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地势低降,四周山岳环绕,城南有座干佛山,苍山古柏、峰峦叠翠,相传虞舜曾躬耕于此,故又另有一名为“舜耕山”。
曹君范伴着寒清客人山采药,此刻正是身在此山中。
“姑娘为什么不收个徒弟,也好替妳分担采药的工作呢?”曹君范边采着药草边问身旁的寒清客。
“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继承衣钵的人选难觅,奈何!”寒清客轻叹。
“继承衣钵之人要具备什么条件?想拜在医后门下的人应该不少呀。”
“的确是不少,但符合先师所订下的收徒条件者却几稀。”
“令师订下了什么样的收徒条件?”曹君范大为好奇。
“首要条件,入门时以不超过十二岁为宜,而且必须是个男童。”
“这倒奇了,那令师当初为什么会收妳这个女徒弟呢?”
“就是因为收了我这个女徒弟,先师才后悔莫及,故而订下今后只收男徒的规矩。”寒清客露出苦笑。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女人出嫁后,以相夫教子为重,恐怕再也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行医救人了。”
“哦,那除了性别及年龄的限制外,还有其它的条件吗?”
“有的。其一,心性必须端正且淡泊名利,要心存济世之志而非藉医敛财。其二,要有学医的天赋及兴趣,才能熟记千百种以上的药草,以及奥妙的人身经脉穴道。”
“哗!那的确是人选难觅呀!”曹君范咋舌。
“不过,最近我倒是发掘了一位可造的良材。”寒清客露出欣慰笑容。
“是吗?是谁?”
“宋可风。”
“小风?”
“没错。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发现他聪明伶俐又孝顺,所谓百善孝为先,一个克尽孝道的人心性必然不差。最难得的是他对医药颇有兴趣,也具备这方面的天份,平日我教他认识药草,他很快就能熟记在心,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那妳跟宋大娘提过收徒的事了吗?”
“还没有,我想多观察一阵子再提不迟。”两人谈到这儿,寒清客忽探头看了看曹君范手中的竹篓,才转口道:“曹庄主,我看这些药草的份量已经足够了,我们下山去吧。”
“嗄?这、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么?”曹君范内心一震,这才想起自己陪她上山的目约。
想对佳人表诉的爱意,一句都还没说出口哪!
“唔,早些回去,免得宋大娘他们担心。”寒清客天生好心肠,总是处处为别人设想。
这么人美心慈的可人儿,若能娶回碧云山庄当妻子,曹君范肯定自己将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寒姑娘,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若不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一探佳人心意,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曹庄主有什么事请直说无妨。”
“那在下就失礼了,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姑娘海涵。”曹君范顿了顿才又说道:“姑娘将全付心力奉献给病患,是否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这……”寒清客愕然,怎么也没想到曹君范提出的竟是这种问题。
“在下直言不讳,全是出于一片关怀之心,请姑娘莫要见怪。”曹君范对她深施一礼。
“我知道,多谢曹庄主的关心。”寒清客微定心神后,才娓娓应道:“刚才庄主曾问过我,为什么先师会后悔收了我这个女徒弟?现在我可以更详细的回答你,那是因为行医会影响到女弟子的婚姻大事。”
“这又是怎么说呢?姑娘可否赐告清楚一些。”
“先师两年前仙逝之时,我年已二十,寻常人家的闺女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但为了能够心无挂碍的行医,我却向先师表明终生不嫁的心意,先师见误了我的婚姻,一直深以为憾,故而才会订下今后师门只收男徒的规矩。”
“姑娘准备终生不嫁?”这可不行!曹君范不禁大为紧张。
“是的。”寒清客语气坚定地表示.
