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暗夜幽莲 第七章 落寒池

游平带着白莲回到山上吴老爹的抱樱居,在这最后时刻,他只想让白莲安静。

上山路途颠簸,白莲不时昏迷吐血。游平一模她的经脉,感觉她体内寒气四处流窜,身上透着冰冷。

抱樱居里没有人,吴老爹大概出门了。

游平推开门,屋内一片黝暗,他一下子找不到火石,就先把白莲安置在床上,回头欲点起蜡烛。

白莲不舍地拉住他,“平哥,陪我。”

游平坐在床沿,如同以往,努力在黑暗中找寻她的眼睛,“菱儿,平哥在这里。”

仍是暗夜中晶晶亮的双眸,“菱儿这辈子值得了。这山上樱花这么多、这么漂亮,如果吴老爹不嫌弃,求他让我葬在远远的樱花树下,我就很满足了。”

游平哽咽,一再的吻着她。

白莲又说:“平哥,这些日子来,你也倦了,我死了也好,免得让那些江湖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去找你的麻烦。”

“菱儿,不许你再胡说,我们夫妻一体,你还说这种见外的话?”

“不说,不说。”游平怀抱着她,让她卧在自己的胸膛上。

“跟平哥在一起,我就很快乐。我们不要睡,像以前一样聊天。”

游平强忍悲痛,轻柔地抚着白莲的颈项臂膀。

白莲把游平的手放置在她的胸口,低声道:“平哥,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游平无限爱怜地用手掌滑过白莲冰凉的肌肤,想用万缕柔情一寸寸融解她体内的寒毒,更希望能以自己身上的热血换取伊人的生命。

白莲轻叹一声,“不知怎么的,吐了那么多血,身子很虚,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清楚,也许时候快到了。”

游平的手滑到她的月复部,突然按了一下!疑道:“肚子热热的,不冷了。”

白莲亦是伸手一按,“前两天像冰块一样,现在倒温热起来。”

游平又在她身上四肢到处按压查看,捏着她的掌心,兴奋地道:“有道热气,很弱,你那道热气回来了,快,我把它导出来。”他立刻扶白莲靠在墙边,运气出掌,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他几近耗竭的内力。

白莲想拒绝,被游平出声制止,“照口诀练下去,一定是过去寒气太强,把热气盖下去,这几天你吐了瘀血,气血再度通畅。菱儿,你有救了。”他说得激动,双掌微微不稳。

白莲知道他的深情,她依言闭上眼,默诵口诀,接受来自游平掌中的源源热气。

结束一轮运气过程,游平站起身,在黑暗中来回走动,一面高兴地喊道:“有救了,有救了,我抓到那股热气了,可是寒气还是很强,这……这到底该怎么办?”他一个不小心,踢翻一张凳子。

白莲虚弱地靠在墙上,柔声道:“把灯点着了,不要摔坏吴老爹的东西。”

游平在桌上模了一阵子,点起一支垂满蜡泪的小烛,突然又兴奋地叫道:“就是这个,菱儿,就是这个!”

白莲接过游平拿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

若瘀寒可出,足证落寒草化解寒毒之效,速往雪泉山巅落寒池畔。

后头则是画着几重山脉,指示雪泉山的去路。

没有抬头和落款,但一看便知是留给白莲的信息。

游平高兴得坐立不安,“吴老爹给你的那包药,就是落寒草磨成的,原来你会吐血,就是逼出寒毒,太好了,我们赶快去雪泉山,吴老爹一定在那里采药。”

白莲仍不敢相信,“算了,我从来没在药经上读到落寒草。”

“吴老爹是高人啊!落寒草是他发现的,你看他也不确定药效呢!我们去找他就对了。”

绝处逢生,白莲呆呆地看着游平,摇头道:“我不知道活下来好不好,江湖恩怨未了……”

游平鼓励她,“是非公道自有了断,你我问心无愧,就算死也死得光明正大,怕什么?若能度过这次劫难,菱儿,以后就是我们无忧无虑的日子。”

“光明正大。”白莲反复咀嚼这句话,眼神逐渐散出柔光,“是啊!我过去虽在天神教,但绝不滥杀无辜之人。那一夜,也是迫于无奈,才被逼出手……”

