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浑浑噩噩的时候,大乔在迷迷糊糊之中,仿佛看到孙策神色忧急的俊脸就在眼前近处,然而似乎便在一眨眼后,孙策却平空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母亲及妹妹的面孔,交替在眼前晃动着;耳边似乎听见有人时有时无地轻声轻气交谈人有时觉得身子难受得似欲呕吐,有时却又觉得全身懒洋洋地,很是舒服……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一抹清晰的意识突然如雷电般,照亮了一片黑暗的脑海,与此同时,孙策,父母及妹妹的睑便在此时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大乔军地睁开眼来,最先映人眼帘的,便是再熟悉不过的景物。
大乔缓缓地转动视线,看向身旁。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平日自己用来意衣的淡雅素馨香味依;日隐隐约约地在空气中飘荡,室内几案摆设,屏风帐慢,无一不是自己日常所用,自然是回到家里来。
大乔拥被缓缓坐起身来,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没有大多的不适感觉,只觉得脑海中仍残存着些许的晕眩罢了。她微偏着睑庞,试着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催马狂奔在林中,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那么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呢?
正在思索间,大乔突然听得“吱”地一声轻响,抬眼望怯,见到一个苗条的身影门人门内,定睛望去,原来是妹妹进屋里来了,而她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陶碗。
小乔姐妹情深,一心记挂着姐姐的伤势,因此毛遂自荐代替湘儿来眼侍姐姐吃药;但是从厨房一路走来,小乔很担心自己打翻了这碗湘儿辛辛苦苦熬好的汤药,因此步伐格外谨慎,,两眼只是盯着地面及汤碗瞧。直到安全抵达室内,她才敢吁出一口大气,抬起眼来,忽然发现姐姐已经醒过来了,含笑望着自己;虽然睑色依然有些苍白,但是神色看来已一如往常。
小乔眼睛一亮,不由得喜上眉梢,开心地一叠声叫嚷起来了。
“啊,姐姐你醒啦!醒来多久啦?身子感觉如何?”不等大乔回答,立即便端着药碗快步来到床前,跪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那正好,这碗药是湘儿刚刚煎好的,姐姐正巧可以趁热喝了呢。”
见到小乔熟悉的甜美笑靥,大乔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微微笑着,顺手接过了药碗,在小乔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低头轻唤了一口,只觉药汁极为苦涩。
小乔其实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向姐姐追询,但是终究挂念着姐姐的伤,因此忍住了没有立即问出口;心里盘算着等姐姐喝完药再问不迟,是以一双妙自净是盯着姐姐的脸瞧,忽然见大乔眉尖微蹙,她不禁“啊”地一声轻呼,想起了一事。
“唉呀,刚才我去灶下端药来时,湘儿有特别准备了半碗蜜汁,要让我一道端来的,可是我糊里糊涂。匆匆忙忙地,只怕误了你吃药的时辰,竟把那碗蜜汁给忘在灶下啦。”
说着,小乔立即站起身来,快步朝门口走去,一面转头叮咛道:“姐姐等我一下,等我把蜜汁端来后再喝药也不迟,我去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啦。”
见妹妹和湘儿这么尽心为自己张罗种种事物,大乔心中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意升起,柔声叫住了小乔:“不必啦,妹妹,你先回来吧,这药几口就喝完了,有没有蜜汁无妨。”
“可是这药很苦啊——”小乔虽然依言停住了脚步,微侧过身来,但是秀美的脸蛋上满是犹豫的神色,显得颇为迟疑。
大乔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占你过来坐着吧,左右无人,我心里有些事,倒是想趁现在来问问你。”
小乔听姐姐说有事要问自己,好奇心起,于是便转过身来,回到床边坐下,睁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姐姐。
“姐姐有什么事要问我啊?”问罢,随即嗤的一笑,又说:“其实我也有很多事要问姐姐呢,不过没关系,长幼有序,姐姐你先问吧。”
大乔自然明白她想问些什么。好好一个人健健康康地去,却剩了半条命回夹,任谁都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回想起晕厥过去前的情景,她不禁轻叹一声,低声问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啦?”
小乔伸出三根女敕白如青葱般的手指一比:“整整三天有多啦。”
“我昏迷了三天?”大乔不由得轻声惊呼,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别的,竟是:不知孙策现下是否还在城内,抑或是大军已经开拔出城了呢?
