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传来消息,西北流民与当地匪寇联合发动暴乱,打开官府兵器库、粮仓等地,抢夺钱粮武器,杀害地方官吏,数日内攻占五座城镇。
好在朝廷提前得到血女的占卜,早已做好准备,军队从四方共同出击,一举歼灭了暴徒。
事实胜于雄辩,血女才是真正天意所归的圣女。
张春福脸色骤变,“浮云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的回答就像她占卜出的结果一样,空白一片。俯视着石阶上的百姓,往日的景仰膜拜不见了,她看见的是被玩弄后的愤怒。
“她是个骗子!这女人是个骗子!”
“她连天都敢欺,一定不得好死。”
“杀了她!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不仅是无知的百姓,连看着她长大的灵上斋的修行者也彻底离开了她的身边,浮云齐被孤立了,人们纷纷高举着双手叫嚷着要她的命。此时只要有一个人第一个出手,众人便会群起而上结果了她的性命。
征尘站在她的左手边,从他额上暴露的青筋看来,他比她还要紧张。
反观浮云齐竟毫无恐惧之心,她能感觉得到有个人正握着一把无我剑就站在不远处守候着她,连魔鬼都不要她的命,凡人还能伤得了她吗?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这一刻,血女挡住众人,却摆出圣女宽厚包容的神圣模样,“虽然她代天行令,罪不可恕,但佛祖要我们慈悲为怀,还是把她交给朝廷吧!”转身她向张春福拜了拜,“福公公,一切全由你做主。”
“既然圣女阁下如此信任我,那不如……先将浮云齐囚禁在灵上斋,稍后再请圣上发落,如何?”
“福公公安排得很是妥当。”血女满面胜利的笑容,一副快要飞上天的样子,“在圣上未下决定之前,我暂时回避,待到圣上有了裁决,我再入主灵上斋为圣上、为天下黎民祈福。”
她说得委婉动听,连浮云齐都相信她比自己更适合灵上斋圣女的位置。既然大伙都没有异议,浮云齐也该退场了,“没什么事的话,有劳福公公送我去软禁之地。”
侍卫前方开路,福公公随后押道。所谓软禁之地仍是浮云齐清修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厢房,她自在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送各位了。”
“先等等!”福公公示意一帮护卫先行退下,他要单独跟浮云齐谈谈。
都到了这一步,这朝廷派来的人跟她这个伪装成圣女的骗子还有什么可说的?浮云齐大口喝着茶,神态与平常无异,“福公公,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屋外重兵把守,我就算是真正的圣女也未必有办法逃出升天,你大可放心。”
“圣女阁下多心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福公公又恢复了从前恭敬的态度,这倒是令浮云齐大感意外。
莫非张春福有健忘症?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忘了她是骗子,不是真正的圣女,“福公公,您到底想说什么?”
“圣女阁下,我还是直说了吧!圣上想请您入禅定占卜出这江山日后传给哪位皇子才好。”
不是吧!才刚刚判定她是骗子,现在又来要她占卜,朝廷里的人都脑筋打结了,还是这皇帝老儿失了准则?“福公公,你若想要预知天意还是去请教新任圣女吧!她才是名至实归,你又何必再来找我。”
张春福拿出惯有的嬉笑,试图打个圆场:“圣女阁下,我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时至今日,我依然找您预知天意自然是信得过您。”
“也就是说连你都知道血女是假冒的喽!”这就奇怪了,浮云齐歪着身子自在地靠在床上,一夕之间全然没了圣女的端庄,“我做个大胆的假设,血女根本就是朝廷安排的圣女人选,因为你们已经不希望我再占据圣女这个位置。”
张春福谦厚地笑笑,“几年前圣女阁下断然不会联想到这些,您果真成熟了许多,已经有令堂的风采了。”这也证明了圣上的忧虑并非多余,不趁此机会把浮云齐拿下圣女宝座,他日难保江山不会落在她和戾天的手上——自古民心所向一直是胜败关键。
话说到这分上,张春福要的不过是浮云齐的答复,“圣女阁下,只要您继续为朝廷效力,圣上断不会取您的性命。其他的话我也不便多说,您心下有数就好!”
