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常的安静不同,芙蓉阁内传出一阵阵的骚动,那是丫环、仆役争相挤着看热闹的场景。新婚第二天,新上任的女主子在大人的陪同下过来拜见姑太太,这是多大的事啊!大家怎能不凑凑热闹。更让他们不愿离开的理由是:新上任的女主子和一向严谨的大人居然比规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过来,气得姑太太脸都白了,这下子有戏看喽!
向府哪能容下人们如此放肆,崔大叔走过来先是大声地咳了两下嗓子,“都没事做啊?”
下人们赶紧各忙各的,这崔大叔可是府里的阎王,谁敢跟他过不去,这不是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嘛!
看热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向闲却还拉着自己的媳妇跪在地上呢!遍来就是想不通,不过就是晚来了一个时辰,干吗要给这个老女人下跪啊?他们来晚了,老女人先吃早饭就是了,有什么好等的?
闲却可就没她那么大义凛然了,原本他是早早地醒了,偏偏归来还在熟睡中,就是不肯起来。她不起来也就算了,还抱着他不肯松手,害得他一时心猿意马将洞房花烛夜燃烧到了清晨,再度醒来时可不就晚了。一想到自己做的事,闲却就羞得无地自容。想他还是礼部尚书,还教太子读书,他竟然色欲熏心,他哪还有什么脸见姑姑,干脆直接跪了下来。
向姑姑也气得脸色苍白,“这才新婚第二天就起得这么晚,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向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这个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姑姑教训得是。”垂着头,闲却恨不得时间倒流好挽回这一切。
“还有你!”向姑姑把矛头转向归来,“你身为新媳妇要在家里树立尊贵,居然由着闲却胡来,你到底要不要……”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归来抬起头仰望着处在上方的向姑姑,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坦白得就像一卷宣纸,“不就是起迟了一点嘛!泵姑你从来都不会睡晚吗?”
“归来……”闲却来不及阻止她,竟敢驳回姑姑的话,她就等着倒大霉吧!
丙然,姑太太生气了,“你……你敢跟我顶嘴?”向姑姑怎么也没想到遵守礼教、规矩的闲却竟会娶进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娘子进门,“简直是反了你!来人啊!搬出家法伺候。”
泵姑对媳妇发威,做侄子的不好说什么,这时候惟有崔大叔出面了,“姑太太,还得去拜祭祖先,今天就饶他们一次吧!若是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向姑姑深吸一口气,这才松了口:“时候不早了,跟我去拜祭祖先。”
没等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归来已经跳了起来,一只手拉着裙裾,她一只手揉了揉膝盖骨,“我在燕霸山的时候从来就没有人叫我跪过,没想到跪在地上还挺疼呢!闲却,你干吗还跪在那里?跪着很好玩吗?”
因为姑姑还没叫我们起来啊!闲却拉了拉她,想叫她再跪下,好在向姑姑这一次选择眼不见为净,“起来吧!起来吧!这要是叫下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拽着闲却,归来就要往外冲,“你们家祠堂是什么样子的?你带我去看看啊!”
用身体将她挡在后面,闲却拱着身请姑姑先行,“您先请。”
睇了她一眼,向姑姑这才在崔大叔的开路下仪态万千地往外走。趁着空档,闲却忍不住教训起她来:“有长辈在场,要让长辈先请。我们俩也不能并排,女子必须行于男子身后,这是起码的礼仪,你到底懂不懂?”
“哦!”他们家真是麻烦,像她在燕霸山多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没人管她。
不管再怎么不情愿,到底是进了祠堂,归来跟着闲却,按照崔大叔的指挥一步一步拜祭了向家的祖先。她偷着空四处看了看,这里实在不怎么样,房子大归大,可是看起来空荡荡又阴森森,一点也不好玩。向家这么大,她想去别的地方转转,可惜闲却和那个老姑婆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从烛案上拿过一沓厚厚的写满字的纸页,闲却将它呈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向家的家规,首先你必须熟记于胸,然后要一字不漏地照章办事。”
微微斜了一眼,归来看到第一页这样写道:“此乃向家子孙需牢记之规,凡触犯家规者依情节轻重分别处以罚跪、禁食、杖行以至逐出家门等惩罚,以净家谱,清家道。”掂掂那些纸页,她的嘴巴都张开了,“这么重?到底多少条啊?”
