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方地打开门来,迎接今天有幸喝到她煮的酒的贵人,完全不理会偌大的房舍内多塞进一个大男人和一个跟着大男人的大男人。
倒是青梅不好意思两个大男人晾在一旁,倒了茶取了点心奉上,顺道拿了块冷毛巾递给临守身,擦擦被主子揍出血的倒霉鼻子吧!
“多谢青梅姑娘。”临守身红着脸接下了。
瞧个大男人害羞的模样,青梅不禁掩嘴笑开来,“有句话我早想问你了,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话,青梅姑娘不妨直说,临某不会介意。”那样一个姑娘,说什么他也不会介意的……不会介意的!
“我是想问……我是想问……”她吞吞吐吐好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你为什么叫守身?这个名字喊在嘴里有点奇怪。”守身……如玉?想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未娶未纳,不会是真的为谁守着身吧!
那边临守身——就此哑巴了。
“一壶梅酒煮罢,四位先生请品尝。”
舫游将煮好的酒交给青梅,由她为分坐于东南西北四方的先生斟满酒杯,“先生,请用。”被大小姐指派到墙角窝着的那位九爷应该没份品酒吧!
端起酒杯,未品先闻,一百六十一号先生说话了:“这酒未入口,单闻着它的味儿,便让我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腊梅绽放的时节。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啊!”
“岂用闻?”一百六十二号先生接过话茬,“单是看着贺夫人刚才煮酒时一举手一投足,便已是天下第一美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恰在此时,墙角传出一道极不和谐的声响——
“喝酒就喝酒,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四位先生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射出凌厉的目光,“你是什么人?我等四位来此品贺夫人煮的酒,你猥琐地缩在那里做什么?”
还有那尖酸刻薄之辈,义愤填膺地吐出一句:“小人!”
当他喜欢缩在角落里啊!他倒也想坐到桌上喝喝酒,说说话,骆舫游那家伙会同意才怪。
临老九是越想越怄,从前她追在他的身后跑天下地跑,他就像一只老鼠。如今轮到他缠着她不放了,他还是只能做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得罪猫的事吗?这辈子注定得当一只被猫玩弄的耗子。
心里头不舒服,他临老九可不会隐忍不发。不能朝正主发脾气,借刀杀人的把戏他还是会的。一记白眼扫荡那四个老男人,他语气不善地嚷嚷着:“有酒喝就快喝,不喝就赶紧滚蛋。”
四位先生一齐火了,“这……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这样说话?”
没奈何,舫游只得赶忙上前打圆场:“几位先生莫生气,这位是我乡下来的表亲,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位多担待!多担待啊!”
他是乡下来的表亲,还没见过什么世面?
“舫游,你胡扯什……”
临老九话未落音,青梅已在舫游的示意之下,跳起来捂住他的嘴,直接将他拖了出去。待拖至她以为的安全地带,青梅立刻招手叫来临守身接手他们家主子,“我说临家九爷,人家酒楼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我们大小姐也是靠煮酒养活她自己,连同我们这些苦命的下人。您就别在这里惹事了好不好?”
怕她的话不起作用,她提醒一旁的临守身:“看好你们家九爷,否则真的惹怒了大小姐可不是玩笑的。”
甩开临守身,这家伙自从再见到骆舫游身边的青梅姑娘之后,是越活越没骨气。人家说什么,他做什么,到底谁才是他的正牌主子?
临老九决定先说服青梅倒戈方为上策,“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几个老男人可不只是来品酒的,色迷迷的双眼盯着她这个年轻的寡妇呢!你就希望你家大小姐一直这样过下去?”
若是惹毛舫游,能顺利带她回家,他万般愿意——惹毛她,“只要她答应同我回骆家大宅,我保证不在这里继续惹是生非。”
罢走出去没几步的青梅长叹一声,复又转了回来,“九爷啊九爷,您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大小姐不能回大宅,回去可怎么交代啊?只会惹得老爷伤心罢了。”
“这话怎说?”在临老九的记忆里,骆家老爷很是疼爱骆舫游这个闺女,她丧夫归家,老爷子该是万般欢迎才是。
悠悠然,好半晌青梅方吐出一句:“这门婚事老爷当初是不同意的。”
“是舫游坚持要嫁?”可……为什么?
望着房内跟四个老男人谈笑风生的大小姐,青梅好不心疼,“大小姐说,她管不了自己的脚,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她得找个人嫁了,嫁了便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那一句“彻底死心”重重击打在临老九的胸口,他的肋骨都被击碎了,一阵阵地抽痛。
用嫁人逼着自己彻底松开无望的爱,他究竟将她逼到了怎样的绝境啊?