“现在我的死活完全在你们手上,我当然心里有数嘛!”浮云齐还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相信我,很快我就会给你答复的。”因为很快她就会知道真相,离开他们的控制。
必上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那件橘红色的衣衫。不做圣女了,她可以穿各种各样漂亮的衣衫。
真是开心得很啊!
“没想到这么快灵上斋圣女之位就换人了。”世事变化得太快,连黑影人也感叹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会像黑子白子一样被替换掉。”
征尘早已做好鸟尽杯藏、兔死狗烹的准备,只是他希望这一切在他成就大业以后,“浮云当真甘心让出圣女之位?”
黑影人好笑地望着他,“当初她愿意登上那个位置不也完全是为留下您嘛!”换言之,此时浮云齐已不再需要他,“看来戾天果然有魅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代您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在浮云齐心中的位置。”
“够了!”征尘大喝一声,端出王者的气势,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些,“你半夜唤我来不是为了谈这些无聊的感情问题吧!”
爷急了,这反倒出卖了他心里最看重的部分。他果真不够老练,还不足以接替他爹的位置与天下抗衡。回归正题,黑影人正色道:“上头想尽快拿到戾天的无我剑和无我剑法,好早日得知长生不老的秘方。这是上头吩咐你现在急需完成的大事,您抓紧。”
征尘也想得到无我剑,只可惜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跟戾天对抗,“无论是智取还是力敌,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我办不到!”
“爷,您该知道,在上头的眼中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不能办事的奴才。您也不愿意让上头失望吧!”
换言之,无论用什么办法,征尘必须达成上头的吩咐。
黑影人倒是可以给他支一招,“他是冲着浮云齐来灵上斋的,他不是要爱到无我嘛!那你就用他的心换他的无我剑。”“你要我拿浮云做筹码?”用浮云的命去换戾天的无我剑,别说征尘没有十足的胜算,即便有他又怎敢用浮云的命做代价呢!“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爷,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黑影人料定他无可选择才出此一招,他若够精明必定就范,“爷,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待在这灵上斋,您牺牲了所有荣华富贵、父子天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哄上头开心,让他对您委以大任嘛!眼看您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这时您若放手,甘心吗?”
他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但不到最后一步,征尘真的不想舍上浮云的性命,更不想借自己的手让浮云明白,这世上能为她牺牲一切的人不是他征尘,而是大魔头戾天。
二十年的时间让最初的目的变得模糊,也磨灭了他的本性。他是谁,是善是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总之我会尽快将无我剑送给上头,你就不必多言了。”
“那我就静候爷的好消息。”
黑影人冷笑一声闪烁在烛火的跃动中,征尘却盘算着如何得到那长生不老的秘诀。
啊云齐被软禁的厢房外重兵把守,不过再多的兵力对某个人来说也是白费。士兵们注意到天上一颗星星滑落,却放过了眼前一抹人影。
黑暗中,戾天坐在浮云齐的床前,他不急着摇醒她,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的睡颜。夜对他的眼睛毫无影响,他清楚地审视着身旁的她——大概是太喜欢那件橘红色衣衫了,连睡觉的时候都穿着它。
想要动手推醒她,却又有些不忍,再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又怕误了事儿。他正犹豫着,浮云齐悠然转醒,见着他深情的面容,她没有丝毫惊讶,扬着淡淡的微笑望着他。
“你看我干吗?”
“你看我干吗?”
两人同时开口,随即相视一笑。戾天更绝,索性和衣躺下,手枕着头靠在她的身边——他的心中本就没有男女之防。
她也不赶他下床,微阖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早就来了?”
