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请勿收回 请勿收回

棋哥是我们隔壁邻居的一个男孩子。

这人很怪。我们邻居了差不多十五年了。

整条街上,只有他家与我家两幢老房子。

据我记忆所及,我好像一出生便看见他了。

从小我们一块玩,玩得很厉害。

我不太像女孩子,他也不太像男孩子。

这不是侮辱阿棋,只是他很文静,我的嗓门叫起来,几乎要比他的大。

阿棋很关心我,常教训我这个,教训我那个。他觉得我太漫不经意,我觉得他太古板。

他尤其讨厌我常嚼香口糖。

我记得那年,他十五岁生日,我问他要什么礼物。

他想了很久,又看了我很久,并不出声。

我催他。

他说:“小贝,请你以后别咬香口糖好不好?这是最佳礼物。”

他说得很认真。我只好瞪大了双眼。

他很伤我的心,我没料到嚼口香精会使他这么烦恼。

他一定很讨厌我这个习惯,但是他居然忍了这么久。

这家伙就是阴阴的,什么都不讲,讨厌。

阿棋就是这一点讨厌。我比较喜欢什么都叫出来的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与地玩了那么久。

我与他的性格并不合。

当满阿棋长大以后,比小时候更可爱。

他有很圆的眼睛,孩子气很重,他的头发很服贴。

我喜欢有服贴头发的男孩子,他很符合要求。

我是喜欢他的。

阿棋优点很多,他可靠,老实,但又有幽默感。

可惜我一直不喜欢圆脸的男孩子。

家明比阿棋瘦削,比阿棋潇洒,我记得很清楚。

他虽然去了很久,但是他的样子,我不会忘记。

他还常写信给我,信很短,但是照片很多。

家明是我表哥。

我情他比阿棋小一点,阿棋大我三年,家明只比我大一年,他在那边念中学。

他与阿棋不同,阿棋多用功勤力。

家明却在那边天天关事,叫他父母心惊肉跳。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家明与我更合得来。

我没有哥哥,我老是想,如果阿棋是我哥哥。

家明该做我的男朋友。

我很得意。

如果日子不错,家明明年现在便可以回来了。

一年是很快的,我等着它过去。

回到家里,我跑上露台,往阿棋的房间张望。

这人,还没有回来。

我在等他回来。

妈呢,妈在什么地方?我想起来。“小贝──!”

看,刚想起她,妈就叫起来了。

我奔下楼去,木楼梯“登登”的啊着。

“什么事?”

妈自厨房出来。“家明要回来了。”

“家明?他──?”我睁大了眼睛。

“是的,回来渡假。”妈问:“快活吧?”

“妈!”我尖叫起来,我开心得浑身都热了。

“喂喂,你静一静好不好?”妈也笑。

“妈,几时?几时回来?”我、心焦地问。

“下个星期,这年头,飞机要多快就有多快。”

“妈,太好了!”我抱看她的手臂。

“你这个暑假,可不用愁没人陪着玩了?”

“当然!”

“其实很平常,阿棋也陪得你顶好的。”

“阿棋,怎么同呢?”我说:“他不同的。”

妈问:“怎么不同了?他不也是男孩子?”

“不同的。”

我还是那句话。我想我与家明在一起种种快乐的事情。

我更兴奋了。

不同地方就在这里,与家明在一起有刺激,与阿棋在一起就平静得太过份了。

我又上楼去,好,阿棋这一回可回来了。

我向对面嚷,“回来啦?我找你呢!”

他看我一眼,笑笑。

我知道他这个人,很少讲话的,老是微笑。

“我过来找你,你等着我。”我说。

他点点头。

我又奔下楼,喘着气一边笑着走。

妈说:“你知道你今年几岁了,十六岁半了,小姐。”

我笑着开了大门,直奔过阿棋家里。

阿棋的家里大门是不锁的,我一推开便进去了。

在他房中找到了他,他正在做模型飞机。

他看我一眼,“什么事?校服还没换。”

“你刚刚到哪儿去了?”我坐在他床上。

“去买飞机木。”

“去了那么久?”

“谁说久?”他看我一眼,“才十五分钟。”

“阿棋!”

“什么?”他坐下来看看我,“看你!”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说。

“考得好?”他问。

“不是,那算什么。”我高高兴兴的说:“告诉你吧,家明要回来了,阿棋。”

他一怔。

“家明?”他问:“那是谁?”

“你忘了家明?”我哗哗的嚷:“我表哥呀!”“你表哥?”他皱起了眉头。

“想起来了没有?”我问他:“嗯?”

“就是那个轻浮的家伙?”他问我。

我说:“什么轻浮?他可不轻浮。”

“还说不轻浮?”阿棋说:“小阿飞。”

“阿棋,”我不悦,“你说话小心点。”

“什么小心?”他忍下气,“不与你吵。”

我想不到满脸欢喜竟会变成这样子。

“他要回来了。”

“哦。”阿棋更冷淡。

“那么我们大家可以一齐玩了。”我说。

“是吗?”

我跳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了?人家高高兴兴的来找你,你倒推三搪四的表示没兴趣,你也太刁难了。”

“是吗?”

“不理你了!”我马上走出他的房间。

阿棋就是这么讨厌。

这个人,我越来越不晓得他在动些什么脑筋。

回到家里,我还是闷闷不乐的坐着。

“怎么了?”妈问。

“阿棋这人,”我说:“神经病!”

妈笑,“怎么说他神经病了?”

“神经!”我再骂一声。

我回到自己房间去,想着家明要来,心中又宽了一点。

我走到露台,静静的抬头一看,阿棋还在埋头做他的飞机,这人之讨厌,简直无出其右。

我气愤的坐下来,阿棋真是岂有此理。

我大声叫他。“阿棋!”我挥着手。

他抬起头来,向我笑了一笑。

“不气了?”我问。

他摇摇头。

这人,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巾衫,一条牛仔裤。

阿棋走路喜欢低下头来,一付傻相,他是很奇怪的。

他又常穿毛巾衫,因为他的汗很多,这种天气里,整件衣服会湿透的。

家明并不这样,家明比较瘦削,不怕热。

我猜是比较喜欢家明,但是我对阿棋也好。

谁也不会介意有个傻里傻气的哥哥。

但是男朋友呢,总是潇洒漂亮的好一点。

“过来吧,妈弄了杏仁豆腐。”我叫他。

“一会儿就来。”他告诉我,提高了声音。

“马上来!”我说。

他无可奈何的笑笑。

“快点嘛!”我说。

他放下了模型,开了房门,我知道他是来了。

阿棋的好处其实很多,他是个好人。

我到楼下去替他开门,他低着头进来了。

我向他笑笑。

“刚才怎么不理我?”我问他。

“没什么。”他坐了下来,向母亲打招呼。

母亲说:“阿棋的确是越来越乖了。”

“阿棋?”我问。

母亲说:“叫棋哥。”

“多难听,棋哥,嘿!”我说。

“怎么?”母亲问:“以前不是老叫棋哥的吗?”

“以前怎么同了,现在我都大了。”我说。

阿棋在一边笑,笑得极有意思的样子。

“你笑什么?”我问。

阿棋摇摇头,“哎唷,笑也不能笑了。”

我警告他,“你当心啊,别趁妈在这儿,你装神弄鬼的欺侮我!”

阿棋问:“我做了什么呢?我只不过是多笑了一笑而已。”

母亲使劲的摇头,“小贝,你怎么可以这样!”

“嘿。”

“小贝是这样的了,将来看谁娶她!”

阿棋说这话的时候,瞄了我一眼。

“谁娶我不好了?”我大声说,“笑话!”

“阿棋,”母亲笑,“当心你偏偏娶了她。”

阿棋一听,脸就涨红了;坐着不出声。

我嚷,“他娶我?哈!笑话,谁嫁他?”

母亲抿看嘴笑,“你们谁都不要嘴硬!”

“哼!”

阿棋看我一眼。“哼!”他也哼一声。

“你这人。”

“我怎么了?”

“你憨得要死!”我骂他,“傻子。”

阿棋要开口,又把气忍下去了。不出声。

饼了一会儿他说:“算了,不与你吵。”

他老是那句话。算了,不与你吵,他爱说。

他是很迁就我的。我知道,他对我好。

母亲说,“杏仁豆腐该好了吧?,要吃吗?”

“阿棋来,根本就是为了吃。”我说。

阿棋摇摇头,“你好欺侮我啊!小贝。”

母亲笑着。

一会儿她就把甜点捧出来,放在茶几上。

“吃吧,”我大大声的对阿棋说:“还等什么?”

阿棋看我一眼。

母亲说:“小贝,你别欺侮阿棋,弄得过份。”

我偏了偏嘴。

“这么热的天气,别就在家里,与阿棋出去玩玩。”

“不出去。”我说。

阿棋又说:“小贝还是继续念书的好。”

母亲说:“是呀,她这样子,如何去办公?”

我说:“如果我到外头去念书,你不见到我,就开心了是不是?没人会跟你吵吵闹闹的了?”

阿模看我一眼,“我没有那样说过。”

我问:“难道你心里不是那么想?哼。”

阿棋问:“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

他这句话,语气很特别,所以我呆住了。

母亲说,“你们别斗嘴,快吃东西吧。”

我与阿棋对望一眼,埋头吃杏仁豆腐。

母亲说:“其实阿棋也真的够迁就你的。”

真的。

我知道是真的,母亲说得有道理,而且很对。

也许我该对阿棋客气点,但是客气显得生疏。

阿棋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很想去,于是我说:“看什么呢?”