想到孙策,大乔苍白的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红晕,但是随即想起自己的身分已经暴露,心头又是一沉,想了想,间小乔说:
“那……这几天来,有没有官府里的人来家里问起和二堂兄有关的事?”
“没有啊。”小乔虽然有些不解,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一开口就问这等无关紧要之事,但她还是据实以答,同时睁大了双眼望着大乔。
大乔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那……讨逆将军离城了吗?”
“还没呢。”小乔眨眨眼,微一凝思,便即明白姐姐的心事,笑说:“啊,原来姐姐是在担心孙策发现咱们女扮男装的事吗?放心好啦,他们既然当时没有发现,就算日后愈想愈觉得不对劲,那也总是太迟了。反正咱们日后没有相见的机会,就算官府想追查,咱俩来个抵死不认帐也就是了。”
小乔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清脆的话语,说得兴起,没有注意到大乔的笑容有些苦涩及勉强。不过自己的意外没有给家里带来灾祸,网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孙策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此事。他既然没有派人来追查此事,是否代表他不欲追究此事了呢?
小乔叽哩叭啦他说到一半,这才忽然发现大乔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深潭也似的眼眸,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不由得吓了一跳,以为姐姐的身子又不舒服了,急忙住口,问说:
“姐姐,你还好吗?是不是又不舒服啦?我去请大夫来!”
“嗯?”大乔一愣之后,随即意会过来,有些感动地拉着小乔的手。她知道小乔平时不是那么容易疑神疑鬼之人,但是现在却表现得这么小题大作,自然是因为自己身上带伤的缘故了:“我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尺不过是刚才心里忽然想起一些事来罢了。”
小乔有些半信半疑,忍不住说:“姐姐,如果真有觉得什么不适,你可千万别忍着,要让咱们赶快请大夫过来看看啊。大夫说,你这回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幸亏送你回来之人施救得当,没有使你在途中伤上加伤,这条命算是幸运才能够拣回来的。即便如此,内伤也不是在三两天内便能痊愈的,所以往后的日子里,你还是得特别小心注意才是呢。”
大乔稍加回想昏迷之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绝没有可能凭一己之力,安然回到家中,必定是有好心人相助,听,到小乔这么说,更加证实了她的推测,因此急忙问:“是谁救了我,又谁送我来这的?”
小乔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说:“男子送你回来的。当时大家见你伤得这么重,都慌了手脚乱成一团,所以没有人去细问他们,只有张管家招呼了几句。他们俩说是上山砍柴的樵夫,曾见过你出人家中,因此那天在林中见你倒在地上时,两人便临时扎了一个担架,把你给抬了回来。张管家要重重酬谢他们,他们却坚决不肯接受,连姓名也没留下来便走了。”
“原来如此。”大乔低着头略一思索,又问道:“但你刚才不是说,经过大夫的诊断,认定我是靠着他俩的施救得法,才拣回了这条命的吗,可是寻常樵夫,又怎会懂得救治内伤呢?”
小乔先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突然听到大乔这么一间,不由得一楞,但是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便想出了合理的解释,笑说:
“姐姐没有见过你的救命恩人,会这么想也有道理,不过据我看啊,那两人都是年轻力壮,又是习于劳动之人,这一路行来也不必跋山涉水,而且啊,说不定你整个人连同箭壶加起来,还不足他们背上一担柴的重量呢,将你照顾得妥妥当当,没有经历什么颠簸震动就回到家里来,倒也是不足为奇呀。”
大乔也觉妹妹的推断有理,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说:“那说得也是。只是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兑送我回来,这么大的一个恩惠,咱们却连他们姓啥名谁都不知道,连将来身子大好了之后,想要登门对他们亲自道谢,也是无处可寻,这么想想,心里直觉得不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希望将来能得机缘,让咱们再见到那两位樵子,好好答谢他们两位的救命之恩。”小乔柔声安慰了几句之后,微微一顿,忽然将话锋一转,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专,姐姐你向来身手俐落,就连初习骑术箭术之时,也未曾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这回怎会受到如此重伤,这可就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们姐妹之间向来无话不说,大乔心想这原因倒也不必隐瞒,于是便低声说道:“我身上这内伤,其实是因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所造成的,那时马儿或许是受了惊吓,胡乱弹跳之下,便将我给抛了出去,我原也是淬不及防。这是我的疏忽大意,倒教你们担心了……”
小乔蹙眉问道:“可是马儿好端端的,又怎会受到惊吓?”