闲却熟悉地翻看着每一条,轻飘飘地告诉她:“原本是七百二十六条,我爹在世的时候加了一些,变成了八百三十四条,姑姑这几年又增加了些许,现在总计正好是九百九十九条。”
九百九十九条?这么多她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就算背下来了又怎样?这么多规矩,她就是每天只犯一条,三年也犯满该滚蛋了。噘起嘴巴,她不乐意地瞟了他一眼,“不背行不行?”
没等闲却开口回答,向姑姑已经怒发冲冠,“你身为闲却的媳妇,你就是向家的人,是这个家的人你可以不背家规吗?”
“可是,家规是死的,人是活的。”抖着手上的家规,她像在抖一件肮脏的东西,“这都是一些死人或者老人写的东西,我干吗要背它?”
她这不是在间接骂向姑姑是老不死嘛!不等姑姑发威,闲却教训起归来:“女德有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现在我是你夫君,你嫁了我就得听我的。我要你背,你就必须把家规一字不漏地给我背下来。”说着话,他还向她使眼色——归来,你快点答应啊!要是再次冒犯了姑姑,可真的有你的罪受了,我这是在维护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就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叉着腰,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什么在家从父?我长这么大,只有我爹听我的,没有我听我爹的。为什么嫁了你,就要听你的?你是谁啊?你是太子太傅,你又不是我燕归来的师傅,我干吗要听你的?你说得不对我也要听你的吗?这些东西背下来又怎样?我不想遵守我还是不会遵守,就是背到熟烂于胸也没用。最可笑的就是最后一句,还夫死从子?你不是说你把姑姑当成娘吗?那么你现在就要她给你跪下来,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给你下跪。”
从怀里掏出大哥为她打造的小剑,她将家规抛到空中,手随意地舞了舞,厚厚一沓家规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顿时变成了纸片飞啊飞,情景甚美。
“反了!反了!”向姑姑气得发抖,指着闲却再指指归来,她的脸都青了,“闲却,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媳妇?你给我把她休了,你现在就给我把她休了。”
闲却也料到归来不大合姑姑的意,可万万没想到才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一时间想让归来转性看来是不大可能,那么只好在姑姑这边下功夫了。
上前一步,他试图说服姑姑:“您别生气,归来她在山间生活惯了,自小娘死得早,又有爹爹和九个哥哥宠着她,难免脾气坏了一点。若是由姑姑您出面教导她,想来也会让她变成一个温顺贤惠的好媳妇。这件事我本来准备拜祭祖先之后就跟您说,看来现在就得把归来拜托给姑姑您了。您就好好教导她,像疼我一样疼她吧!”
疼她?归来翻了一个白眼,她看这老妖婆的确想“疼”她,才第一个早上已经让她的膝盖骨疼得要死了。
从一时的气愤中平静下来,向姑姑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失体统。先不管这个新媳妇到底能不能教导好,若是进门第二天就把她给休了,还不知外面人会怎么看向家呢!向家禁不起任何闲言碎语,闲却也不能在朝堂上丢这样的面子。既然闲却给了她台阶,她还是主动一点自己走下来吧!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从今天起负责教导你媳妇。”转过头,她拿出大家长的权威厉声说道,“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将你身上那些粗俗劲全部改过来,若是有半点让我不满意的,我就拿家法伺候你。”
遍来嘴上不说话,私底下却握紧了拳头——老妖婆,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揍你。哼!
向姑姑冲丫环吩咐道:“把我准备的东西拿上来,交给夫人。”
原来这老妖婆还不是太坏,也为她准备了礼物啊!遍来满心欢喜地瞧过去,这都是什么啊?绣花针线?你当我是佣人啊?
“向家的媳妇要有一手好的女红,这才能把夫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闲却的衣衫一向是我在操心,现在有了你,这些东西就交给你吧!”