“总之你出去了,才挑不行吗?”阿棋问。

“妈,”我想起来,“家明是否下星期回来呢?”

“不知道,还得等电报呢。”母亲说。

“他父母知道了吧?,他住家里?”我问。

“这些用你袒心吗?他家里自然有主意。”

“是的。”

“阿棋等你呢?怎么不去换过校服?”

“那么再等我十分钟。”我奔上楼去。

阿棋不晌。

我说十分钟,便真的是十分钟,这点好处,我还是有的。

我下来的时候,阿棋在看画报,看得起劲。

我对他笑笑,“喂,傻子,好了,还不走?”

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马上皱上了眉头。

“这件衣服,是买回来的吗?”他问。

我很得意,“怎么样,好不好看?”

“领子那么大,裙子那么短,算什么?”

“叵?”我了大了眼余岁说什阳饥分}

“太不端庄了!”他一本正经的摇摇头。

气死我了。

“既然不端庄,你就别跟我出去!”我嚷。

他还是皱着眉头。“算了,不与你吵。”

“每次总是你意我的!”我说:“你讨厌!”

“好了好了。”

“什么好了?现在的裙子便是这么短,而且满街都比我短,你不爱看,就别看!”

“我没说不爱看,我只是请求你别穿这种服装出去。”

“这不是触我霉头吗?”我理直气壮的对母亲说。

母亲摇摇头,“我不与你们说。”她走开了。

“怎么样“、”我气势汹汹的问.!“还去不去?”

他看一眼。

“你如果晓得我会不去,你就不会说这些话。”

我气了。

“不去就不去好了,看谁希罕你!”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

“小贝,看电影的时间就要到了。”他说。

“是吗?”

“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他问我:“小贝。”

“我还是穿这条裙子出去的。”我肯定的说。

“如果你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你刚才为什么多嘴呢?”我问他。

“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么多。”他答。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了。

于是我也不出声一会儿,然后说:“走吧。”

看完电影出来,阿棋的情绪很低落。

“你怎么了?”我问他。

“你为什么老跟我发脾气呢?”他问。

“因为你自己先惹我的。”我说:“怪谁?”

“我所做的每一样事情,都令你生气?”

“也不至于这样,你少气我一点就好了。”

“我们两个,要吵闹到几时呢?”他问。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小贝,如果你不是这么任性的话,就好了。”他说。

我不出声。

本来我又要反驳他的,后来一想,忍住了。

今天我已经与他吵过两次了,算了吧。

我默默的与他走着,阿棋这个人真是。

他就是爱理闲事,说我这个说我那个。

这使我心里面不舒服,他实在管得太多了。

他凭什么管那么多呢?他又不是我的爱人。

阿棋这人就是这样,事事百样有份,叫人讨厌。

他送我回家,在门口与我道别,我没说什么。

后来我看他回到房中,看了一会书,也睡了。

阿棋睡得很早,他每天十一点钟必然上床。

我想到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学,心里有点兴奋,说什么眼睛都不肯太太平平的合上。

我非常兴奋。

总算毕业了,我想,家明回来,可不会说我是个小孩子了吧,他以前老说我小。

与家明刚相反的是阿棋,阿棋有一句口头禅,他爱说:“小贝,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

他们两个人,可也真算得是极端了。

晚上,我在想,家明回来那天,我该不该去接飞机,还是在家里等他,那样比较好呢?我又觉得,为这种事情费心,是不值得的,很幼稚的。

于是我就那么睡着了。

我想我睡得很熟,清晨我醒过一次,因为阳光刺眼,我胡里胡涂的将窗帘拉拢,又倒回床上。

我睡得呼噜呼噜的。

再也没有比不用上学,早上可以大睡特睡更开心的了。

我睡得几乎有点报复心理,故意不起床。

我是惊醒过来的。

有人按我鼻子一下,我马上睁开眼睛。

我看到了──

“家明!”我尖叫起来。

家明笑着跳起来,“哈哈!”

我连忙坐起来,身上当然还穿着睡衣。

“家明!我的天,你从哪儿来的?”

“我早来了,对不起。”他笑,“小贝,你还是老样子。”

“家明!”我抱住他。

他哈哈大笑。

我放开他,“天,我还穿着睡衣呢!”我嚷。

他指一指我鼻子,“笑话,难道以前我没见过你穿睡衣?”

“家明!”我笑了。

“小贝,过来,让我看你,坐下来。”他说。

我坐了下来,“家明。今天我真的快活死了,再也没有比这再快乐一点的事情了,是不是?我每天在等你回来,没料到今天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就先看到你。”

“真的,你每天都想我回来?”他笑问。

“嗯!”我点点头。

他笑了,“你真可爱。”

“家明,这一次回来,你起码住好几个月吧?”

“两个月起码,说不定不回去了!”他说。

“太好了!”我叫。

“当然,这两个月,我会常陪你玩。”他说。

“家明!”我快活得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你真好玩。”家明笑。

“妈呢?”我忽然想起来。

“在楼下,来,我们下去吧。”家明站起身来。

“家明,我真是开心坏了。”我叹口气。

我到这时候才看清楚家明,他穿了一套米色的西装,米色的软皮鞋,一件浅蓝的衬衫,这么大热天,他却还是凉凉爽爽的,潇酒得离谱。

我看得、心花怒放,他的头发又剪得特别好,样子款式看上去都令人舒服。

“家明,”我说:“你瘦了。”

“经过那样的一个大考,怎么会不瘦呢?”

“你也考试?”我问。

“当然了,”他答:“你以为我在那儿做什么?”

我笑了。

“小贝,醒了没有?”妈边叫边走出来。

“醒了!”

“小贝,你怎么穿着睡衣就下楼来了?”

“就去换的。”

“现在就去!”妈妈瞪了瞪眼。

“可是家明也说没关系。”我说。

“家明当然样样都帮着你。”妈看着地。

“所以我喜欢家明。”我坐下来说。

“你连脸都没洗过吧?”妈又说:“太不像话了。”

“好的,我这就上去。”我气鼓鼓的说。

家明又笑,“小贝,好几年不见,老样子。”

“永远长不大,”妈说:“以前我们像你这样,都已经结了婚,抱一个拖一个了。”

我已经在上楼了,听到妈那话,又回头驳妈一句:“拖一个抱一个又有什么好?”

妈叹一口气。

我上了楼,洗脸嗽口,换了件白色的裙子,下楼时看看钟,发觉是一点半。

睡得太晚了,我想。

不过能这样见到家明,我实在太高兴了。

家明月兑了外套,坐在客厅里等我。

见到我下来,他笑了。

“果然换了衣服,是漂亮得多了。”他说。

我笑得很开心,看是不是?差不多的一件衣服,家明这么的称赞我,阿棋却讽刺我。

想到阿棋,我才发觉今天我才第一次想到他。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去街?

他见到我与家明,我想他不会不开心。

我得介绍他与家明认识了,他们小时候虽然也见过颇多次数,但是隔了这么些年,也该忘了。

介绍他与家明,准没错的,我决定了。

“怎么了?”他看着我。

“家明,你不累?”

“不累,飞机上也有休息的。”他说。

“爸妈好吧?”

“好。”

“女朋友好吗?”

他一怔。

“女朋友?”他哑然失笑,“我有女朋友吗?”

“怎么没有?你骗谁?她是金头发的?红头发的?”

“笑话,一个也没有,信不信由你!”

他说得是那么肯定,我又乐起来了。

“不会吧?”我故意再问:“那么久了。”

“当然打个招呼那些女朋友是有的,如果连那些也没有,我竟不是变了骗人?但是谁会去想她们!”

我笑了。

听家明说话,真是一种享受,令人心花怒放。

“家明,你不用睡一觉?”我问他。他答:“我回家睡好了,到这里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见你,也不疲倦了。”

他笑起来的神情,实在迷人得很。

妈出来说:“让家明回家休息一会儿吧。”

“要不要?”我问他。

“也好。”他考虑了一会儿,“我明天再来?”

“明天早一点来吧。”妈说:“我弄几个菜,你来吃午饭。”

家明说好。

我送他出去,门口停着一辆雪白的大车。

“明天我来接你出去兜风。”他告诉我。

我向他扬扬手,他关上车门,把车子开走了。

我站了很久,然后我决定上阿棋那里一次。

阿棋在看书,身边放着一大叠武侠小说。

“哗,看武侠小说!”我走过去嚷。

“有什么不好吗?”他白了我一眼。我不与他计较,反正我有点习惯这个人的怪脾气。

“阿棋──”

“我知道了,你表哥回来了,是吗?”

“咦,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不知道,门口泊着辆大车子。”声音是冷冷的。

“你倒像侦探一样,怎知道那车子不是别人的呢?”

“你家从来没有亲戚朋友开那种车子的。”

“是吗?”我问。

“当然了,留学生,派头也两样点,那像我们,土包子一个,什么都不懂。”

“阿棋,”我很难受,“你没有什么不妥吧?”

“呵,我不妥的地方多着呢,信不信由你。”

“阿棋,你怎么了?”我问:“不要这样。”

他看我一眼。

“我哪里得罪了你了呢?阿棋。”我问。

“你没有得罪我,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阿棋,你是要赶我走吗?”我问他。

“没有的事二

“那你怎么不好好的跟我说句话呢?”

“现在你表哥呢?”阿棋问。

“走了。”我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会过来。”

“笑话,阿棋,我过来是找你谈正经事的。”

“什么正经事?”

“阿棋,我想你与家明见一次面。”

“什么?”他跳起来。

“你没有听见?”

