。
自洞往外望,已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两人努力地挖著,浑然不觉已有人来到大牢前,冷笑地望著两人的动作。
啪!啪!啪!蹦掌声中夹杂著阴阴冷笑,在两人身后响起。
夏侯碞下意识把古芷萸拉到自己身后才转身面对来人。
“你们可真是努力啊!”两名黑衣人依然蒙著面,站在前头较高大的一位冷冷说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剑谱你们已经拿走了,不是吗?”夏侯碞强迫自己冷静地处理眼前的状况。
另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人开口了,“剑谱是有,但少了心法!”声音是女人的。
夏侯碞诧异地扬扬眉,这群黑衣人有男有女,到底是武林中的哪一派?
迸芷萸自夏侯碞身后探出头,“想要心法,就不能杀我们。只可惜,我们已经找到出路了。”对黑衣人扮了个鬼脸,难得在这个时候还有这种心情。不知为何,躲在夏侯碞身后,望著他宽阔的肩膀,好像……好像即使有再大的困难,他也会一肩担下似的,让她……很安心。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很新鲜,很不可思议。她开始用全新的角度来看待这个曾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男人。
“你以为那是出路?”黑衣人仰头大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你们知道吗?我这人最喜欢给人希望再让人失望。你们要不要回头看清楚呢?”
迸芷萸心里直发毛,转身往已可探出上半身的洞外望去。往上一瞧,是天空没错,再往下瞧,“啊!”
“怎么了?”戒备著黑衣人的夏侯碞无法回头,急忙问著。
“下面,下面是悬崖……”古芷萸只觉得全身无力,身子一软便靠在他背上。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黑衣人得意洋洋地笑。
“你好卑鄙。”夏侯碞扶住迸芷萸,恨恨地瞪著。
“多谢夏侯四公子的谬赞,著实不敢当。”黑衣人抱拳一揖,充满嘲讽之意。
“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好怕的!”夏侯碞搂紧古芷萸,咬牙切齿。
“可别这么莽撞啊!你死了还不打紧,难不成你舍得让这位貌美如花的小泵娘陪你一道死吗?”黑衣人笑得更猖狂了,“更何况,你想死,小泵娘还不见得愿意陪你一起死呢!”
迸芷萸也是硬脾气的女孩,一听黑衣人这么说,马上回嘴道:“你又知道我不愿意了。”仰头望了夏侯碞一眼,倔强地道:“好,我就陪著你一起跳!但我要先说好,你不能放开我!”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激她。
“我发誓。”夏侯碞定定地注视著她,将她的手握紧了下,“我夏侯碞这辈子绝对不放开古芷萸的手。”他话中有话地承诺。
迸芷萸傻眼了,她呆愣地望进他深幽的眼里,发现有一簇莫名的火焰在他眼里闪动。他望著她的眼神,好温柔,好坚定,好像……好像……好像二师父望著紫姊姊的那种感觉,她心里一阵激动,几乎要落泪。
“抓紧我,别发呆!”他轻敲她一记,唤回她的神智。
“你们不要命了吗?”黑衣人察觉他们的意图,赶忙开锁,准备拦住他们。
“走!”夏侯碞以背撞开已十分脆弱的土墙。
“再见啰!”古芷萸意外的没有害怕的反应,反而笑开了脸,对著黑衣人喊道。
“该死的!”黑衣人冲入牢内,只来得及目送身影急速往下坠落的两人。
“堡主,现在怎么办?”女黑衣人扯下面罩,赫然是荒月堡里的月儿。
“不怎么办。这件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知道吗?”荒月堡堡主双拳紧握。
“堡主,如果被夏侯严知道了……”月儿担忧地问。堡主与夏侯严是朋友,却做出伤害其弟弟的事。
“那是你该管的事吗?”阴郁地扫视月儿一眼,荒月堡堡主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决定。他能如此年轻便支撑起整个荒月堡,足见他有高人一等的魄力与智慧,那不是一个女人能懂且能插手的。
“是。”月儿低垂下头。原本以为发生了上回那件事后,两人的关系会有所不同,但……他还是如同往昔般冷漠。她……觉得自己需要源源不绝的勇气来爱他,否则总有一天会退却的。
“来人啊!”荒月堡堡主低喝一声。
杂沓的脚步声瞬间集聚在大牢前,个个微躬著身等待命令。
“给我下去搜!悬崖下是一条大溪,掉下去不一定会死,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体给我捞上来!”
