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贞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大约最十六七岁。
之后,她每隔三五天就做同样的梦,直至今日。
她看过心理医生,向医生详细忆述梦境。
雪贞已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记者,表达能力十分强,由她形容一个简单的梦境,那真是详尽得不得了。
她如此对医生说:“梦一开始,我已经站在房门口,推开白色的房门,来到一间铺着米白色地毯的房间,那房间面积约一百平方米左右,十分宽敞,光线柔和,空气清新,却只有三件家具。”
心理医生问:“房内没有人吗?”
雪贞答:“除我之外,并无其他任何人,而那三件家具,是一台电视机,放电视机的茶几,以及一张非常舒服的安乐椅。”
“房间有窗户吗?”
“没有,四面都是墙壁。”
心理医生沉思,“嗯,你是一个内向的人,你不想与外人沟通,可是你独处之际却又自得其乐,并不寂寞。”
雪贞看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他们都是那么说。
只有一位女医生比较细心,她问雪贞:“电视能收到节目吗?”
雪贞真的高兴她那样问,“可以。”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节目?歌舞、肥皂剧,抑或是新闻时事节目?”
“都不是,医生,”雪贞说:“每次我走进房间,都会在那张安乐椅上坐下来,枕着头,取起电视机遥控器,按着它,观看电视荧幕。”
“是何种节目?”连医生都好奇。
“可借什么节目都不是,荧幕上出现的,只是快速搜画,杂乱无章。”
“什么?”
“哈,就像我们在一卷四小时录影带内找十分钟重要片断,为着节省时间,便按着快速理画掣,直到画面出现我们要找的影像为止。”
“嗯,可是,也总能看到是属什么类型的片断吧。”
雪贞想一想,“惭愧,我竟没有好好留意,仿佛是时装,好像是一查家庭纪录片,有一个少妇,一名幼儿,后来……记不清楚了。”
医生笑,“下次再做这个梦的时候,好好留神,也许,答案就在那里。”
可是夏雪贞的工作越来越忙,大都会里每日不知发生多少事,一个记者者的工作为势所逼不得不伸展到海峡两岸以至更远的地方去。
饼了二十八岁生日,雪贞已不大做梦,实在太累,一上床就睡得死实,很有一眼不起的感觉。
然后,她遭遇到感情与工作上双重挫折,在别人眼中看来,也许都且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雪贞却憔悴不堪,晚上一直没睡好。
仍然是那间房间,那张柔软的安乐椅,雪贞坐下去,喃喃道:“可惜没有精彩节目,否则真愿意留在房内、水远不再离去。”
她相信心理医生所言,这间房间这张椅子,象征她的避难所。
雪贞按下遥控器,荧幕上出现的,仍是快速搜画镜头,影像颤抖,一晃即过,荧幕中央还出现两条刮花了的白带,使人更加不耐烦辨别影片到底属何种类。
雪贞尝试按动遥控掣上其他按钮,可惜全部无效,她叹息一声,正想离开房间,忽然想起其中一位、心理医生的叮嘱。
她坐下来,决定把电视上播映片断好好从头到房看一次。
雪贞集中精神,盯着荧幕。
呵,画面迅速出现,迅速消逝,是一个两岁大的幼儿,梳两角辫子,蹒跚走动,动作可爱,忽然之间跨了一跤,大哭,一位少妇笑着过来拉起她,抱在怀中,痛惜地亲吻,那一定是她母亲了。
原来是套家庭纪录片。
丙然,那小女孩长大了,片断所见,她已中学毕业,瞬息,又戴着方帽子参加大学毕业礼,影片移动速度奇快,人生每个阶段只在荧幕上逗留几秒钟,不到*一,记录片内女主角已亭亭玉立,她恋爱了,身边添一位英俊小生。
呵,接着她披上婚纱,是结婚了,忽然她手抱婴儿,什么,她也做母亲啦!
雪贞心中暗暗突兀,本来,类此生活记录片最平凡不过,可是以快速搜画速度看来,只觉时光飞逝,触目惊心。
苞着,主人翁已是中年人,她飞快地在观众眼前老去,白发萧萧,身形渐变佝偻。
终于,她躺到病榻上,等待该到那来临。
雪贞看到该处,霍地站起来。
这是谁的一生?从头到尾,在荧幕上不过历时两三分钟。
雪贞凝神再看一次。
呵,女主角脸蛋圆圆,眼睛弯弯,这不是夏雪贞她本人吗?
这竟是她!
雪贞瞪大眼张大嘴,原来荧幕上不住播放的是她的一生,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她的一生在眼前喽哩飞飘而过,雪贞抬起头,跌坐在椅中。
她的梦醒了。
说也奇怪,就自那天起,雪贞积极地收拾生活,从头再起,做得更好。
她同心理医生这样说:“时间过得实在太快,用来伤春悲秋,太不划算。”
医生问:“你还有没有做同样的梦?”
“没有了,”雪贞恍然若失,“我最近在梦中老是被一台恶狼追个不休,可见生活是真的逼人了。”
医生笑,“我知道,那些狼,长着人的面孔。”
雪贞笑答:“一点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