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半个生日蛋糕,何欢与一伙打算到银座狂欢的同事们告别,她瞄瞄手表,将近十点钟了,来到东京三年,她夜夜孤枕,既不想交男朋友也从不与朋友结伴玩乐。弦月清冷,夜幕中没有半点星子的影踪。何欢过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除了行道树,还长着一排无尽头的草丛。
她大步迈去,一阵杂响冷不防从草丛中传出来——正在欣赏自己影子的何欢面色一僵,脑海闪出肥胖老鼠的丑陋模样。
明明想拔腿就跑,眼睛偏偏不听使唤地自动转向发出杂音的草丛,那种知道会看见恶心东西又忍不住想看一下来吓自己的心情,令她“期待又怕受伤害”。出乎意料地,一片金亮的光芒在月色下若有似无地闪烁,金光明灭的同时,带出了刚才的杂响。
这……应该不是老鼠发出来的声音,老鼠怎可能是金色的?何欢越想越好奇,金色的东西……什么金色的东西?理智劝她赶快拦车回家,好奇心却催促她上前一探究竟。
身体随心念而动,何欢慢慢凑向草丛,拨开茂密如灌木的枝叶,低头一看——“啊!”惊呼声,冲出了她大张的双唇。只见一个男孩蹲在草丛内,脚边放着垃圾桶里面挖出来的残渣,一张漂亮的脸蛋饱含惊吓,惶恐地看着何欢。
“Hi!”何欢友好地微笑。男孩水汪汪的眼睛璀璨得像星子,下巴枕在膝盖上,嘴唇上翘,表情动人。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头金光闪闪的长发,在阴暗的草丛内兀自散发光亮。他在何欢的注目下,状似恐惧地后退,跌入月光照拂的区域中。何欢顺着明亮的月色,发现男孩有一身雪白的肌肤和一双水蓝色的眼睛,那金色的长眉、挺直的鼻梁,还有完美的五官,都如画笔勾勒出来的不真实。
“你不是日本人。”何欢以肯定的口吻对他说。
男孩怯怯地咬住红润的嘴唇,眼眶内有水珠滚来滚去。
他好象……有点怕她?怎么会这样咧?何欢不明就里,她经常被人称赞可爱的呀!
“你听不懂日语是吗?”她怀疑他可能被不良少年攻击,或者迷路了。
“懂……”男孩似懂非懂地轻应了一声,没多做解释。
连声音都好可爱喔!何欢彷佛听见天使在她头顶吹喇叭唱圣诗。
男孩一双蓝色的眼睛倏地闪出灿灿金光。
“你在看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手上的蛋糕盒。“你想吃?”何欢心领神会地提高蛋糕包装盒。男孩点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隐忍着抢劫蛋糕的冲动,圆滚滚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在乞求什么。
“给你吧。”何欢打开盒子,露出剩余一半的黑森林,放到他脚边。男孩的脸上绽出一丝喜悦,可爱得令何欢差点昏倒。
“你几岁了呀?”见他拿起蛋糕欢喜地蚕食,何欢出口询问。他会否是走失的外国人?若是,她得送他到安全的地方等亲人。他看起来很乖,做父母的肯定会因为他的失散而伤心。
“我……”男孩口齿不清地说:“二十六岁了。”
“What?”何欢顿了顿,随即不相信地大叫。
男孩忽然变成了男人!
他听见她声量加大,吓得后退,戒备之色重新回到脸上。
“二十六?”何欢看着他那张未成年女圭女圭脸。
男孩……不,男人点了点头,很确定他的年龄。
“二十六了,你还装可爱!”何欢忍不住瞪他!有手有脚又成年了、还会讲日语,干嘛躲在这里吃垃圾桶里的食物?
