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下朝后,拓里一回将军府便换下朝服,看见左手臂上如蛇盘据的丑陋伤疤,心中又不禁一紧。
时光如白驹过际,转眼间已过九年,但拓里仍旧无法从失去月笙的伤悲中逃出。别说爹娘不明白几日的相聚怎么就令他如此刻骨铭心,连他也不懂月笙的一颦一笑怎么就像影子般牢跟着他,至今午夜梦回他都还能清楚看见她的形影,一点也未随时光淡忘。
“月笙,你真的死了吗?”
打开书桌抽屉,一个小小的木盒里摆着当年月笙和他交换“信物”时送他的玉篦,如果没有当年那场船难,月笙早已是他的妻,他又怎会沦落到只能睹物思人呢?
那场船难让月笙的双亲全丧了命,他们的尸首在十多天后浮现,但月笙始终未出现,虽然也有其他人的尸首未寻获,但死未见尸总让拓里无法死心,始终抱持着月笙或许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数年的军旅生涯他屡建奇功,年方二十三便获皇上钦封为“骠骑将军”,知道他名号的人不少,他也私底下请人查探过,却始终查无月笙的消息。
“将军,老爷有请。”
神思游离的他没听见敲门声,倒是没漏听林总管下一句话。应了声,穿好衣服便随着林总管到花厅。
“爹。”
拓里一进花厅便微皱眉头。
他平步青云、光耀门楣是好事,但功名利禄在他眼里如浮云,他根本不在乎,可是他爹似乎无法像他一般处之泰然、不受丝毫影响。
一人富贵,他爹便不太爱跟亲戚们联络,旧时友人求访也总是冷淡相待,倒是跟那些达官贵人们交往热络。瞧他现下又在清点礼品,不晓得要去向谁“献媚”,拓里就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你来啦!”青元笑咧了嘴。“礼品我全准备好了,也帮你订制了套新装,你快回房换上,我们中午有饭约,该出门了。”
“什么约?”拓里接下新衣,却没回房的打算。“去哪吃饭?”
“去仁王府喽!”青元一脸得意的。“纤芸公主她派人来约我和你--”
“不去。”
拓里冷冷地将新衣往椅上一搁,转身就要离厅,却被青元快一步拦住。
“不去不行!”他端出做爹的威严。“你知道的,纤芸公主是太后的义女,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她对你有意可是你前辈子修来的好运,朝中多少王孙贵胄想高攀还攀不上;加上仁王爷又十分欣赏你,要皇上赐婚已经是指日可待--”
“我又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大恶事,上天不会降这种大祸在我身的。”
“胡说八道!”他快被这笨儿子给气炸了!“能娶到纤芸公主为妻可是祖宗保佑的大好事,人家求都求不来,你当‘大祸’,你脑袋是打仗打坏了是吧?”
“撇开公主的头衔和仁王府的尊荣不谈,纤芸公主还有什么地方可取?”他直接问父亲。
“公主她艳冠群芳,又懂琴棋书画,又--”
“得了!”拓里实在听不下去。“爹,您根本没见过她,又怎知她‘艳冠群芳’呢?”
“我听说的呀!”他真的那么听说。
“好吧,我承认她面容姣好,但是她书法极差。琴艺更是令人不敢恭维,就那张嘴甜,而且还只甜太后与皇上!其实她本性并不好,娇生惯养,脾气拗如牛,不懂烹饪、针黹,却嘴刁,为了衣着的绣纹,还不惜花费千金请名师精制,还--”
“人家贵为公主,干嘛要会那些丫鬟才需要会的差事?”青元立刻为她说好话。“再说书法、琴艺不好,又如何?老婆又不是娶来写字、弹琴的。你需要的是一位能帮衬你、让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前途无量的娘子。”
拓里一点也不赞同父亲的看法。“娶妻娶贤,不是娶来让自己更加显贵的,不识字、不懂操琴也无妨,只要她温柔贤良、善解人意,能贴我心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必须两情两悦,就像我和月笙--”
“又是月笙!”青元露出烦憎脸色。“都几年了你还不能忘记那个死人!难不成你要为那个认识才几天的小女孩‘守寡’,想断我们童家香火吗?”