他痴痴地杵在原地发怔,身后的贺夫人悠悠然丢给青梅一抹赞赏的笑,那样深邃……
“最后一次警告你!”舫游指着他的鼻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若你再在我煮酒待客的时候说些怪话,做些怪事,我就让竹哥把你从这里扔出去。”反正竹哥一直看他极不顺眼,非常乐于将他从楼上直接扔到江里去。
“只要你肯让我送你回骆家大宅,你把我扔进海里都可以。”他抱着一副苦难让我背,地狱由我下的凌云壮志。
没想到他缠起人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她啊!不会是被她缠久了,练就出一身追人缠人的高深内功来了吧!
“临一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回不回骆家大宅与你何干?你内疚是不是?觉得是你让我骆家大小姐做不成了,成了现在的贺夫人是不是?”
她摊手一笑,让他看清楚现在的她是何模样,“我现在过得好好的,没什么委屈,可没什么悲伤。不用遵从夫君,也不用看公婆姑嫂的脸色,我过得不错,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大可以滚去下一个码头,别再来烦着我了。”
“可你总需要一个家。”
她是女人,她需要爱,需要被关心——虽然从前她追着他满天下跑的时候,他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可他现在注意到了,不会太晚吧!
舫游翻了一记白眼,忽然发现大半年不见,临老九像是变了个人,居然对她用起了怀柔。从前,他似乎连给她个好脸色都是为了麻痹她的警觉,好趁机逃走。
“临老九,我问你,什么是家?”
“家?亲人们聚集在一起——就像我家那样。”真要他去描述家的模样,他才赫然发现其实他对家的定义也挺模糊的。
“你说的是建在骆家大宅旁边的临家府邸吗?”她双臂抱怀,好笑地看着他,“请问你一年……不!请问你十年中回家几次?”现在信誓旦旦地劝她回去,他自己还不是四处为家。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动了气,“我那是给谁害的?若不是因为某人,我用得着过这种流浪生涯吗”
“从上个冬天开始,我便没再跟着你,你又回过家几次?”想拖她下水?门都没有。
“那不是因为……因为……”
因为我在找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打死临老九,他都不会亲口对她说出自己如今漂泊的原因。
好吧!家这个话题暂且不说,“可身为女人,你总需要有个男人陪在身边保护你,关心你,爱你。”
“呕——”
不只是舫游,在场的青梅姑娘和临守身全都抱在一起吐个痛快。很难想象这样的话居然出自临家九爷的口中,听着怎么如此酸得慌。
舫游开始怀念从前那个不给她好脸色看得临老九,那时候她尽避欺负他。现在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临老九,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一步步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他娘的,真烦!
“听着,临老九,我不得不再提从前——我追在你后面十多年的时间,没男人,我不照样大江南北地跑了下来,且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之前我倒是有过一个男人,可那日子不怎么样,实在不怎么样。”总之一句话,“嫁我也嫁过了,不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目前我新寡,而我十分满意现在的身份和生活——哪边凉快,你就哪边待着去。”别再烦她就对了。
“可你不能一辈子这样过啊?你现在还年轻,那些附庸风雅的人一半看中你的酒,一半看中你的人。你还能潇洒一段时间,等你人老珠黄的时候怎么办?谁养着你,谁宠着你?别人都有儿女围绕膝下,你就孤苦无依独自一人多悲惨!所以,跟我回骆家大宅,趁着自己年轻让你阿爹赶紧给你觅一位上门女婿,这样你才能……”
上门女婿!上门女婿!他还是盼着她把自己嫁掉,别在他眼前烦他是不是?
怒火忽上心头,实在是无法忍受他的聒噪和贱嘴,舫游朝竹哥使了个眼色。会其意,竹哥立刻拿起笤帚、门闩,二话不说勇猛地朝外赶人。
不只是临老九,还有他那位倒霉的跟班也一起被赶了出来。
凌乱的发垂在脸上,挨了门闩的肩膀还一阵阵地痛,可临老九的脸上却自始至终挂着笑容。
“今天过得不错。”
“呃?”这样还叫不错?
“至少舫游又开始跟我吵架了。”
“啊?”临守身开始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吵架总比她用那种冷冰冰的态度对着我好。”他唏嘘一声,无比喜悦地感叹道,“吵架的感觉真好。”
“……”
临守身呈现呆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