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却不知道隔了一扇门的另一边,也有人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炫城最有名的包子铺是大方街拐角的李记,大清早就有人在买包子了,排的队伍一直从街这边排过街那边去,最出名的是里面的四喜包子……”
才一会儿功夫,话题内容已经从“我娘做的点心”转到了“炫城的名小吃”上了。
也难为这小子了,滔滔不绝说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要打住的意思。玄碧脸上先是浮起了一抹笑容,随即很快的消失了。
西门艾生性活泼,一趁她不注意就偷偷溜下望月峰,满山遍野的去溜达,山上大大小小的动物都给她戏耍了个遍。
这些年宫主闭关的时间更多了,性子也变得越发的冷了,只消丢个眼神就让人直打哆嗦,别说小爆主这样的孩子了,就连她看着有时候也会腿软,难怪最近小爆主总是躲着宫主。
玄碧对此看在眼底急在心里,有心想要待这孩子亲厚些,却也不敢太过亲近,一则她毕竟是婢女的身份,两人尊卑有别;二则小爆主修习的是冰心大法,感情过于充沛的话对她有害无益。
冰心大法最忌情绪的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因此凡是被挑选为继承人的孩子,都必须自小就培养起绝情冷性的性子。不过到目前为止,对于西门艾的培养并不成功而已。
只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造就小爆主单纯而任性的性格。过年后她就到及笄的年纪了,她的言行举止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唉……”真是头痛呀!想到这,玄碧忍不住叹了口气。
目前好歹还有他们几个陪在她身边,但她们总有离开人世的时候,她无法想这单纯的孩子该如何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岁月。宫主选择做那无情无欲的“神仙”,可她却无法漠视,想着得为小爆主好好谋画一下。
就在这时,玄碧忽然意识到屋里已经好久没传出说话的声音了。她放心不下里的情况,忍不住推开房门去查看,这才发现之前还说得开心的两人,这会儿已经蜷缩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睡着了。
“居然这样也能睡着,真是两个傻孩子。”见此情景,玄碧又好笑又有点担心。
本来将陌生男人带进离尘宫,就已经犯了宫主的忌讳,眼前这情景要是再被宫主瞧见,恐怕会一掌劈了这小子。
一想到宫主一掌拍下去,这白白女敕女敕的小子就会变成一摊肉泥,玄碧就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事不宜迟,得赶紧将他们分开才成。玄碧正要冲过去将两人分开,这时她身后掠过一阵冷风。
坏了!她的心猛跳一下,转身果然看见自家宫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宫主,您这次闭关一切还顺利吗?”玄碧不动声色的移动身体,挡在门的位置。
“嗯。”月无尘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我这就去准备梳洗的用具,您也好洗个热水澡解解乏……”玄碧一边故作镇定的说着,一边伸手要去关房门,可——
“这里面是谁?”她的手都已经放在门把上了,月无尘的话让她硬生生的定在当场。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小爆主了。”玄碧故作镇定的道。
“有两个人的呼吸。”
“不就是小爆主和我两个嘛!”玄碧强辩道。
一阵风拂过,眼前已不见月无尘的踪迹。
“宫、宫主,您手下留情啊!”这次闭关后,宫主的功力又更精深了!玄碧不由暗暗叫苦,也跟着追进了房间里。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山里的夜晚仍然很冷,地板上虽铺了一层地毯,但是仍挡不住寒意透过薄薄的毛毯往上沁。
地板上的两人越睡越觉得冷,不知不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干脆抱成了一团,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
这画面乍看就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动物,要不是实在太担心了,玄碧还真觉得这模样挺温馨有趣的呢!
“这是谁?”月无尘的声音仍没有起伏,眼里的冰霜却结得厚了。
“只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子罢了,等天一亮我就打发他下山,您就饶了这无知的小子吧!”玄碧胆战的道。
“玄碧,你还记得离尘宫的规矩吗?”月无尘森然道。
“玄碧,没、没敢忘。”只消一个眼神,就将她吓退了半步,身上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还记得就好。”月无尘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身旁,居高临下望着。
她这徒儿生性活泼,很少有一记刻安静的时候,别看每次在她面前都乖乖的,其实只是在装乖而已,一有机会就会溜出去撵熊打虎。有时候,望着这张就算在睡梦中仍带着几分精灵古怪的小脸,月无尘也会觉得有些迷惑:这跳月兑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的?
此刻西门艾正缩在那陌生小子的怀里,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羽翼般的睫毛低垂着,双眸静静的闭起,嘴角微微的上扬,脸上的表情恬静极了。
“宫、宫主……”玄碧哀求地喊道。
“哼,你眼睛瞎了么,这年纪还会是小孩子吗?”月无尘冷哼一声。
从身量来看,这小子已有十七八了吧!若是在山下,这年纪都能当爹了!
“呃……”玄碧低下头,不敢与宫主对视。
“哼!”随随便便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脸上的表情还比在她这师父面前更放松、更闲适、更……月无尘心中的不满更大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更冷。
“呃……”似乎感觉到什么,先前还睡得很安稳的西门艾,这会儿不安的动起来,脸上也出现不舒服的表情。
这表情牵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角,月无尘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安抚她,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西门艾,就被一只碍眼的大手抢先了。
“乖……”钱守承轻拍她的肩膀,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因为实在太困倦了,他的眼睛压根没睁开过。
“唔……”西门艾将小脸转到他的方向,在他怀里磨蹭了几下,而后再度恢复平静。
这小子还真是碍眼!月无尘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气,伸出去的手也随之改变方向,目标直指钱守承的咽喉所在。
咽喉是一个人的要害之处,只消轻轻的一捏,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宫、宫主,不要啊!”见月无尘面无表情的打量这两个孩子,一旁的玄碧胆战心惊的惊叫起来。
“闭嘴!”说话间,一只冷冰的纤手已扼住钱守承的喉头,只须轻轻一捏,一切就都结束了。
要是喉咙真被捏碎了,这小子的命就葬送在这里了!
