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红尘 第八章

离开那么长一段日子,店铺一定蒙尘,门前冷落,旧客不知可有在门前徘徊?

她想回去。

可是许仲智却希望她留下来。

那么,先回去再说,待听清楚自己的心声,再作任何重大的决定吧。

马古丽站在书房门外,好像有话要说。

如心微笑地看着她。

“周小姐,你可要走了?”

如心点点头,“我还年轻,有许多世俗的事务要办。”

“我们明白。”

“新租客会比我更懂得欣赏此岛。”

“我们也听许先生这样说过。”

“他们每年会来往上一段日子,最多约三两个月左右,你们若有不满,尽避向许先生交涉。”

“不会有什么不满。”

如心笑笑,伸个懒腰。

“周小姐,你请休息一会儿。”

奇怪,从前一向无睡午觉的习惯,是岛上醉人花香使她巴不得去寻个好梦。

她打开窗户,听到沙沙的浪声。

而夏季稠密的橡树叶在风中总是像翻来覆去地复述某些故事。

在这个叫衣露申的岛上,人的遐思可以无限量伸展出去,走到想象力的尽头。

如心伏在客床上睡着了。

耳畔全是絮絮语声。

谁,谁在说话,谁在议论纷纷?

朦胧中过来的人好像是姑婆。

她笑道:“怎么就丢下缘缘斋不理了,年轻人没长心。”

不,不——

“一百年也就轻易过去了,你要珍惜每一天每个人。”

“是是是。”

“姑婆十分挂念你。”

如心落下泪来,“我也是,我也是。”

“你很聪明,很会做人,姑婆相当放心,你与家人比从前更为亲密,这是进步了。”

如心哽咽地想说话,只是力不从心。

“你别尽忙别人的事,而耽误了自己,姑婆有你,你又有谁?”

如心忽然破涕而笑,姑婆就是姑婆,到底是老派人,净担心这些事。

泵婆叹息一声,“孩子就是孩子,一丁点至今,淘气不改。”

“姑婆,姑婆。”

脚步声渐渐远去。

如心想起当年姑婆把幼小的她领回家去养的情形。

泵婆家有洋房汽车司机佣人,环境胜父母亲家百倍,可是她晚晚都想回到自己的那张小小铁床去睡。

后来比较懂事了,不那么想家,也不大回去,就把姑婆的家当作自己的家。

此刻又十分想回缘缘斋。

她欲重操故业,回到店堂,企图弥补那些一旦破裂像感情一样其实裂痕永远不可磨灭的瓷器。

为什么不呢?聊胜于无,强慰事主之心。

如心醒来之际脸带微笑。

她悄悄收拾行李。

一只箱子来,一只箱子去,多了一叠原稿,与几段不用装箱的友谊。

笔事结尾仍然需要修改,不过不忙这几天做。

苗红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的要慢慢描述,可写文十年八载,可是用几句话交待,也不是不可以。

如心在报上读过一位名作家的心得,他说:“没有什么故事,不能以三句话讲完。”

那么,该用哪三句话说苗红的故事呢?

如心觉得她的技巧还没有那么高超。

第二天,她告诉亲友她要回家。

妹妹们忙于投入新生活,并无不舍之意,反正来来去去,不知道多么方便。

倒是许仲智,有点黯然。

他不能解释心中不快自何而来,总不能立刻向周如心求婚,请她留下来落籍,他的收入仅够一人使用,尚未有能力养妻活儿。

还有,二人亦未有充分了解,求婚太过孟浪。

他不舍得她走只是人情。

“如心,今日可签妥租约。”

“好极了。”

“台湾客人正在列治文督工兴建商场,过两日也该走了。”

来到律师处,客人已早在等候。

“周小姐,敝姓王。”

“王先生,幸会。”

想他在商界一定赫赫有名,可惜周如心全然不懂生意,但猜想用幸会二字总错不了。

“周小姐,君子成人之美。”

如心唯唯诺诺。

“真没想到世上有一处地方,会那么像我崇明故居。”

如心不由得说:“此刻回崇明岛也不是那么艰难的事。”

