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1日,与往常一样的周日。
“流苏走了,流苏走了,流苏离家出走了!”
清晨谢家大宅内,谢小仨一边跑一边呐喊,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喜事似的。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看报纸的谢家老二似乎关了耳朵,一门心思地盯着报纸,对这件大消息充耳未闻。
身为阮流苏的堂姐,阮青萍倒是还比较理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许她出去散散心,想通了也就回来了。”
“被人说成那样,还不走?待在这里等着遭人继续羞辱?”谢老爷子想起来就一头火,望着老二的目光都绿了。人饿肚子的时候精神尤其差,老爷子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早餐,脾气就更坏了,“这都几点了,早餐怎么还不端上来?阿姨啊,去问问厨师在干什么?”
佣人阿姨一早上前前后后都跑了好几趟了,“刚去问过了,厨师说不知道今早配什么餐给老爷、夫人、少爷们,以前都是阮小姐配餐。阿哭小姐在的时候,由阿哭小姐亲自搭配。”
不说还罢了,这一说谢老爷子哪里还按捺得下去,“之前就是因为老大,把阿哭给搞走了,现在一个老二还把仅剩的流苏给气走了。我的儿子都怎么了?这么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成大事?”
阮青萍对吃饭这种事不关心,她紧张的是自己下午去参加贵夫人下午茶聚会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没有,“阿姨啊,我那件鹅黄色的中裙呢?挂起来没有?那件衣服容易皱,要事先准备好。还有搭配这件衣服的那串白色大珍珠项链取回来没有?上次我让司机拿去珠宝店保养了。”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佣人阿姨根本是记得这个,记不住那个,“夫人你等等哦,我一件件去问。”
“怎么搞的?要是流苏在,肯定全都替我准备好了,哪里还需要我操心?”阿哭说操心伤心伤肝,人最容易老,看来她今晚得抽个时间去做SPA才行。阮青萍又叫来佣人,“帮我给我常去的那家SPA馆打电话,预约个时间,我晚一点会去。”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这些事以前都是阮小姐亲自处理。”
这话让阮青萍彻底火大,“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个家里所有的事以前都是流苏在做吗?”
佣人一个个噤声不语,这会儿唯独谢小仨敢跟他妈抬杠,“妈,你不用准备衣服,也不用预约做SPA了。今天老师召开家长会,你得去。按照常规,你会因为我而遭到责难,被老师训到很晚,所以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做保养——倒是明天你应该抽个时间去做个超长的皮肤保养,不是说生气很容易长皱纹嘛!尤其是得气那么长时间……”
“家长会?”阮青萍一想到要在狭窄的课桌课椅里窝上几个小时,事后还由单独被老师召见,她就感到眩晕,“以前都是流苏替你去开家长会的吗?”
谢小仨非常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没错。可惜流苏走了,妈您受点累,去开家长会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几句。”
谢小仨掰着指头一条条罗列给她听:“第一条,不要当着我们老师的面说一些轻视成绩之类的话;第二条,如果老师批评您儿子,没有如果,我们班老师一定会跟您告我的状,班主任老师说我的罪状在她那里罗列了这么厚一叠。”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总之您就说,是,是我们家孩子不对,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第三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如果我们老师说谢小仨妈妈,您要多关心自己的儿子,以后要常出席学校的家长联谊会,不要总把儿子推给他小姨妈照顾——妈,您要极其和蔼可亲地回说:一定一定。”
他这么一说,旁人还罢了,头一个上火的人就是谢老爷子。他声色俱厉地责问老婆:“以前小仨的家长会都是流苏去参加的吗?你身为他的妈妈,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说到斜路上去了:“瑞拉身为大明星也没你这么忙啊!至少以前女儿的家长会、学校的联谊会之类的,她都会抽空前去,从没有把身为母亲的责任推卸给旁人。”
起头那些话阮青萍还有些惭愧,可一听他拿自己和他的前妻相比,阮青萍的神经就绷了起来,口气也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是个很差劲的母亲,非常不合格的女主人似的。姚瑞拉当然愿意参加宠儿的家长会喽!她每次都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发情的孔雀,就爱听别人奉承她,说什么呀!您是谢宠儿的妈妈啊?看着不像啊,不像有这么大的女儿啊!”
“到现在我去学校,还有学校老师说,以前谢小仨他姐姐的亲妈可比现在这妈怎么怎么样。”说起这些阮青萍就愤愤,“再说喽,你也不看看自己儿子的成绩,他在学校的表现跟宠儿能比吗?能比吗?姚瑞拉去学校是为了听表扬,你这个儿子……谁给他开家长会,谁就是把脸丢出去,不要了。”
听这话谢小仨可不干了,“不带您这么损我的,伤我自尊心,我会和老二一样抑郁的。”
谢老爷子护小儿子心切,“明明就是你没教好,要不然就是你的遗传基因有问题。老大、老二和宠儿,哪一个在学校那都是顶呱呱的,怎么到了小仨这里就不成了?摆明了还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全是我的问题。”阮青萍索性撒泼犯赖,“你要觉得姚瑞拉好,当初干吗跟她离婚啊?”