他皱了一下眉。“也许月笙没死。”
“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皇上下圣旨逼我,否则我尚无成亲打算,更不想跟纤芸有任何牵扯,我去练枪了。”
“拓里!”
不管他爹怎么说,拓里就是无法硬逼自己去喜欢纤芸。
“就算月笙还活着也已经十八了,人家说不定早嫁人,连孩子都有了!”
案亲的气语在拓里离厅后还不止歇,非要教他死心不可。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拓里喃喃自语。看来要一个死心眼的人将旧情完全忘怀,只怕还得费上许多时间吧。
***
远远看着高悬“将军府”的牌匾,月笙一颗心就快跳出胸口了。
“姐,到了,到了,到了……”
昭芹的小手直往月笙背上拍,都快拍到她内伤了。
“你干嘛那么高兴?”她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得圆嘟嘟、富态又可爱的小义妹。
“当然高兴喽!”昭芹拍拍自己的大腿。“我们可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耶!好不容易终于在盘缠用尽前找到了我这未来的姐夫家,总算可以吃顿饱、好好睡上一觉,我当然开心喽!”
月笙绯红了双颊,娇嗔道:“又还不确定骠骑将军就是里哥哥,况且就算是吧,也不晓得童家还认不认这门亲。”
昭芹很有信心地拍拍她的肩:“就算世上有两个人叫‘童拓里’,还正好全是二十三岁大,也不可能他们的爹也正好同名同姓都叫上‘童青元’吧?”她拍拍月笙的瓜子脸。“如果是看到我,被悔婚的机会的确很大,但是姐姐你可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耶!当年你还小,姐夫就那么喜欢你了,现在你又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看他肯定会被你给迷死的啦!”
月笙笑敲了她前额一下。“你又知道里哥哥喜欢我了?”
“是你告诉我的啊,我那未来姐夫当年可是拼了命救你,他不顾己身危险替你挡下猛虎,那不就是深爱你的铁证吗?他不知道你后来被我爹救起,大概以为你已经死了,如果让他看到你死而复活,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保证。”
“希望如此。”
月笙是真心希望她的里哥哥还记得当年盟约,因为除了义父和义妹,她一直都当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九年来一直没忘记过他。
但是他现在贵为将军,还会肯娶她这孤女为妻吗?
“我们过去吧。”
昭芹拍拍她的肩,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月笙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向对街的将军府。
“待会你进去就好,我留在外面以防万一。”
她指着自己鼻子。“要我一个人进去?!”
昭芹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有个万一,我才能去报官呀!”
月笙皱起眉。“会有什么万一?”
“我是不想这么说啦……”昭芹搔搔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爹已死,在这世上就剩我们俩姐妹相依为命,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不为你多做考虑,万一我那未来的姐夫个性丕变,嫌贫爱富,想来个杀人灭口,不让人知道有你这未婚妻的存在时,那怎么办?我在外头等着,要是你进去一个时辰还没出来,我就去报官救你。”
“昭芹--”
“去吧!”
月笙才开口就被她用力一推,踉跄向前几步,回头瞧她用双手猛挥,要她前进,月笙也就壮着胆去跟将军府前看门的守卫说明来意。
她没说自己是童将军的未婚妻,只报自己的名姓,假托是远亲的关系请人代为通报;守卫虽然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不过终究还是进去替她通报。
等待的时间里,月笙一颗心跳得好急、好快,如果让她进去,就表示童家人还记得她;如果拒绝她进入,那么不是童家人早忘了她,就是他们不想认这门亲,那她就再难有机会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里哥哥了。
“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林总管随着守卫出来,老练的眼光打量着她。眼前这位姑娘虽然衣衫朴素,却是天姿国色的娉婷美人,丽颜还挂着一抹羞涩、温和的浅笑,怎么他家老爷一听见她的名字却像是有灾厄临头一样,立刻白了脸?