“我不要。”她才不要这些东西呢!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新媳妇敢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没听清是吧?都说老妖婆年纪大了嘛!那她就勉为其难再重复一遍:“我不要!”推开面前的绣花针线,她底气十足地告诉众人:“我不是不会做针线活,小时候没事干跟嫂嫂们学过,可我不喜欢做这玩意。如果闲却要穿衣衫,就请专门的女工来做不就好了。我才不要把精力都放在这些东西上头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她顺手拿起那些绣花针,手臂一挥潇洒地将它们扔了出去,非常巧妙地将向姑姑整个人钉在了椅子上,吓得崔大叔和闲却脸都白了。
“啊啊,忘了告诉你们,我会武功,虽然不是很厉害,但用来对付老妖婆还不成问题,所以……最好少惹我!”想做女霸王,她当然是有备而来。
拍拍,她走得干净利落,“我要四处逛逛,熟悉一下新家的环境。闲却你就不用陪我了,好好安抚你吓坏的姑姑吧!”
天呀!闲却“嗡”的一声脑袋都大了,再看姑姑,她一动不动地定在椅子上,完全被吓坏了。他手忙脚乱地帮姑姑把身上的针拔出来,一不小心就被针头刺了一下。这痛……跟燕归来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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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有了上次的绣花针事件,向姑姑再也不敢来找她麻烦。可惜,归来低估了她的实力,来日她就派人把她叫到了芙蓉阁。也不知向闲却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施了什么咒,她竟然完全当没发生过那件事一般,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作为向家的媳妇该如何如何。听得她瞌睡连连,差点栽到桌子底下。
好不容易熬到闲却快要下早朝,她借着这个理由离开了芙蓉阁,一路直奔到大门口,她兴奋地四下张望着看看他的官轿到了没有。
看到新夫人,站在门口的家丁先是愣住了,随后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按照向家的规矩,女宾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即便要出门,也得由未成年的小厮开道,家丁谤本就不能见到夫人。她这么猛然冒出来,这可算怎么回事啊!
“夫人,您……这是……”
遍来随意地挥挥手,完全不当回事,“我来等我夫君,你们要是站累了就回院里坐坐。”她拍拍那几个家丁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放心吧!我不会对闲却说的。”
“燕归来,你这是在做什么?”闲却的官轿尚未停下,迎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在大门口跟家丁拍拍打打,她到底想怎样啊?
没看出他的怒意,归来跑到了他的面前,还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闲却,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你带我出去玩吧!”
玩?还出去玩?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摆出夫君的架子,闲却冲着她冷声命令道:“你跟我进来。”
“你要换下官服再带我出去玩吗?”扬着欢快的笑容她追上了他的脚步,一抬腿她跳到了他的背上,像个小猴紧挨着他。
惊讶太过,一时间闲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是先训她,还是先把她从背上弄下来,他傻了,只能直觉地抖着背朝她拼命地喊:“你给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你不高兴?”她愣愣地问他,“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在家的时候经常会这样趴在我爹、我九个哥哥的背上,他们会背着我满山跑,我们玩得可高兴了,你为什么要不高兴?”
“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那九个哥哥,我是你的夫君。夫君——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她坦诚的眼在他的面前上下晃动,“你是我的夫君,你要陪着我过完大半辈子,可以说你是我下半生最亲的人,你应该比我爹、我哥哥更疼我才对啊!”
她根本就不明白,有点无奈,闲却抹了一把脸,他觉得他们之间需要好好谈谈,免得问题越积越多,最后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跟我到书房来。”
“哦。”
她拉着他的手,任他怎么甩也甩不掉。算了!闲却告诉自己,反正这是最后一次,待会儿等他把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跟她说清楚,她就不会再这样缠着他了。
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闲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遍来开开心心地坐在了他的旁边,“你要告诉我,应天府里有什么地方好玩吗?”
“不!我是想跟你谈谈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闲却决定从自己熟悉的朝堂说起,“归来,当今的皇上正准备把都城从应天迁往北京,我在朝堂上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够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靶觉出他语气的沉重,归来的态度也渐渐认真起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既然如此,闲却决定坦诚地面对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归来,你也看到了,我是礼部尚书,是当今的太子太傅,我们向家是应天府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注视着,做我的夫人,举止要得体,行为要端正。这不是在燕霸山,你也不是什么女霸王,你必须做好向家的女主人,所以很多行为都是以前你可以做,现在你不能有的,明白我的话吗?”