男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装可爱。
“不管,还来啦!”何欢二话不说地抢回蛋糕。男人措手不及,露出贝齿咬咬嘴唇,用一双含水的眼睛直瞅着她,很是委屈。何欢看得心都碎了……“算了!傍你给你!”彷佛欺负小孩子般罪恶感横生,她连忙又把蛋糕推给他。“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男人开心地点头,笑容光芒万丈,好象把黑夜都照亮了。
“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何欢猜他可能是迷路的外国人,她想送他回家,免得他一人可怜兮兮的流落街头。
男人一听,侧头思索了片刻。
“需要想那么久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人摇了摇头,怯怯地说:“我不知道『家』是什么意思……”
“什么家是什么意思,家就是你住的地方啊!”她受不了一个大男人还一脸天真可爱的表情。他不晓得那是小孩子的专利吗?
他就是不知道嘛!男人委屈地嘟起嘴。
“说实话,你是不是谎报年龄?”何欢审视他,推测这个可能性。“其实你只有十六岁?”
“二十六岁!”他没有说谎!
“你这样子究竟是……做什么的啊?”她怀疑他的智力不正常。
男人闭紧了嘴巴不肯说。他意识到严重性,不启齿。
何欢翻翻白眼。“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不知道。”
炳,这人肯定脑子有问题。
“你爸妈呢?”
“不知道。”
唉……又有可能是个孤儿。
“你现在住哪?”
“不知道。”
“你不会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姓什么……”
“很好!”分明在耍她嘛,卷起衣袖,何欢想揍人了。
“可我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露出欢喜的笑容,似乎领悟出什么了不起的奥秘。“我叫贝尔!”
何欢的手探入皮包内,模着行动电话想打给医院。“你是从医院出来的吧?”
“不是。”贝尔吃完最后一块蛋糕,腼腆地向她道谢:“谢谢妳。”
“不用谢了,你的样子很狼狈耶。”对话清晰,不像是白痴呀。“你不是日本人吧?”
“对。”贝尔点头,脸色不再防备与胆怯。
她的气息有些躁动,却很清纯,没有邪恶的味道,令他感到安心。
“不是日本人,你怎么到日本的?”何欢又猜。这个叫贝尔的人也许得了失忆症?小说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他也许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
贝尔咬咬唇,又是一脸难言的表情。
“说!”她大声命令:“不许再装可爱了!”
贝尔不懂什么是装可爱。她一直指控他装可爱,听起来好象是很严重的事。
他双肩轻颤地交代:“我是偷渡过来的。”
“偷渡?”当她不知道有海上警卫队咩?“你没有证件吗?偷渡可是比坐头等舱还贵的,而且偷渡是不好的行为!”
“没有。”他诚实地说:“没有证件,每个国家都不喜欢我。”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何欢凑近他端详。“你来日本做什么?这种物价高得吐血的地方很难生存的。”
“不知道。”他再度睁着那双无知的美丽眼睛回答。
一问三不知,何欢服了他!“你厉害,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人偷渡来日本!”
“不是一个人。”贝尔小声地说明:“我是跟着凯文一起来的。”
“凯文是谁?”她总算听到了一个线索。
贝尔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忧伤地说:“同伴吧。”
“难道……你是被骗来的?”
贝尔拼命摇头。“我是跟凯文一起来的。”他很会重复无意义的话。
“那你的凯文呢,他在哪?”
“横滨。”贝尔的语气感伤极了。
何欢很想弄清楚他的底细,再送他去警局或别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在东京呢?”她拉拉衣领,不管晚风袭人的凉意,决定陪他耗到底。
“我……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贝尔伤心的垂下头,像失去伴侣的小狈。
“凯文吗?”她伸手,像安慰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模了模他的头发。
“对……”小狈语调惆怅。
“他是男的吧?”何欢脑筋急转,想到……贝尔一说起凯文就忧愁,难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对,他和我一样大。”贝尔天真的说。
“啊……私奔咩?”何欢心跳加快。“你为什么要和他来日本呢?”她越问,疑点越多,好象走入侦探小说……呃,如果能牵扯出一段男男耽美恋情,刺激她的灵感与创作欲,那么她下个月的画稿也许能提早完成!
“因为,我和他生病了,要找苏丹拿药……”贝尔怯怯地交代。
“苏丹又是谁?”她似乎快挖出究竟了。
“……新的主人。”
“主人?”何欢脑子里掠过SM道具与黑暗世界里的不道德交易。“你是孤儿咩?”