“可是,周小姐,你大抵没有回去看过吧,同以前不一样了,我并不适应。”

如心不语。

其实她知道崇明岛在何处,它的纬度与衣露申岛相差起码十五度以上,气候植物都有距离,可是既然王老先生愿意觉得像,就让他那样想好了。

“那时生活真无忧无虑,我家世代造船……”声音低下去,随即又振作,“不去说它了,周小姐请原谅老人唠叨。”

大笔一挥,签下合同。

如心笑,“我代表儿童医院谢谢你。”

“呵,捐慈善机构,好好好。”

皆大欢喜。

如心往飞机场时间己到。

许仲智说:“我送你。”

“劳驾。”

衣露申岛婢仆成群,其实不必他出马,由此可知她也有不舍之意。

许仲智又精神起来。

到了飞机场,他再也不必忌讳什么,拉紧如心的手,为她送行李进关,替她买报纸杂志,服务周到,到最后,他吻她的手背道别。

如心轻轻说:“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等你。”小许毫不犹疑地说。

如心微笑,“等多久?”

“比你想象中要久。”

那又是多久?以现在的标准来说,大约是六个星期吔。

如心走上飞机。

越来越多的乘客在飞机上工作,都低头疾书,要不就盯着手提电脑的液晶字幕,好像浑忘身在何处。

如心想,这是何苦呢?

万一这架飞机不幸摔遇难,地球想必也照样不受影响如常运作吧,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工作轻松一下。

她闭目养神。

半晌,终于忍不住,自手提袋内取出稿纸与笔,摊开来疾书。

她揶揄自己,入乡随俗嘛。

——婚后,苗红越来越觉得生活里黎子中无处不在。

她是他塑造的,她摆月兑不了创造主的影子。

选择灯饰时她会月兑口而出,“徕丽的水晶灯最好,没有棱角,又不闪烁,十分低调。”

话一出口,才发觉这原是黎子中的意见。

崔君称赞,“是,说得好。”

她不过是一个赤足涉水到河边捉鲫鱼的土女,她懂得什么,所有的知识由黎子中灌输。

丈夫为她选择首饰,她又说:“唉,钻石越割越耀目,本来玫瑰钻最好,方钻尚可,现在这些新式钻石,简直似灯泡,惟恐人看不见,竟变了是戴给别人看似的。”

始终没有添别的宝石首饰。

鲍寓内装修布置也活月兑像衣岛,黎子中幸亏从来没上过门,否则一定会大吃一惊,怎么搞的,亦系蓝白二色,藤器为主,似回到自己家中?

苗红渐渐发现她根本没有灵魂,她悲哀渐生。

可是崔律师却道:“你终于比较肯说话了,而且意见中肯。”

“是,”苗红点头,“很快我即将东家长西家短,道尽世上是非。”

“我热烈期望那一天来临。”

新婚时期,整日她都没有一句话,问她什么,最多答“是”与“否”,与现在比较,判若两人。

一切都是孩子出生之后的事。

带孩子上学,与其他家长接触,不得不开放冰冷的心。

慢慢和煦,为了女儿,亦同老师打交道,义务接送小朋友。

然而,始终还有一个距离,不惯七嘴八舌,每次开口,都郑重思考,才敢出声。

小碧珊出乎意料活泼,“我的朋友妙玲,我的朋友振叶……”人人都是朋友。

她到同学家,也请同学到家玩,小朋友都知道碧珊母亲最和蔼最慷慨,做的点心好吃,而且从不责备什么人,碧珊的自由度是众人中最大的一个。

这十多年就那样过去。

苗红终于想清楚了。

在结婚十五周年那一日,她与丈夫单独相处,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话题。

崔律师十分意外,“你有话说?”

苗红看着窗外,“这几年来,我们关系名存实亡。”

崔君一愣,一如丈八金刚模不着头脑,“我一直觉得你是称职的妻子。”

“我或许是个不错的母亲,自碧珊出生后,全心全意放在她身上,但我不是好妻子,我疏忽你,从不关注你。”

“可是,”崔律师说,“我是成年人,我毋须你照顾。”

苗红看着他,“可是,我心里也从来没有你。”

崔律师胡涂了,“今日好日子,讲这些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我一直不爱你。”

崔君反而笑了,“你的心思全放在碧珊身上了。”

“不,你应得到更好的伴侣。”

崔君觉得不妥,站起来说:“我安于现状,我有你就行了。”

苗红低下头,“我要求离婚。”

崔君震惊,“你有了别人?”