游平道:“事情都有因果循环,当初,如果你不为我吞了天阴丹,我也不会发愤研究破解寒毒的方法。直到今天,即使抗阴丹解毒的功效不强,但和抗阴心法口诀结合,又救了无数被寒功所伤的人……”

白莲笑了笑。“你讲得太远了,我当时只想……只想救你。”

游平与白莲四手交握,笃定地说:“今天,我来救你。”

小径边,白雪堆叠,树梢山壁间,冰柱犹垂。游平扶着白莲走在雪泉山的半山腰,一步步踏出迟缓但坚实的脚步。

白莲犹疑地问道:“平哥,我会好吗?”

“一定会。”游平信心满满地,“你人不是好多了吗?”

白莲想到月余来的生死交关,再看路上已钻出女敕芽的小草,伴着心爱的人,只想永远徜徉在这片雪山之中,永享安宁。

他们从吴老爹家中离开,备妥干粮,在崇山峻岭间走了十多天,游平估算到了黄昏,即可到达山顶。

白莲已恢复部分功力,不再需要游平背负。虽然吐血止息,但体内寒气仍重,无法以口诀心法完全化解。

白莲怀疑,白仑曾说天阴丹没有解药,只能靠练天神寒功导成寒气。但今天她不只是吃了天阴丹,又被体内激散而出的寒气所伤,一株名不见经传的落寒草能救她吗?

这边白莲在担心,那边游平亦是忧心忡忡,因为他隐约感觉有人在后面追赶,或许是隔了一两个山头,既不见踪影也不闻声音,可是风吹草动,冰雪崩落,在在透露出无言的讯息。

两人都没有说出心里的怀疑,他们都是一样的想法,能多一刻在一起就好!

在暗黄的暮色中,两人爬上山顶,触目便是一块高耸的石碑,以遒劲有力的古篆文刻着“雪泉山巅”。

游平喜道:“就是这里了,”他望向碑文旁三丈来宽的靛蓝深潭,又说:“是落寒池!吴老爹呢?”

“你们终于来了。”

话才一出口,即听到吴老爹的声音。

回头见是吴老爹,游平立即拜拳道:“老爹,落寒草有效,你的药引出菱儿身上的热气,暂时压抑寒毒,瘀血也吐出来了,老爹,落寒草呢?”

吴老爹走到白莲前面,仔细审视她的脸色,“嗯!丙然红润了不少,可是,落寒草只能生热,不能尽去寒毒。”

游平迫不及待要医好白莲,听到吴老爹如此说,一脸的失望,“可是,菱儿的瘀寒已经出来了,再吃一定会好的。”吴老爹背着手走到落寒池边,指着环池生长的一圈青黑色的小草。“这是落寒草,雪泉山山势高拔,逢冬必雪,就连现在冬未春初了,你们一路上来还是看到冰雪,而这个落寒池……”他凝视波纹流动的池水,“落寒池从来不结冰,即使隆冬亦然!你们模模看这池水。”

游平和白莲两人蹲下伸手一探,不约而同哎叫一声,同时想到身中寒毒时的冰冷感觉。

吴老爹继续说:“不管天冷天热,下雪艳阳,落寒池永远这么冷,然而每每在白雪之中,又可以看到落寒草青翠翠的长着,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白莲反应道:“所以,老爹您就研究落寒草?”

“也是机缘。”吴老爹抚须遥想,“我常在这山里来来去去。有一年,大雪封山,我被困在这山顶,躲在小山洞避了五天风雪,又冷又饿,看到池边冒出绿绿的东西,拔了就嚼,虽然难以下咽,但是草汁入肚,身体就暖了,屡试不爽,于是我就采几株磨成粉带在身边。

“那天听到菱儿姑娘的症状,我想或许可以试试,但是我没有把握,才又回到这里参详,心想菱儿姑娘如果有救,你们一定会回来找我。”

游平心中没有主意,把希望全寄托在吴老爹身上。“老爹,你一定要救菱儿。”

“我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落寒草性极热,所以可以在这山巅生长,可以让老爹在寒冬中感到温暖,也可以逼出我的寒瘀。”说着,白莲落寞地看着深邃的池水,“热气是导出来了,可是寒毒还在,深入心肺……”

游平连忙安慰她,“所以现在我们才要想办法以热解寒啊!”