“明明是你自己做得不对,你还找我吵?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你的前妻动不动就来家里,每天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我烦都烦死了!到底谁不可理喻?”
“我说你这根本是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呢!”
“你无理取闹!”
“你——”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五个小时内,谢家已然乱成一锅粥。而沙发里埋在报纸后面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进一个字。他的心早已跟着离开的那个人飞去远方,找不回来,再也找不回来。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二十八个小时,远在他方的她一定不会想到,没有了她的谢家已经是人仰马翻。
“把流苏找回来,尽一切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把流苏给我找回来。”老爷子发话了,很郑重的那种,谁敢违背?阮青萍开始发动所有力量找人。
阮流苏的手机自然是处于关机状态,没关系,阮青萍知道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如果真的离开,最大可能就是回到她母亲那边。
“婶,流苏回去没有……没有?那她有没有和你联系……也没有?那她会不会和叔联系……是是是,我知道那应该不会,反正联系了我叔也没用,叔也出不来……哦,那好……没事没事,没出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联系,再见。”
币上电话,阮青萍整个人都呆了,“如果连流苏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还会有谁知道呢?她又不太可能联系她爸。”
谢老爷子听她说得乱七八糟,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讲些什么,“一会儿妈一会儿爸的,你在说些什么?难道流苏的爸妈还不住在一起吗?”
阮青萍脸一横,没好气地凶他:“当然不住在一起,流苏走了,你显得很关心她似的,平时什么时候问过她的事啊?现在说什么大家终归是亲戚,平时还不是只把她当管家,当佣人。”
谢老爷子沉默了,阮青萍稍胜一筹,赶紧抓住机会反击,“跟你说吧!流苏的爸妈早就离婚了。九十年代很多企业纷纷倒闭,我们那个小地方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关了门。流苏的爸爸失去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日渐拮据。她爸妈天天吵天天打,那时候流苏正在读初中,几乎都是在女乃女乃家度过的。她爸妈闹得不行了,她妈提出和她爸离婚。她爸不答应,跑去流苏的外婆家闹,结果无意间把流苏的外公推下了楼。
“她外公死了,她爸也因此获罪坐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这件事发生以后她爸妈离婚,女乃女乃觉得都是她妈闹的,才把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既然儿子都不在身边了,还养着这个孙女干什么?流苏就被送回她妈身边,很多年我都没再见到她。可这些年她在她妈身边过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想象的。
“后来她妈又嫁人了,找了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男人。我上次回家乡给爷爷女乃女乃扫墓,巧遇流苏和她妈,她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嫁给了你这么个有钱人,坚持要把流苏送来帮我料理家事。我知道她是想让流苏攀高枝,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愿意娶罪犯的女儿?所以流苏的婚事,我一直都没管。她自己倒是一心想钓个金龟,我估计她是被她妈给洗脑了。”
站在落地窗后面的谢传云状似没有在听,可阮青萍说的每个字都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希望他能有个稳定的工作,督促着他上进,要他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她妈那样,一旦丈夫失去经济支撑,整个家都跟随土崩瓦解吧!
从相爱到结婚到离婚再到相处,这些年,她的家事竟然从没跟他说过。不怨她的,是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是他没能走到她心灵最深的阴影里。
他总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两个有着不同经历、不同个性、不同成长环境的人想要走在一起,并且牵着手磕磕碰碰走上一辈子,是不可能完全保有自己的隐私的。
“她跟宋孝德走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老二突然开口,吓了阮青萍一跳,她还以为这里没有这个人呢!“你说什么?”
谢老二捺着性子解释:“如果你想找她回来,可以打电话找宋孝德,今天凌晨她被宋孝德带走了。”
阮青萍凉凉地看着他许久,“她什么时间走,跟谁走的,你倒是搞得一清二楚嘛!”
谢老二不想理会她奇怪的语气,他全当听不出她口中的嘲讽。
一边是继子,一边是自己的堂妹,阮青萍明白自己说太多不合适。她索性翻开通讯录查找宋夫人的联系方式,“宋夫人吗?请问孝德在家吗?什么?他在啊?那好,可以让他接听电话吗?”
电话那头停了片刻,谢家大宅无比寂静,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宋先生吧!我是阮青萍,有件事不好意思想要麻烦你……请问,你知道流苏去了哪里吗?”
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阮青萍挂上了电话,回过头对着落地窗前那双探究的目光。她想用沉默来折磨他,如同他对流苏做的那些一般。
可是她没有,在与他眼中的伤痛碰撞后,她选择相信他伤害流苏的全部理由源自于爱。
“流苏没有和宋孝德在一起,他说流苏去旅行散心了——九寨沟,昨天一早就上了飞机,飞往成都,估计这会儿正往九寨沟去呢!”
知道她在哪里,这让谢传云多少有些心安。他刚舒了口气,只是刚刚舒了口气,忽然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他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网络滚动播出一条消息:“最新消息,下午十四时二十八分,四川汶川发生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