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旁人的眼光,忘了之前的伤害,忘了自己的坚持。当夜晚来临,当谢传云恐惧着自己将怎样度过这一夜的时候,阮流苏抱着枕头出现在他的卧房。
他傻愣愣地望着她,“你是要跟我换枕头吗?”
她穿着一件小睡衣梳着松散的发,抱着枕头这样看着他,加之连日来的睡眠不足让他脑筋打结,多重状况叠加起来让他很容易犯错。
接下来她的动作更让他无法将自己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床,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的旁边,拍拍枕头,她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接着……闭上眼睛。
“嘿,你想干什么?”谢老二受不了地别开眼,拒绝看她如此慵懒又迷人的模样。
她倒是坦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理所当然地丢给他两个字:“睡觉。”
“你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别搞得像他们谢家连个人都容不下似的。
阮流苏半张着眼不耐烦地回他:“经历过大地震,我总是睡不踏实,我害怕。睡到你身边,我可以睡得沉些,为了我的身体尽快痊愈,你还是从了我吧!”
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谢老二好笑地瞅着她,“你回来后都独自睡了这么多天,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会不会太假了?他知道她是为了他能有个良好的睡眠,为了给他缺乏的安全感,才不顾一切爬上他的床。
好吧,看在她用心良苦的分上,他不再?嗦,和衣躺到她的身边。翻了个身,他背对着她闭上眼。
谁知有人却不知死活地伸出手臂将他环抱,谢传云想避开她的手,挪了几次始终不能得逞,他唯有绷紧了身体让自己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
“放轻松,只是睡觉而已。”
“只是睡觉……只是睡觉……”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背,有点烫,他惊呼:“你还在发烧吗?”他转过身想察看她的情况,她却忽然钻进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她低低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萦绕。
“我很害怕,走在不断有山体滑坡的路上,我真的很害怕。心里提醒自己我得尽可能地走出去,我得带人去救初景她们,可心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好害怕再也见不着你,怕我们之间就这样以伤害告终。”
她说出了他全部的心声,他的紧张原来她也有,他想要的安慰原来她也在等。
摩挲着她的背,他的下巴垫在她的头上,“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这里。”
“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让我好好睡一觉。”
她恳请他不要放手,而她的话反倒成了他的催眠剂,谢传云的眼皮子越发沉重,不需要任何安眠药,他渐渐进入沉睡。在睡着前,他低声问她:“你不怕我再度缠上你,不放你走?”
“那就不走,哪里也不去,我们就这样睡上一辈子。”
“就好像睡美人?”他浅笑、浅眠。
“对,睡美人。”她在他的怀里重重地点头。
“谁是睡美人?你?还是我?”他迷迷糊糊中泄露儿时的糗事,“……我、我小时候在学校还男扮女装演过睡美人呢!”
“谁是王子?不要告诉我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女生。”
“你真聪明……”
“真的啊?哈哈!那出剧一定很受欢迎。”
提及此事他无比沮丧,“据说现在还保留着当时的录影带。”
那天晚上,这么多年来谢传云第一次在笑声中成眠,他睡得极熟。睡醒的阮流苏没有起床,尽可能保持睡姿不动不挪,生怕惊醒了他。这一觉他睡了二十多个钟头,如果不是有人来访,他还继续做着他的睡美人呢!
“谢先生,我听说流苏已经回来了,她的情况还好吧?”
一直为阮流苏担心不已的宋孝德在得知她从成都回来后便赶了过来,想知道她的情况。
他激动的嚷嚷声吵醒了谢传云,见他睁开眼,阮流苏总算敢挪动身体了,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僵了,全身麻到不行。
她试图起身,然而因为血液不通畅,她直接跌下床,连跳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向他的怀抱?”
谢传云冷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阮流苏心头一凉,忽然发现在经历了倾城之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偏执的性情,他敏感的神经,他们冰冷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未改变。
阮流苏赫然想起在张爱玲的笔下白流苏那段爱情的结局——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风流的柳原因为倾城而娶了白流苏,当回归现实,他恢复本性,照样流连花丛。
这,会不会也是她和谢传云的结局呢?
她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着血脉畅通让腿脚恢复力道。
“承认吧,谢传云,你的心理有问题。你母亲当年的出走给你的心理留下了阴影,就像这些年我父亲杀了我外公让我的心理也遍布伤口。我明明很担心父亲,却不想见到他。我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就想到我死去的外公,想到外婆家的人看我时怨毒的眼神,想到我女乃女乃指着我说:儿子都没了,还要孙女干什么?
“我害怕见到我父亲,害怕想起他,怕他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更多的印记。因为他,我妈要我一定要嫁个有钱的男人。明明知道这个想法有问题,可这句话就像一道紧箍咒已经勒紧了我的心。就像你明明知道你的想法有偏差,可你控制不了你自己。”
在那句话月兑口而出之后,谢传云就后悔了,他不想嫉妒不想失言不想惹她不高兴,可一如她所说,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想去挽回,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更让他模不着头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流苏。”
“我想月兑离那道紧箍咒。”她坐在床边抬眼望向他,“谢传云,我们……结束吧!别再互相伤害了,有些人是注定没缘分做夫妻的。”
谢传云吃惊地张大嘴巴,他不明白可以经历倾城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办法在平常的日子里享受相濡以沫的幸福。
“你是爱我的,在灾区的时候你所表现出的一切告诉我,你同我一样放不下彼此。甚至昨天……昨天你还睡在我的旁边,你还握着我的手,为什么现在……”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都知道,可这并不代表我们适合婚姻,适合做彼此的伴侣。”她摆摆手试图让他明白,“我们结婚又离婚这就是最大的证明,证明这段婚姻就是个错误。”
“……没有离婚。”他出神地望着前方,嘴里忽然吐露这四个字。
阮流苏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没有离婚,你、我,我们还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他默默地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模出两个红本本放到她的面前,“那一年,你在民政局签了字以后就跑掉了。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赶在我回家之前收拾行李走人,可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并没有签字同意离婚,所以——我们还是夫妻。”
阮流苏张了张嘴巴,竟然发不出一个字来。
她狂喜,他们还是夫妻,即使当年闹成那样,他依然舍不得他们的婚姻,没有签字离婚;她狂怒,他们还是夫妻,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钓那些个金龟?!
“为什么你不说?在你看着我和宋孝德去约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故意的?”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觉站在他面前多一秒她就要窒息了,“你太可怕了,谢传云,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想走,他事先预知她的下一个动作,双臂禁锢住她的肩膀,他发出痛苦的呐喊:“我是可怕,可你比我还可怕,知道吗?你随意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我为你去生去死。”
她用力推开他,奔出房间,甚至未来得及穿鞋。
她的模样让站在楼下的宋孝德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赌气闹矛盾,阮流苏似乎真的去意已定。她跟阮青萍正式说了要回家乡的想法,并且给阮青萍一个月的时间,找个专业的管家来接替她的工作。一旦新到的管家熟悉了谢家的方方面面,她就走人。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阮青萍还是很关心她今后的生活。
“好歹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家乡那种小地方找个一个月一两千块薪水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经过那场生死,阮流苏对很多事情都淡定了许多,“之前是不甘心,现在想开了,跟那些死在地震中的人相比,一个月拿一两千或是拿一两万,住豪宅还是住小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还有享受生命的机会,这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