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澜对褚诜的规劝越来越流于形式,大多数时候反而比较像是撒娇般的抱怨。松了口气的当然是褚诜,有了时间精力上的保证,他开始了融各家之长自创武功的计划。投桃报李,他毫无异议地在欢儿满四个月时将她交与女乃娘照顾,不过跑去看孩子的频率惊人就是了。
当然,举凡需要面见臣子的事,还是由他出面的。幼澜有时生起气来惩罚他的方式就是"漏讲"奏折中某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以至于他在第二天的朝议中闹个大红脸。所幸他乖得很,惹恼她的时候并不多,所以他们的"合作无间"一直未曾穿帮。
而今天要接见的这位,她非但三番五次提醒此人要来朝见的事情,而且规定下了朝之后务必很有诚意地赐宴华元宫犒赏人家的劳苦功高。
甭猜,就是官拜辽东副都指挥使的裴麟裴将军,据说是皇后娘娘最要好的青梅竹马──曾经,只是曾经最要好,褚诜在心底纠正。
因为算是以皇后名义办的接风宴,出席的就只有褚诜、幼澜以及裴麟三人,并不甚拘礼,所以气氛一直轻松。褚诜才不会忘记眼前这位一身甲冑却难掩俊雅斯文之气的年轻臣子以前对澜颇有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褚诜贵为一国之君,当然有的是器量原谅他的年少无知,反正都老夫老妻了,还怕老婆跑了不成?
问题是从他自澜一出现,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十分不爽──
"裴将军,我记得爱卿今年已是二十有七了吧,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就被幼澜抛了个大白眼。哪有皇帝这样的?就算是家宴,也不能开口第一句话就过问人家的私事啊。
朕这是在关心臣子的家庭幸福啊,齐家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问一下有什么关系?
反正不要再说了。
好啦好啦。
澜儿和皇上……很好。比他想象中的还好。
夫妻俩用眼神交流,坐在下首的裴麟不能全懂,但其中的亲密无间,却是表露无遗。
帝后恩爱,天下皆知。虽然皇后至今仅出一女,因为有了皇帝的深情厚爱,地位始终不曾动摇,后宫一夫一妻的奇迹,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知道,澜儿这样的女子断不会为了世人的眼光去伪造什么不实的迹象。皇上确实没有给她压力,反而让她随着岁月的淬炼变得更为光彩照人。那一直让他心心念念的灵动慧黠啊,如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从未属于过他。
强抑心中苦涩,他笑说:"启奏皇上,臣未曾婚配。"
褚诜自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眷恋与黯然,用一种很感兴趣的口吻说:"哦?这却是为何?裴卿少年英俊,屡建奇功,不日便要接手辽东都指挥使一职。如此条件,难道竟没有哪家闺秀倾心?"
裴麟抬头,望见一双咄咄逼人的眼──哈,原来,皇帝吃醋了。
能让一国之君感受到威胁,裴麟啊裴麟,你本事不小!轻轻摇晃杯中液体,他在心中自嘲。
"臣只是无心于此罢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下一刻,他被皇帝的惊叫引得抬起头来。
"啊──"
只见他一脸痛楚,同坐主位的幼澜则镇定地说道:"皇上您怎么了?要小心啊!"
"你竟然踩朕的脚!"褚诜勉强作出一脸笑意,向裴麟举了举杯,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抱怨。
幼澜不理他,不动声色地蘸了酒在桌上写下"闭嘴"两字,然后面朝裴麟展开笑靥。
"裴将军这次入京,预备停留多久?"
"启奏皇后,臣此次晋京述职,准备住半个月,顺道看望家父以及在京供职的一些叔伯。"裴麟的父亲曾任越州都督,与进封魏国公的乐绛同守一地,交情甚笃,现在二人都在京城。
"半个月?太短了吧。上回新皇即位时边关吃紧,卿家未曾入朝观礼,陛下与哀家都十分遗憾。现下边关宁靖,不如就多呆几天,好好陪陪裴老将军,趁此玩赏一番京城风物。哀家与将军多年未见,也应该找机会来叙叙旧。"
让他呆半个月都嫌短了?还叙旧?绝对不可以!一旁被"禁言"的褚诜连连在桌上画叉叉请爱妻收回成命,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裴麟正在沉吟,却听得褚诜说道:"皇后,裴将军重任在身,滞留京师,恐怕不太好,我看……"
说到这里,被幼澜杏眼一瞪,就自动收了声。
见此情形,裴麟忍不住失笑。
这是金殿之上那个威风八面的皇帝陛下吗?他对澜儿除了喜爱之外,似乎……还有点惧怕?