贝尔蓝眼一抬,看进何欢疑惑的眸。“好象是的。”
“二十六岁、好象是孤儿?你们以前住在哪里?”
“住在……”贝尔看着她,不太敢回答。他觉得自己和正常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
“说啊!”脑子已经被危险BL恋情迷得理智全无,何欢大声催促贝尔回答。
“住在笼子里……”他被她吼得心乱如麻。
“笼子里?”何欢一顿,阖不上嘴。
整理贝尔的话,她隐约理出大致情况:他是个有主人又有伴侣的小奴!啊啊啊……真是有够香艳的身分!
“你要不要去报警?”何欢不知是悲是喜的双眼涌出泪花。
贝尔闻言,死命地摇头。
见他那么排斥,她猜他一定受过虐待……很有可能是性虐待呀!何欢浑身一颤,盯着贝尔无任何污秽的眼睛,同情心不断地膨胀!她的良心告诉她,不能放任一个受虐小奴自生自灭……视线移动之间,瞥见贝尔身上破烂的衣服有血迹。
“你受伤了?”何欢皱了皱眉。面对这个烫手麻烦,她应该转身就走,虽然那太冷漠了,但如今的世态就是这样……可她做不到,同情心退散后,占据她心底的是强烈的保护欲!
贝尔咬着红唇,轻轻说:“苏丹打我……”他眼眶里的泪珠不停地转来转去。
何欢无力的叹口气,女人天生的母性占了上风。“走吧。”她朝草丛内的人伸出手。
“去哪里?”贝尔呆呆的问。
“医院,总要让医生看看你的伤,免得你受到感染。”她主动的拉起他。
“不用了。”贝尔想甩开何欢的手,又觉得她的手心好温暖,和冷冷的凯文很不一样……感觉好新鲜。
“不行!”何欢坚持,握手的力道加重。
靶受到掌心的温热,贝尔难为情地羞红了脸,他偷偷地打量何欢……她好漂亮,微卷的头发、圆圆的眼睛、嘴唇是粉红色的……她是他有生以来首次这么亲近的女孩。
气喘咻咻地跑进一间尚未关门的私人诊所,何欢拉扯开嗓子大喊:“斐翠,斐翠,有病人!”
颓废的美女疲倦地从室内走出来。“妳又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他!”何欢拉出身后躲躲藏藏,羞于见人的贝尔。
“伤得怎么样了?”斐翠一副欢场坏女人的气质,完全不像悬壶济世的医生。
贝尔偷看她一眼,两手紧抓着何欢的衣服。
“贝尔?”何欢发现他畏惧的神色,了然地抚抚他的头,安慰说:“别怕啦,斐翠虽然长的很像坏女人,其实她心地很善良……而且她最喜欢可爱的人了!”
“呵呵,妳说我心地善良呀?这真是今年我听过最动听的话。”斐翠笑咪咪地对贝尔说。“快出来呀,我又不会吃人,你叫贝尔是吧?”
贝尔被人家直接点名,想躲也不敢躲,没胆地伸出头,怯怯地应声:“是。”
没想到,斐翠一看见他的脸就吓傻了,半张的嘴不自主地颤抖:“你你你还真是、真是……”
“斐翠,妳看傻了啊?”何欢能体会她的心情,贝尔真的超可爱说!她刚看见贝尔的长相,应该也是像斐翠一般吃惊得张口结舌吧。“他二十六岁了,完全看不出来呢!”
“你你……”斐翠戒备地后退,手指住贝尔,完全没听见何欢在说什么。
“妳干嘛?”何欢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妳不是最喜欢可爱的东西吗?”
贝尔感到不妙地躲回何欢身后,出自潜意识的行为却表现出他对何欢的信任。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何欢疑惑。眼前的两人,一个像见到贼,一个像在防贼。
“你!叫贝尔的,过来!”斐翠急于分开贝尔与何欢,勇敢地站到他们中间。
“贝尔,让斐翠检查你的伤势。”何欢不疑有他的拽着贝尔的衣袖。
她的举动令斐翠胆战心惊。她肯定何欢没看最近的新闻。无知吧,身边带了什么人物都不清楚,这下害死自己不要紧,悲惨的是很有可能连累到她!