“笑话,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没有谁去见谁呀─.大家一齐玩玩而已。”

“我没有兴趣玩。”

“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预备趁暑假好好的休息。”

“我没有妨碍你休息呀!”我膛目结舌。

“我不是说你妨碍我。”他放下了小说。

“阿棋,你怎么老与我作对呢?”我说:“我们现在也大了,别老呕气好不好?”

“小贝,你怎么老不了解我心事呢?”

他叹口气。

“阿棋,你没事吧?”我不悦的问他。

“你要我怎么呢?”他无可奈何的摊摊手。

“没要你怎么样,只要你多露露笑脸。”

“我笑好了。”

他抿了抿嘴。

我笑了,“你看你的样子,像小孩子一样。”

“谁更像小孩子呢?”他问我,“你还是我?”

“不与你多说了,你这人真是天晓得!”

“慢着!”阿棋问:“你晚上约了你表哥吗?”

“没有!”

“那么就多坐一会儿好了,时间多着!”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天地良心,我几时有不欢迎你?”他跳起来。

“好了,阿棋,我们别吵了好不好?”

“我从来没好好的与你讲过话。”他愤愤的说。

“什么话。”我问。

“你最好的全给了别人,你的笑、你的快乐,你的──把眼泪、烦恼什么的都留给

我,你不像话。”

“你说什么呀?”我莫名其妙的问他。阿棋住了嘴,“算了,你懂得甚么!”“我怎么不懂?你这人!”我皱着眉头,“讲话吞吞吐吐,听也听不清楚。”

他看了我一会儿,微微的笑了。

“我不明白你。”我说。

他低下了头,自己的手互相握着,不出声。

“气了?”我问。

“没有。”

“没有就到我那边去坐坐。”我说。

“不去了。”

我索性躺到他床上去。

“你月兑了鞋子好不好?”他问我。

我只好月兑了鞋子。阿棋,从来不放松我,哪像家明,什么都笑笑算数,从来不斤斤计较。

这是家明的好处。

与阿棋在一起,比较起来,是乏味得多了。

于是我不声不炯的坐了下来,看看他。

阿棋的脸圆圆,眼睛也圆圆,鼻尖有点红,是上次去海滩晒的吧?

“想说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我说:“看看你总可以吧?”

“我又有什么好看呢?我又没有大汽车。”

“阿棋,你再那么看,我就真生气了!”我说:“什么大汽车不大汽车的?路上无论有哪个男人开大汽车,我就跟他跑?你荒谬!”

“好好,就算我荒谬好了,对不起。”

“阿棋,你怎么了?好像有点魂飞魄散似的。”

“我而且快要进疯人院了。”他低着头说。

“你这人,讲话永远是酸溜溜的,干什么?”

“我精神不好。”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问。

“没有什么。”

“那你今天晚上是不出去的了?”我问。

“你想出去吗?”

“废话。”“我精神实在不好,我有点胃疼,吃不下东西。”

“看医生吧,好不好?”我问他。

“没有用的。”阿棋说。

“那我回去了。”我说。

“小贝──你在这里陪陪我可好?”他问。

“陪你?”我睁大了眼睛,“干什么?”

“行吗?”

“当然行,我就坐在这里陪你好了,反正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干,但是你可不准说我烦!”

“不会的。”他说。

我打了一个呵欠。

“放了假便好像没什么要做的。”我说。

“你可以常到这里来。”阿棋忽然说。

“咦;你以前不是老赶我走的吗?”我问。

阿棋的脸红了起来,“现在不会了,你也大了,不会捣蛋了吧?”

我摇摇头,“你这人,主意改变得飞快。”

我月兑了鞋子,坐在他床上,盘着腿翻画报。

“要口香糖吗?”他问。

“你说什么?”我呆住了。

“口香糖。”地耸耸肩。

“阿棋,我一向知道你最讨厌!”我指着他。

“现在不讨厌了。”他说。

我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天晓得。”

“喏,你吃吧。”他递给我一大包口香糖。

我拿在手中,反而不想吃了,天晓得。

以前我老在他面前嚼口香糖,一半是因为他讨厌我那样做,现在既然不讨厌了,我还做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

“阿棋。”我叫他。

他以询问的眼色看牢我。

“没什么,”我说:“就是叫叫你的名字。”

他也笑。

“阿棋,你有什么打算呢?”我问他说。

“我不明白你的话。”他站起来,坐在我旁边。

“你打算娶妻生子吗?”我问他,“唔?”

“我想这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他说。

“每个人都得那么做吗?”我问。“差不多。”阿棋答。

“真的?”我问。

“看情形大家都差不多。”阿棋告诉我。

我的兴致来了。“阿棋.你将来的老婆,会是怎么副样子的,呷?你告诉我。”

阿棋涨红了脸,“你这人,也不小了,怎么老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难道不能问的吗?你真怪。”我说。

“给你气死。”

我摇摇头,“阿棋,你怕难为情,是不是?”

“不是……算了,不要再讲这些好不好?”

“你爱讲‘算了,算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怎么还是淘气?十七岁的人了。”

“有年龄规定不准淘气的吗?”我问他。

“你像个小猴子似的。”阿棋说:“几时改?”

“小猴子?太难为情了,这样的形容词。”我说。

他笑。“看,骂了人,占了便宜就笑。”我说。

他笑得更开心了。

我想起来,“喂,阿棋,看你的样子,不像有胃痛啊!”

“嗳,”他说:“彷佛好了一点了,真的。”

“好得那么快?”我不相信的问:“有这种事?”

“的确好了。”

“不会吧?刚才你是假装的吧?”我怀疑。

“没有,刚才的确是不舒服。”他说。

“那么现在去街了吗?”我问:“可以了吧?”

“小贝,你怎么老想去街?难道在房里真的坐不定?”

“才没有,我不过觉得你闷而已。”我说。

“我闷?”

“你坐在家里闷!好了吧?”我说。

“我今天不想出去了。”他看看我的脸色。

“不出去,随便你。”我告诉他。

“你陪我?”

“可以,我早就答应了,不过我有点累。”

“躺一下好了。”阿棋答。

“阿棋,你想我躺在你床上,总有点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以前你不是老躺着。”

“以前大家都小,没有什么关系。”我说。

“现在大了吗?随便你好了。”

“阿棋,真对不起,我先回家睡个午觉。”

“好的,你去吧。不怪你。”他看我一眼。

我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我去睡午觉,他又怎么怪我呢?莫名其妙。

这天气,人真容易疲倦。热得头都发涨了。

到冷气间去,更想睡觉,本来因为有功课牵着,想睡也不敢睡,硬撑着做,现在可没了心理负袒。

我并没想借个理由避开阿棋的。

回到家中,我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

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终于我的书“拍”地一声掉在地下,人睡看了。

你看,懒虫便是懒虫,一点法子都没有。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当儿。

妈说家明打过电话来,他说明天十一点钟来与我出去喝茶,他好久没喝中国茶了。

我听说,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吃了两碗半饭。

我想要是明天阿棋肯与我们一块儿出去,多好。

但是阿棋是个死古板,他不会合作的。

想到这里,我也不高兴再去找他了。

我在房中与妈聊了聊天,说了几句话。

妈当然还是妈,说来说去,话都是一样的。

我是心无大志的那种女孩子,妈问我将来如何,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对升学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找事做也没什么不好。

我有一点好处,那便是我很随和的。

妈于是说:“反正你年龄不大,我希望你可以多念几年书。”

“念就念吧。”我说。

“看你,好像没多大的兴趣,你想怎么?”

“没怎么,轻松一下,我想那样。”

“你不是想嫁人吧?”妈笑着问我。

她可把我吓了一跳,怎么揽的?妈怎么会说这种话。

“嫁人?”我的确一惊,“才没有呢!”

“那就好。”

“再说,嫁给谁呢?”我笑。“从来没想过。”

“你还年轻,知道吗?不用急的。”

“我可没急,要认识几个男朋友,才真呢。”

“那你尽避去认识好了。”妈并没反对。

“妈,一个女孩子,几岁才适合结婚?”

“也许二十四五,也许二十七八。”她答。

“那二十七八不是就快成老处女了吗?”我笑。

“老处女有什么不好,何必要急急的嫁出去受苦?”

“妈,嫁人也不一定是受苦的啊。”我说。

“是吗?”

“妈,你受苦,不一定代表人人都受苦。”

“算了。”妈叹口气,“不与你说了。”

“妈,你与爸离了婚,不一定每个人都离婚。”

“好了好了,算你有道理,小贝!”妈笑了。

妈就是这样,对男人没有什么信心。

于是我换了一个话题。

“妈,家明长得真漂亮,是不是?”我问。

“瘦削了一点。”

“那么样样要似阿棋,都圆圆的好?”

“阿棋的确是长得不错。”妈忽然说。

我笑了。

“不对吗?”

“阿棋不好玩,他就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也许他不是跟人家玩的那种男孩子呢。”

“不晓得,”我说:“也许他会是一个好丈夫。”

“可不是。”妈说。

“但是这年头谁要好丈夫呢?当然是好的男朋友吃香一点了。”我说:“况且谁也没嫁过给他,说不定他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妈笑了起来。

旱天晚上,不出去?”她问我。

“不出去,养足精神,明天与家明玩一整天。”

“阿棋呢?”

“阿棋?不知道,他自己有自己的节目吧。”

“往年暑假都是他陪你的呢,忘了?”妈问。

“的确是。他前年教了我游泳,去年又教我开车。”

“可不是?今年就把他扔下了?”妈又问。

“我没有扔他,我叫他与我们一块出去,他不肯。”

“他怎么会肯呢?你连这点都不明白?”