她挑眉望着他,“比如……”
“比如,这家里的男人除了我,你只能见崔大叔,你不能见家丁。因为他们都是成年男子,有什么事让老妈子、丫环和小厮张罗就好。若是家中来了客人,除非是我让丫环请你出来,否则你不能随便见人。再比如,你不能出家门,除非是我带你出去。若是我带你出去,你也只能坐在轿子里四下望望,绝对不能像小户人家的姑娘、媳妇随处闯。那会让人笑话你没规矩,我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按理说,像我们这种人家,女子一生只有两次出门的机会:一是出嫁的那一天,坐着花轿被抬出门;二就是她死的那一天,坐着灵车被抬出去……”
遍来的面色慢慢变了变,偏着头问一句:“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还有,”他继续将自己的规矩说下去,“姑姑对你的教导必须一点不漏地完成,绝对不能顶撞她老人家。另外,咱们俩虽是夫妻,但是在人前不能太过亲密,否则你会被人说成放荡,我也会被人说成贪恋,传出去不好听。至于关起房门来,你想怎么都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她抬起头笑看他,“也就是说在人前我们要相敬如宾,私底下我可以是荡妇,而你也能做婬贼,对吗?”
怎么话到了她口中就完全变了滋味?闲却默默地嘱咐:“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
“是!我记住了。”站起身,她挑衅地看着他,“不过我不准备照你的话去做。”
“归来?”
叉着腰,她顺便把一只脚架到了椅子上,手撑着头,膝盖撑着手,她一副女霸王的模样,“我就是我,我燕归来可不会因为你就变成一个循规蹈矩,没有灵魂的布女圭女圭,我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我想出门的时候不用你陪我也会出门去逛逛,顶多我穿得特别一点不让人看出我是当今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夫人就是。”怎么个“特别”呢?女扮男装怎么样?
“至于家丁,见到他们,我不会少一块肉,他们也不会多出一块肉,你要是觉得男女不方便,有本事你招太监进来做家丁啊!还有,你那个姑姑,根本就是老妖婆一个,她说什么要我服侍你,伺候你。我就不明白,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你如果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干吗还要娶一个夫人在身边?难道说娶妻就是为了找个人照顾你?那你多找两个丫环陪在身边不就好了。还有,我想抱你的时候就会抱你,想趴在你的背上就会趴在你的背上,除非我讨厌你,不想再靠近你,否则你阻止不了我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闲却再一次领教了她的可怕,“你……你太任性了!我是在为你着想,你知道吗?如果你再这样任意妄为下去……”
“你就要休了我,是吗?”归来毫无畏惧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哼,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从见到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并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对你唯唯诺诺的夫人,既然这样你干吗要娶我呢?你去娶一个大家闺秀,一个符合你标准的女子为妻啊!”
呆了半晌,闲却凝望着她的眼睛,“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嫁我?只是为了当一个女霸王吗?”
“才不呢!”娇俏的手指摇啊摇,“因为我喜欢你。”
有个什么东西敲打着闲却的心,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回望着她,心里竟涨满了奇异的感觉,“你喜欢我?”
“对啊!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必须喜欢你噢!而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才想嫁你的。”
粉色的小脸慢慢升起两朵红晕,“那天我无意中问爹,我的脖子上为什么会挂着一块玉观音,爹就把定亲的事说给我听了。我一时好奇想看看这个和我定亲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就问了很多人,查了很久终于知道当今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就是和我定亲的人。我想又是礼部尚书又兼太子太傅,一定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子,说不定早就儿女满堂。这样想着,我就打算拦下官轿将玉观音还给向大人。没想到,我拦下官轿看到的人竟是你。”
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涌出无限愉悦,“只是那一眼,我就认定了你,可是你却在怀疑我的说法,看到护卫对我又喊又叫竟然无动于衷,我一时生气就把玉观音还给了你,我以为咱们俩再也不会见面。可是在燕霸山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摆摆谱,拿拿乔,我希望这样你能更珍惜我,现在看来似乎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娶我,只是因为这是你爷爷的承诺,你身为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不能说话不算话,是吗?”