吴老爹也道:“有志者事竟成,今夜两位且在山洞歇下,服食落寒草,再来从头思量。”

白莲吃过落寒草,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她枕在游平臂弯上,细数他平顺的呼吸声,为着未知的将来,难以成眠。

天色微亮,游平又开始为白莲导气,一察觉她体内渐次浮出的热气,着实开心不已,他想不到在诸多磨难之后,两人竟然还有希望厮守一世。

运功结束,白莲走到落寒池边,说道:“不知这水有多深?”

游平拉住她道:“小心,吴老爹说又冷又深的,来吧!我们居高临下,你看看这些山脉多宏伟!”

两人手拉手,看着绵延高耸的白雪山峰,在朝阳的辉映下,一座座闪闪发光,煞是壮观。

忽然身后传来森森冷笑。“果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不惬意。”

白莲知道那是谁,吓得不敢回头,倒是游平很大方地回身作揖道:“白教主,好久不见。”

来着正是白仑,他身后还跟了几十名弟子,只听他哼了一声,“呵!你想见我吗?莲儿,看到教主不行礼吗?”

“是!”白莲艰困地转身,跪下拜倒道:“女儿给爹请安。”

白仑纵声狂笑:“谁是你爹啊?我可不敢当。”

白莲竭力镇住颤抖的身体,游平赶紧把她扶起,“白教主,好歹你也是白莲的养父,她还叫你一声爹,就是对你有敬意,否则你这杀人狂魔,早就众叛亲离了。”

“众叛亲离?”白仑冷笑道:“说得好,要是没有你这小子,我天神教岂会走到今日四分五裂的局面?我白仑今天若不跟你算这笔帐,誓不为人!”他又看向白莲,“莲儿,再给你一次机会,杀掉游平,回到爹身边,咱父女再创天神教雄风,教除妖联盟丧胆,教游啸龙屁滚尿流!”

游平怒极,可惮于白仑的武功,仍不敢贸然出手。

白莲也道:“爹,不可能,女儿身受寒功反扑之苦,发誓这辈子不会再使出这门阴狠的功夫,恳请爹废掉这门功夫,将天神教导入正途。”

“废话!”白仑掌风扫出,喝道:“今天我就是来取你们两个的小命,尤其是你,王风影的私生女,我白白养你十九年,我要拿你的命来还。”

游平抱着白莲急急闪避,俯身躲开阵阵寒风。

“游平,接着!”吴老爹从山洞拿出游和赠予游平的长剑!长线抛出,游平稳稳接住,拔掉剑鞘,把白莲护在身后。白仑道:“本座岂怕你的九重奇剑?来人啊!把白莲给我拿下。”他边说边向游平出招。

游平左手一推,把白莲远远送开,避免被掌风所伤,而右手已疾使剑招,企图以又快又乱的招式打散白仑的寒功。

众弟子得令,各执武器向白莲走去,白莲见情势不利,又担心游平无法独力对付白仑,于是奔回游平身边道:“平哥,我们一起来。”

她双手变化招式,赫然就是天神阴脉神功。

游平惊道:“你做什么?会送命的!”他步步后退,几乎难以招架白仑的攻势。

白仑见状则冷笑道:“好,用本门的功夫,不忘本呵!你已被寒气所伤,寒毒深入五脏六腑,一牵动,只怕会提早去见阎王。”

他的攻击仍然没有丝毫停歇,游平则是尽力护住白莲。

“现今江湖,人人害怕天神教的阴阳两脉神功,以毒攻毒,只有拿我的阴脉对付你的阳脉。”白莲说。

白仑又是一阵狂笑:“你那不成形的第二层功夫,胆敢跟我的第五层火候相提并论?找死啊?”

游平则是心急地喊道:“菱儿,快到一边去。”说完又想把白莲推开。

这一挪动,白仑得隙拍向游平的肩头,而白莲近在咫尺,惊呼一声,双掌也跟着拍出,承受了白仑巨大的阴毒掌力。

但是,白仑也接了白莲一招,虽然力道薄弱,却在瞬间灌注一道冷流到他体内,他赶紧稳住身形,运用阳脉神功消融这道不起眼的寒气。

白莲承受这一掌,立即狂喷鲜血,身子软软地垂下,游平惊骇地抱住她。

“菱儿,你不能死……”他仰望碧蓝的晴空,怨恨命运为何一再折磨他们?