“我一直没离开你的身边,你知道的。”所以她敢放手跟朝廷里的那帮人周旋到底,心里早就算定再危险的局面也会有人守护着她。
“你说我这个圣女阁下怎么那么信任你这个魔鬼呢?”连浮云齐自己都有些奇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没有任何敌意,甚至于更早以前,在她儿时的睡梦里她就隐约记得有这样一个男人守在她的身前。
也许那时他守候的是她的娘亲吧!不过她已不介意过去从前,因为他说过他不会因为她娘的关系爱上她,她信他的话。
他是那种连谎话都懒得编的男人,跟某人真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看天色,撑起头来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你闭上眼睛。”
啊云齐依照戾天的吩咐,有她的信任,他可以放手一搏了。
……
她仿佛睡了一觉似的,睁开眼时红烛摇曳,满面扑香。她身处的地方好像是某处院宅的屏风后面,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是血女……
啊云齐想张口叫戾天,他就在她的身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示意她看前方,不要看他。
趁着浮云齐被张春福带进厢房的时候,戾天跟随血女一路来到了这看似别苑的高门大宅内,戾天发现了一些事情——这就是他带她来的目的了。
啊云齐也发现红纱帐内血女靠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怀里,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只好静下心来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这一听,吓呆了浮云齐。
“血女这次的作为您还满意吗,圣上?”
血女身后的支持者居然是当今圣上?!
啊云齐不敢相信地望向戾天,他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他带她前来,除了告诉她,她将要面对的敌人是坐在天下江山上的皇上以外,还要证实他的另一个猜测。先听这帐内的人怎么说——
“不过这次还多亏了圣上您的英明神武,若不是您告诉血女西北将要发生兵乱,血女哪有什么占卜天象的本领,说到底还是圣上您的功劳啊!”
“西北兵乱早就发生,朕不过是压着军情不发,等你跟浮云齐对峙之后再发兵镇压。朕煞费苦心还不是为了扶你坐上圣女的位置嘛!”
“血女多谢圣上栽培。”
“只要你不辜负朕的一片苦心就好,别像那个浮云齐,二十年来朕致力扶持她,巩固灵上斋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是朕!是朕让她成为百姓心中的佛!到头来她却骄傲自大,真把自己当成了神,不把朕放在眼中。既然朕有办法让她成为佛,也有办法让你成为神。朕要谁入地,就算是佛也休想上天!”
“是是是!圣上才是这人间唯一的神,浮云齐不知死活,居然敢跟圣上您较劲,分明是找死。圣上您放心,血女只会代圣上您行使命令,决不敢自恃甚高,不会走浮云齐的后路。”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否则后果怎样,浮云齐已经替你做出了榜样。”
“血女早已是圣上的人了,哪里还敢……”
“哈哈哈哈——”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拂开了红纱帐,圣上因狂笑而扭曲的脸呈现在浮云齐眼前。
她——看清了!
他是圣上,她入禅定时占卜到这张脸的主人将在狂笑中死去,这二十年来每每在梦魇中,在参禅时她都看见这张脸对着越城无数横躺的尸身狂笑着、狂笑着……
是他!是他杀了她爹娘,杀了越城无数百姓,就是他!
她终于找到了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凶——
报仇!
这两个字就在她眼前,一种本能的冲动让浮云齐想推开屏风冲到他的眼前,理智分明告诉她轻举妄动的结果是送上更多的性命陪葬,可原始的仇恨却让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谁来帮帮她?
危急关头,她只觉得颈后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戾天要浮云齐亲眼辨认二十年前越城血案的真凶——他带她来此的第二个目的终于达成了。
啊云齐睁开眼的时候,篝火已烧得周遭暖烘烘,戾天坐在她的身前用无我剑挑拨着篝火。她认得这里,灵上斋除了幽园青修再也没有如此雅致的地方。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苗圃,这样寒冷的季节那些小苗儿却能长得碧绿青翠,看来多亏了这些昼夜燃烧的篝火帮了忙。
“这边长着的是什么苗儿?”
不用回头,凭她变化的气息他也能感觉到她醒来了,“是圣女果——因为生长的地域不同,想要它在这深山里开花结果,就要常年生起篝火。”
她望着他的背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养花弄果的男人竟然是令江湖上十大顶尖高手也闻风丧胆的魔鬼。
啊云齐向前蹭了蹭,正好可以靠在他的背上。这样靠着,既可以借他的温暖,又不用看见他的表情,她可以放任自己释放所有的感情。
“戾天,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你就能为你爹娘,为二十年前所有死在越城的百姓们报仇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还不懂吗?这丫头笨啊!啊云齐疑惑,“他可是当今圣上,身边必有重兵把守,我凭什么杀他?”
“我帮你。”他连这一点都帮她想好了,“别说是重兵把守,即使冥王都站在他的身边,我也能要他的命。”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都能帮她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