他纳闷他的,月笙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听见童伯父愿意见她,她心上一颗大石总算落下,看来她能见到里哥哥了。
“请问……童将军也在吗?”
她跟随林总管人内,忍不住先问一下。
“将军不在府内。”
月笙有些失望,原以为能立刻见到他的,她好想看看时隔九年后,她的里哥哥变成了怎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一人厅,她就看见了童伯父,他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但他的衣着光鲜华丽、胸前还挂着好粗的一条金炼子,原本精壮的身材也变得有些富胖了。
“童伯父。”
青元真是吓了一跳。
原本他还存疑,但是一见到人他就确定无误了。
那眉眼真是月笙,而且几年不见她不只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是个梨花白面、杨柳纤腰的大美人儿。
“林总管,你先下去。”
“是。”
遣退了林总管,厅里就只剩他们俩,青元没有叫她坐下,反而开始以十分苛刻的眼光打量她。
“你怎么还没死?”
月笙楞了一下!哪有人这么问的?好像是希望她已经死了一样。
“是我义父救了我,还把我扶养长大,否则月笙早死在那场船难中了。”
“你羲父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秀才,在私塾里教书,不过他年前去世了。”
青元皱了一下眉。“所以你打听到这来?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月笙刷白了脸。
虽然她也察觉了他的态度冷淡,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我不是来要钱的。”她强自镇定,冷静回答。“我是因为想---”
“想做‘将军夫人’是吧?”青元冷淡告诉她:“你该不会把儿时戏言当真了吧?我儿子现在身分是何等尊贵,你自认你配得上他
吗?”
“那不是戏言!”月笙清楚明白他是想毁约了。“当年是伯父您当面向我爹提的亲,我们交换了信物,还好五、六年后迎娶的,我知道里哥哥现在贵为大将军,可我这些年也是熟读诗书、习仪遵礼,十分洁身自爱的,我自认并没有任何地方匹配不起里哥哥。”
“那是你太高估自己了,现在匹配得起我儿子的只有皇亲国戚和大富豪的千金女,你就别奢望了。”
月笙白瓷般的小脸忽红乍白:“……好!我要见里哥哥一面,如果他的想法和伯父您相同,月笙便就此不提婚约之事,也绝不再踏人童家一步。”
如果让她和拓里见到面,青元知道自己想有个公主儿媳妇的希望就肯定破灭了。
他那个儿子有多死心眼,对月笙又是如何念念不忘,没有会比他更清楚了。
“这件事我解决就好,用不着惊动他!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由父母作主,我不答应这门亲,拓里自然不会违逆父母之意。”
青元走到她面前,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看在我和你爹是故交的分上,我也该替他照顾一下孤女,这是五百两银票,够你下半辈子过活用了,你拿去吧,不用还的。”
“我说过我不要钱。”她拒收银票。“我只要求见里哥哥一面。”
“不可能。”
“伯父”
“你别不识好歹了!”青元烦憎地警告她:“不准你对外胡说半句有关婚约之事,也不许你去打扰拓里,影响他的心情,否则别怪我找人对付你!来人啊,送客?”
不给月笙任何商量的余地,青元硬是让下人将她给“撵”了出来。
一看见她失魂落魄,一脸泫然欲泣地被人“送”出将军府,昭芹什么都没问,过去拉着她的手就走。
“结果怎么样?”
两人走到街角一块空地,昭芹见没人才低声问她。
月笙把情形说-遍给她听,虽然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不过真遇上这最糟的结果,月笙还是难忍伤心,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了,在没见到你的里哥哥之前,不论他爹说什么都不算数!”昭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一定要设法见到童将军,不只见到,我们还要接近他,看他现在是个怎样的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想不想你?要不要你?”