大乔从长长的睫毛下悄悄观察小乔的神色,心知自己这几日的昏迷,定然令家人忧心忡忡。万分担心,可是倘若将实情说出,就伯家人爱女心切,会对孙策产生误会尽避日后相见无期,但不知怎地,大乔就是不愿见到家人误解孙策,于是轻描淡写他说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缘故啊。若我早知马儿为何受到惊吓,就该有应变之道,又何致受此重伤呢?”
大乔这么说倒也不算撒谎,从摔下马来至林中昏迷,她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孙策,何以平日驯良的坐骑竟会将她摔出,因此时至今日,她兀自浑浑噩噩,不明白真正原因。
“啊,原来如此。”小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再聪颖,也绝对想不到大乔竟会在山林中巧遇孙策,并且居然还大胆地随他一同去打猎,因此听得大乔如此解释,再一细想,山林中本就多蛇兽出没,马克受惊,倒也不足为奇;姐姐这回因为一时大意,没有防备而致受伤害,也只能归咎于大意如此了。“不论如何,姐姐的身体无恙才是咱们最在意之事,大夫说你可得好好休息一阵子,每日均需服用汤药,而且最难的,是还要时时保持心绪平静宁定,不可过喜过忧,如此才能好得快些。”
大乔笑月兑妹妹一眼,说:“你我姐妹十几年,又见过几次我大喜大悲。惊但失措的模样啦?”
小乔想想也对,姐姐涵养甚佳,这点倒不必担心,但是随即又记起姐姐生性好动,不禁嘻嘻一笑:“那么对姐姐来说、最难熬的只怕便是要在床上待个十天半个月了……”
大乔刻意一声轻叹,笑说:“那也是不得不然啊。谁教我自己不小心呢。”
两姐妹正说笑问,小乔一瞥眼间,忽然见到大乔手中的华碗,不禁“唉呀”一声轻呼,急急催促道:
“我只顾着跟你说话,倒忘了提醒你服药,这可是湘儿苦守在炉边一个多时辰才熬好的汤药呢,万一放凉了,失去了药效,那回头我怎么好对湘儿及爹娘交代呢?姐姐你快先把它服下吧。”
“好,就依你的。”大乔微微一笑,当真便依妹妹所言,举起汤碗来,忍着药汁苦涩之味,一口口地将药给喝下了。
小乔见姐姐服完药,便笑说:“现在姐姐是家里最尊贵的太上皇,只管动口别动手,以后就由我专门来伺候你服药好啦……唉唉唉,别下床,别动啊,收拾碗筷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好啦。”说着,伸手便要去抢大乔手中的空碗。
大乔开玩笑地将手肘往后一缩,不让小乔接过碗去,笑道:“要我连床都不能下,那可怎么成?只动口不动手,过不了几天,我问也给闷坏啦。还是让我有些走动的机会吧。”
小乔咯咯娇笑:“嘿,每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际遇呢,姐姐应该特别珍惜才是啊。”姐妹俩正在笑闹间,就在此时,门板外忽然传来两下轻轻的叩门声,顿了一下,接着又是轻轻地“叩叩”两尸。
二乔互望了一眼,小乔先出声间道:“谁呀?进来吧。”
门外之人没有出声,只是依言缓缓地推开门板,二乔同时望向门口,却见原来是湘儿捧着一个汤碗慢慢地跨了进来。
湘儿一抬头,便见到大乔已经清醒了,并坐起身来,她瞪大了眼,顿时惊呼出声、快步上前,惊喜地叫道:
“大小姐,你……你终于醒来啦!这……真是太好了!”才说两句话,湘儿的声音突然就硬咽了,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一滴滴落在衣衫的前襟之上。
两姐妹见状都吃了一惊,不过大乔立即便镇定了下来,微笑说:“好湘儿,怎么一见到我便哭啦?”
湘儿抽抽噎噎地伸袖拭泪,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见大小姐你身干好了……心中……心中欢喜……这两日来,湘儿真的好担心呀!”
大乔想到自己昏迷的几日里,经由湘儿打点照料之事不知凡几,见她真情流露,眼眶也不自禁地红了,柔声说,“这几日可真苦了你啦。亏你照料得好,你瞧,现在我不是没事了吗?”