抛开个人因素不谈,眼前的情景,十分有趣。
"裴将军意下如何?"
"谨遵皇后吩咐。"
裴麟如愿看到褚诜敢怒不敢言的哀怨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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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大手自背后抱住纤细的娇躯,面颊摩挲着光滑的颈项。
埋首奏章间的幼澜丝毫没有受惊吓的样子,只平静地说:"今天下午怎么这么有空来闹我?不练功吗?"
没有达到预期中吓人一跳的目的,褚诜悻悻然站直身子道:"嗯。朕花了一年时间终于自行揣模出一套内功心法,所以要歇几天来犒赏自己。"
"哦。"她淡淡地应道。
褚诜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没办法,无论怎么诱导怎么劝说,幼澜总是对武学提不起半点兴致来,一如他对朝政的感受。
"澜,要不朕也来看一些奏折?这样速度会快一些。"
她不自觉地身体一僵。
"快一些?要快一些干吗?我也没别的事好做。"
听她这么一说,褚诜心中更是愧疚,他总是把正事扔给澜去做,让她忙得分身乏术,自己却不务正业,什么忙都不帮。
"你一个人没别的事好做,咱俩在一起就不同了呀。可以去赏花,去垂钓,去品酒……"
幼澜听得笑了出来,"你?你去赏花垂钓品酒?算了吧。上回为了显示你所谓雄浑的掌力,把满园子的花都扫到地上还不够,还一朵朵震得稀巴烂,好好的御花园弄得像是命案现场;再上回钓鱼竟然不带钓竿,一把石头飞出去整个鱼池里都是翻白的尸体。品酒那次更夸张……"
褚诜头痛地拍拍脑袋,"好啦好啦,你就别再历数朕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了好不好?"
惨的是并非每回出丑目击者都只有她一个,赏花那回一群跟在背后准备了好几箩筐应景诗文想借机得到赏识的翰林学士一个个想笑又不敢憋到内伤,年纪大点的则直接口吐白沫昏倒了事,好好一个为了表示当今皇帝很有涵养的游园会惨烈收场。
"所以说呢,万岁爷您没有那种吟风弄月的天赋,这种附庸风雅的点子还是少出为妙啊。"她口中调侃,笔下却自不停。
他似乎也不以她的贬损为意,说道:"那好,咱们不稀罕那些酸儒的玩意儿。要不……"他低下头凑到她耳后,轻轻地呼出一口热气,满意地见她耳垂上的细小寒毛倒竖,"要不咱们好好地亲热一番,嗯?"
轻言细语使得幼澜浑身一阵酥软,"你……"
"就这么说定了,来,咱们把活计赶一赶!"褚诜说着随意拿起一本奏折便要翻看,却因她出乎意料的反应而怔在当下。
"澜,你做什么?"盯着空空如也的手,他难以理解。并不是说幼澜的手法快到他都来不及防备,而是她的行为真是太奇怪了!
疑惑地注视手中硬生生抢过来的奏折,她也被自己吓到。
她在干什么?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夺过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她几乎不能解释为什么看到诜像是要翻看奏折时自己心中那样严重的排拒,下一刻,在能用理智思考前,她就将之抢到了手中。
她是在怕……诜的介入?
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是好意不是吗?她处理政务时并没有什么缺失怕他知道的不是吗?事实上,他本就该介入甚至全权掌握的不是吗?
她的原意只是在帮他的忙,绝非占有,她应该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啊,诜要看,就尽避看,就算他不看还是要将其中的内容告诉他的。那为何在他拿起奏折的瞬间她会如此忐忑心焦,就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夺一般?为何会有不假思索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她竟将这些奏折当成了自己的东西,诜可以知道内容,但作出决策的,却必须是她──而这些奏折、这些决策,代表的正是大齐王朝的最高权威,全国上下命运之所系!