“我……”
这一切来得太快,闲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停在她的侧脸上,他看到了她的笑容,“没关系,你现在不用回答,我知道我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夫人。反正嫁给你我挺高兴,所以我才送你百兽尾。我希望你能试着接受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爱上最真实的我,为了这个目的,我不会改变自己来迎合你的要求,我会继续这样我行我素下去。要么,你接受我,爱上我,要么你休了我,重新娶一个符合你要求的夫人好了。”
她倒是很爽快,完全将问题丢给了他去思考。冲他挥挥手,她向外跑去,“我想你需要时间消化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今天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自己出去玩,不用你陪。放心!我已经找到一条不错的小路,我可以翻墙出去,不会被下人或老妖婆看到的,也不会害你丢脸,你就安心地思考我说的话吧!”
她还真是考虑周到啊!翻了一个白眼,闲却明白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谈话没有取得向闲却想要的结果,他这几天面对她都呆呆的,大概还在想如何跟她相处的问题呢!而燕归来也似乎笑得太早了一点,即便她的夫君对她放低要求,她夫君的姑姑可不会随便就放过她。瞧吧!一逮到机会她又要被骂了。
“一整个下午你都跑哪儿去了?”向姑姑训斥着面前的归来,“我派了丫环在后院找你,也没找到,你究竟跑去哪里了?”
她去外面玩了,向姑姑也要跟她一起去吗?不是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女人一生只能出去两次,一是出嫁,一是出殡。既然向姑姑是望门寡没有出嫁的机会,那不是只剩下出殡才能离开这深宅大院吗?真是可怜的女人啊!
靶叹之余,坐在椅子上的归来习惯地摇晃着双腿,顺便将桌子上放的点心往嘴巴里丢。芙蓉阁里的向姑姑让人看了就烦,崔大叔也是成天板着一张老脸,就连这里的下人都不如别的地方的下人看着亲切,总而言之这里只有点心挺合她的心意。为了弥补自己郁闷的心情,她两块点心一起往嘴巴里塞,这吃得才叫过瘾啊!
瞧她这样子,向姑姑火气又上来了,“你看你,你有一点做夫人的样子吗?”
遍来不想再听她的教训,顺口就顶了回去:“姑姑你做过夫人吗?要不你怎么知道夫人是什么样子。”
这话听在身为“望门寡”的老女人耳中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她拍着桌面,不受控制地嚷嚷了起来:“你居然……你居然这样顶撞我,真是太不懂规矩了。今天我不好好给你一个教训,我还怎么当这个家啊?来人啊!傍我请出家法,我就不信教不好你。你就是一块顽石,我也要把你磨成玉。”你以为我会乖乖坐在这里等你拿家法出来伺候我啊?
遍来逮到机会就往门外跑,边跑她还边叫:“老妖婆发疯了!快点来人啊!老妖婆发疯了!”
大概是跑得太快,她一时没注意撞上了迎面赶过来的闲却,抓住她,他劈头问道,“你怎么在庭院里跑了起来?这要是让下人看到会怎么说你啊!而且,你在叫些什么?谁疯了?你胡说些什么?”“我没有胡说,你姑姑疯了,她居然想拿家法教训我。”开玩笑,她是谁啊?她可是被爹爹和九个哥哥捧在掌心里呵护的燕归来,敢打她,这个人可不是疯了嘛!