“是。”众口一应,快速退下。
巍立于悬崖边上,荒月堡堡主望著深不见底的深谷。想不到夏侯碞这小子有这等勇气往下跳!记忆,刺痛了他的心。
当年,他自己不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以为既可以证明自己的感情,便毫不犹豫纵身而下。幸运的,他落入湍急的溪流,没有在大石上摔成烂泥。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变了。
变得冷漠,变得对情感嗤之以鼻,他誓言要让当年逼迫他的人后悔。于是他著手创立了‘荒月堡’,以独门手法控制人心,要众弟子为他卖命。他相信唯有如此,他多年来满是恨意的心,才能稍得慰藉。
夏侯碞与古芷萸的举动,无异是再次触发了他往日的伤痛。
一提气,愤而在土墙上击出一拳。没有运功,只是纯然的以拳击墙,像是执意要感受痛楚。
“堡主!”月儿惊呼。
“滚开!”他像只受伤的野兽,抗拒著月儿的温柔、关心与爱。
“你不要再虐待自己了!”月儿悲伤地落泪,扑身至他面前,柔女敕的小手紧紧握住他击墙的拳。
“滚!”他不留情地甩开她的身子,“离我远一点!”一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幽怨的眼神,昂然大步离去。
“堡主……”月儿跌坐在地,掩脸哭泣。她不懂,她是这么全心全意的爱著他,他为什么还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谁都可以,就是不要你……他曾经这么说,但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月儿枯坐在土牢内哭泣,直到累了,在土牢内睡去……一道人影出现在土牢里,看著月儿泪痕斑斑的容颜,眼里有著不舍,却又强抑著不肯伸出手抚触她,低叹一声后离去。才走出土牢,便对土牢外的弟子道:“送一条被子进去,别惊醒月儿。”
“是,堡主。”
好想尖叫……一种急速跌坠的恐惧感,让古芷萸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想要放声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只能紧抓著夏侯碞,突然有种同生共死的念头,让她哭笑不得。
她一向讨厌他的。孰料,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要和他死在一起?
夏侯碞将古芷萸紧紧揽在胸前护著,明知两人都会摔得粉身碎骨,却还是希望自己率先著地。呼呼的风声在他耳畔尖锐地响著,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心却特别澄净。他脑中乍然浮现初识她的一切过往,想著她气鼓鼓时生动的脸部表情。
只可惜……他在心里轻叹,来不及跟她说他不是故意要欺负她的,甚至想告诉她,他喜欢她。
下坠不过是短暂的刹那,两人却都是思潮起伏,忆起了无数的过往。
“啊……”古芷萸终于尖叫出声。
他们下坠的身子刷过一棵自崖边突生而出的树,茂盛的枝干被夏侯碞一撞,已有几根断裂,而反弹的细小枝叶则刷过古芷萸的脸颊,让她惊喊出声,喊出她的恐惧。
夏侯碞疼得几乎晕了过去,他的背有如火在烧,残余的意识让他没有松开对古芷萸的保护。只是,他好想叫她别叫了,他的头好痛……扑通!两人一起落入水中,因为树干的阻挡,两人并未沉入太深,一会儿便窜出水面。
迸芷萸张开眼睛,惊喜道:“我们没死!我们没死!”两人在水中载浮载沉。
“嗯。”他只能含糊地应一声。
她这才发现他的异状,“你怎么了?”仔细望著他痛苦的表情,才发现他的脸离她好近,原来……她还在他怀里。已分不清是他紧抱著她,还是她紧攀著他?
“刚才那树……撞得我的背好疼……”背上肯定有伤,泡在水里让他觉得整个背都肿了起来似的,隐隐作痛。
迸芷萸伸手探往他的背,惹得他闷哼一声。
“我们快点上岸吧!”她担心他的伤势,发现他的身子愈来愈虚弱,让努力想游向岸上的她备感吃力,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抓著他,努力朝岸边游去。
狼狈地上了岸,两人仍然心有余悸。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她将他翻过身,才发现他的衣衫已破,原本结实的背脊被割伤几处,淡淡地渗出血丝,更糟糕的是,他的脊椎显然已受伤,有发红的现象。
迸芷萸只是轻轻碰触,他的身子就猛地一颤,足见他伤得不轻。他……他的背不会就这样断了吧?她惨白著脸胡思乱想著。
“你……呢?你……还好吧?”夏侯碞觉得力气慢慢恢复了些,背虽然疼,却还在他能忍耐的范围内。他想起身,却有些吃力。
“你不要乱动,你的背伤得很重。”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正,却不自觉地打了哆嗦。这谷极深,气温甚低,刚才泡在水里已让他们冻著,而现在全身湿冷更是禁不起一丝寒气。
“很冷吧?你不要管我了,先想办法生火吧!”他很想行动,但是无能为力。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古芷萸抬头张望了下,四周一片荒凉。倏地眼睛一亮,“那里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挽起他的手,用肩扛起他,一步步地朝山洞走去。