白莲身受重伤,仍不忘关心游平!“平哥,你快走……”

游平抱紧白莲,坐在地上,心如止水地道:“我不走,我们要死在一起。”

白仑气息调匀,睁开眼道:“好,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他掌起掌落,就待击出,忽然心口一沉,难以施力,他惊讶地倒退一步。莫非他上回教中大乱时,受伤未愈?还是莲儿这一掌有什么古怪?秘岌上说练第五层功夫要闭关三十天,务使寒气各归其位,而他只练十五天便学成出关,会有问题吗?他不再细想,把心口凉气导入掌中,往地上的游平击去。

堵在上山路口的弟子一阵骚动,白仑猛地收回掌力。原来又有一批人马杀过来,试图闯过天神教弟子,来者人多势众,杀声震天,区区三十名弟子可能不敌。白仑当下不再考虑,决定先解决这两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小辈。

此时,一个身影飞跃过激战的人群,稳稳地落在白仑面前,开口道:“白仑,快放开我儿子。”

白仑瞪视游啸龙,笑道:“好,你带回你的不肖子,我带回我的逆女,不过你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分开呵?”

游啸龙直斥游平,“平儿,离开小妖女,我再跟老妖决一死战!”

游平仍是抱住白莲,“爹,原谅孩儿的不孝,菱儿为了救我而受伤,我不能离开她。”

“看吧!好一副情深义重,至死不渝,送他们一起归西倒快活。”白仑说着,便使出天神阳脉神功。

游啸龙见状,立即抄起游平掉落地上的长剑,闪身与白仑拼斗,“我管教我儿子,不用你老妖插手。”

“好,今日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甘休。”

一时之间,沙石飞扬,残雪漫天,江湖两大高手激烈决战,多年新仇旧恨,一并了结。游啸龙想的是杀死白仑,保住除妖联盟盟主宝座;白仑想的是除掉心头第一大患,以重出江湖。

游平抱着白莲,闪避两人出手的凌厉劲风,慢慢拖着白莲到落寒池边,拔起几株落寒草,送到白莲嘴边,怜惜地道:“快吃了,保住性命。”

白莲嚼了几口!吐出草渣,连带又吐了几口鲜血,虚弱地道:“身上能有多少血?血气之身,就快没了,刚刚那一掌,震得我寒气热气都散了,魂魄不凝聚,无以成形啊!平哥,快去帮你爹,我不让你为难。”

游平握紧白莲的手,察出她紊乱快速的脉象,感觉自己仿佛也将魂飞魄散而去。

此时游和、唐琛等人已杀出重围,制住天神教弟子,但是碍于游啸龙和白仑战况激烈,掌风剑光到处横扫,不敢越过两人的打斗范围,只能呆望游平和白莲困在落寒池畔。

白仑功夫以阴狠见长,变化莫测;而游啸龙则阳刚威猛,招数分明。两人几次比划,各有胜负,但自从白仑练至第五层阳脉神功后,阴劲增强,游啸龙连连闪躲,仍笼罩在萧萧寒风之中。

两人越打越靠近落寒池,白莲急道:“别管我了,平哥快走。”

游平观察形势,却是难以逃月兑,更何况,他也不愿弃白莲于不顾。

白莲又开口道:“你的那套反制寒功心法,不只可以调理气息,应该也可以出招,赶快去帮你爹。”

游平道:“我没试过啊!不知道行不行?”