“那么我总不能扔下家明吧?他从那么远来,又马上要走的,只好对不起阿棋了。”

我说。

“这不对的!”

我急了,“那我怎么好?难道阿棋没有其他的朋友?”

妈又笑了。

“就算他有女朋友,也很应该的,他年纪那么大了。”

“那也对。”

“所以我只好冷落他几个星期。其实阿棋是无所谓的,他当我像妹妹一样,爱理不理的,他有他的一套。”

妈说:“你去睡吧,明天要出去玩的。”

“得了。”

妈自己回房去了。

我跳上楼,在露台上张望了阿棋一下。

阿棋在剥花生,一边在看他那只手提电视机。

这家伙,老是我张望他,他却从来不理我。

我气愤的放下了窗帘,这样常常的对他东张西望,倒好似我单恋他似的,那有这种道理。

后来我又想起,这些年来,阿棋从来不把我当女孩子,对我半丝也不礼貌,呼来喝去的,爱批评就批评,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真岂有此理。

活该我要不理他。

以前我不与阿棋在一起,就没人陪,现在既然有家明,就让他恬静好了。

这么一想,心里非常痛快,我放心的睡去了。

天晓得我真的能睡,倒在床上,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第二天倒起得顶早的,才九点就醒了。

我第一件事便想去看阿棋,但是又忍住了。

不能这样没出息,我告诉自己,不想去见他。

但是我们昨天又没吵架,这样做总有点不好。

穿好了衣服我才发觉是星期日。

真是放假放到星期几也忘了,我这人。

我翻阅报纸,喝汽水,就是等家明来.

我等得心上很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耽心自己。

门铃响了,我看钟,家明不该有这么早。

我去开了门,是阿棋站在门口,穿得很整齐。

“阿棋?”我有点惊奇。

“是我。”

“进来吧。”我说。

他坐下来。“有空吗?小贝。”他问我。

“有的,但是一会儿家名会来,你有什么事?”

“家明?你那表哥?”

“是的。”

〔他一会儿来?”他问。

“是的,阿棋,你不要这么不大方好不好?”

“我不大方?哼!当然我会见他的。”

“那好极了。”

“我想看看他,看他是怎么个样子也好!”

“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我说。

“那我更要看。”阿棋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与全世界人有仇似的。”

他不响,坐着。

“喝些什么吗?”我问他:“汽水?茶?”

他摇摇头,掏出手帕擦汗,抹了额头。

“热吗?”

阿棋看了我一眼,眼光很不友善,还是不响。

“你不高兴,自己一个闷罢了,来找我干吗?”

“来找你出街。”

“一会儿我们还是可以出去的呀!”我说。

“对不起,我没有兴致了。”阿棋说。

“你这个人真难侍候,昨天找你,你说没空。今天没空,你又来找我?我总不能到处不去,光侍候你一个人呀,阿棋,你自己想想去。”

他擦汗擦得更忙了,“对不起。”他说。

“你坐一会儿吧,一会儿家明便是要来的。”

妈出来。

“咦,阿棋,你也来啦。”妈问他道。

“是的。”阿棋答。

“坐一会吧,一会儿小贝的表哥也会来的。”

阿棋看我一眼。“我知道了。”他说。

“年轻人大家多谈谈,一块儿出去吧。”

“得了,伯母。”

我轻轻的跑过去对妈说:“阿棋的举止,越来越幼稚,他以前倒不是这样子的。”

妈白我一眼。

为什么呢?食有点奇怪,我说错了话吗?我不明白。

怎么妈会对我反感呢?

阿棋气鼓鼓的坐着,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这个人,真是天晓得。

我希望一会儿家明来到,他的举止合理点就好了。

十一点正,家明来到。

我听到他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

我马上跳了起来,去拉开了门。家明笑看进来。

“天,幸亏你起床了,我找你这么多次,每次你都在睡觉。小贝,你怎么可以这样贪睡?”

我不好意思,于是也只好陪笑。

家明穿一件蛋黄色的外套,白色的裤子。

他拉拉裤脚,坐了下来,见到阿棋,他一呆。

我连忙说:“家明,你还记得阿棋吗?”

家明摇摇头。

“是阿棋,”我又补充说:“一直住在我们隔壁的。”

“啊。”

家明“啊”了一声。但是我看得出,他并没有记起阿棋。

他上下打量了阿棋一下,目光也不怎么友善。

我觉得好笑,他们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妈说:“一会儿去喝茶吧?干吗不动?”

阿棋说:“我没空,对不起,你们两个去好了。”

我没好气地说:“阿棋,你真没空还是假没空!”

阿棋假唔一声──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然后他说:“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要干。”

我气不过他,再问:“什么事啊?那么紧张?”

“是校里的事。”

“那好,你去吧。”妈解围说。

家明马上站起来,“那么我们先走一步。”

家明挽着我的手,把我拖出到门口。

他好像怕我会飞走似的。

他替我开了车门,让我上车。

那辆白色的开蓬车,有红色的座位,很是漂亮。

“到什么地方去?”我问。

家明笑了,“你喜欢到什么地方去?”他问。

“随你。”

“我们先去饮茶,然后看电影,到处逛逛,喝咖啡,吃晚饭,再到夜总会去坐坐,好吗?”他问。

我笑了,“一连串的来,你不怕累?”我问。

“有什么累的?玩,并不是做。”他说。

“等累了,让我回家,行吗?”我问他。

“行,怎么会不行呢?我又不是绑票。”

“那就好了。”

家明把车子开得又平又快,我佩服他的。

“刚才那个人是谁?”家明问。

“谁?”

“那个男孩子。”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叫阿棋。”

“是你们家邻居?”家明问。

“你忘了,家明,你也与他玩过的。”我答。

“忘了。”

“可能是大家都长大了。”我说.“对不对?”

“唔,的确是。”

“他人不错。”

“怎么不错呢?”

“很老实就是了。”

“小贝,我不老实吗?”他笑笑地问我。

我看着他,我照实说:“你没有他老实。”

“你喜欢老实人?”他问:“是不是?”

“也不是,不过老实总是优点!我觉得。”

“嗯。”

“家明,我们带点心给妈吃。”我提议。

“当然。”

我对他笑笑。

他又问:“他老与你在一起吗?阿棋。”

“谁?”

“阿棋。”

“哦,是。”

“与你出去玩?”家明问:“陪着你?”

“没有,我们像──我也不知道像什么,反正他是我老朋友,我们结织也有十多年了,不是吗?”

“喜欢他?”

“我当他像哥哥。”我说:“你看是吗?”

“嗯。”家明又应了一声,笑了笑。

“也许是的。”我说。

“今天把他扔下,真不好意思。”家明说。

“不,阿棋不会介意的。”我说:“真的。”

“如何见得,照我看,他顶生气。”家明说。

家明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得意洋徉。

我却在想,是真的吗?阿棋真的是介意?

“他是你的男朋友吧?”

“谁?”

“阿棋。那个叫阿棋的男孩子。”家明说。

“不,他不是。”

“怎么不是呢?他是男孩子是不是?他是你的男朋友对不对?”家明问。

我笑,“这样就是男朋友了?”

“是的。”家明说:“怎么不是?”

“你这样讲,我也没有办法。”我说。

“你承认了?”他笑笑。

“哈,是你逼我承认的。”我笑笑的说。

“你男朋友,可要生气死了。”家明告诉我。

“随他去。”

“你不是利用我来让他生气吧?”家明问。

“没有可能,我不是那种人。”我慎重的说。

家明不表示什么。

我嘴里虽然在说“随他去”,但是心里却有点不安。

我没料到他们会那么尴尬的,我真的未料到。

我以为阿棋可以与我们一块儿出去玩,但是既然他不喜欢家明,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罢才他的确是生气了,与他在一起那么久,我知道他生气的样子,他少动怒,不过发起牛脾气来,还真的很厉害。

阿棋现在在家干什么呢?我放、心不下。

他在陪母亲聊天,还是一气回了自己家里?

以前我上课没回来,他就在我家等我,陪妈妈聊聊,但是今天情形不同了。

我情绪有点不怎么好。

“想什么?”

“嗯?”我抬起了头。

家明笑笑,不出声。

实际上我是听见了。他问我在想什么,他也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家明是个可爱的男孩子,他什么都会。那天晚上,我们没去看电影,他说看电影太浪费时间。

“而且看的是银幕,”他说:“不是你。”

我想任何女孩子,听了这样的话,都会迷上他吧?

我们去跳了舞,家明的舞是跳得极好的,与他在一起是一种享受,我非常快乐。

之后我们又找了个地方吃饭,然后再去喝咖啡。

家明的风度好,对女孩子周到,全是一流的。我进门他为我拉门,我坐他为我移椅子。

他很会讨好人,但是又显得不虚伪。

吃完饭他又找了个地方去喝咖啡。

那喝咖啡的地方,情调很好,我一直没有去过,家明才回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找到地方的。

阿棋当然不会与我到这种地方来。我与他,最多是去游游泳,打打羽毛球,他没有这种嗜好。

他连电影都少看,比较起来,与他在一起,当然乏味。

我们玩得很夜才回去,不过我回家的时候,家明还似乎没有尽兴。

他说:“小贝,我很喜欢你,有一句话,要坦坦白白的与你说。”

“什么话?”我瞪起眼睛。

“你如果有男朋友,无论是谁,都不要再与他来往了,我在这里,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在这里,你也是我的女朋友,反正我就快回到这里的,要不然,你索性跟我去,也就算了。”他说。

我听呆了。

“你──”

“我就是那个意思。”

“你喜欢我?”我指看自己。

“当然,”他轻轻的叹气,“否则与你出来干什么?”

