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做纪录,赵秉睿正准备着下一个病人的资料,突然想到上一个病人的X光片没拿,值班护士又不在,他只好自己跑一趟。
才打开门,一张笑眯眯的圆脸正准备敲门,看到门被打开,似乎吓了一跳,但一见到他,又堆上满脸笑。
他微皱眉头,“有事吗?”
春节假期结束,回到工作岗位上,汪乐琪本来很期待看到整齐干净的赵秉睿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会有多让人惊艳,可没想到,才放个短短五天假,他马上又把胡子留长,头发乱绑,恢复到从前狂放不羁的样子。
这样不行啦,在她碎碎念的攻击下,他只好妥协,让她亲自替他扎了个马尾。
不可否认,这样清爽许多,可也让她养成一个可怕的习惯——每天一到医院,她便会跑来他的诊疗间花两分钟帮他绑头发。
早上已经绑过头发了,她现在又跑来干么?
“我妈说,你帮我阿姨看诊,还替她介绍骨科医生,应该要谢谢你,可是我们家又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想说送壶豆浆来给你喝。”汪乐琪现出推车底下的银色保温壶,推到他面前。
“不用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我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只是一壶豆浆而已,不用多少钱,她还说,要麻烦你多照顾我,我就跟她说啊,是我照顾你比较多耶。她问为什么,我说,我要纠正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就说……”
“好,好,停——不要再说了。”再让她继续讲下去会没完没了,赵秉睿连忙收下热豆浆。
这样她可以走了吧?不,并没有,她还站在他身边,双眼闪着光芒。
“干么?”
“你没有说谢谢。”
“这不是你要送我的吗?”
“因为这是礼貌啊,我跟你说过了,不管是谁送你东西,都要说‘谢谢’,或者你要说‘代我谢谢你妈’,这样才对……”
又来了,看来要不到一句感谢她是不会罢休的。“THANKYOU。”
“喔,下次要讲中文喔。”听是听到了,不过还是有点不满意。
谁理她啊。
“又要做什么?”看她还赖着不走,他问。
“我帮你拿X光片来。”她又笑眯眯的从推车底下拿出一个黄色信封,“刚刚关医生请我帮你拿来的。”
收下信封,赵秉睿坐回位子上,可汪乐琪还是站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要说……”
“THANKYOU。”
“啊炳,好乖好乖,这样就对了。”她捂着嘴巴笑着离开,“下次要讲中文喔。”
他叹口气,有点头痛的揉着眉心,他平常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可最近他的习惯被迫改变,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身边嗡嗡叫,后来他发现那个声音是汪乐琪的,可怕的是,他不讨厌这个声音,只是觉得有点吵,但是赶又赶不走……
甩去脑袋余留的嗡嗡声响,他打开X光片准备做纪录,却发现原本放在桌上的原子笔不翼而飞。
奇怪,是掉到哪去了?他弯身看着地上,发现没有,心想算了,便从抽屉拿出新的原子笔来。
“刚刚LUCKY来过?”值班护士刚刚看到汪乐琪走出诊疗间,随口问起。
“LUCKY?”
“乐琪啊,我们都叫她LUCKY。”
“咳。”赵秉睿不想被发现自己笑出声音来,于是轻咳了一声掩饰,只不过嘴角还挂着一抹回味的笑。
LUCKY,好合适她。
“它还好吧?”下班后,赵秉睿绕到学弟开的兽医院探望那只因车祸受伤的黑色杜宾犬,狗主人每礼拜一,五会固定带它来复诊,几个月来,只要有空,他便会过来看看,不过最近因为家里有事,比较少过来。
“除了走路有点跛,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忙着帮杜宾犬换后腿的药,薛志然头也不回地说:“学长,你快三十了,什么时候要独立出来?”
走过去,赵秉睿的大手模着大狗的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想一辈子被关在那个地方。”他皱眉,“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会过去帮你的。”
他安静了一阵子,“最近是关键时刻,我不想让她带着烦恼离开。”
知道他说的是谁,薛志然转头面对他,认真地问:“女乃女乃大概还剩多久?”