湘儿泪眼模糊中抬头望去,看到大乔微笑地坐在床上,神色一如往常。她们主仆之情甚笃,当天看到大乔昏迷地被送回家来,湘儿心中的焦急担忧并不业于小乔,现在见到大小姐身子好了,湘儿真是关心极了,再听大乔柔声说话,湘儿不禁破涕为笑。
“我真是糊涂啦。大小姐身子好了,我该高兴才是,怎么哭起来了呢?真是不应该!……”
两姐妹闻言部笑了起来……
小乔见湘儿尽避涕泪纵横,手上却依!日稳稳地捧着碗,不禁探头过去瞧瞧,好奇地问:“湘儿,你捧着的是什么啊?我已经把药端来了啊。”
经小乔这么一提醒,湘儿登时记了起来,笑着说:“我刚才发现二小姐把蜜汁忘在灶下了,所以赶紧拿来好给大小姐和药吃呀。”说着,急忙要将碗递给大乔。
不料小乔在旁边,又是“唉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真是……有点对不起啦!可是姐姐刚才已经把药都喝完了那。”
大乔笑着说:“其实这药也不算很苦,不过如果和上了蜜汁,当然就变得可口多啦。下回吧!这碗蜜汁就麻烦湘儿你先替我保留着,留着下回再一起和药服吧。”
只要大乔身子无恙,湘儿心中就欢喜不尽了,因此听她这么交代,立即忙不迭地答应着。
“好,下回湘儿一定不会忘记。”眼尖地看到大乔手中拿着一个空药碗,于是便又笑说:“小姐,那个空碗就由湘儿一并带走吧?”
大乔微笑点头:“好啊,麻烦你了。”便要将碗递过去。
湘儿伸手去按时,突然想起适才在大厅上所听到的一个消息,心想大小姐应该会想要知道,于是便顺口一提:“对了,小姐,刚才我听人说,讨逆将军的大军这两日好像就要离城了呢。”
眶嘟一声,一只空碗突然跌到了地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小乔和湘儿都吓了一跳,两人齐齐朝大乔望去,只见她的容颜瞬间变得惨白。
“他……要离城了?”
湘儿没有想到这个消息竟会令大乔如此震动,心下惶恐,期期文艾地回答:“是……是啊,我……我听人家是这么说的。”
大乔见到两人惊诧的目光,立即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剧烈了,急忙定了定神,竭力克制,但是呼吸仍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这事……你是听谁说的?这种军事行动……应该是秘密进行的呀。”
“我……刚才老爷来了位客人,我去厅上恃奉汤水时,听到那位客人说,这两天讨逆将军正在加紧演练部队,还做了什么‘大阅’,所以……所以他推测离城该就在这几日才是。”湘儿有点结巴他说。
听到湘儿说出“大阅”这个军事名词,大乔便知此事属实,绝非湘儿误会,心头刹那间只觉得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间:“这么说来,他现在还没有离开,是吗?”
湘儿傻愣愣地点头,看到大乔容色惨淡地低下头去,不禁担忧地问道:“小姐,你……你还好吗?”
“……嗯。”大乔缓缓地抬起头来,对她勉强一笑,算是回答,随即又是垂首不语,显得心事重重。
在她们的一问一答之时,小乔静静地在一旁,已悄悄地将姐姐的神色看了个仔细。尽避大乔在失手摔了碗之后,便竭力克制。力持镇定,但是小乔依旧在姐姐澄明的双眸中,看出了凄楚。失落及伤感等等神色,在眼底交织成一片缠绵难言的特殊情愫,徘徊不去。那是姐妹十数年来,她从未在姐姐眼中看过的神色。
小乔心中蓦地有了极为震撼的了悟。
大乔自从听湘儿说起孙策即将离城的讯息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想追问。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孙策的消息,但心中却又明知听得这许多,非但无益于心绪平静,反而更增愁思;但是待要不闻不问,教她又如何能放得下?