苗红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再维持这段婚姻对你不公平。”

崔君不语。

“我已经到律师处签了字。”

崔君啼笑皆非,“我就是律师。”

“那么,我们分居吧。”

“你想我搬出去?”

“我走也行。”

崔律师并非没有办法,而是一向宠妻,不想逆她任何意思,“我出去比较方便,”况且,这不过是暂时性的,稍迟她意气自会过去,“我搬到对面公寓去住好了。”

苗红遂放下了心。

“要我回来的话,只需敲敲门。”

“不,你有权去结交异性朋友。”

崔律师看着她,“既然要求离婚,你就别管我私生活了。”

苗红不语。

崔律师搬到对面公寓去,碧珊最兴奋。

“我可以跑来跑去,在爸那边做功课,在妈妈处午睡,忽然多了一个家,多一倍地方用,太好了。”

崔律师对女儿说:“别太高兴,我过一刻就会搬回来。”

他没有。

因为苗红没有要求他。

因为他也确实觉得分开住包自由更舒服可更专注工作。

开头一年他确实留意过苗红有无异性朋友,可是完全没有。

她时时过来替他打点家务直至佣人上了轨道。

再过一段日子,碧珊忽然明白了。

“妈妈,你同爸已经离了婚是不是?”

“是。”

“为什么?”

“我不想耽误他的时间,现在他如果遇到适合的人,可以再婚。”

碧珊忽然问:“那是好心,还是坏心?”

呵,碧珊已经长大了。

“那当然是好心。”

碧珊与黎旭芝谈起这件事,“将来,我如果与伴侣无话可说,失去恋爱感觉,生活似例行公事,我也会要求分手。”

旭芝不敢置评,只是答:“那,你会忙不过来。”

碧珊笑,“我不会妥协。”

“说的也是,我见过夫妻俩吃饭,各人摊开各人的报纸细读,一句话也无,亦不交换眼色,的确可怕。”

碧珊感喟,“年轻人都怕这种事,可是到了中年,都还不是那样过。”

这下子连黎旭芝都害怕,“不,不,我不会那样。”

两个少女头一次觉得无奈。

分居后的苗红比较安心,是,她不爱他,可是她也没有白白霸占着他。

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把黎子中的影子请进屋里来。

她听的音乐,全是衣露申岛上精选,她喝的酒,是黎子中的牌子,她打扮服饰,照黎子中的意思……

到十多年后,她才认识,她一生最快乐时刻,在衣露申岛度过。

只有在离婚后才可以这样勇敢地承认事实。

她没有出卖丈夫,她只是不爱他,故与他分手,维持二人最低限度的尊严。

她一直没有提起黎子中,直到病重。

如心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耳畔说:“周小姐,飞机就快降落,请配上安全带。”

什么,十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

不是她写得太慢,就是时间太快。

她老大不愿意地收起纸笔。

邻座一位老太太问:“你是作家?”

“不不不,我只是爱写。”

“爱写就有希望了。”

咦,像个过来人口吻。

如心忍不住问:“前辈可是写作人?”

老太太笑,“我,我也不过是爱写而已。”

“前辈笔名是什么?”

老太太还是笑,“提来作甚。”

如心笑,“一定是位名作家。”

“你怎么知道?”

“稿酬足够用来搭头等舱,还不算名作家?”

好话人人爱听,那老太太呵呵笑起来,“好说好说。”

如心步出机舱。

回到家了。

下了计程车掏出锁匙开了大门,正在看电视的家务助理惊喜万分。

如心先拨了一个电话同父母报平安,继而收拾行李,然后沐浴休息。

她仍睡在小房间的小床里。

半夜电话响了,“姐姐,到了为什么不通知一声,活该被我们吵醒,许仲智在这里有话说。”

一定是小许牵念她。

她接过电话,隔一会儿才说:“到啦?”真是陈腔滥调。

如心回答得更糟,“到了。”

她为这一问一答笑出来。

“能不能每天通一次话?”