她用手肘轻撞了一下面颊绯红的月笙,淘气浅笑。
“总之,在不让他爹发现的情况下先接近他,如果他对你的心意不变,也的确是个值得你托负终身的好男人,大不了你就和姐夫生米煮成熟饭,把事情宣扬出去,让他爹想反对都不成。”
“什么?你……你别给我乱出馊主意!”月笙惊叫。
“这哪是馊主意?”昭芹嘟起嘴。“不然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你的里哥哥吗?”
“我不!”
月笙拭干泪,傲气挺胸。
“我打小就认定非里哥哥不嫁,当时我年纪虽小,但我曾立下的誓言一字一句都深刻于心,如果里哥哥不娶我,我就终生不嫁,削发为尼。”
昭芹瞪大眼:“喂,不必这么坚贞绝决吧?!”
“我已经决定了。”月笙心里早打定主意。“我想要留在里哥哥身边,除非他亲口说他嫌弃我、不要我,否则就算童伯父真要派人伤害我,我还是要跟里哥哥在一起。”
“那你打算怎么做?在将军府前堵人吗?”
昭芹太了解她这个义姐一旦决定去做一件事,绝对用十匹马也无法拉她回头的个性,所以也不浪费唇舌去劝她别对一个九年没见过面的男人太痴情,只打算“舍命陪君子”,跟她福祸与共,帮她做傻事喽。
月笙柳眉微扬。“我要进将军府。”
“你刚刚已经进去过了。”昭芹苦笑提醒她。
“我的意思是,我要在童伯父和里哥哥都认不出我的前提下进将军府,而且我要住下。”
可能吗?
昭芹心里有个大大的疑问,义姐虽然冰雪聪明,但童老爷又不是瞎子,她真混得进去吗?
“你要跟我住进去吗?”
“要!”
昭芹想都不想就回答。骗人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漏了她呢?嘻嘻。
***
对看着彼此身上的男仆衣物,月笙和昭芹同时忍不住噗哧笑出。
“姐,真亏你想得出这妙招,竟然可以扮成男人混进将军府来,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想接近里哥哥,这是唯一的方法了。”月笙止住笑,手捂着胸口轻颦眉。“不过,得把胸部用布缠紧不但麻烦,而且比我想像中更加不舒服,才笑一下就快换不过气来了。”
昭芹笑嘻嘻地模模自己肚子。“这点我就比你方便多了,我的肚子都快比胸部大了,就算不缠布人家也不会觉得我哪里奇怪,这还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胸部小也有‘好处’呢!”
“你呀!”
月笙笑着屈指往她额头轻敲一记。昭芹的乐天、开朗性格是她所羡慕、欣赏的,也多亏有了这么个开心果一路相随,她才能始终不诅丧。
“不过……姐。”昭芹有些担心地拉起她双手。“男仆大多做粗活吧?我力气大还没关系,你那么纤弱做得来吗?”
月笙微笑告诉她:“这点你就甭担心了,我们被分配在厨房工作,除了要帮忙煮全府上下百余人的伙食之外,其它事都用不着我们做,府里分工很细,煮饭就归煮饭、劈柴就归劈柴,只要不是天天做,偶尔做一下粗活我也能胜任,不会露出马脚的。”
“那就好。”
“好了,该去工作了,记得小心谨慎,我们可不能辞退哦!”
昭芹拍拍自己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不会害你嫁不掉的。”
月笙嫣然一笑。有这么个宝贝养妹陪伴,她好像也勇气十足了。
***
五天了。
月笙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已经在将军府内工作了五天,却连里哥哥一面也没见到。
厨房的工作比她想像中还忙,从早上洗莱到晚上洗碗,这中间她连上茅房都没啥时间,一整天都在厨房周围打转,除非里哥哥心血来潮亲自来厨房晃晃,否则她根本没机会见上他一面。
唉,难道连上天也不愿让她见他一面吗?
