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界碑跟前,修竹头一个跳下来,扫了一眼界碑上头的字,他忙着告诉还窝在马车里打盹的娘亲。
“娘亲,到了,到了!斩王降到了。”
修竹心里暗忖,这什么破地名,居然叫斩王降,顾名思义——斩杀王上的地方——这破地儿没被革嫫历代的王上派官兵扫荡平整,还真是奇事一桩。
修竹小心翼翼地接了小妹珠珠下车,就等着他们的娘亲,革嫫王朝的过期女主斜日隆重登场了。
未睡饱就被打搅的斜日脸上挂着下床气,烦躁不堪地挥挥手,“让我再迷瞪会儿。”
“我们还得爬山进庄子呢!如今已过正午,娘亲你再睡下去,等月上中天,咱们还找不到地方安顿下来。”
修竹头痛地指挥珠珠去把马车上的娘亲拽下来,自己着手整理需要随身携带的行李,尽可能地轻装简行。珠珠岁数小,爬到一半或许还得靠他背着上山。娘亲是不能指望的,很多时候修竹都怀疑自己的娘亲当真做过这个天下的女主吗?
她分明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耽误了一盏茶的工夫,修竹到底还是要死要活地拉着妹妹,拖着娘亲朝山里进发。
斜阳当空的时候,他们站在山坡上已能看见山坳里一排排的屋宇组合而成的庄子。那里约莫就是他们要前往的霸王庄了吧!
初听这庄子的名字,修竹愣了好半晌。什么名字不好起,山窝里的一处庄子竟起了这样的名字,与斩王降同样让他惊诧莫名。
绕过山坡往庄子里去,赶头里的是一片泛着碧波的湖泊。也不管天色渐晚,也不理今夜是否会带着一双小儿小女露宿野外,斜日月兑了鞋便往水里锳。
走了一整个下午,她的脚乏力极了,细密的汗珠子粘在身上难受死了,她得先洗洗擦擦再说。
修竹一面催促着娘亲,一边看着珠珠,可不能让这小丫头玩水玩到湖底里去了。
珠珠将帕子系了四个角,用树干挑着当网兜捞鱼。鱼没捞到一条,她手里的树枝倒是挠得斜日格格直笑。
“娘亲,咱们探望了小姨和姨夫不是该回家吗?爹爹还在青庐盼着我们呢!咱们为什么要爬山进庄子?”在珠珠看来,以娘亲懒惰如猪的程度,这等劳力的事绝对不是她所为。
还是修竹记性好,“珠珠,你忘了吗?娘亲说过王爷爷的兄长嗣正王上尚在人间,他就住在小姨住的这座山的阳面。此次路过此地,娘亲肯定是想见见这位嗣正王上喽!”
斜日不做声,呆呆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并不急于赶路。
珠珠乐得四下里模鱼,却不觉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小丫头啊,你这样东模西模的,把我的鱼都给惊跑了。”
珠珠直起身子望去,一位白衣尊者拎着鱼竿坐在岸上,旁边的鱼篓空空如也,还真是一条鱼也没钓到呢!
珠珠盯着他那身白衣赞道:“您也是一身白衣?跟我娘亲一样嗳!而且您穿起白衣来很……美丽,不对不对……很飘逸,好像也不是,修竹教过我一个词,怎么说来着……风骚!您这身白衣看起来很风骚!”
她这声“风骚”差点没把白衣尊者拽进湖里——风骚?他看起来很风骚?他活了五十年,被无数词评价过,还是头回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他倒是好奇,“你娘亲也是白衣?”
帮嫫王朝一向等级森严,何种人穿何种颜色的衣衫是有定律的。
紫衣为帝王所穿,平常人若是以紫衣示人,轻则人头落地,重则灭族之罪;贵族又称赤族,身着赤袍,必定住在王宫周遭;一般官宦则是银服加身;商人均是金装金靴;读书人自诩清雅一族,遂着青衫;而国里最多的便是穿蓝衣的工匠和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灰衣农人。
有两类身份特殊的人士,一是藏于黑夜之中的黑衣人,他们若不是游侠,必定是权贵富豪豢养的杀手;二便是寥寥几许的白衣。
所谓白衣人均是没有身份的。他们一般是自海外他土流落到革嫫的外乡人,与革嫫子民混居久了,也就随着革嫫的习俗视身份而着装了。
这小丫头的娘亲至今仍是白衣,这倒让他依稀想起了一个人。没等他开口,小丫头自顾自地叨咕起来:“娘亲说她不当女主了,今后爱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不过她好像还是比较爱穿白衣啦!”
白衣尊者手中的鱼竿动了下,眼看就要上钩的鱼儿溜之大吉,“你娘亲做过女主?不知是哪一位女主?”
他虽身处大山深处,对这天下的事倒也了如指掌,近年来革嫫出了两位女主,先有罢月,后便是他的……
“斜日——我娘亲就是斜日女主。”
“珠珠,你又跟人家乱说些什么?”修竹紧张地跑过来一把捂住妹妹的嘴,转向白衣尊者,“我妹妹年纪尚幼,就爱同人家开玩笑,您可莫要当真!莫要当真啊!”
白衣尊者掠过他们兄妹俩,遥望着不远处正拎着鞋赤脚向他走来,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女子。
斜阳铺天盖地,来得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