泵姑如果疯了,一定是被她气疯掉的,而且快要疯掉的人还得算上一个他,“你可不可以不要搞那么多花样?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自从她嫁到这个家,每天他坐着官轿从朝堂里回来的路上都在想,不知道今天她在家又闯了什么祸,不知道她跑出去玩有没有被姑姑逮到,不知道又有什么麻烦等着他去帮她收拾。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精疲力竭。
他这边撑着头想办法该怎么对付她的顽皮,那头崔大叔已经追了出来。扫了一眼归来,他面无表情地对着闲却,“大人您回来了,姑太太还等着我带夫人进去发落,您看……”
“你先回姑姑那儿,一会儿我带她进去,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姑姑说。”领着归来,闲却硬着头皮地往前走。他干吗给自己惹这种麻烦上身,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忍不住他还叮嘱她一句:“等会儿进去记得给姑姑道歉,我说话的时候你少犟嘴,否则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他说不犟就不犟,那她算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错!是老妖婆想打我嗳!”
闲却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是你夫君我的姑姑,你该给她以起码的尊重,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叫她不该叫的称呼,不仅是她,就是我也要搬出家法来训你,听到了没有?”
好嘛!好嘛!看他好像真的生气的样子,她就暂且听他这么一次。瘪着嘴,她不开心地答应着:“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少了平日的嬉笑活泼,他竟觉得自己有点残忍。环顾四周,避开下人们的身影,他模了模她的脸颊,想让笑容再度铺满她的嘴角,“只要你乖乖的不惹姑姑生气,待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保证是你没去过的。”
一听到他要带她去玩,她的脸上刹那间飞霞满天,“真的?你真的要带我出去?”
“我堂堂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怎么会骗你?”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身份还真好用,连哄娘子都行。
遍来伸出小指头向他要保证,“咱们拉钩钩。”
拉钩钩?什么玩意?他疑惑地看着,照着她的样子伸出了小拇指。归来让自己细弱的小指头串过他的,两根指头纠结在一起。她扬着笑脸看着他,“向闲却保证带燕归来出去玩,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这样也行?闲却好笑地摇摇头,四顾看看他生怕有人从回廊那头走过来看见了他们亲昵的举动,“快点放开吧!要是让下人们看见了多不好。”
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她哪会那么容易放掉他。硬拉着钩钩,她占起了他的便宜来,“还有,无论归来做什么事,向闲却都不生气,他会疼她宠她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保证这辈子只爱归来一个,再不会娶其他人。我们拉钩……”
就在这个时候,闲却看到姑姑房里的丫环出来了,他猛地抽掉自己的手,没让她把话说完,“我们进去吧!”
这个钩钩没拉完,归来隐约觉得有点不安,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她宽慰着自己:没关系,还有机会,下次一定能实现这个愿望的。
下一次……要知道,在爱中是没有下一次的。
和前几次一样,闲却为归来说着好话,姑姑虽气得不行,有他护着倒也不能拿归来怎么样。顶多也就是教训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他们前脚刚走,芙蓉阁里的气氛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僵持之中。
向姑姑临窗而坐,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表情,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崔笛已经明白了她心底的伤痛。
“芙蓉……”他叫着她的闺名,用已经苍老的声音。
“我可是这个家里的姑太太,不需要我再提醒你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吧,崔管家?”
她那冰冷的声音打消他尚未出口的关怀,“你没听到归来的话吗?她说得没错,我这一生都没能做成任何人的夫人,我守着自己的尊贵与圣洁,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看着华发盖住青丝,看着皱纹写满脸颊,我一步一步将希望走到头,直到我看见了绝望。不!我早就绝望了,从你拒绝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绝望中挣扎着。我从一个少女被折磨成老妖婆,这就是你认为的最好的结果。”
一字一字咬出这些话,泪不知不觉从她早该干涸的眼眶中掉了出来。曾经,她是一朵圣洁的芙蓉,如今她已变成苍白的老妖婆。青春在脉脉凝望中远离,她却连追回的勇气都没有。不是她没有,是她心中的激情早就被岁月磨平,磨出一道道的纹路,那就是她心头的伤痕。
她的话伤害着她自己,也在惩罚崔笛,他痛苦地摇着头想要摆月兑这份折磨,“芙蓉,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是……”
“不要……不要说出那个字,你不配,我也不配。”揪紧双手,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痛得不可察觉,“我们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玷污了那个字,再说出已是徒然。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难道你还想让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吗,崔管家?”
“芙蓉——”喊着她的名字,他全身颤抖。
颤抖,竟是他惟一能给她的,惟一能给那段已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