大乔心中烦乱,愁肠百转,过了良久,忍不柱长叹一声,抬头看见湘儿及小乔满脸关切担忧的神情正注视着自己。
湘儿见小姐神情若有所思,便下敢出言打扰,心里却是忧急如焚。此时一见大乔抬起脸来,才急忙问道:“小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大乔惨然一笑,却也掩不住疲惫的神情,低声说:“我很好,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倦了。”
湘儿恍然大悟,不禁自责起来;“唉,我当真糊涂了,小姐身子还没大好,理当多休息才是。”立即俯身收拾了床前的空碗碎片,站起身来:“那么小姐你快些安歇吧,湘儿先告退了。”
大乔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姐姐都这么表示了,小乔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房理不走,于是也就随着湘儿一道离开,但是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右脚跨出门槛之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大乔已然躺回床上,背脊向着门口,似乎已然人睡,但是小乔不知怎地,总觉得姐姐连背影都隐约地透露出了伤心之意。
小乔轻叹一声,左足跨出,悄悄地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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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乔侧卧于床上,耳边听得妹妹与湘儿轻轻地带上了门扉离开之后,待要闭目人睡,胸口却觉得懊门之极,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般,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成眠,过得片刻,实在气闷得难受,索性重又坐起身来。
望望窗外,只见明亮的日光透窗而人,将室内映照得清清楚楚,原来这大还只过了一半,想想自已昏睡了三日,在床上也足足躺了三日,无怪会觉得憋得难过,也该要下床活动活动啦。于是便掀开被褥,下了床来。
只是当她站起身来时,只觉得脚下虚浮无力,一个踉跄,险些便要摔倒,心头不禁一惊!想不到自己变得如此虚弱!
所幸几案便只在两步之前,大乔缓缓挪动步伐,在案前重又坐倒;此刻室内并无他人,也不必讲究什么端正坐姿了,于是将肩头倚靠在案沿,一瞥眼间,只见案上依然摆着一部《孙子兵法》,正是自己三日之前,出门前正在研读的。
想到三日前的遭遇,大赛心头不由得一阵绞痛,眼眶便跟着湿润了。
孙策的爽朗笑声还索绕在耳畔,对于他所说的每字每句,大乔仍然牢记心底。而他俊朗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大乔细细地回想着,心中正感觉到一丝甜意,却忽然又想到他发现自己是女子之后,那震惊的神情以及时酷的语调,喉头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梗着了,胸中的抑郁之情却是无减反增。
在未见到孙策之前,大乔的梦想,是希望能够为人幕僚,贡献所学以经世致用:然而如今她的梦想,只希望能日日见到孙策,在他身旁听他说笑,为他分劳解忧,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前后两个愿望,一个宏远。一个淡泊,却都是一般的遥不可及,就算孙策不再追究她的欺瞒之罪,她又有何面目去见他呢?
但,孙郎这便要离开宛城了,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他不着了……
一念及此,大乔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紧缩,一阵阵疼痛,可是痛得愈深,内心却就越发地想要再见孙策一面。
思前想后,不知过了多久,大乔忽然感到手背上微有湿意,低头一瞧,却原来是被自己的泪水给溅湿了,然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泪来的。
面对孙策的离去,难道自己就真的只能坐在这儿无助地掉泪而已玛?不,她乔宁绝不是那种柔弱被动的女子。若是在大军开拔之前见不着孙策一面,她会一辈子心痛。一辈子遗@。
大乔蓦地一咬下唇,擦去睑颊上的泪水,随即站起身来,从衣箱里翻出了那套初见孙策时所穿的天青色男装换上,再来到梳妆铜镜之前,熟练地将自己墨黑秀发绾了个髻,再束以方帕。
不过一顿饭时间,大乔摇身一变,又成为一位面如冠玉,气度闲雅的翩翩佳公子了。只是本应再粘上两撇假鬚,以增添点男子气息,但原有之物已为孙策取走;大乔一咬牙,便放弃了这项装饰,紧了紧腰带,便推门出去。
此时正是未牌时分,丫环、家仆们在府中走动正是频繁之时,所幸府中众人皆知大小姐受了重伤,正需好好休养,因此均尽量回避行经大乔房外,故而大乔跨出房门朝马厩走去,一路上竟未受到任何阻碍。
大乔心知要是让其它人发现自己,那便走不成了,因此不顾伤后虚弱,一逞加快步伐。不料,才刚拐过弯去,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女敕的声音说道。
“姐姐!你要上哪儿去?”
大乔心中一凛,登时停步,转身望去,只见小乔一身淡绿绸衫,俏生生地立于花丛旁,点漆双目正望着自己。
“妹妹……”
小乔走近大乔身旁。看着姐姐这身打扮,她心里已然有数,也不拐弯抹角了。
开口就问:“姐姐,你想去找孙策,是不是?……”
大乔没想到小乔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间出来,一楞之后,苍白的脸蛋上随即浮现出淡淡红晕。既然小乔已然猜到,她也就不再费心否认,低声问道:“妹妹,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小乔眉头深锁,面有优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姐姐,你才清醒不过半个时辰,内伤也尚未痊愈,正是该好好静养的时候,怎堪得如此奔波劳累?”
