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
夜半时分,韩纯忆与友人在酒吧门口分手后,便拖着她那充满酒气的身躯,一步一步的走回家。路上的她看来神情有点呆滞,脸容也很憔悴。孤灯映照下,她的身影左摇右摆,仿佛快要堕下。事实上,她身心也快要崩溃了。
好不容易才能走回家的韩纯忆,袜子也没有月兑下,便倒在床上,狠狠地牵起被子盖着自己的身躯和头颅,下意识把自己关起来。
她的手紧握着一个镶满闪烁水晶的蝴蝶形胸针,这是外婆在她五岁那年送给她的,它是一只能守护主子的蝴蝶。
“乖孙女,拿着吧!它是一只有神奇力量的蝴蝶。”外婆说。
“哇!很漂亮呀!将来的我会否像它一样?”韩纯忆天真地说。
“会,一定会。”外婆露出慈祥的笑容。
岁月流逝,她并没有在意儿时的戏言。好好保存它,只因它是外婆的遗物。然而,她也渐渐察觉到蝴蝶真的在守护着她。
泪水和鼻涕渗进睡枕,渗满可怜与卑微。
在漆黑的被窝里,她竭力让自己入睡,辗转反侧,无奈还是清醒得很。
此时,电话响起来。
“我是姜言中,那么晚还打扰你,真的不好意思,但有些关于出版的事要与你商讨。”
“不想听。”韩纯忆喃喃道。
“什么!”姜言中愕然。
平日的韩纯忆最在意便是出版的事,为何“你没什么事嘛?”
“没有!”她哽咽说。泪水也不禁直流。
姜言中心感不妙,韩纯忆这个一点都不好惹的女人,竟在电话筒的另一端哭泣。
他既意外又担心,在挂线后立即驾车赶往韩纯忆的家。
门铃按下很久,韩纯忆才应门,姜言中看见她两眼通红,还带着一身酒气,他打算出言安慰,岂料她又哭起来: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我与他一起四年了,一心一意待他,我还不够好吗?他竟然爱上另一个。”她咆哮道。
啊!原来是感情问题。姜言中看见哭得如疯子的韩纯忆,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忽然,她拿起蝴蝶形胸针说。“你知道吗?这只蝴蝶是我的守护神,每当我遇到困难,它便会施法替我解困,我的成名小说的内容也是关于蝴蝶,我一直相信自己已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但这次它不灵了……它是否已离弃我呀?”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姜言中说。
刹那间,姜言中也哑口无言。随意回答一句:“其实它已施了法,它把我带来这里,听你哭诉。”
韩纯忆眼睁睁地看着他,伏在他胸膛,差不多整个人也蜷缩在他怀里。
姜言中轻抚着她的发丝,她沉睡去了。
姜言中怎也没想到,这个一点都不好惹的女人竟像猫儿般伏在他怀里睡觉,他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夜过去了,韩纯忆醒过来,对姜言中说。
“昨晚有没有……”
“没有没有,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慌张回答。
韩纯忆失笑,“我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没四处呕吐。”
“也没有。”他尴尬地说。
韩纯忆走进浴室梳洗后,便对姜言中说:“要吃早餐吗?”
“不用了,时候已不早,我还要上班。”他微笑着说。
“那便算了吧!还有,你不是有事要与我商讨吗?”
“啊!待你心情转好才说吧,反正又不是赶急的事。”说罢便转身离开。
韩纯忆看着他的背影,产生依恋的感觉。
她怎也没想到,她从来都看不起这个男人。
翌日,韩纯忆为免情绪波动而影响写作,所以便去找心理医生,希望尽快平伏心情。
“医生,我把事情说出来后,现在的情绪好像没那么抑郁了,谢谢你!”