“那万万使不得,男有分女有归,一个女人家终究得有个归宿呀!”曹君范赶紧劝说。
“有了家累难免为杂事分心,再说,又有哪个做丈夫的有这种雅量,愿意让自己的妻子拋头露面,去为男人把脉看诊?”寒清客摇头苦笑。
“我愿意!”曹君范激动地月兑口而出。
“我、不、愿、意。”
寒清客犹不及细思曹君范那句话的含意,猛地又听到一个冷硬如冰的声音随着山风飘进了耳膜。
两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声音来处,赫然发现唐烈正寒着一张俊脸,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底下。
“是你!”一见又是这个爱捣乱的人跑来搅局,曹君范蓦地沉下脸。“你是寒姑娘的什么人?凭什么说你不愿意?”
“很简单,就凭——她是我想要的女人。”唐烈大言不惭。
寒清客粉颊顿时轰地一声烧得通红,曹君范更是气青俊睑。
“那也得问问寒姑娘的意思吧?不是你说了就算数。”曹君范嗤笑。
唐烈立即看向寒清客,锐利的眼瞳射出一道威胁之光,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妳的意思呢?快说给他听听。”
“我……”寒清客楞住!天底下有人这样问话的么?尤其是这种敏感的“男女情事”,叫她怎说得出口哪!
“寒姑娘,妳别让他唬着了。”曹君范知道寒清客个性老实,连忙提醒她。
唐烈嗤鼻冷笑,“你怕她选择了我么?没自信的小子就该识相些滚远一点。”
“你骂谁……”曹君范也动了肝火。
“就骂你,臭小子!”唐烈进一步挑衅。
“我们是不是要手底下见个高低……”曹君范怒极切齿。
“早该如此!”唐烈接下战帖。他心中早想过不止一百次,恨不得能痛揍曹君范这个老是故作温文的小白脸。
“很好。早日做个了断也好,出招吧!”曹君范肃容道。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就大方些先让你几招吧!”唐烈口气狂妄,故意想气死情敌。
“欸,你们别动手呀!”寒清客一看情况不妙,急忙开口劝阻。
只是,这两个打翻醋坛子的男人已失去理智,哪还听得下她的劝阻,早已纵身飞到几丈远处厮打了起来.
寒清客在武林中以医术见长,至于武功方面却是平凡得很,想制止两个大男人的对决,根本是无能为力。
看那两人好似杀红了眼,在那儿打得难分难解,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扯着喉咙拚命喊话劝架!
“你们不要再打了!”
“有话好说嘛!”
“求求你们快住手!”
可不知为什么,往常总会听她的劝,对唐烈稍作忍让的曹君范,这次却再也听不进她的话,害她喊了好半天,喉咙都快叫哑了,还是不肯歇手,反倒是唐烈先收住了攻势。
只见他腾身跃出掌风呼呼的战圈,飞离到数丈远的下风处站定。
寒清客正庆幸自己辛苦的喊话终于收到效果,谁知不旋踵,唐烈又有了小动作,竟在那儿振臂大呼小叫起来:
“曹君范,有种的就放马过来,不敢过来的是孬种!”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君范怒极拔起身形直扑而上。
寒清客突觉有异,一个念头忽掠过脑际,很直觉地立即高声示警:
“曹庄主,快些闭气退下。”
可惜为时晚矣!
最擅使毒的唐烈拿出了看家本领,一把红色细粉洒向曹君范面门。
将他诱离到数丈远的下风处,就是不想让毒粉波及寒清客,气头上的曹君范一时不察唐烈的诡计,只顾着穷追猛打,待等听到寒清客的呼叫时已然不及闪躲。
“断肠红”毒粉沁入了他口鼻!