成手足无治。我一直想做他的女朋友,一直在说做他的女朋友有多好多好,家明一日一说出来,我反而杲住了,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我傻傻的看看他。

“小贝,我喜欢你,回来第一眼看见你躺在床上,我便喜欢你了。”我低下头。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严谨过,我彷佛长大了一点,我结结巴巴,居然说不出话来。

“小贝,”家明有点不耐烦,“怎么样?”

“一个……男孩子都不能见?”我问。

“除了我。”他指指自己。

“包括阿棋在内?”我问。

家明加重了语气,“特别是他。”

“这”

“不肯吗?”家明侧看头问。

“有这个必要吗?”我问家明。

“当然,如果我只有你一个女朋友,是绝对不希望你有其他的男朋友。”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家明,”我说:“不早了,送我回去吧。”

家明脸色变了,他显然也生气了。

他闷声不晌的开车把我送回到家门口。

他没送我上楼,待我下了车,便一掉头,开走了。

我呆了半晌。

这年头,男孩子也太难侍候一点了,一天之内,我已经得罪了两个啦。

阿棋如果知道我得罪了家明,是为了他,他的气也该平了吧。家明如果肯听我放下了以年的老朋友不理,与他出去,也该好脸色一点。

可是他们当然不会替我想,每个人都自私。

这一下子,痛苦的可是我了。

我气鼓鼓的回家,妈已经睡了,这也好。

索性没有男朋友又如何,他们一个不来找我,看我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回到了房间,“擦”的一下拉上了窗帘,对面阿棋在做些什么,我也不感兴趣了。

那晚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大概每一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子,都容易失眠。

我觉得头痛欲裂。

我想起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女主角很漂亮,她有两个男朋友,两个人都对她不错,所以把她宠坏了。

她迟迟不能决定应该选那一个做对象,几年之后,两个男孩子倒成了好朋友。

结果两人皆离她而去,她一个人也得不着。

这就是以为可以左右逢源的结果。

我不想学她那样,而且那样是不对的。

不过我告诉自己,我目前并不太需要男朋友。

即使他们两人全不理我了,我也不过是这样。

大家是好朋友,但是没有太深的感情关系,能够与男孩子维持这样的感情,是最好的了。

我睡醒一觉,真是很早很早,才七点半。

心血来潮,打个呵欠,我便下楼去见母亲了。

妈一见到我,便问:“昨天几点钟回来的?”

“十二点多。”

“不止吧?”母亲看着我。

“差不多。”我说:“也许是晚了一点。”

“你可把阿棋气得什么似的。”她说。

我笑笑,“是吗?”我说:“一会儿他来,我向他道歉。”

“他去了夏令营,你不知道吗?”妈问。

“夏令营?什么夏令营?”我忙问。

“刚刚他才来向我道别,说要去半个月呢。”

“两个礼拜,到什么地方去?”我急问。

“带一班孩子不知道到什么岛上去。”

“他怎么从来没向我说过?”我跳起来。

“你去找他好了,也许他还没出门。”

我猛然想起来,真的,也许他还没离开。

我穿看睡衣,奔出隔壁。

我看见阿棋正在把一大包行李扔进一部旅行车的车箱里去。他穿着一条短裤。

我气呼呼的赶到。

清晨的空气有点冷,我打了个冷战。

他看见我,惊了一惊,但是不出声。

我也看着地,手搭在车窗的上头。

我们俩僵了一会儿。

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傻。他去便去好了,何必要穿着睡衣跑出来呢?

他不与我说一声便去,显示他心裹不重视我。

他不重视我,我何必要重视他,这不是吃亏是什么?

我多笨。

我几乎想掉头便回家的,而且他还不肯先开口。

但是想想,我又告诉自己,算了吧,反正已经来了,心裹不愿意,也得说几句话。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你在睡觉。”

我心中更加气了。

这也可以算是理由?我在睡觉他就不用告诉我了?

我心中好气,像有一块石头塞住了似的。

他既然这么讲,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想不出。

于是我把头一仰,做得好看点。

我说:“那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我头也不回,便转身走了。

但是我、心里希望他会叫住我的。

阿棋没有那么做,我听见他汽车开动的声音。

我生气了。

我加快了脚步。回到家我冲上楼上去。第一眼我便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忍不住哭了。

我觉得对自己不起,何必穿着睡衣巴巴的跑出去。他又不稀罕。

这许多日子来,我都与他在一起,而他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原谅,这么样,我是没有办法的。

我觉得以后都不会再理阿棋了。

我一直认为他对我好,待我不错。可是现在证实他还不是那样。

倒是家明,爽脆的告诉我,要不就要他,要不就算数。

我冲下楼去,打了个电话给家明。

家明来接电话,他好像还没睡觉。

我又有点后悔。故此呆了一呆,没出声。

“喂喂?”他问。

“喂?”他又问:“是谁?”

“我。”我说。

“啊,小贝。”他没了下文。

我有点焦急。

他会不会也像阿棋那样,不给我面子呢?

“什么事?”他问:“你还在考虑吗?”

“考虑好了。”我鼓起勇气说。

“真的?”

“是的。”我答。

“说过算数,你不准再见任何男朋友了!”

“我知道,特别是阿棋,对不对?”我问。

家明笑了,“对。怎么?今天没睡呀?”

“没有,一早就起来了。”我模着头发。

“啊!”他说:“我以为你出名的爱睡,是为了昨天的事睡不着?”我想说不是,但是再一想,算了,就让他那么想好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不老实,对阿棋,我从来不这样。

对阿棋,我一是一,二是二,不撒谎。

“这样吧,”家明说:“我一会儿来接你,现在再让我睡一会儿,可以不可以?”

“可以,”我说,“当然可以。”

“那就好了,你在家,不要出去,知道吗,嗯?”

“知道了,可是你也别让我等得太久。”我说。

“喂。”他挂上了电话。

我怔怔的,有点疲倦,但是我还是不出声。

我下了楼,母亲的脸色有点怪,她看得我坐立不安。

阿棋走了以后,我必然会很冷清了。

他连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叫我怎么办?

我不可以对他过份的迁就,我想,我要坚持下去。

反正一会儿家明就要来陪我了,我想。

我倚在沙发上,有点倦,我不自觉的睡着了。

我是很容易睡着的一个人,这是我的好处。

饼了不知多久,我醒了。

家明蹲在我面前,他在喝柠檬水。

“家明!”

不知道怎么的,我伸手抱住了他脖子。

“喂喂!”他笑着嚷。幸亏他来了,他常在紧急的时候来的,在我未想念他、未牵记他的时候来的。

我感激他。

我有点想哭。

家明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了,小贝?”

我摇摇头,依然抱看他。

“你想念我吗?”他轻声的问我。

我点点头,是的,我想念他,我想念很多人。

我心里难过,我看看家明。

“看,你又睡着了。”他说:“等我等得不耐烦?”

“没有。”

“你好像闷闷不乐,为什么?”他问。

我摇摇头。“没有。”

“小贝,我看出来了。”他说:“不要瞒我。”

“我没有瞒你。”我说:“我刚睡醒,是这样子的。”

“小贝,我相信你。”他说。

我笑笑。“今天你真漂亮,家明。”

他点点头,“谢谢你。”

我自沙发上起来。“妈呢?”

“出去了,佣人说的,我与你独自在屋子里谈谈吧。”

“也好。”我说:“这屋子是这么静。”

“你喜欢静?”他问我。

我摇摇头。

“也不一定。我喜欢有伴,一个人便够了,不要那么多。”我说。

“我陪你。”他说。

我看看他,不出声。

我在想阿棋,想他是否很高兴。

他与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必然是高兴的吧?

男孩子一直比女孩子想得少,我知道,阿棋一定不会想得多,而且他一直喜欢露营什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我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活动,他去露营,我从来不跟的。

以前不跟,是平常的事,可是今年我特别的牵记他。

往年他老要我跟他走,我不去露营什么的,留在家里,与其他的朋友去看戏什么的,可是今年他根本不要我去。

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就那么去了。

他看见我之后,脸上冷漠的表情,使我心里痛苦,

我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令我那么痛苦,可是也做到了。阿棋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想什么?”家明问。

我对他歉意的笑笑,家明对我算是不错的了。

“没有想什么?”

“你一定在想心事,不用瞒我。”家明说。

“我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必然什么都不想了。”我说。

我讲这话,的确没有任何吃豆腐的意思,我是实实在在想那么做的。

他笑笑,用手碰了碰我的下巴。

“也许你会以为像我这样的男孩子,对人不太会有诚意,是不是?可是我告诉你,我是有的,对你。”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放在脸边,我心里面有一种空虚,握住他的手,可以使我忘掉这空虚。

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到我大概是喜欢上阿棋了。

喜欢一个人,是那么可怕,像有怪兽,在背着、心房似的,不舒服。

奇怪的是,我一直把阿棋当哥哥,其实,到今天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怎么止哥哥那样呢。

我觉得对家明不起。

家明又问我,“看看这屋子,真是不错,对不对?”