赵秉睿低下头,原本抚模着狗的大掌也垂了下来,大狗舌忝舌忝他的手,要他继续。
“我会尽量让她好走。”赵秉睿幽然叹了口气。
在过完元宵后,女乃女乃某一天从楼梯上跌了下来,摔断了左边手臂与右小腿,她年近八十,是有岁数的人,经过那么一摔,元气大伤,因为行动不便继而带来意志消沉,有天居然认不得刚出生的曾孙,接着,是今年刚满四岁的外曾孙女……
他二话不说搬回赵家与她同住,不久她的病情恶化,不得不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她再也不记得所有孙子的名字与长相,回忆像掌上的流水迅速消逝,最近她的记忆停留在儿子刚上小学时安静内向的样子,老是提醒对方去上学要带手帕,卫生纸……
薛志然和他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们祖孙间的感情,对他来说,赵家女乃女乃不只是祖母,也是养育他长大的母亲,更是他在那个争权夺利的家中,唯一给他温暖的人。
“至少女乃女乃是平静的走,不是吗?”他不想这样想,不过,他觉得风暴在赵家女乃女乃离开后才会开始。
因为学长每天待在女乃女乃身边,引发赵家那群多疑鬼一连串猜测,他们老觉得他狂对女乃女乃献殷勤,是希望女乃女乃在生前说服赵释平让他当上外科主任,最后让他坐上院长的位置。
赵秉睿拍拍杜宾犬的头,“我该走了。”
看见平时面无表情的学长难得露出担心的神色,薛志然拍拍他的肩,“等一下,既然你过来了,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我是真的找不到人拜托了。”
他带他走到里头的诊疗间,门才一开,突然从房间角落传来一阵喵喵叫的声音。
“就是它。”薛志然从笼子里将花白相间的小猫抱在怀中。“几个小学生在公园发现一窝小猫,不知道该怎么办,抱到我诊所来希望我能找到人领养。我已经分给几个爱猫人士了,可是——”他翻了个白眼,“喜欢猫咪的人大部分都偏好安静,可这只小猫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爱叫。几个领养人被吵得受不了,又把它送回来,而其他猫咪也因为它太吵会轮流欺负它,所以我不得不把它隔离起来——”
赵秉睿扬眉,吵到同伴都受不了,这让他联想到某人。
汪乐琪似乎说过她本来待在安宁病房,正因为太吵才被调离单位。
“它没什么脾气,只是爱喵喵叫,晚上如果不陪它玩就会叫个不停,而且还挺爱黏人,我怀疑它上辈子应该是只小狈——啊,不管啦。”他把猫咪放到他怀里。
“你认识的人多,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要养猫的。”
“我怕吵。”
“拜托。”薛志然慎重地抓着他的手臂,差点没跪到地板上。“我已经一连好几天被它吵得睡不好觉,痘子冒了好几颗,你就当作做好事,放在你家一个礼拜,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再送回我这里。”
拒绝不了,赵秉睿只好将这只爱叫的小母猫拎到车上。
一般的猫咪容易怕生,换了个陌生环境总恨不得把自己埋在猫砂里,可这只小猫却从一上他车,就开始喵喵叫,他开车时叫,他一回家,把它放出来到处走,它也是走到哪里叫到哪里。
“你真的很爱叫耶。”
“喵喵。”
就连在洗澡也叫!
“拜托你,安静五秒钟可以吗?”
“……喵喵喵。”
拎起没几两重的小猫,赵秉睿试着跟它讲道理,说也奇怪,当他开始训话时,小猫像懂事地闭上嘴巴,一句也没打断他。
“你也懂得闭嘴嘛!”
“喵。”
他捏捏它的鼻子,没想到,小猫皱皱鼻子,仰头张开嘴巴咬住他的手指,向他撒娇。
赵秉睿不由得露出微笑,搔搔它的脖子。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汪乐琪抓起包包准备出门上班。
陈月霞披着一件外套走到厨房,看见女儿又提着大包小包,忍不住问:“你又多准备一分早餐了?”
“对啊。”
“给谁的?”
“赵秉睿。”不再称呼他赵医生,是为了与赵英杰区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比较喜欢叫他名字。
陈月霞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你……最近是不是跟他走得很近?”
“是啊。”
“我以为,你想跟他们那样的家庭保持距离的。”
她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我是啊,可是……我觉得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没有赵家人的财大气粗,也没有与现实月兑节的金钱观,沉默寡言的他即使总臭着一张脸,但在处理病患问题时从不马虎,她还注意到,他对老人家会比较有耐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女乃女乃的关系?就某部分来说……她觉得他还满吸引她的。
罢开始是好奇,没想到隐藏在不讨喜的面具底下的他,有他自己的坚持,与对事物的见解,这让她忍不住常常注意他,或是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每次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看。
“他在追你?”
汪乐琪皱起鼻子,“没有。”
“你……喜欢他?”
“呃?”
这下真的是吓到了。
她喜欢他?唔,她是有觉得,他的长头发似乎没以前那么碍眼,反而充满一种狂野的气息,他留胡子也满帅的,看起来很稳重成熟,还有还有,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他其实心还满软的……
嗯,好吧好吧,她承认是对他满有好感的,否则怎么会每天送早餐外加亲切的问候。
“他不错啊。”她老实回答。
“琪琪,”陈月霞皱起眉,“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们爱那样复杂的背景,怎么还老和他牵扯在一起,以后很麻烦的。”
“我知道啊,不过,虽然他在那样的家庭出生,我倒是觉得他没什么少爷脾气,而且他对他女乃女乃很好喔。他女乃女乃生病现在住院,我看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留在医院照顾他女乃女乃,尽避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他很担心,最近还瘦了好几圈,所以我才想……至少能帮他准备早点什么的吧。”
惨了,陈月霞长叹一口气,她知道女儿的个性,虽然只要一开口就叽叽呱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但平时不会喜欢讲人是非,更不会对一个外人观察入微……
“所以,你现在要倒追人家?”
“说倒追好象不是很好听……”
“本来就是啊。”陈月霞再叹一口气,“你是女孩子,多多少少要有点矜持吧!”
矜持?她歪头想了想,问她对矜持的解读,她只想得到古装剧里,老员外色迷迷的接近小妾,然后小妾衣服都月兑了一半还推着说不要不要……要她这样吗?
啊,好烦喔。只是对赵秉睿有好感又不是到非嫁他不可的地步,她想对他好,多关心他一些,用不着再附加一个矜持当配料吧。
“我会考虑一下的。”丢下这一句,汪乐琪脚底抹油的溜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