小乔的反应原在大乔意料之中,当下只是摇摇头,道:“但……他便要离城而去了,这一去……是相见无期了。”
小乔急道:“姐姐,是你的身子重要,还是见孙策一面重要?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啊,你身子搞坏了,是受苦一辈子的事;若是身子养好了,想见孙策,咱们再想办法就是了,不必急于此时啊。……”
大乔见妹妹似乎执意要阻止自己,但又不便明言其中的为难之处,一方面又担心在这里耽搁久了,终究会为其它人所发现,那时自己便走不成了,不由得也心急了起来。冲口便说:“这次若是见不到他,我……我心理也定是要一辈子受煎熬的了,”
一句话月兑口而出,倒有两个人同时楞住了。
这件心事,大乔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想不到却在无意中迫得说了出来,纵使是在亲妹子面前,大乔却也娠红了脸,心中只觉十二分的羞愧难堪;一愣之后,要不多说,转身便走。
她这一动,倒是唤醒了僵立在当地的小乔,急忙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姐姐面前,阻住了去路,问道:“姐姐,你是真的爱上了孙策,是吧?……”
听到小乔如此直言无讳地点破了自己深藏心底的情感,大乔不由得别开脸,晶灿星眸中泪光闪烁,俏脸煞白,身子微微发颤,却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
尽避大乔没有回答,但是小乔从她的神情之中,也已猜到了答案,当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姐姐。
饼了好一会,这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这事,我原也请到了几分,只是万万想不到,你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听得小乔这么说,两滴晶莹的泪珠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大乔惟淬的雪白脸颊滑落;但是她随即定了定神,伸臂将泪珠拭去,亦低声对小乔说道:“那么……你让我走罢。”
小乔见姐姐虽然流下泪来,神情却极是坚毅绝决。她知道姐姐虽然平时一派温柔婉约的和顺模样,但实际上却是颇有主见,并且还有点倔气,因此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了。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跟我来!”一扯大乔衣袖,转身朝侧门快步走去。
大乔微微一楞,追上前去:“怎么——”
小乔停下步伐,微侧过脸来,叹道:“我在房里见你听到孙策将离城时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底啦。但是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独行,所以刚才已叫人备了骡车在侧门候着,既然是非去不可,那便坐车去,总要比勉强病体去骑马颠簸要来得好吧。”说罢,又继续快步向前行。
大乔心情激荡之下,脑中又是一阵晕眩,正想开日对妹妹说话,忽然听到有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这边的庭院,她立即将要说的话咽回,一颗心不由得剧跳起来。
小乔也听到脚步声了,当即反手一勾,拉住了大乔滑腻的手腕,低喝:“咱们快走!”
随即带着姐姐闪出了侧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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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阵急奔闪躲,加上心情紧张,大乔毕竟身子尚未痊愈,好不容易登上了骡车之后,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金星闪烁飞舞,已然是气喘如牛,实在难以支撑。没奈何,只得由着小乔披上了悬挂于车辕旁的斗笠与披风,叱喝地赶着骡子上路。
耳边听着骡车在行进问,车轮压着石板路面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大乔闭着眼,喘息良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心跳逐渐和缓。
此时已是深秋,气候一日冷似一日,寒意颇重的冷风扑面面来,大乔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自己额际、背脊已全是冷汗。
妹妹的担心并没有错,这时候的她确实不适宜出门奔波,若真要乘马而去,只怕走不完一条大街,便又要跌下马鞍来了。想想自己的大胆与不顾一切,大乔也不自觉地感到心惊和意外,怔忡之间,随手伸进袖中,想要掏出罗帕来拭汗,岂知向来随身携带的。她亲手缝绣的罗帕竟然不见踪影,想是仓车出门之际给忘了在房中,不得已,只得以衣袖将就为之。
她生洁,罗帕从不离身,这回竟然连手中也忘了带,益发证明自己的心思已全然为孙策之事所占据了。如此想来,纵使这番心情不为人知,大乔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脸颊发烧,低低地叹了一声,将目光放向远方。
小乔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不禁侧头望了大乔一眼,只见她秀眉微蹙,然而愁容之中,却又隐约流露出深刻的缠绵温柔之情,似乎恨不得能插翅立即飞到孙策身旁;见到如此神情,小乔在心里也不禁深深地叹息了。
她不敢想像当孙策离去之后,姐姐的一分深情,要往哪儿寄托?