“嗯。”我点点头。

“回到了家,简直不想再回去了。”

“那你就不要回去好了。”我说。

之退有一年的学业。”他说。

“回去,再来。”我说。

“你晓得?小贝,我就是喜欢你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而且爽快。”

我爽快吗?我问自己。

不贝,我们出去看戏?还是怎么的?”他问:“要不要?”他看着我。

“我肚子饿。”他说。

“就在家里好吗?”我问。

“你会弄?”家明惊喜的问。

“会,”我说:“怎么不会呢?”

我想尽量快一点,快一点我就好了,于是我转到厨房去,看到有鸡蛋面包。

我回头,家明已经跟进来了。

“我煎鸡蛋给你夹面包好吗?”我问他。

他从我身后抱住我,我的心跳了一跳。

“听上去真不错。”他在我身边轻轻的说。

我很紧张,我从来没有与一个男孩子离得那么近。我与阿棋在一起,最多是握握手,也不过是在必要的时候,像过马路,像游泳。

可是家明在身后抱住了我。

他的嘴唇差不多已经碰到我的脸了,而我的脸忽然之间红了起来。

“我……”我解释,“我想去拿两只鸡蛋。”

“好的。”他很大方的放开了我。

他就是那么大方,很潇酒的,我喜欢他这一点。

我第一次做煎鸡蛋这种工作,我希望要做得好,而且要不露痕迹,我不想让家明看出来我从没做过这种工作。

我做得不错,煎好了鸡蛋,我倒了一杯茄汁给他喝。

“好极了。”他说:“谢谢你。”

“还有香肠,要不要?”

“不要了,我够了。”他微笑着。

他坐在沙发上把所有的东西吃了下去。

我忽然想起来,“盐,我忘了放盐。”

“味道很好,”他笑,“夹面包的鸡蛋,一向是不放盐的。”

“啊。”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很好吃。”他模模肚子,看着我。

我送纸巾给他擦嘴。

“你将来会是一个好妻子。”他说。

“做妻子可没有这么简单。”我说。

“不,”他说:“从小事可以看大事,不骗你。”

我也只好笑了。

我很高兴。

有家明,我会很快的忘记阿棋,而且我不是一直喜欢家明吗?我不是老在心中比较他们两个吗?我老觉得家明会好过阿棋。快点忘记阿棋吧。我心里想,我可以做到的,我心里想,只要我够用心。

家明的脸离我很近,我看着他。

他轻轻的吻了我的脸。他的嘴唇碰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一阵刺激。

我看着他,他捧着我的下巴,我忽然害怕了,我颤抖着,推开了他的手。

“小贝──”家明轻唤我。

“家明,”我笑笑,“我──”

他也笑了,放开了我的脸。

“我爱你。”

“家明,你──”我有点颤惊。

“我爱你。”他又说一遍。

“不要──”我看看他。

“不要爱你?”他问:“为什么?”

“不是,不要爱我、爱得那么快。”我说。

“这话是怎么讲的呢?”他问。

“没有什么,你就听着好了。”我笑笑。

这时候,有人用锁匙在开门,声音惊醒了我们。

“妈回来了。”我说。

他笑笑,站了起来。

妈开门进来,见到我们两人坐着,不禁一呆。

“咦,家明来了?”

“是。”家明说。

我有点脸红,“妈,”我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你们没出去吗?”妈问我。

“没有,”家明说:“只在家中坐坐。”

妈看看我,又看看他,“留在家里吃饭吧。”

家明说:“好的。”

“小贝,帮我拿菜篮。”她说。

“好,”我笑,转头对家明说:“你等我一等。”

他点了点头。

妈说:“你有一封信。”

“信,什么信?”我惊异。

我在家是从来不收信的。有谁会写给我呢?

妈递给我一个蓝色的信壳。

我看字迹。“阿棋写给我的?”我问。

“大概是。”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呢?”我问。

“打电话?”妈说:“也许那边没有电话。”

我拆了开来,看里面的信纸,信纸上什么也没写,就是一句“还好吧?”下面一个名字。

我呆了一呆。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是为我好吗?是希望我快乐吗?我不明白。

我将信纸塞入信封,放在一角。

“说此仔么?”妈问。

“没有什么,”我说:“你自己看好了。这个人,神经!”

“你又来了。”妈说。

“不是神经是什么?”我说:“你自己看好了,妈。”

她点点头,“得了,你出去陪家明好了。”

我被阿棋那封信,搅得有点六神无主,我心中难过,一切又都变得没劲了。

阿棋真是个自私的人,我想,自已那么快活,偏偏要搅得我不快活。

但是我还是与家明好好的玩一顿为妙。

我出去与家明说:“我们不必就在家中了,我们去跳舞可以吧?”

“只要你说,当然好。只是你的情绪今天有点不大稳定,为什么?”

我翘起嘴唇,“受了刺激。”

“算了,与你出去吧。”他笑,“无论怎么样,女孩子一时便会好的。”

“与妈说一声。”

“怎么忽然之间,又出去了?”妈问我。

“没有什么,消遣一下。”我说。

“去吧。”家明说。

我点点头。

“要换衣服?”家明问我。

“也不用了。”我说。

我们便这样出去。玩了一个晚上。

回到家里,很疲倦,我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要自己不想那么多,最好的方法,还是多睡一点。

我心里挂着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我的天,阿棋怎么可以令我这样子,真叫我自己替自己担心。

与家明在一起,不是不开心,但是也不见得开心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的心放不下来。

第二天,我清晨又醒了。看,我并不如家明所说的那样,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的人。

阿棋又不知道是怎么搅的,居然会做那种事情。

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三天也过去了。

我想我的心情渐渐好过来,与家明显得越来越热络。

家明说喜欢我,毫不讳言,母亲也知道了。

他打算叫我跟他去读书,他想一直的见着我。

我觉得那样也不错,有几个女孩子可以那么做呢?

家明看外表,是一个很潇酒的男孩子,但是他对感情的重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忠诚。

他便是这一点吸引了我。

这几天,他一直陪着我,使我忘了很多。

我希望阿棋可以看见我高兴的时候。

家明与我去游泳,我开心,我们在沙滩上玩得像疯了似的。家明与我去跳舞,我也高兴,阿棋如果看见我情绪这么好,他便知道,他到夏令营去,是多余的了。

我的心情作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每天都忙得没有空闲想多余的事情。

阿棋几时回来,我根本不知道。

他也只有寄过那么的一封信来给我。

一天我回家,忽然发觉阿棋坐在我客厅里。

我一呆,看看他。

我觉得他的脸有一点陌生,我彷佛没见他已经好几月了,他圆圆的眼睛也看着我。

他黑了一点,也瘦了一点,但是模样还是差不多。

我放下了手上的鱼。

我与家明去钓鱼哩。

我也晓得他为什么要看我,他是在看我身上的露腰裙了,他恨这种服饰的。

我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是应该穿这一套衣服的,我庆幸我今天挑了一套这样的衣服穿。而且我相信自己的脸,也晒得相当黑,黑便是代表我每天有出去呢,等于告诉了他,他去了以后,我并没有闷在家里发愁。

也间接让他知道,没有他,我并不是过得不舒服。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还是很圆。

我记起家明,家明的样子是不同的,家明的眼睛比起他的,没那么可爱,但是比他慧黠。

“怎么?”他问,声音是低沉沉的,“不说话?”

我一笑,“等你先说。”

“还玩得开心吧?钓了那么一条大鱼。”阿棋说。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我反驳他。

我想我是很厉害的,他呆了一呆。

“还好,孩子们很可爱。”他答。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

“是,提早结束了。孩子们都像很累。”

“有没有带什么回来给我?”我问。

去年,他带了一只贝壳花盆给我,很美丽。

“有。”他说:“在家中,下次给你带过来。”

“是什么?”

“一顶草帽。”

“呵。”我说。

他的头发也长了一点。看上去是那么健康,阿棋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可靠的。

有的女孩子喜欢可靠的男孩子,阿棋,就是可靠。

我照旧看着他。

我想起来,我答应过家明,不与任何男孩子打交道的。

当然,几句对白,并不算什么,他会原谅我的。

阿棋说:“你这件衣服,很漂亮。”他看看我的腰。

我一惊,他怎么会这样说的呢?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有点苦涩,我听得出来。

于是我乘胜追击,我说:“有些男孩子,喜欢这样的衣服。”

“啊?”他说:“当然包括了我。”

我对他笑笑。

他说这种漂亮话,说得并不太好,我知道。

他心中大概不怎么舒服吧,哼,我就是要他不舒服。

“我妈呢?”我问。

“在房里。”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我问。

“等你回来。”

“为什么?”

“想见你。”

“见我?”我问。

“是的,好几天没见你,老是──你知道?”

阿棋与我没有什么话说,我们两个人,好像对死了似的,一个坐一个站,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我说:“真奇怪,说来就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家,像你这样,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又有什么滋味?”

“我们?”阿棋说:“我看不出除了我,还有谁会干这种傻事。”

我不响。“我只是来看看你,要是你不高兴,我就走好了,没有什么的,只是我们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我相信友谊的,小贝,请你记住。”

我有点惭愧,觉得不好意思。

他说:“我想以后,你也不会再上我家的了吧?”

我点点头。是他逼成我这么说。

“为什么?就是因为有了男朋友?”他问我。

我笑笑。

“我走了,你自己想吧,有空来找我。”他说。

“你──怎么样?”