夏侯碞动容地注视著她的脸,忍不住低喃道:“谢谢你。我以前那么对你,你还肯救我。”她没有弃他于不顾,让他十分感动。
迸芷萸不敢去看他,因为她知道他靠她很近,吐出的气息尽数往她脸上袭来,“这不算什么!我这人本来就好心又宽宏大量,不会跟你计较。”她说得轻松,心跳却莫名地加速。
她不敢跟他说,他刚才紧抱著她跳下去也让她十分感动。他没丢下她,甚至还替她挡去树干的撞击,比起他,她做的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空谷里。
夏侯碞笑了,她嘴上说得好听,颊边窜起的红晕却替她泄了密。
好不容易到洞口,正要进入时,夏侯碞赶忙道:“你不怕这里有怪物?就打算这样闯进去?”他对她的胆大感到佩服。
迸芷萸这才惊觉自己的莽撞,将他放下靠著墙站,“我先进去探探。”
“小心点!”他在她离开前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叮咛著。
迸芷萸觉得脸蛋整个烧了起来,嗫嚅著挣开他的手,“我知道。”像逃命似的一头冲进山洞里。
夏侯碞摇头轻叹。都说了要小心点,她竟然还直冲进山洞里,真是拿她没辙。不过在这样的山谷里,理应没什么毒蛇猛兽才是。即使有,也早在他们到达洞口时窜出了。
丙然,不一会儿便看到她从洞里走出来,嘴里说著:“这山洞很棒!虽然洞口处积了些水洼,但里面却平坦干爽得很。”脸上洋溢著笑。
夏侯碞这才发现她的颊边有著淡淡伤痕,渗出的血已凝结,“你的脸怎么了?”差点就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的脸?”她一模,才感觉到微疼,笑道:“刚才被树枝刮到的。一点小伤,不像你的背伤那么严重。”察觉到他的关心,她也和善地回应。
“嗯。”他点点头。
“来,我扶你进去吧!”她靠向他。
“我……可以自己试试。”幸运地活下来,让他也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一些事。一想到她软玉温香地靠著他,他就觉得有些尴尬。
迸芷萸杏眼一瞪,两手叉腰,不悦地数落著:“你就是爱逞强!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撑什么英雄?你怕我笑你啊?”突然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甚至还倔得有点可爱。
“我……”面对她大方的态度,让他暗恼自己的邪恶。
“男子汉闹什么别扭,真是的!”古芷萸斜睨他一眼,不理会他的固执,又扶著他缓缓朝洞内走去,“天气很冷,我们得快点生火,不然等到天黑了,恐怕我们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迸芷萸打心底发冷,说著整个人也快抖了起来。此时搀扶著他,正好互相取暖,忍不住又嘀咕道:“奇怪,我都快冷死了,你的身子怎么还这么热?哎呀!莫非是发烧了?”
她紧张地说了一堆,不等他回答,连忙将他安置好,柔软的小手便覆上他的额,探了探温度后又抚上自己的额,随即喃喃道:“没有啊!”想再次探上他的额,却被他的大手抓住。
“我没有发烧。”他有些尴尬地望了她一眼,“体温本来就因人而异,我没事。你快点想办法生火吧!”他赶忙提醒道。
“对喔!”她一跳而起,“你没事就好,那我去找木头生火。”说完,便跑出洞外寻找枯枝。
望著她被溪水打湿的身子,他的心又疼了起来,暗恼自己的背竟受了伤,无法让她好好的待在洞内休息,还要劳烦她去生火。
深吸了口气,他怎么也不敢告诉她,他刚才是因为她柔软的身子紧贴著他才‘发烧’的。男人果真是思想邪恶的动物,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产生绮念!为此,他深感愧疚。
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古芷萸却还未归,夏侯碞也开始担忧起来。
“哇!”洞外一声大叫,惹得夏侯碞的心一惊,紧张的就想站起来。
“你看,你看!”古芷萸笑得咧大了嘴,开心地冲进洞内,手里还捧著几颗果子,“我们有东西吃了,你看!”将手摊开,掌中躺著几颗珠圆玉润的果子,带著一抹奇特的紫金色,在幽暗的山洞里,隐隐闪烁著光芒。
“这是什么怪果子?好像还会发光似的。”夏侯碞皱了皱眉。
“一定是可以吃的。”古芷萸开心地拿到夏侯碞面前,“你闻!”将果子凑到他鼻前,“很香吧?闻了很舒服对不对?我刚才看到一只鸟儿叨走一颗吃了起来,它吃了没事,我们应该也能吃吧!”
拿起一颗果子在鼻前用力嗅了嗅,古芷萸忍不住赞叹道:“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果子呢!”往身上擦了擦,张口便要咬下,就在贝齿已然触上果子表皮时,她突然羞赧地一笑。
“喏,你先吃吧!”将手中的果子递到他手里,“放心吧!我想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一人咬一口吧!”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意味。
夏侯碞看著她明亮的笑颜,原先的担忧也消逝无踪,于是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一种甜又不腻人的滋味在唇齿间散开来,两人脸上同时发出惊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