“妳终于来了。”唐烈架腿闲坐在自己房中,当他见到寒清客敲门入内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已经过了二天二夜,唐烈知道她今晚定会找上门来。
因为断肠红毒性发作的时间是在三天后,过了今晚,曹君范即将肠断命丧,寒清客当然知道这个严重性。
唐烈知道寒清客“慈心医后”的外号绝非浪得虚名,平常的毒定然解得了,因此才痛下毒手,对曹君范施出平日不轻易动用的唐门百毒之首“断肠红”,目的就是不想让寒清客轻易破解,如此自己才有筹码和她谈条件。
那天在千佛山施毒后,唐烈就跑得不见人影。这两天故意避不见面,却特地选在今晚返回梅园。
一回来后,他就钻进自己房内等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光景,寒清客果如预期中的到访。
寒清客医术虽好,但对于毒物却只能说稍有涉猎,平日较少花心思深入钻研,不过,一般的解毒仍是难不倒她。
偏偏这次她碰上的是玉面毒君唐烈,使用的毒物又是唐门百毒之首,因此她虽能诊断出曹君范中的是断肠红剧毒,无奈却调配不出救命的良药。
千佛山回来后,她也曾试过各种药方,想为曹君范祛毒,却都功亏一篑,唐门的百毒之首确实够邪门,非其独门解药是解不了其毒的。
救人如救火,因此她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就讨起解药:
“唐公子,可否请你高抬贵手,恩赐断肠红的解药?”
“咦?堂堂武林『医毒双杰』的慈心医后,难道还解不了这区区小毒?”唐烈故意损人。
“那是别人谬赞,清客自认医术浅薄,从来不敢托大。”
“曹君范又不是妳的亲人,死活与妳何干?要妳多事!”唐烈一想到曹君范的山中示爱就有气。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个大夫,救治病患是我的天职,每一个病人跟我也都非亲非故的呀。”寒清客对他的论调感到匪夷所思。
“随妳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救他。”唐烈晃着二郎腿,一脸满不在乎。
“唐公子,曹庄主跟你无怨无仇,你怎么忍心对他下这么重的毒手呢?”寒清客嗔怪地指责他。
“谁叫他想染指我的女人,活该让他受点罪。”
“曹庄主想染指唐公子的女人?”寒清客一脸错愕。“不会吧?那个女人是谁?”
唐烈翻个白眼,受不了她的“迟钝”。
“好吧,如果妳执意要救他,就得准备做牺牲哦。”他也懒得多说,准备直接采取实际行动要紧。
“牺牲?”寒清客呼吸一窒。
“对。想救人妳就得——献身。”唐烈笑得更加邪气。
“这……这是什么意思?”个性纯真的寒清客一时没会意过来,神情透着迷惘。
“不懂?”唐烈笑容又转为暧昧,“没关系,我不介意说得更露骨些。我的意思就是——只要妳答应跟我缠绵三个晚上,我就给妳解药。”
“什么……”寒清客心中大震!“你……你是开玩笑的吧?”
“才不,我可是一本正经的。”唐烈赶紧摆出严肃的表情。
“你!”寒清客顿时满脸羞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人也太恶劣了吧?简直是趁火打劫嘛!
“如何?”唐烈眼潋波诡地盯着她。
寒清客吁口气后轻喟:“太强人所难了。”
唐烈勾唇笑了,他原本就是准备“强她所难”。
出身在用毒世家的唐门,自幼又天资聪颖,所以唐烈早在十五岁前就学全了唐门毒技。离家这十载,他又研制出更多厉害的毒物,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加上长相十分俊美,因此才搏得“玉面毒君”的名号。
他喜欢研制各种毒物,是基于家学渊源及兴趣。平时除了对付恶人之外,倒不会凭着毒技为非作歹,顶多对看不顺眼的人施个“痒死你”、“笑死你”或“哭死你”……等等恶作剧的小毒,要不了人命的。
不过,这些毒虽不致要命,却也挺整人的,加上唐烈行事作风又常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江湖人才会对他敬而远之。
这次对曹君范动用了唐门百毒之首“断肠红”,并非唐烈真想要他的命,而只是用来“胁迫”寒清客的手段罢了。
因为,在从宋大娘口中得知寒清客可能是自己的未婚妻后,再听到曹君范的示爱,让他不敢大意,因此决定要个小手段先逼她就范,以免夜长梦多。
反正寒清客与他有婚约,这么做不过是提早入洞房罢了,他行事本就不受世俗礼教束缚。
虽然十年前他已退还女方信物,但古大年并没有把男方的信物还给他,所以现在他又自行裁定退婚不能算数。
至于万一事后查明寒清客并不是古寒梅,那也无妨,反正他就是要定她了。
“还记得我们在朱仙镇旅店的约定么?”唐烈突然提起旧事。
“约……约定?”寒清客心中直觉不妙。
“别想装胡涂,在朱仙镇妳未经我允许,就擅用我的名号吓唬王青兄弟,这笔帐我还让妳欠着,当时曾说好将来妳必须答应我提出的一个条件做为还债方式。现在我要求妳履行承诺,我的条件就是要妳陪我三晚,而我还会给妳解药救曹君范,算算,可是一点也不吃亏。”
“你!”寒清客哑口。
这是什么浑话!什么叫做她一点也不吃亏?