一路姐妹俩均是默然无语,任由骡车迎着太阳走了许久,当灿烂耀眼的日光逐渐转化为柔和的桔红色时,朱红色的大门已遥遥在望。
小乔勒住了缰绳,让骡车停在转角边,转头望着大乔:
“姐姐,咱们就在这里等,只是孙策会不会出现?那也难说得很,咱们便等到天黑好吗?若是等到天色暗了,仍未见到孙策一面,那只能说是大意如此,无法改变了。待天一黑,咱们就回家去,好吗?”
大乔抿着唇瓣,缓缓地点下了头。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大军出征在即,军中必定事务繁忙、来这儿守株待兔,也不见得能遇到孙策;虽然女乃此,她仍旧不愿意放过一线机会,只要一面,只要这么远远地。再看孙策一眼就好。她要狠狠地记着这一眼,放在心底,永不忘记。
时近黄昏,寒风愈显疾劲,日光愈显黯淡,大乔白腻的脸颊被寒风吹冻得红了。冰了,却依然双臂环胸,努力以羸弱单薄的身体对抗着骤降的气温;明亮的眼中没有勉强。没有怀疑,依然坚毅地凝视着那扇曾为她而开启,因而改变了她生命重心的红色大门。
然而天色愈等愈是灰暗,当夕阳即将沉人地平线的尽头。小乔转头看着姐姐神色愈来愈凝重的面庞,心中虽然极端不忍,但是念及姐姐的身体,小乔仍然逼着自己轻咬一声,打破寂静,轻声说道:“……姐姐,不如归去吧。”
大乔一动也不动,就好似没有听到小乔的话,但是随着小乔的话声甫落,一片浓浓的水气像层透明的薄纱,陡然间便蒙上了大乔晶莹的双眸之中,没有怨。也没有贵怪,只是凄然欲绝,茫然地望着前方,像是一颗心就在这瞬间死去了一部分,再也不会完整了。
“姐姐,别……别这样……”
小乔望着大乔伤心的神色,不知怎地,心中也跟着酸楚了起来,一句想要劝大乔看开些的话,说着,说着,忽然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眼眶也跟着开始发热,视线便模糊了,紧接着,雨粒大大的泪珠竟然便这么楞楞地落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有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远远的另一端传来,敲进了二乔的耳中。
那马来得好快,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马蹄声便从隐约转而为清晰,显然正在飞驰间,听那声音,似乎正是朝这方向而来的。
大乔蓦地想起了一事,心头不由得大震,身子竟微微地颤抖起来了。
就在夕阳余晖即将从大地之上完全撤退之时,一个身穿银色销甲的挺拔身影蓦地出现在暮色苍茫的街上,侍得胯下黑马奔至朱红色大门前,那人一翻身便下了鞍,身手极为矫健,当门前一名侍卫上前拉住了马辔头之后,那人月兑下头上所戴兜銮,不经意地转过头去,迎着夕阳望了一眼;橙色光芒映照在他脸上,只见这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面目极为英俊,竟然便是孙策。
大乔全身热血如洗,不由自主地低喘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正想要伸手去搓眼睛,时,这时孙策却突然一旋身,转而背对着大乔这方,接着登上了阶梯,走进朱红色的大门之内,门扉随即使缓缓地合上了。
当孙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之时,落日也吐尽了它最后一点光芒。完全没人了地平线之下,瑰丽的晚霞也随之隐去,不过片刻,黑暗立即攻占了大地。
在陷入黑暗的刹那里,小乔双目一时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虽然姐姐就在身边,竟然也看不清她的脸蛋,正想要询问姐姐是否安好时,便听到了大乔幽幽地一声轻叹。
那声叹息,像是发自灵魂底处、最深沉的感受,有着说不出的凄凉伤感之意;小乔心中一阵紧缩,接着,耳边便传来了大乔低低的、柔柔的声音,轻声说:
“……回家吧。”
小乔原以为姐姐会哭泣,然而这句话的语音之中,竟是不带呜咽之声,令小乔原先设想要说的安慰之辞,竟全无用武之地。
一楞之后,也就不再开口,一提缰绳,催骡子快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