“竹生?”
没有反应?
“竹生!”一声大吼。
“有!”
大厨的吼声把正在洗碗的她吓了一大跳,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还在滴水的菜瓜布便立刻立正站好。
“你在发什么呆呀!”大厨往蒸笼指指,趾高气扬地使唤她。“洗完碗后就把笼子蒸好的小笼包送去将军的书房里,知道吗?”
“啊?!”
月笙惊讶得瞠目结舌,难道她方才内心的埋怨真的“上达天听”,老天爷立刻就成全她心愿了?
“啊什么啊!”大厨毫不客气地赏她一记当头爆栗。“给我记牢了,要是忘了,小心我扒你一层皮!我休息了。”
大厨伸伸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出厨房,月笙痛得用手直揉发顶,唇形却开心得勾成了上弦月。
“终于能见到里哥哥了……”
她坐下来努力洗碗,一点也感觉不到水冰、手酸,只有愈来愈强劲的心跳声鼓动着她耳膜……
***
月笙大胆地做了一件事。
她叫昭芹把大厨做的那一笼小笼包吃光光,自己下厨做了当年她曾做给里哥哥吃的椒盐烤饼,想试试他还记不记得。
送去书房没见到人,她想到听其他下人说过将军常在西院空地上练功、舞剑的事,果然一跨入西院就让她瞧见月光下那英姿飒爽的男人身影。
拓里一身练功勤装,正在练着拜师习艺学来的拳法,每一拳击出皆力道十足、虎虎生风,月笙只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一股慑人气势。
在她眼前的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青涩男孩。
他有着极壮硕挺拔的高大身躯,卧蚕眉、翘尖鼻,相貌端肃、虎步龙行,浑身散发着一股英武、威严的气势,已然是气宇轩昂的大丈夫。
月笙双手紧握了一下竹篮提把,两朵红云浮上了她双颊。
不会有错的,就算时光荏苒、容颜改易,但她就是认得出他。
还好,她一直好担心当年他为了救她会废了左手,可是看他现在双手运转灵活,她总算可以放下一直压在心头的那颗大石了。
“里哥哥……”
她好小声的轻唤,心中涨满了感动。见到他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牵挂他,总觉得他仿佛是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不找到他,她的心就会残缺不全。
“谁?”
那双火漾的眸子突然对上她,月笙双肩震抖了一下,差点把竹篮掉落地。
“我……我叫竹生,是前几天才进府里工作的。”她强自镇定,提着竹篮走上前。“李叔叫我替将军送吃的来。”
“送到这?”他眸中有着警戒。
她连忙摇头。“他叫我送到书房,因为你不在,所以我就找来这了。”
“放在石椅上。”
“喔。”
月笙照他的交代把竹篮放在石椅上。
“打开。”
她照做。
“拿出来。”
她把放饼的盘子端出来。
“吃--”
本来要叫她吃一口来证明有没有毒,可是一看到那盘熟悉的饼,拓里突然坠入了回忆中。
虽已事隔多年,但有关月笙的一切他全记忆深刻,小小年纪的她已经精于厨艺,他记得她曾煮给他吃过的莱色、做给他吃过的点心,而这道椒盐饼因为口味特殊,他记得月笙曾说过这点心有她自己偷加的一项“独门香料”,所以颜色和售不同、味道也有异,他一看就知道差异了。
“吃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月笙根本不晓得他想要她做什么,干脆就直接问了。
“那不是老李做的饼。”这点他十分清楚。
他走过来,大胆地拿起一个饼咬上一口,立刻攒起了一双眉。
一样的味道!
那咸辣中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他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这饼是谁做的?!”
拓里一手扣住她肩头,力道之猛让月笙疼皱了一下眉。
“是……我做的。”
她有些害怕,他的眸光狂乱,看她的眼神好像想直接将她看透一样,让她的心跳也不禁跟着加快、变乱。
“你?”拓里浓眉一皱。“你听过符月笙这个名字吗?”