“开学了,那就忙得很,你当然不一样,你毕业了,是不是?”他边说边走向门口。

“再见。”我说。

我没有回头,心裹不怎么舒服,但是他说我有空可以到他家去,总算有个转机。

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很空洞,很寂寞。

我低下了头。

有时候做事,是自己不能控制的,如果他不到夏令营去,事情就不是这样子了,现在我只是觉得自己下不了台,就是那样。

傍晚,他叫他家的佣人送来了那草帽。

草帽的边很宽,土黄色的,我把它戴在头上,看看镜子,说怎么也笑不出来。

晚上我们吃那两条鱼,家明不知道有什么应酬,没有来。我们是寂寞的。

这屋子里一直只有妈与我两个人,以前有阿棋,阿棋是常客,他常来。现在多了家明,反而寂寞起来了,他来这里渡假,每个人都想与他吃饭见面,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使我觉得热闹是可爱的。

我放下了筷子,一顿饭算是吃完了。

没想到阿棋回来得那么快。

我上楼去,对面的房间灯光亮着,他一定在看书,我叫:“阿棋!”

他站起来,向我笑笑,他并没有生气。

我指指草帽,指指他,向他道谢。

他笑笑。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也一点没有什么难过,这个人真是天晓得,当然,如果他不重视我,他没有什么理由要难过,这是事实。

我睡了。

第二天家明来了一个电话,我去听的时候相当高兴,但是他说他白天没有空,要与旧同学聚一聚,晚上倒可以来的,我半晌作不了声。

他当然听出我有点不大高兴,于是问我要不要去那一个聚会。他们都是旧同学,我去干什么呢?没什么好干的,于是我说晚上见他。

我是与阿棋在一起,是无拘无束的,认识他那么久,我爱对他怎么样,便怎么样,多自由,但是在家明面前,不大也得长大一点,我考虑得很多,也维护得自己太多。

这一点是分别。

如果阿棋说他没有空,我会大发脾气,说什么都不让去那个地方,但是现在可不同,我心里面多想去,嘴里也是淡淡的,一付无所谓。

与其那么空,不如找些事情来做,我又偷偷的张望阿棋的房间,发觉他那里也有客人,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好像是同学的模样。

我看了又看,觉得其中一个女孩子,好像对阿棋特别好,强对他笑。

这不关我事,但是我很想恶作剧一下,于是我坐在露台上大声叫:“阿棋!”

那个女孩子先转过头来,一脸的惊奇。

然后阿棋也看到我了,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我瞒不了他,我是不对的,想作弄他,我知道。

我向阿棋叫:“我可以过来吗?”阿棋无可奈何的看着我。

我装了一个很天真的微笑。

“可以过来吗?”我再问他。

他只好向我招招手,否则我站着向他问不停,也是麻烦的。我觉得我胜利了。

我用最迅速的办法,换了一件衣服。照照镜子,觉得不怎么好,又换了件白色的裙子。

我晒黑之后,自觉穿白衣服最好看,这样的表现机会,不容错过。

我忽忽奔下去,到了阿棋的房间。

我挂上一个非常甜蜜的笑容,敲了敲房门。

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在瞪着我看,阿棋替我们介绍,我没听见,只知道那个女孩子姓张。

阿棋过来对我轻声说:“我们在研究功课,你可不准捣蛋,知道吗?”

我不出声,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高兴,但是我不表露出来,我拿起了一张报纸,坐在阿棋旁边看。

老实说,阿棋的房间我是很熟的,没有什么人会比我更热的了,我那种姿态,也很表现出“我是阿棋的女朋友”那种姿态。

那个张小姐很对我侧目,我很开心。

她有很白的皮肤,但是年纪比我大。

他们谈了那么久,我就在旁边坐了那么久,我不大出声,但是常走来走去。

阿棋不时看我一眼,他对我是生气的,但是我反而向他笑笑,使他无可奈何。

他从来没对我提过这个张小姐,他故意骗我,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

他当然可以有女朋友,但是我就像他妹妹一样,我有什么话都对他说,他为什么心里要有那么多秘密?这可真使我不服气。

那个张小姐拿着本笔记簿,趋近阿棋,说这说那的,看得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她怎么可以这样子。

到了下午,我便显得不耐烦了,肚子也有点饿。

结果阿棋看看我,便说:“我们去喝茶吧。”

张小姐马上说好,我看着阿棋,我也要去。

“你呢?”阿棋问我:“你也有空吗?”

“有!”我死人也说有,不能漏掉了我。

“有空就跟着来吧!”阿棋对我不客气的说。

那个张小姐笑了。我非常非常的恨阿棋。

任何人一看我那副神情,就知道阿棋不待我是女朋友的了,他这样不给我面子,我一定与他揽下去。

我将手臂圈住他的手,向他笑笑。

阿棋要扔又扔不开,他的神情是尴尬的。

到了茶厅,我叫了牛女乃,坐在阿棋隔壁。那个张小姐,说话特别多,而且时时以异样的眼神看看他。

我心中暗暗冷笑,以后逢她讲什么,我一定打断她。

张小姐,这个女孩子,我不觉得我喜欢她。

她的眼睛太深,嘴唇太薄,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她说:“我觉得开学以后,会很忙──”

“阿棋,”我问:“那是什么?是蛋糕吗?我要蛋糕。”

阿棋马上降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你不要与我搞,晓得没有?”

他这话根本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听了,还故意笑了起来,反正没人听见他在讲什么,我笑得厉害,可以使姓张的女孩子误会,何乐而不为?

阿棋见到我笑,更加气了。

“我要蛋糕。”我喃喃的还在说。

他们那一顿茶,喝了很久,我该说特别久,不一会儿,我看看钟,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家明要来了吧?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情愿家明的一百个约会不去,我也不愿意离开。

我们终于喝完了茶,在茶厅告别。

阿复说:“我有空打电话给你。”

那个姓张的女孩子,马上笑了起来,有意无意向我一瞄眼。混帐。

打个电话有什么稀奇?我就住在阿棋隔壁,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但是当所有的朋友都走了以后,他的脸就冷了下来,板得像铁锅一样的颜色。

看见他那个样子,我当然是无精打采了。

“你干什么?”阿棋问我。

我不敢出声。

“回到家才跟你说!”

他叫了一部车子,把我送回家,道了他的房间,他叫我坐下来。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我,声音很凶。

“没有什么。”我低声说。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他问我。

“没有什么。”

“只是做事,总有个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我不高兴你与其他的女孩子好。”

“笑话!你有你的男朋友,我当然可以识得其他的女孩子,你这话怎么可以讲得通呢?”

“我不喜欢。”

“根本不由你不喜欢,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我不出声,我是无法分辩的,自己理亏。

“照你这么说,为了你不喜欢,我这辈子都不能交女朋友了?”他问。

我坦白的说:“是的,我正是希望那样。”

“你这孩子,快疯了。”他笑了起来,随即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想什么便说什么的!”我说。

“而且你也一直是想什么便做什么的!”我又不晌了。

“这脾气你也应该改一改了,你知道你今天把人家弄得多么尴尬?”他问。

“你怎么不理我?”我问。

“你?你现在不是我的责任了,你有你的表哥,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他去担心好了。”

“阿棋!”我站起来,然后我哭了,哭得很伤心,用手擦着脸。

“你这是干什么呢?”他说:“我不会怕你哭的,我绝对不会。”他直在那里。

他这种语气,使我想起以前我们小时候闳意气的情形,我哭得更厉害了。

阿棋说:“我告诉你,以后不准你无理取闹,你要放泼撒赖,到你男朋友那里去,我没有必要听你嘀咕。”

我抹干了眼泪。

阿棋又说:“而且你最好不要在别的女孩子面前作那种乱七八槽的样子,知道了没有?”

我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阿棋叹口气,“你明白你自己吗?”

他的声音有点儿软了下来。

“阿棋,你要赶我走吗?”我低声问他。

“我的天,是谁赶谁走啊?”他问我。

我瞪着他。

“是你赶走我的!”他跳起来,“你要我走,我就走,等你有空了,你又来搞我,你这人,究竟搞什么?”

我后悔了,他说得对。我是不应该那样做的,我对他不起,他可以有他的女朋友,我无资格过问,我刚才所做的事情,的确是无聊之至的。

“对不起。”

“以后不要再犯了。”阿棋背过身子说。

“我知道,以后不会再犯了。”我低声说。

我抬头看阿棋的露台,却发觉地站在上面。

我要向他招手,但是又不好意思,终于低头回到房子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干什么,是看我吗?

我不清楚,他是个怪人。多少年来,我与阿棋像兄妹一样,现在倒隔膜成这样子了。

我都有点心疼。

我想见他,又不敢见他,想问他好,也不敢。

但是我还是对家明坦白了。这对我来说是高兴的。

至少现在我只要负担一个人了。

我对母亲说我拒绝了家明。

母亲有点惋惜。“家明是个好孩子,”她说,然后眼睛一亮,“你喜欢阿棋,是不是?”

我不出声。

我的心事比一般女孩子的容易想像,我总共才认得他们两个男孩子,不是阿棋便是家明,不是家明便是阿棋。

“阿棋也好,阿棋老实,我喜欢他。”母亲说。

见我不出声,她又想像了很多事情。

“那家明,我怎么向他母亲交待呢?事情太难了,还有亲戚呢,我怕他们会生气。”

母亲,这些便是她的烦恼。

“但是阿棋的确是好孩子,看了这些年,竟没有一些毛病。”母亲又说。

没有毛病,我想,他的毛病大着呢,难道我可以向全世界广播不成?

阿棋的心思太深,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事情是很奇怪。看家明,会以为他心里什么都藏着不露,相反的他倒是顶坦白的一个人,阿棋却是刚相反,真的人不可以貌相了。

阿棋现在大概与那个张小姐在大好特好了。

想到这里,我连饭都吃不下了。我没有胃口。

敝是怪在我居然还一直把阿棋当兄弟,没有察觉自己对他的感情。我怎么会这么笨?