“不要。”贝尔朝何欢摇头,脚步不动。
“那么大了,别再装可爱!”何欢假装生气地将他拖向斐翠。
斐翠很想躲开,但为了何欢这个朋友的安全,她不得不接下贝尔。“欢欢,妳去买这些药水,我这里没有了。”斐翠故意支开何欢,不能让她留在危险之中!
“妳这什么诊所嘛,连药水也没有。”何欢抱怨着,无可奈何地瞄了瞄坐立不安的贝尔,严肃交代:“你乖乖让斐翠看伤,我马上回来。”
“呜……”不要啦!贝尔发出细小的拒绝声,他不想和怪女人在一起!
“就这样啦。”何欢没听见贝尔模糊的抗议,背诵着斐翠需要的药名,走出诊所。
斐翠等她离开,立刻拿出今天的报纸,摊在贝尔面前。
“妳妳妳想做什么?”贝尔不知道她为什么用奇怪的目光看他。
“你看看报纸吧,飞鹰贝尔。”斐翠冷冷说出他的外号。
贝尔瑟缩了一下,惊慌地浏览报纸上占据整个版面的头条新闻。一看标题,他倒抽口冷气,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惶然覆盖了他可爱的脸蛋。
斐翠不动声色地审察贝尔,觉得他十分胆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神勇。“等一下,你真的是飞鹰贝尔?”斐翠疑问。虽然,报纸上的图片和眼前这男孩……不,男人的相貌一模一样,可这男人那明显的无能、无胆样,有可能是史上最凶残的三大杀手中排名第二的飞鹰贝尔吗?当然不可能!倘若飞鹰是这种货色,早被切八块喂狗了!
“我一定是搞错了。”没等贝尔回答,斐翠就抽回报纸。“你一定不是那个飞鹰。”
“我……是。”颤抖的答复,在斐翠转身的剎那响起。
斐翠错愕地回头,看见满眼泪花的贝尔楚楚可怜地点头。
“你这种样子也算是?”斐翠发誓她没有轻视人,实在是贝尔这怯弱的模样毫无说服力。“就算你是吧,我相信横滨那件事不是你干的。”
“呜……我我……”他没有否认也不敢承认。
“你口吃还是有难言之隐啊?”斐翠双眉打成死结。“别告诉我,你真的是维罗纳家族的飞鹰?”
“他们是那样叫我的。”贝尔无辜的说。
“怎么看,你也不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杀手啊!”
“谢谢。”听到有人这么说,贝尔开心极了。他泪眼汪汪地道谢。
“好好好!你先别这样看人。”这家伙还真是可爱得酥人筋骨,被他水汪汪的蓝眼一瞧,斐翠差点脚站不稳。“你怎么没和极光凯文在一起?”
“我和他分手了。”贝尔黯然神伤地低下头。“他很讨厌我……”
“……你们分手了?”飞鹰和极光是情人吗?God……全球十大通缉要犯里的第一对男男组合?
“对,分手了。”纯洁的贝尔根本不知道有一种女性对于许多用词很敏感,凡是与情感有一滴滴关系的词汇,都能让她们“编织”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啊……和那种家伙分开也好,但你怎么扯上何欢的?她可是安安分分的普通女孩啊!”斐翠开始担心贝尔连累好友了。
“我没有恶意,是她送我蛋糕吃……”贝尔手忙脚乱地解释,怕自己被人家讨厌,心酸得红了眼。
“我不是在指责你,拜托你别哭给我看!”活像被她欺负了一样,斐翠罪恶感横生。“现在全日本的警察都在抓你们,你还是尽早离开日本吧!”
“我知道,呜……可是、可是……”他和以前的他不一样了,不仅无路可去,也失去了随意行动的能力。贝尔惶然得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地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