她怎么会在想这么可怕的事?
"啪"的一声,奏折落地。
"澜,你怎么了?说话啊!"他轻拍她的双颊连声呼唤,无暇顾及那份或许与她的异样甚有牵连的奏折,实在是惨白的脸色令人太过担忧。
她仿佛从梦中惊醒,对上他关切的神情,压下突如其来的惊恐与愧疚,笑道:"没什么,大约是听到你竟然良心发现准备减轻我的重担,以至过于兴奋。来,这些奏折分你看,这些我看。"
"为什么你的那么少我的却那么多?你看得明明比我快的!"
"是吗?那我看完再帮你看好了。"看奏折这种事,本来她就比诜合适对不对?看,诜也说她比他快。
既然反正要帮忙看,为什么要把多的那份给他呢?她刚才的解释也很勉强……褚诜出神地看着奋笔疾书的妻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从他心中升起,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倏忽而逝。
气氛又恢复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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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裴重府邸。
花厅内,一身常服的幼澜与裴麟相对而坐。
"其实您不应该经常来这里的,会有人说闲话。"虽然左右无人,但裴麟的语气中还是带着生疏的恭敬。她,已经不是能任他呼喊澜儿的越州少女了。
"什么闲话?我一向视你为兄,难得你来京一趟,怎么能不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他乡遇故知呢,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皇上也会不高兴……"他可没忘了当日宴会上陛下的明显表态。
"他不高兴随他去!我行得正坐得直,人家说什么他也不会真信,只不过偶尔吃吃飞醋调剂一下生活。别理他!"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裴麟明知无望的心情更加黯淡。他本以为自己对皇上而言,至少会是个小小的威胁的,原来,那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呵。
生活的调剂?澜儿,你何苦说得如此直白?苦笑着看向她若无其事的闲适神态,他收敛心神,将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几日来的好奇:"皇上好像有些畏──不,尊敬您?"
她每次谈起皇帝时自然平和的语气着实让他吃惊不小,她的口吻,好似只是寻常妇人在提及自己家"那口子"那样平常,那样对等,但问题是她的"那口子"可是一国之君啊,可以这么……轻慢吗?就说他温良贤淑的母亲吧,纵使夫妻恩爱,也从来没这样说起过父亲,总是一口一个"老爷",还自然而然地带点敬意。
他们两个,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无论如何,总不会是百姓心中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夫为妻纲"就是了。
"哎,咱们只是在闲话家常而已,你别说得他像我儿子似的好不好?直接说他怕我不就得了?"她拈起一个果子放进口中,暗笑他的多礼。官场上打滚的人总会渐渐变得言不由衷,想不到连镇守边陲的将领,都逃不开这种习气。
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改少时的率性啊。裴麟微笑不语,眼中却是无限追怀。
嚼完果子,幼澜露出神秘的笑容,"他怕我,是因为我掌握了他的弱点啊。"
虽然好奇,但了解太多对自己也并无好处,所以他半调侃地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弱点',让皇上不敢纳其他妃嫔,专宠您一人吗?"