“你爹也会心法,你们合力齐使,引出身体热气,化解寒气,至少……至少阳脉神功就不会那么可怕。”

游平从方才就担心父亲的处境,苦于无力相助,一经白莲指点,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握住白莲的手,立即奔至游啸龙身边。

游平加入战局,开始念出反制心法:“丹田涌热,血涌攻心,闭息逆行,柔气以平……”

游啸龙身陷苦战,游平的心法口诀如及时雨降下,点化他无法破解寒功的迷思,待游平念过一遍,父子俩已在出招闪躲之间凝聚内力。随着最后一句“气顺则平”,两人四掌用力击出,逢上白仑的寒气,两股强硬力道震得三人后退数步。

游啸龙见心法有用,索性舍去长剑,专以内力和白仑力拼,白仑完全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天神阳脉神功,竟然逐步被游平破解,不由得怒目向白莲喝道:“逆女,全教你坏了天神教。”右手与游氏父子对抗,左手则向白莲击去。

白莲不畏白仑,说道:“阴阳两脉神功,越是练到高层,越要平心静气,让体内寒气各归其所,不至伤身。因此,应戒世间喜怒哀乐,更戒爱恨。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的权力没有戒,称霸武林的野心没有戒。在这贪恋关头前,早已破了戒七情,绝六欲的基本心法。权欲薰心,无仁无爱,必自取灭亡。”

白莲这番话无疑道出白仑的弱点,白仑本来就对目前的功力有所疑虑,一经白莲点破,更觉寒毒穿心。

游啸龙闻言,脑中也好像响过重重警钟,敲醒他武林盟主的美梦。两大高手心思转念,手上的力道减弱了好几分。

白莲又跪下磕头道:“养育之恩,莲儿在此谢过。”她再度站起,冷静地说:“我相信您也早已寒毒侵身,只是不自觉罢了。天网恢恢,冥冥之中终究有主宰,杀母杀父之仇,今日终于得报。”她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全靠着一口气支撑着。

游平忧心地唤道:“菱儿,快退开,危险。”

白莲置若罔闻,神情却是十分安详,仿佛已悠游化外。

这边白仑心神涣散,他不相信自己苦练数十年,竟会掌握不住体内的寒气,也不相信辛苦经营的霸业就此结束。于是,他出招劲道转为猛烈,招式更是凌乱。

游啸龙仍是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以除妖联盟盟主自居,为的就是掌控天下诸大门派,念兹在兹,所做所为,无不以巩固权位优先,数十年来多少江湖恩怨,多少人丧命,有一半以上都是正义门挑起。

如今,自己疼爱的亲生儿子,正不顾性命,奋力帮忙对抗强敌,而儿子深爱的女子,虽然历经磨难,仍不计前嫌,指点武功相救,而她的一句“权欲薰心,无仁无爱,自取灭亡”,又何尝不是直指他的内心大梦?

正邪两大高手步法渐乱,游平看得骇然。

游啸龙已和白仑结实地对上一掌,瞬间天崩地裂,鬼哭神号,两人掌力所形成的旋风刮得人人站立不稳,惊惧万分。同时,强劲的掌力亦是震开两人,白仑向后撞向“雪泉山巅”的石碑,顿时将石碑断成两半,游啸龙则飞身跌倒在落寒池畔。

游平赶紧过去查看游啸龙的伤势,扶起父亲,一见他吐血,立即以掌灌注内力。一转身,看到被掌风扫倒的白莲正卧在白仑身前,心急地叫道:“菱儿,菱儿,快起来!”

他不敢停止输送内力,又转头喊道:“二哥,快来扶爹过去。”

白莲听到呼唤,吃力地爬了几步。

白仑脑门撞到石碑,满脸是血,一挺身,慢慢走近游家父子,森然笑道:“今天,谁也别想走。”

他右掌挥出,激起地上碎裂的石碑残片,扫向前来支援的游和等人。

白仑感到身体冰寒,血流逐渐冷凝。

他知道,十五天急就章的练功速度,一下子把第四层功夫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第五层,本以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迹,谁知急乱攻心,数十年的武功修为毁于一旦,此刻遭受撞击,体内寒气终于混乱相窜。

但是他不愿就此死去,他要毁灭,毁掉世间所有阻挠他称霸江湖的阻力,他掌中凝聚寒气,准备爆发他最强猛的第五层神功。

游啸龙尚未调匀气息,游平手无寸铁,游和等人又远在路口,眼见白仑目光凶残,挟带阴惨寒风杀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阵惊慌,!