“那就好了,请记着要时常保持心境开朗。”医生叮嘱。
韩纯忆走到升降机大堂却被一个心神恍惚的女人碰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人很抱歉。
“不要紧,反正我也没有受伤。”她拍拍衣服。
女人说罢转身离去。韩纯忆看见地板上有一张心理医生医务所的复诊卡,病人姓名叫王莉美,相信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小姐,你掉了复诊卡!”她大声道。
女人连忙回头,从她手上接过复诊咭。
“你没什么事吗?你的脸色看来不太好。”韩纯忆问。
“没什么,只是有一点点头晕。”王莉美低着头说。
离开大厦,后韩纯忆驱车回家,中途却下起大雨,在路上她看见王莉美;由于她没有雨伞,所以显得有点狼狈。
“那么大雨,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王莉美犹豫了一会,便走进车里。
车子走一会儿,韩纯忆问她要往哪里?
“我不想回家。”王莉美望着车窗说。
“那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
“这样吧,我们去咖啡室喝点东西,反正我也有点口渴。”韩纯忆提议。
“也好。”
进了咖啡室,王莉美一直沉默。
忽然……“我对丈夫不忠,我有外遇。”她呷了一口咖啡说。
韩纯忆被她突如其来的说话吓了一跳,王莉美看来电很端庄贤淑,怎样看也不会红杏出墙。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韩纯忆好奇地问。
“没什么,这些事情对着陌生人会比较容易说出来。”她搅拌着咖啡说。
“那你爱谁多一点?”韩纯忆追问。
“两个我都爱,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肯定地说。
她们一直说下去,直到没有再下雨。
回家后,韩纯忆还不太明白,为何王莉美能同时爱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虽然如此,但韩纯忆却得到意外收获,她打算用此作为新的小说题材。
此时,电话再次响起来。
“是我,你明天能来出版社吗?”姜言中说。
“当然可以。”韩纯忆嘴角挂着甜丝丝的笑容。
翌日,在出版社的会议室里,姜言中正为韩纯忆解释出版社的新方针。
“这些细节你明白了没有?如果有任何不清晰的地方,我还可以再次解释。”姜言中一本正经地说。
“你的解释很详细。”韩纯忆笑着说。
“你笑什么?”他问。
“我有点看不惯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真的吗!”姜言中笑笑说。
离开出版社,他俩走到大街上。
“我有点饿,不如去吃饭吧。”韩纯忆对姜言中说。
“你喜欢。”他笑说。
晚餐后姜言中驱车送韩纯忆回家。
一路上韩纯忆不断与姜言中谈话,似乎非要打听他的一切不可。
“我到了。”韩纯忆说。
“需要我送你吗?”姜言中间。
“不如你来我家喝杯咖啡吧,上次我还没好好地招待你。”她把握机会说。
“没所谓。”韩纯忆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竟产生这个念头,她期待这夜会变得很浪漫。
回到家后,韩纯忆特意把灯光凋暗,并垂下房子内所有窗帘。
“咖啡很香,你冲咖啡的技术真不错。”姜言中呷着咖啡说。
“真的吗,你真会哄人。”韩纯忆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不!我没有哄你,我只是实话实说。”
其实说话是真是假也没有所谓,韩纯忆根本不会介意,她介意的只是姜言中有否留意自己。
“已很晚了,我是时候要回家啦!”
“你可以留下来吧?”韩纯忆终于说出心底的话。
“什么!”姜言中怔住了。
“你对我难道没有感觉吗?”她眼睁睁地望着姜言中说。
姜言中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到她面前,轻吻她的脸颊,抱着她那瘦削的身躯一直到天亮。
她终于如愿以偿,过了一个不平凡的晚上。
一觉醒来,姜言中问:“纯忆,你会否觉得我们来得太快?”