她失去的可是最珍贵的女儿家清白耶,真是无法理解唐烈那离经叛道的古怪想法,难道他将女人的贞节视如粪土?
“唐公子,拜托你换个条件成不成?”她唯有硬着头皮跟再他打商量。
“不答应也行,那就教曹君范命丧黄泉吧。”唐烈却坚持不肯换条件。
“……”寒清客咬唇闷不吭声,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咱们条件谈不拢,那就一拍两散,寒大夫请回吧。”唐烈见她不语,又威胁着说道。
“但曹庄主的毒……”
“那可不干我的事。”唐烈撇得一乾二净。
“真的没得商量?”寒清客做最后努力。
“我一向说一不二。”唐烈就是没得商量。
“这……”寒清客好生为难!
只剩救命的最后一个夜晚,天亮后曹君范就会毒发毙命,毕竟人命关天,她真能狠心见死不救吗?
包何况他又以朱仙镇旅店约定的条件相逼,她拒绝得了吗?
如果不是他识破王青诡计,她的清白早就被玷一污,或许现在世上已经没有她寒清客的存在了,这点她对唐烈一直是心存感恩的。
唉!难道十年前那段因缘未了,注定两人还得这么牵缠不清么?
也罢,就当是偿还他旅店解危的那份恩情吧。
“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就是。”寒清客咬牙答应下来。
一抹得色立刻自唐烈眼底泛开来。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会落空的。
“好极,那现在咱们就……”他邪魅地轻笑,伟岸的身子逐步进逼……
“不!”寒清客连忙仓惶后退,“等……等曹庄主毒伤痊愈之后,再……再……”她羞惭得说不下去,哪有人这么急色的嘛!
唐烈停下脚步,好笑地看着她。
这个单“蠢”的女人呵,他就是喜欢捉弄她,瞧她吓的,他才不想这么草率的“办事”呢。
“到时妳该不会过河拆桥不认帐吧?”他深凝着她,故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寒清客神情严肃。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妳一次。那依妳的意思,什么时候比较恰当呢?”
“我刚说过,等曹庄主痊愈之后……”
唐烈却不容人拒绝地打断她:
“不行,我不同意。时间就订在明天晚上,明晚戌时过后我在城里的吉祥客栈等妳。”
等曹君范毒解之后,岂不要被那小子坏了美事?唐烈当然不会这么笨,决定速战速决,以免好事多磨又生变。
“这……这么快呀?”寒清客芳心一紧。
“不同意就算了,妳请回吧。”唐烈拿乔起来.
“好、好嘛。”寒清客已是无计可施,只得勉为其难。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烈这才满意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递给她。“这是断肠红的解药,曹君范服用之后还会昏睡三天,三天过后体内毒性全解才会清醒过来。天亮后我会暂时离开梅园,住到城里的吉祥客栈,别忘了明晚戌时过后我会在那儿等妳。”
寒清客接过解药,心情真个是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