突然,一个白色身影娉然站起,挡住白仑的去路,以柔弱身躯承受万钧之力,以残余气息化解寒冰之毒。双掌一碰,白莲被震得飘然而起,仿佛一朵盛开在天际的白色莲花,亭亭玉立,却又匆匆萎靡凋零,“噗通”一声,坠落在深缈的落寒池中。

冰冷的水花溅得老高,滴滴冰珠落到游平的身上,也落到砰然倒地的白仑脸上。

白仑眼睛圆睁,全身发紫,不再动弹,身上的血渍迅速冻成腥红的冰霜。

游平狂喊道:“菱儿!”

他呆望着晃动的落寒池水面,心念如雪泉山顶一般凄凉,顿时泪如雨下。

游啸龙推开游平道:“爹没事,你快去救人。”

此时游和赶到,亦急道:“快救白姑娘,我来照顾爹。”

游平立刻跳起身,“爹,照口诀疗伤便是,孩儿去了。”他奔到池边,抓起一大把落寒草咬着,深吸一口气,便直直往下跳去,又溅起冰冷的水花。

“这水很冻的!”吴老爹也奔过来,想要阻止游平,但已经来不及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呵!”老爹叹气采了数株落寒草,递给游啸龙,游和亦掏出抗阴丹,一面想帮游啸龙导气,一旁唐琛、游芸等人则心慌地候命。

游啸龙摇头做个手势,盘起腿来道:“白仑的寒毒已经是强弩之末,涣散不集中,我自己运功化解就好。和儿、唐琛,你们去救平儿他们,其余人收拾白仑尸体,看好剩下的天神教众。”说完话,他这才吞下抗阴丹,咀嚼落寒草,开始静心调气。

吴老爹警告道:“落寒池又深又冷,不要贸然下水,我怕游平会冻着……”

游芸一撩拨池水,刺骨的冰寒让她赶紧缩手,她不禁哭道:“这水这么冷,三哥们不淹死,也冻死了。”

唐琛立刻道:“我下去救他们。”

“等等。”游和挥手阻止,他亲自试探池水,皱眉道:“水太冷了。来,我们先用绳子绑石头垂下去,如果三弟看到,可以拉绳求援,如果……三弟不上来,我自己垂绳下水。”

唐琛忙找师弟拿来绳索,一端双手握牢,一端绑了石块投掷下水。只见绳索不停地放下,越放越多,却没有坠底的感觉。

游芸跪在落寒池畔,放声大哭,“怎么办?怎么会有这个无底深渊?三哥,快点带三嫂回来呀!”

落寒池水波不兴,平静异常,映出众人焦虑的脸孔。游啸龙虽然正在调养气息,但是心思已全然放到那冰冷池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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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落寒池里,无声,幽寂。游平急遽下沉,冰冻的池水早已冻结他的躯体。

当他一跳下落寒池,寒气就从最先入水的脚底冷凝上来,连口中的落寒草汁都还没咽下,整个人就逐渐结成一僵硬的冰柱。

下沉,飘浮,下沉,游平的身子碰到池底软软的地面,又弹起两三尺,他极目搜索,在幽暗的光线中,依稀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

他想游到白莲身边,可是身体却难以动弹。

罢了,同眠一池就够了,愿来生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想缓缓吐出最后的气息,游平突然发现手脚变暖,口中的草汁融化下肚,四周的池水也不再冰冷,而是透着温热,慢慢化开周身的寒冷。

原来落寒池底有一股温泉!游平憋住气息,游向白莲身边,抱起她飘荡平静的身躯,无限柔情地吻上她的唇。

白莲的睫毛好像在轻轻颤动着,游平求生意志油然而起,他抱紧白莲,想要向上浮升。可是,他的气力已经告尽,抱着白莲,两人又坠到池底,汹涌的池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入口温热,身体也是软绵绵地温暖。

气息已乱。

是了,菱儿不用再怕冷,他愿以永世的温柔包裹她。

恍惚间,头上似乎有一个东西飘着,游平右手乱抓,抓到一条绳索,他使劲扯动,意识缓缓丧失,只知道紧紧抓住那条绳索!