“爱这回事从来都没有时间限制,那有什么快与不快。”韩纯忆伏在他胸膛说。
姜言中没有说话,笑着轻抚她的发丝。
姜言中再次离开上班去了,这次韩纯忆看着他的背影;除了依恋之外,还多了一份幸福的感觉。
不久韩纯忆便搬进姜言中的家,共赋同居,她也仿佛成了女主人。
蝴蝶显灵了,这回它施法赐了姜言中给她,她也再次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
一年多后的一天,韩纯忆到心理医生那里,她再次碰见王莉美。
“你好吗?”韩纯忆主动上前问好。
“还不错!”王莉美露出笑容来。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
“是呀!我的丈夫正身在外地公干,所以我的心境变得平静。”她呼了一口气说。
韩纯忆看见此刻的王莉美好像如释重负似的,但这么的一个重担又能放下多久?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韩小姐,我先走了,再见。”她挥挥手说。
“再见。”
黄错,韩纯忆走到出版社找姜言中。
当她推门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她听见…
“算了吧!不可能再这样下去……”姜言中说罢看见了她便立即挂线。
“我打扰你吗?”她说。
“不,刚才那位麻烦的客人,真令人讨厌。”他解释。
“言中,是时候下班了。”
“对,去吃饭吧!”
“好呀。”
“等一下。”姜言中从公事包拿出一个漂亮的小盒子。
“是送给我吗?”韩纯忆特意试问。
“打开它看看。”他温柔地说。
韩纯忆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蝴蝶形的指环。
“很漂亮,我最喜欢蝴蝶。”她欢天喜地说。
“你喜欢那就好了。”他笑说。
韩纯忆牵着姜言中的手走到大街上,直到在一间日本菜馆门前。
“就在这间菜馆用餐吧。”她说。
“不,我想去另一间。”正当他俩转身离开的一刹,忽然……
“姜先生,很久没来光顾,菜馆还没满座,要进来吗?”一名菜馆的侍应生说。
“不用了。”姜言中面露尴尬,牵着韩纯忆的手匆匆离开。
韩纯忆忍不住问他。
“你经常来这里吗?”
“这是以前的事,但这间菜馆的服务质素每况愈下,我已很久没光顾。”他解释。
“真的吗?但这间菜馆看来并不差。”韩纯忆语带质疑说。
“算了,不要再谈论这个问题,我们去吃意大利菜好吗?”
“没所谓。”他俩再次走到大街上,走进街角的一间意大利餐厅。
这里的食客颇多,但环境却非常宁静,可能是为了配合室内典雅的陈设。
“这里的食物真好吃。”韩纯忆边吃边说。
“我介绍的当然是好东西。”姜言中一脸自满。
“言中,今天我碰见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在一年多前,我曾经在诊所附近与她碰面。”
“那又如何?”他冷冷说。
“那个女人很可怜,她背叛了丈夫,发生婚外情。”她抬着头说。
姜言中听罢差点把呷着的一口咖啡喷出来。
“你没什么事吗?”她被姜言中的举动吓住。
“没有。”他擦擦嘴角说。
“何以你的反应会那么大?莫非你……”
“不要胡思乱想。”他大声反驳。
“我只是说笑而已。”韩纯忆无奈地说。
“算了,我们结帐回家吧。”
回家路上,韩纯忆仍然满月复疑团,她不明白姜言中为何会流露出异常的反应,她开始怀疑,他是否有什么秘密。她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忽然忆起以往每隔一段时间,姜言中的手提电话总在夜半时分响起,他的工作向来也相当繁忙,所以韩纯忆一直都没有理会,现在想起来却有点巧合,莫非……
之后,韩纯忆开始过问他的行踪。
一天早上,韩纯忆睡眼惺忪看见姜言中正在更衣。
“这么早你要往哪里去?今天是假期难道还要上班吗?”她连珠炮发地问。
“纯忆,我需要静下来。”姜言中呼了一口气说。
“什么,你想说什么?”她声音开始嘶哑。
“我想独个儿生活,我不想受束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干涉你的生活,是因为我……”她哭着说。
姜言中望着她沉默起来。
“不,请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她哽咽。
“别哭了,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感觉。”姜言中温柔地说。
韩纯忆紧紧地抱着头枕,泪水渗遍枕套。
他坐在床上对韩纯忆说:“明天你便要起程往青岛参观学术文化交流会,就用这一星期的时候,让大家冷静,想想这问题吧。”
韩纯忆流着泪点头答应,虽然她心中充满疑问,却害怕提出,因为她知道只有让步才不至令他进一步讨厌自己。她深爱姜言中,害怕再次失去所爱的人,可惜过分的关心与爱,使心意变质,变成占有与猜疑。
翌日,韩纯忆独个儿挽着行李箱往机场,途中她却返回自己的寓所。自从她搬进姜言中的家后,她已甚少回去,家里的地板、门窗、以及所有家具,均铺满厚厚的尘埃。
她走进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古旧的木盒子,盒子里摆放着她最爱的蝴蝶形胸针,她打算把蝴蝶放在身旁,陪伴她一起飞往青岛。她下意识觉得当自己回来时,所有事情便会平息,姜言中的最爱依然是她。
就在青岛的第五天。
“韩小姐,交流会已经闭幕,而你还有两天才回香港,何不四处游览一番?”酒店的接待员说。
“附近的旅游胜地我已游览过,还有什么好去处?”