***
也行是临睡前说了太多吃的,也许是因为太过饥肠辘辘,钱守承发现自己被一桌子的美食给包围了。
左手拿着蟹壳黄,筷子上夹着碧玉蒸饺,嘴里还叼着半个酥油小饼,眼睛就已经在瞄盛在梅子表大瓷碗里的鸡丝粥。
“娘的乖儿,你慢慢吃,还有很多哪!”娘坐在对面,一脸爱怜的望着他。
钱守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娘的乖儿,喝碗粥吧!”娘替他盛了碗鸡丝粥,隔着桌子处递过来,一只眼熟的玉镯子在手腕上晃来晃去的。
钱守承一脸幸福的要去接那只碗时,忽然记起这只玉镯子在很久以前被他不小心摔断了,他的爹娘也在去年的那场瘟疫中过世了。
下一刻,娘消失在空气里,美食也跟着消失了,随后消失的是桌子、椅子……甚至是屋子!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旷野中,一条青碧色的大蛇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碧的蛇皮,分叉的蛇信、三角形的蛇头、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就是之前的那条,只是个头一下子大了好多。
“有、有蛇!”钱守承的上下牙关猛打架。
他吓得转身想逃跑,可他的双腿却不像是自己的,就算心里急得要命,仍迈不开步子!
“嘶嘶……”青碧色的大蛇吐着鲜红的蛇信,朝他游过来。
救命啊!钱守承想高喊“救命”,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消失了一样,就算他将嘴巴张到最大,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嘶……”青碧色大蛇越游越近,终于冰冷的蛇信舌忝到了他的脖子上,随即一股刺痛感传来。
“有蛇啊……”钱守承的恐惧也在此时达到了极点,尖叫声冲破了闭塞的喉咙。
下一刻,他豁然睁开眼睛。
他这才发现根本就没什么青碧色大蛇,自个儿也不在旷野中,眼前只有一个面带煞气的漂亮女人冷冷的瞪着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咦,西门艾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
随即才意识到不对,这女人只是眉宇间跟西门艾有些相似罢了。何况如果说西门艾只是体温比常人低一些,眼前的女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冰窖了,只是双眸对视了一下下,他就生起一种自己会被冻结的诡异感觉。
“呃……”钱守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不敢与这双诡异的眼睛有更多的接触。
可这一低头又让他发现不对劲——一只冰冷的手正掐在他喉咙上!虽然那手没使什么劲儿,却也让他感觉极不舒服,难怪会做梦吧?
虽然这会儿的感觉和刚才梦中的完全不同,但是钱守承仍妄想着这是梦,伸出两根手指在自个儿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好、好痛啊!”会感觉痛就不是做梦了,他的心又提到了半空中。
“放开!”女人说话也像结了一粒粒冰珠子似的冷。
“呃,放开?”真要放开,也该是她放开他的喉咙才对呀!钱守承不解的道。
“西门艾,你敢跟我动手?!”不料对方根本就不理他,只一脸煞气的冲着他身后道。
“西门……”因为被掐住脖子,钱守承不敢动弹,只有利用眼角余光拼命朝外面望去。
原来西门艾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仍抓着那条白绫,而白绫另一端就缠在掐住他脖子的那条手臂上。他之前没有注意到是因为白绫是白色的,衣袖也是白色的,缠在一起教人看不清。
“师父,我不敢。”话虽如此,但是那条缠住月无尘胳膊的白绫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西门艾,你是想护着这小子么?”月无尘森然一笑。
“弟子不敢。”西门艾低头道。
“既然不敢,还不放手?!”月无尘的语气更冷了。
不能放呀!她要是真放手了,他岂不是要被这邪门的漂亮女人活活掐死吗?钱守承吓得都想尖叫了,但碍于他的喉咙还在那女人的魔爪下,不敢真的叫出声。
“……”西门艾抿着嘴角没有出声,似乎在考虑。
西门艾,算我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放手呀!钱守承吓得拼命朝她努嘴示意。
“师父,你就饶了他吧!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硬把他抓到离尘宫来的。”考虑再三,西门艾还是选择了放手。
糟糕,这回死定了!他心里一阵凉。
“你还记得宫规么?”月无尘没有理会她的求情,只道。
“记得。”西门艾的声音低若无声。
“外人擅入离尘宫者死,带外人擅入离尘宫者死。”西门艾的嘴唇翕动了几次,终于吐出一句。
先前的红晕早就不见了,此时她的脸色就跟死人一样苍白,一向灵动的双眸也变得呆滞。
“我、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呀!西门艾可是你徒弟,哪有像你这么逼自己徒弟去死的?”钱守承不曾见西门艾如此示弱,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侠义之心。
月无尘并不接他的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钱守承本以为已经鼓足了勇气,可被这两道冰冷的目光一扫,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随即消失不见。
“西门艾,你现在就杀了这小子,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月无尘收回了掐着钱守承喉咙的手,对自己徒弟冷冷的道。
“呃……”虽然喉咙上没有了那只威胁性命的手,可是钱守承一点也不觉得轻松,额头的冷汗更是一颗颗的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