绳索拉得又快又稳,把底下的游平和白莲拉出落寒池底。拉过温泉水域,绳索上升,光影渐亮,虽然还得再历寒冰冷水,但生机在望。

一冒出水面,游平大大喘了一口气,先把白莲推上岸,由游和接过,抱到弟子方才升起的火堆旁,而游平由唐琛和其他师弟拉起后,不顾身上湿冷,马上跌跌撞撞地跑到白莲身边。

一探白莲脉搏,仍有微弱跳动,可是口鼻却是全无气息,游平用力地按压她的月复部,让她吐出几口清水。

游啸龙停止调气,走近一看,“人活着是一口气,她缺的是气,平儿,快送气给她。”他又指示着,“和儿、唐琛、杨全、骆文,你们分别从白姑娘四肢输入内力,用心法帮她导出热气。”

游平不可置信地抬头流泪道:“爹,谢谢你救菱儿。”

游啸龙语重心长地道:“她也救了我。”

游平不敢稍微怠慢,提起中气,以他的唇封住她的,倾注最饱满的气息,送入最深挚的情意,只愿她再度睁眼。

游芸在一边鼓励着,“三嫂,赶快醒来,三哥在等你,我们也在等你。”

众人听了鼻酸,被俘的天神教弟子也跪了下来,虔心为他们的大小姐祈福。

游平一再提气,送气,四个师兄弟也专注导气,悠悠一刻钟有如百年之久。

白莲的肌肤逐渐暖和,胸部开始缓慢起伏,游平看着她紧闭的眼,声声唤道:“菱儿,菱儿,没事了,平哥在这里。”白莲悠然醒转,看到游平,“你……也死了吗?”

游平抱起白莲,轻抚她温润的脸颊,“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活着在一起了。”他喜极而泣,泪水簌簌流下。

白莲伸手抚去游平的泪水,“你还是回家吧!我不见容于江湖……”

始终在旁边看着这对儿女的游啸龙开口了,“没有除妖联盟了,那些天神教弟子要回天神峰、要改投其他门派,甚至回家种田都好,统统放了他们,我宣布除妖联盟解散,我游某不再过问江湖事,回去后!正义门掌门由游家长子游安接任。”

众人听了惊讶万分,也立即明白游啸龙这是尽释前嫌,默许接纳白莲之举。

“爹,孩儿不孝,招惹这么多麻烦。”游平流泪道。

游啸龙长叹一声,“不,腥风血雨,全由我招意而来……”他看着白莲道:“还是白姑娘灵心慧思,看透世情。”

白莲的脸颊泛起红晕,“游前辈,不敢当,我临死前能见谅于前辈,让你们父子团圆,我就心满意足了。”一串晶泪滴落而下。

“菱儿,你别胡说。四妹,你有没有干净的衣服,拿来给菱儿换上。”游平吩咐。

游芸应诺,回头去找她的包袱。

游平又道:“刚刚我们帮你导气了,”他捏着白莲的手,“手都暖了,落寒池底是温泉呢!你看你的身体也暖和了。”“温泉?”白莲回忆着,“我跌下去,就一直猛呛水,后来就喘不过气……奇怪?寒毒呢?”她稍微一运气,先是神色惊慌,但她立刻绽开微笑,“武功全废了,我那阴脉神功全废了,那一掌不但没有打出我养父的寒毒,还以力道震散自己的寒气,寒气不能凝结,在温泉里化掉了,平哥,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也喝了好多水,现在身上还热烘烘的。”游平欢喜地搂紧白莲,“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你救了我们父子俩,也救了自己一命。”

游芸送来衣服给游平和白莲,两人背着众人换了。

吴老爹俯瞰落寒池,回头跟众人道:“原来底下有温泉,落寒草大概是受泉水滋养,所以长年青绿不枯,保温疗寒,真是奇草啊!不过,比起他们两个这些年来,生生死死好几回的遭遇,倒不足为奇了。”

穿着干净的衣衫,游平扶着白莲到火堆边坐下。经过这场混乱,时候已近中午,有人正在准备炊食,飘来阵阵的面食香味。

游平柔声道:“还记得蓝石溪畔那个不会武功、喜欢唱歌、善良温柔的菱儿吗?现在你真的是了。你好好地疗养内伤,以后我们再去唱歌吹笛,养鸡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白莲依偎在情郎怀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心灵的踏实安稳,她温柔地回道:“菱儿永远跟了平哥。”

群山屹立,亘古不移;雪泉山巅,情比石坚;落寒池畔,信誓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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