“你到过潍坊的场家埠吗?”
“杨家埠是什么地方?”韩纯忆好奇地问。
“这儿是民间艺术大观园,是个风筝之乡。”
“风筝之乡?”
“这里除了制造还有风筝展览,很多更是难得一见的。”
韩纯忆听后也感相当吸引,反正自己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去处,所以她便前往杨家埠。
经过几小时的车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里的风筝太漂亮了。”韩纯忆仰天赞叹。
她在展览馆四处走,就如一个天真的小学生,暂时放下她与姜言中之间的问题。
不久,她走进了卖风筝的陈列馆,在众多的风筝中,她刻意挑选了一只蝴蝶风筝,它色彩鲜艳、亮丽。韩纯忆拿着它,一直都放不开手,仿佛蝴蝶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两天后,她从青岛回来,回到家已很晚了,但她仍然打算去找姜言。
她拿着从青岛购买的纪念品赶往他家,就在离他家门不远的街上,韩纯忆竟看见姜言中与另一女人相拥,那个女人还好像在那儿碰过面,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就是曾在诊所附近碰见的王莉美。原来她的情夫就是姜言
中,为何会是这样……
韩纯忆伤心得躲在街角,不断痛哭,打哆嗦。
相拥过后,姜言中在街角看到她那瘦削的身影。
“纯忆,你看到了?”他低着头说。
“为什么你会是王莉美的情夫?”韩纯忆痛哭着说。
“你为何会知道她的名字?”他愕然。
“她就是很久以前,我曾在诊所附近碰过面的那个女人。”她咆哮道。
姜言中无言以对。
此时双方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姜言中看到韩纯忆已冷静下来,才说:“其实我们根本不适合对方,当初那么快便一起生活,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你有爱过我吗?”她眼泪汪汪地说。
“有,但……”姜言中说不下去。
“但是你更爱自由,王莉美能给你自由,因为她没有权力给你束缚,对吗?”韩纯忆眼睁睁看着他说。
姜言中默不作声,因为他的心事全给说破。
“分手吧!”她强装镇定。
“什么!”
“既然我不能给你所需要的东西,一起也意义,我不想像那次一样,变成一个疯子,请让我潇洒离开吧!”她吸了一口气说。
“真的这样决定?”姜言中内疚地问。
“是。”韩纯意说罢转身离开,怎也没有回头看,永远永远离开姜言中。
她只想在这一刻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她希望自己在姜言中的心目中永远都是个高贵漂亮的女人,而不是个呼天抢地的疯妇。
她走回家,再次倒在床上。她再次拿起蝴蝶形胸针,发现胸针上的水晶已不再闪烁、不再漂亮。韩纯忆知道蝴蝶的法力已经耗尽,它再不能守护自己了。她打开行李箱打算把蝴蝶风筝拿出来,岂料蝴蝶的翅膀竟给折断了。此时,她苦笑望着蝴蝶风筝以及姜言中所送给她的蝴蝶指环,心想:我是蝴蝶,我已飞过了山头,但却飞不过姜言中的掌心,我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他那里,从此再也飞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