我不了解自己。

早一点晓得自己的心意,便不会生出这么多烦恼了,我可以了心一意的与阿棋在一起。

可是事情来得这么不凑巧,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这还能怪别人?当然怪自己。

我躺在床上。

忍不住又掀开窗帘看,对面传来一阵笑声。

丙然不出我所料,阿棋家里有客人,那个张小姐显然也到了,他倒是轻松的,我的心里被针刺一样。

他太不像话了。

我恨得很厉害。

或者我可以再到他家去捣蛋,但是他不会欢迎我,甚至会给我白眼,为何来呢?这种事情做多了并不稀奇。

我有一种想把身边东西都摔烂的感觉,但我忍下来了。

我忍受不住阿棋的快乐,他怎么可以快乐起来的?

他家里的客人,一直到深夜才走。

是阿棋送他们下楼的。

我们两家住得近,夜里又静,他说的话,我都可以隐隐约约的听见。

他请朋友们有空常去。

张小姐他当然是特别关照的。

他是把给我的感情收回了,收得还真是快。

他本事好大,像我这样,付出去的东西,很难收得回来,我能要求还给我吗?

如果他说,“我根本没要过。”那又怎么办?

我只好将被子拉得紧一点,睡得熟一点。

要睡得好也顶难的。我忍受不住失眠。

家明走了以后,我的一个幻梦成空了。

我该另外再找一个男朋友吗。

我问自己,也许应该的,否则我真的会愁死了。

阿棋,我得忘了阿棋。

我还得为自己计划一下。

我不如再念多几年书吧。我想,不能让自己白白的浪费时间。

我开始为自己动脑筋了,这种事情,在以前是没有的。

经过这一次教训,我的确是乖了不少。

这还得多谢阿棋,否则我永远不会学乖。

我知道家明开始在购置他应用的东西了。

他真的要回去了,我想,以后还不知道回不回来。

我去买了一条很漂亮的锁匙圈,叫母亲带给他。

他收下了,没有表示什么。我并不是要他表示什么,只是希望他会收下,他既然肯收,也就好了。

他连电话也不来。

我一天在大门口碰见阿棋,他冷冷的向我看一眼。

我却向他笑了一笑。我站着给他一个机会。

他也在门口呆了一呆,但是没有动。

他应该与我说几句话的,但是他没有开口,便走了。

我不怪他。

我也没怪自己。

只是他的心肠的确硬了一点,不该对我这样。

另外又有一次,我与妈妈回来,碰见他与张小姐。

张小姐看看我,我不出声,也没有点头。

阿棋看我一眼,然后很客气的与母亲打招呼。

我心里面真不是滋味,有一秒钟我真的几乎想跟家明走了也算了。

但是这对家明不公平,我不过是拿他来做报复,这不对,我忍住了。

母亲很奇怪,她问:“这位小姐是谁啊?”

母亲与阿棋是熟的,她看着阿棋长大,问这样的一句话,实在不算为过,但是我又怎么知道张小姐会怎么想。

为了避免自讨没趣,我拉了拉母亲。

母亲怪怪的看我一眼,但是没有再问下去。

“真怪,那女孩子是谁呢?”母亲问我。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母亲大惊小敝的说。

“我有什么理由会知道?”我反问。

“咦,阿棋怎么可以与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那个女孩子是她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

“女朋友?”

“是的。”

“阿棋的女朋友?你不是他的女朋友?”母亲说。“那么你呢?”

“我?”我冷笑一声。

“小贝,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听。”

“没有什么好告诉的。”我说:“就是那样。”

“你,你与阿棋不对了?”母亲惊问。

“早就没对过,是你自己误会而已。”

“可是你又干吗拒绝了家明呢?”母亲问。

“是的,因为我两个人都不喜欢。”我说。

“你这孩子──”

“妈,我劝你别再理我了,随我去吧。”

“可是──”

“妈,我自己会有打算的,我想读书,好不好?”

母亲叹了一口气,“好吧。”

饼了母亲这一关,她总算知道事情真相了。

家明走的前一天,母亲去送行,我一个人在家。

第二天,家明在早上乘飞机走了。我也在家。

那天下午,阿棋忽然找我,我开门见是他,马上关上了门,我不要见他。

他又按铃,我依然不理。

母亲去开门,见了他,也没有多大的好气。

“是你呀?”妈说。

廿年来,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对过阿棋。

阿棋说:“我找小贝。”

母亲说:“小员开学很忙,你改天来吧。”

她关上了门。

我坐在沙发上不出声,其实我一点也不忙。

母亲看我一眼,回房去了,我很高兴她那么做。

妈是气阿棋的。她气他去找别的女孩子。

当然,母亲不帮女儿,帮谁呢?

阿棋来找我干什么?我心里不住的想。

家明临上飞机有什么话说呢?他有提到我吗?

家明有没有叫我写信?我是会写信给他的,当他是朋友。

电话铃啊了。

我拿起话筒问:“谁?”

“小贝,是我。”

是阿棋。

“什么事?”

“有话跟你说,你可以过来一下吗?”阿棋说。

“你没听妈说,我很忙吗?”我问。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事,关于你与我的。”

“我与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我问。

“不要赌气了。”他说:“这的确是要事。”

“我没有赌气,我就没有空。”我说。

“小贝,你别的话可以不听,这话却非听不可。”

“我不听。再见。”我说。

妈出来问:“谁的电话?”

“阿棋。”

“说些什么?可不是那个女朋友不理他了,又来找你吧?”

“谁晓得?”

“你年纪那么小,不用愁没男朋友,不要去理他。”

“是的。”我说。

“现在有空吗?”母亲问:“替我去买点鸡蛋。”

“鸡蛋?”我站起来,“好吧,反正没事。”

我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打开了门,我一呆,阿棋站着等我。

“你干吗?”我粗声粗气的问。

“小贝,我知道你会出来的。”他说。

“你干什么?”

“有话与你说。”

“说什么呢?你可以找张小姐去说。”

“唉,小贝,我实在是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忽然来那么一句,我倒也一呆。“什么?”

“一切都是我误会了,你原谅我吧。”

“原谅你什么?”我站住了。

“我误会了你。”

“怎么?”

“我们别站在街上说,小贝,上我家去吧。”

“不去!”

“小贝,别这样。你晓得我一向少求人,这次是我求你,好不好?”阿棋说。

我转身,他正看着我。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圆,我的、心软了一半。

“好吧。”我说。

他松了一口气。

我在想,他有什么话要说呢?

他替我开了房门,我进到他房间,觉得很陌生。

“请坐。”他说。

“有什么话说好了,别客气了。”我说。

他笑笑,有点不好意思,我盯看他。

“小贝,我实在误会了你。”他又是那句话。

“什么的误会?”

他低着头,头发长了许多,睫毛覆在眼上。他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苦笑,“我,以为你作弄我。”

“我?”我问:“为什么要?我根本连声都没出过,家明要去,我便放他去,我独自留了下来。”

“但是”

“你误会了。”

“是的。”他承认,“我对你非常误会。尤其是那天晚上,我在门口,看见家明亲你的脸。”

“那天他要走了,他是洋派的,你知道。”

“是。”

“我可得罪了你们两个。”我不在乎的说:“但是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是不是?”

“不,小贝,家明来过,他与我谈起过你。”

“他来你这里?”我皱上眉头,“你说什么?”

“一点也不错,他来过。”

“来干什么?”

“他向我提到了你,说你,唉,说你其实对我是一片真心的。”

我的面孔一热,我问:“他几时来的?”

“今天早上,他临去时来的。”

“我不知道。”

“他原没有要你知道的意思。”

“那就好了,你明白了吧?明白了我就回去了。”我站起来,一付预备要走的意思。

“你还走?”

“走?是的。”

“小贝,请你留下来行吗?”他问我。

“留下来?”我冷冷的问:“为什么?”

“小贝,现在事情已经明朗了,我知道自己不对,你难道不肯原谅我?”阿棋说。

“这,”我说:“你不了解我,而且你乐意误解我,你只要借一个籍口,就把我放弃了。”

“我是痛苦的,小贝,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强忍看,我要争一口气,我不愿意拜倒在你裙下。”

“我有要那样做吗?”我看他。

“小贝,从小到大,我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一直把我当兄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你长大了,但是你又──”

“家明来了,是不是?”

“是的,你与他是这么好,我又觉得你们两人相配,我一半是因为要争口气,一半是因为──也许你不相信为了你,我觉得如果你高兴的话,那也算了。”

“真是这样吗?”

“是,而且我、心中有气,我与你在一起这许多日子,竟比不上远道来的一个表兄。”

“所以你便气我了,而且气得这样子,是不是?”我说:“你没有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吧?”他低下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有几次他想抬头说话,但是总是说不出口。

我的心又软又痛,我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只要他再出声求我一次,我就答应他了。

我为他,这几个星期,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他求我一次,我原谅了他,也算是宽宏大量了。

他抬起了头。

“小贝,难道我们从头开始,不行吗?”

我用眼色告诉他,我不能决定。

“小贝,不要收回你曾经给我的感情。”他说。我一跳,这句话是我曾经说过的,我记的很清楚,现在他又还给我了。

“不要收回。”

“阿棋!”我哭了。

他过来抱着我。

我号啕大哭起来,这些眼泪,我忍了不知道多久了,我紧紧的抱着了阿棋。

“千万不要收回。”阿棋说。

“不会了。”我喃喃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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