月笙一颗心差点蹦出胸口。
怎么也没想到,他只吃一口就记起她!
她的里哥哥果然不是无情人,他还牢牢记着她,连她所做的饼的味道都记得。
她好想笑。
虽然眼眶湿湿的,可是她是真的开心到想好好大笑一场。
“符月笙?我认识啊!”
她原本没打算这么说的,可是……她真的好想多知道一些他对她的看法,想知道他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
“真的?!”狂喜的他激动地摇晃她双肩追问:“你在哪认识她的?她现在人在哪?你快告诉我!”
月笙被他摇得头都快晕了。
“我爹以前是‘福临客栈’的厨师,掌柜的女儿就叫符月笙,可是听说她已经被河水淹死了。”
当她话语一落,拓里也松放了她双肩。
月笙亲眼瞧见,原本在他眼中灿动的喜悦光芒瞬间熄灭。
他浓长的眉不堪痛楚的承载而落寞低垂,才初燃起的一簇希望火苗又在刹那间熄灭殆尽。
在月笙心里有股暖流淌过。
都九年了,里哥哥还会为了她的生死如此焦急、如此伤心,他果然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里哥哥,那个真诚至性的好男儿。
“不过,我一直相信她没死,尸体没找到不是吗?只要没见到尸体,就有存活的希望。”
“是啊。”
拓里仰望天际明月,俊拓的脸庞仍留淡淡忧伤。
“你是月笙的儿时玩伴吧?”拓里淡笑望她,眸中对陌生人的警戒尽除。
“呃,嗯。”她还没有说出真实身分的打算。“小时候我和我爹住在客栈里,因为我和月笙同年,所以我们常在一起玩,也一起跟我爹学做菜。”
“难怪你做的饼味道跟她做的一样……”
拓里在石椅的另一端坐下了,又吃了一口饼,眉宇间有浓浓的失落。
“你吃过月笙做的饼?”她明知故问:“将军,你是符家的亲戚或朋友吗?”
拓里看了这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的小伙子一眼,或许因为这人是月笙故友的关系,再度细看之下竟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我和月笙有婚约。”他不想隐瞒。“如果没有当年那场船难,她已经是我的妻了。”
月笙轻抿了一下唇,忍住自己想月兑口而出的表白。
既然他肯对初次见面的“竹生”坦言婚约之事,就表示他一点也没有想隐瞒这件事的意图,他还是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
嫌贫爱富、心性大变的只有童伯父,她的里哥哥仍是重信守诺的。
可是她不想在表明身分后,看到他眼中失望的表情,她想知道他希望他的小月笙在长大之后变成怎样的一名女子。
她希望能在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赢得他的欢心时,再将实情告之。
“原来如此。”所以,她只能淡淡地这么说。
“月笙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呃,还记得一点。”她只能这么说。
“我清楚记得……”他模了一下左臂,揪心自语:“我终此一生都不曾忘了她。”
月笙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他的左臂曾为了救她而受重伤,他记得那幕,她也记得。
遇难获救后,她一心只想着要再见到爹娘和他,在义父带回她爹娘死讯和亲人远迁无踪的消息时,她也是因为想着还有他才能忍住悲伤硬撑过来的。
现在他就在她面前,他正面带忧伤地谈论起她,可是她没有勇气告诉他实情,就怕他不喜欢此刻的她,也想要解除婚约。
她真的好矛盾!
“我好像说太多了……”拓里抬头看她:“你说你叫竹生?”
“是。”
“我记得了。”他浅浅-笑,“没事,你可以退下了。”
“是。”
其实她还想陪在他身边的……
月笙在跨过拱门前还依依不舍地直回眸,看见拓里正看着手中的椒盐饼发呆,浅叹一声才蹒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