没想她却非常认真地回应:"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纳妃,跟任何事都无关。我们只是很确定今生今世心中只容得下对方罢了。"
裴麟大受震撼。本该是情人间浓情蜜意时才会立下的甜美誓约,自她口中道出,竟不见娇羞,只是无比的自然。所以,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而是她与皇帝,都结结实实认定了这件事!怎么会有人爱得这般笃定,这般理所当然?思及此,裴麟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嫉妒、羡慕、惊讶、欣慰,哪个多一些。
"没有人有微词吗?"对于平凡人来说,这是个十分可笑的疑问,情之一字,关乎两人而已,但他们不同,国之父母,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瞧,一举一动都必须是足以垂范天下的中规中矩,否则就得等着受悠悠众口的指责。
"怎么没有呢?"尤其是在欢儿出生以后,"朝臣以皇朝必须有嗣为由要求选秀立妃的奏折不知被我们留了多少。最后是廷争,诜──我是说陛下,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们哑口无言。"她又嗑开了一颗瓜子,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条斯理地公布答案:"他说,郑氏前鉴不远,朕不敢重蹈覆辙。"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眼中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爱恋让裴麟难以坦然。
那时候诜是带着笑说这句话的,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原因,却使得群臣变色,前太子妃郑氏因妒误杀太子的往事历历在目,后嗣重要,当今圣上的性命安危更加重要,皇子可以让皇后慢慢生,反正来日方长。皇后或者哪个妃子真把皇帝给"卡嚓"了才严重。所以自此之后,没有人再提选秀之事。裴麟了然而笑,这确实是最好的理由。当年郑氏的事震惊朝野,他在边关也知之甚详。褚诜此言一出,当然威慑力十足。
幼澜又续道:"不单是朝中大臣,连父亲也因为新皇即位后我不肯让三姐进宫而甚为恼火,前年终于完全失望,让她嫁人了。"她与娘家本就情淡,现在几乎是不太往来。她没有以德报怨的胸怀,将父亲接进京城,封个国公的虚衔,已算是仁至义尽。
"兄长倒是很高兴。"幼澜的三姐夫正是裴麟的兄长裴麒,现任巴州太守,两家早就定了亲的,也难为他竟然不怪乐家的利欲熏心,将婚事延宕了这许多年。
"麒哥应该很喜爱三姐吧。"以己度人,她心中也盼二人婚姻美满。
裴麟欲言又止。
算了,澜儿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也只能以兄长的身份给予祝福了,何必徒寻烦恼。
"不说这些了。麒哥你明日就要回去,东北情势险恶,务必一切小心。还有,切勿为国事误了家事啊,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也该定下来了。"
这几日下来,她不是没发现裴麟眼中仍未消褪的情意,除了感动以及愧疚,她不能也不愿给他其他。惟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他明白这个事实。
她对裴麟,没有过兄长、家人以外的感觉。
除了十三岁那一年的求婚外,裴麟在当年进京选秀前夕还提出过私奔之议。那时候走,最多父亲再找三姐顶替,不会闹得太大。她仔细考虑过可行性,最后还是拒绝了。
从她懂得男女之情起,便一直知道裴麟对她的特别,跟他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而进京,却由于先皇的年事已高与自己不善钻营的个性,注定了一旦入选,便是一场悲剧。裴麟是好人,在得不到回报之下,就算心中有怨也不会轻言分离,放她一人孤苦无依。正因如此,她更不能无耻地去利用他的感情。与其草率决定使得两人将来成为怨偶一生抑郁,还不如离开,让她一人去面对无限的未知与可能。
当时或许只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喜欢上他的可能。但在遇到了诜之后,就知道了男女间的喜爱与亲情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她不会因为裴麟的注视而脸红心跳,她不会因为与他三两日的不相见而不停思念,她不会想象两人白发苍苍时相依相偎的模样……
所以,裴麟只会是很亲的兄长,很好的朋友。她从没跟诜提起过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她或许没事,裴麟可不一定逃得月兑他公报私仇的伎俩。想象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微微地笑了。
无论事情如何变化,相信她和诜会在一起,一直。
"我知道。"裴麟心中怅然,相聚不过一月,竟又要天各一方。他忽地想起一事,"皇后,有件事,问出来或许逾矩,但臣心中疑惑,很想得个解答。"
"麒哥,这么客气作甚?你问,我知无不言。"
她既然如此说了,裴麟也就不再藏着:"好。我想知道,新皇刚即位时东北局势不稳,那封以您的名义写来授予退敌之计的书信,并非皇上授意,对吗?"
"哦?你凭什么如此认为?"
"我本来自然以为主意是皇上出的,只是考虑皇后与我有同乡之谊,为让我安心,才以您的名义写来。但我在京这段时间,蒙皇上召见问及边防状况之时,发现皇上对东北的了解并不像信中表现得那样透彻,所以……"
幼澜赞赏地笑,"麒哥,你真是敏锐。不错,那封信是我写的。"不过诜有"审查",在确定没有可以让他"误会"的言词后才送了出去。
裴麟惊异万分,"怎么可能?你一个女流之辈,从未到过东北……"他起先只是想知道有那位臣子对东北形势了解得如此清楚,想与他结识一下罢了,谁知道竟得到这么震撼的答案!