“每星期一次也就够了,不过千万别半夜三时正打来。”

“是是是。”

回到家,已无失眠之虞。

如心去找水喝,顺便到邻室看一看,发觉姑婆床上空空如也,才蓦然想起她已去世。

正如碧珊所说,它朝吾体也相同,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也就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带着老佣人去把缘缘斋店门打开。

门槛附近塞进许多信件,有十来封是她主顾问候信。

如心十分感动。

佣人立刻忙着烧水做茶,收拾地方。

如心试坐到姑婆以前的座位上去。

抬起头,刚好看到玻璃门外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如心喝一口茶,看着众生相,开始了解为何姑婆每天风雨不改前来开启店门,她是来与他们见面。

两个年轻人匆匆走过,然后是妈妈带幼儿上学,一个老婆婆拎着点心慢慢踱步,一对情侣紧紧手拉手相视而笑……百看不厌。

忽然之间下雨了,许多人避到缘缘斋的檐下来。

如心写了一张字条,贴在店门。

——“诚征店员一名,性别不拘,年龄十八至二十五,需勤奋工作,薪金丰厚。”

如今年轻人都喜欢到讲英语的大机构去一试身手,盼望步步高升,即使有人来应征,也不过临时性质,过三两个月又走。

老佣人笑笑,“其实请一个菲律宾人来也足够应付,不过是听听电话见见客人,他们英文讲得比许多人好,一年半载做熟了也一样。”

如心一怔,觉得也是。

“当然你不能把学问传给他们,可是其他人也不一定想学或学得会。”

如心听出老佣人弦外之音,这门手艺是迟早失传的功夫。

她笑笑,“总有人想补缸瓦吧。”

老佣人不再加插意见,“我顺道在附近买了菜回家。”

请人条子贴出好几天无人理会。

总算有人进来求职,如心一见,是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少女,她先吓了一跳,问了几句,少女比她更失望,匆匆离去。

客人有电话来,“终于打进来了,你们还继续营业吗?”

“明天下午三时上来可方便?”

“店门关了那么久,真叫人挂念。”

“你会继承你姑婆的遗志吗?”

一个人有工作就有寄托,日子不难过。

第二个星期,一位英俊斑大穿西服的年轻人推门进来,如心十分高兴,莫非此人有意求职?

当然不是。

姓胡的年轻人代表土地发展公司,欲收购旧楼拆掉重建,在店里与如心谈了颇久。

“这左右附近店主都已答应出让,周小姐,价钱破记录地高,希望你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

如心惘怅,看情形是非出卖不可了。

得到了衣露申岛,失去了缘缘斋。

“周小姐,你大可以重觅铺位,重张旗鼓。”

如心不愿多谈,“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年轻人识趣地离去。

统统卖掉了,只剩一堆钱,要来何用。

一个人可以用的钱其实有限,洋房、汽车、珠宝、古玩、飞机、大炮、航空母舰,虽然各有各的好处,但是人吃的不外是鲍参翅肚,睡的只是一张床,享受有一个顶点,到了那个程度,世上再也没有更好的东西。

物质又不能保证一个人快乐与否,如心又不相信浪掷金钱会带来快感。

当然情愿要一间缘缘斋。

可是形势所逼,她又不能不把店卖出去。

如心只觉无限寂寥。

许仲智听她的声音发觉她不开心。

“愿意与我谈一谈吗?”

“你有六个钟头的时间?”

“不要紧,你说。”

“算了,我最怕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那么我过来。”

如心讶异,“何必小题大作?”