"我没去过东北,先皇去过,并且经历大小凡四十六战才平定那块土地,他有写札记的习惯,所有收集的资料,运用的战术都存放在弘文馆的秘阁里,我曾经仔细读过。"
她平静地叙述,裴麟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做梦都没想过,昔日酷爱读书的邻家女孩不仅已贵为一国之母,更是胸罗百万雄兵帮助东北军在那个最艰苦时期顺利退敌的天才智囊。
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得意,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如娴静少妇。难怪总觉得如今的她已不同于原来那个虽然聪明有时却有点傻有点可爱的小丫头,原来并不只是嫁作人妇的缘故,更因为她的能力已远远走到了前头,让他──望尘莫及。
敛于内的光华,不会只闪耀一次便告停止,裴麟想起方才她说到群臣上奏被留中时用的是"我们"。
我们?她与皇上?电光火石间,他了解了她所谓皇上的"弱点。"
"你这是在玩火!"焦急之下,他也忘了使用刻意疏远的敬称。不遵妇道,参与机务,把持朝政,一旦被人知道,这些罪名就会铺天盖地地蜂拥而来,到时候怎么收场?
她以为有皇帝的疼宠就足以仗恃吗?
错了!短暂的接触中他可以看出,皇帝虽然宅心仁厚力持淡薄,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她以为他的容忍度有多少,她以为他能包容她僭越权威到什么地步?况且比皇帝更高的,还有祖宗家法!一顶顶大帽子足以压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幼澜听他忽然大吼,有片刻回不过神,待了解他的意思,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一变,"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帮忙而已。"
裴麟凑近,双手就支在她面前的桌上,深深地看着日夜挂怀的容颜,几乎让她的心虚无所遁形,"就算你现在真的只是想帮忙,年长日久,你能保证不会──错位?"
她几乎是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笼罩,太过快速的动作更加深裴麟的忧虑。
"好自为之啊,皇后。"加重了称谓的音量,似乎在提醒她始终只是褚家的媳妇。
她不答,怔怔地望着厅外一池怒放的莲花,心中涌起一股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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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坐针毡。
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褚诜端坐龙椅,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朝臣冗长的发言,右手无意识地摩挲扶手上光滑的缎面。
他的身后是一道帘。
除了罗奇这样极少数的近侍外,没有人知道,帘子背后近四年来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的妻子,他的内助,他的最佳谋士,他闲暇空间的慷慨赐予者。
他似乎越来越依赖她了,依赖得很久,依赖得很多,依赖得几乎忘了她是否值得依赖。
夫妻一体,他该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感到羞愧,毕竟,澜是那么尽心尽力地在帮他……
帮他?不是吗?她跟着他上朝是怕他没听完整群臣的意见而走神去想他的武学;她帮他批奏折是为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自己的喜好;她安排他召见大臣的名单、拟定他上朝时要交付公议的事项更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现在的他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顾好台面上的礼仪,其他的都归澜管,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事无巨细,朝政几乎都是澜在做主,她不辞劳苦,她无怨无尤……她作的决定,十有八九是正确的。真奇怪,刚开始的时候,他俩对朝政的意见总是相似,但是现在,他偶尔与她讨论事情,说出来的见解却总是比她差一大截。
难道这也跟学武一样,几天不练就会手生吗?那么,他现在确实已经差澜很多了。
傀儡。
昨晚可能真没睡好,竟然又有一个奇怪的词语莫名闪入脑中,而且还让他不自禁打个寒颤。
谁是傀儡?他吗?
笑话!怎么会是他!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并且武艺不凡,当今之世,有谁及得过他?
虽然如此,心中由来已久的怪异感却不断扩大。
澜已经很久没有劝他以国事为重钻研武学应适可而止了,澜很多次有意无意地阻止他碰那些奏折,就算让他看了,也是勉强的神色,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似乎忘了他们是多么亲密的人,一举一动都可以被对方捕捉到最细密的心思……
澜,是他的妻,最亲密的人。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那么奇怪的问题──
美色倾国,才干……也会倾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