“一次不说,两次不说,我同你从此越来越生疏,我还好,之外什么都不用讲,还是过来面对面听你倾诉的好。”

“不不不,你——”

“怕什么呢,如心,你毋须付出什么,不用担心会欠下什么,来探访朋友算不了什么。”

如心悻悻然,“对,稀疏平常,你每星期都飞往世界各地探亲访友,失敬失敬。”

许仲智笑了,“不必,不必。”

“真的不必了,仲智——”

“星期六见。”

如心只得吩咐佣人整理客房。

客房书桌中还放着那叠稿纸,还欠个结尾。

如心拖延着不去写,因为一旦写完,故事结束了,就没得好写了。

第二天,那位胡先生拨电话来。

如心意外地说:“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呢。”

“周小姐,我帮你留意到一个铺位,很适合缘缘斋继续发展,你不妨看看。”

如心冷冷地说:“我自有打算,不敢劳驾。”

“周小姐,何必拒人千里?”

如心不禁生气,“我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一个人。”

“对不起,周小姐,我冒昧了。”

饼一会儿,如心问:“铺位在什么地方?”

“我来接你去看。”

“我走不开。”

“我找名伙计替你暂时看着店门,你放心,来回不会超过一小时。”

如心诧异,都替我想好了,办事如此周到。

十分钟后他就到了,开着部名贵房车。

如心随他去看过那铺位,地点十分好,可是租金昂贵不堪,每天修补一百只古董恐怕还不够付租,怎么可能。

可是小胡说:“把铺位买下来,付个首期,等价格上涨,一定有得赚。”

如心连忙更正,“不,我做的不是该行生意。”

小胡沉默,随即笑道:“那我们去吃午饭吧。”

“我要回店里去。”

“你总得吃饭。”

如心不再推辞。

小胡为人很坦率,他对如心说:“你好像对赚钱没有多大的兴趣。”

“不不,我只是对违反原则去赚更多的钱不感兴趣。”

“什么是你的原则?”

“不喜欢做的事而勉强去做,即违反原则。”

小胡吃惊了,“你从不做不喜欢做的事?”

“从不。”

“周小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幸运的人,我们天天在做不得不做非常烦琐讨厌的事。”

如心笑笑,“我知道。”

“你想必有足够条件那样清高。”

“我比较幸运,不过,最要紧的是,我对生活要求甚低,所以可以悠游地过日子。”

“你真是奇特!”

如心笑了,“知足常乐。”

小胡看着她,十分钦佩。

“多谢你让我开了眼界。”

“周小姐,请问什么时候到敝公司来签合约?”

“我打算先与一位做测量的朋友商量过再说。”

“呵,是我行家。”

“可是,真巧。”

“几时介绍我认识。”

“有机会再说吧。”

在今日,任何一个行业都可以推广、宣传、促销,缘缘斋招牌也可以用霓虹灯围起来,搞得晶光灿烂,请明星议员为新店剪彩,由周如心携同各式古董上电视现身说法……

若想在今日搞出名堂,非如此不可。

不过如心并不希冀得到名望。

在这地窄人多的都会中,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五分钟名人,如心无意成为他们一分子。

那天傍晚回到家,佣人来开门,呶呶嘴,“有客人。”

一看,是许仲智到了。

他笑着迎上来,“刚好有便宜飞机票,我乘机便来了。”

他分明昨日一挂上电话便赶到飞机场去。

“行李呢?”

“已经拿到客房里去,打算打扰你几天。”

如心坐下来,无限惘怅,“缘缘斋被逼迁,要不关门大吉,结束营业,要不重整旗鼓,大展鸿图。”

“你选择哪一题?”

“把店关掉一了百了,只怕对不起姑婆。”

“那么另外找间店面。”

“新铺都是在豪华商场里,一旦洗湿了头,有得好烦,灯油、火蜡、伙计、人工加在一起非常可观,我并非生意人才,不擅理财,只怕亏蚀。”

“我明白。”

如心苦笑,“你看衣露申岛多好,住在岛上,什么都不必理会。”

所以那位富商王先生想尽办法也要搬到岛上居住。

“让我帮你分析。”

“劳驾。”

“这一门生意是你姑婆的精神寄托。”

“正是。”

“姑婆已经去世,店交给你继承,当然任由你打发,无论作何选择,姑婆想必体谅,你不必过意不去。”

如心说:“万一姑婆要回来的话,缘缘斋己不复存在,又怎么办?”

许仲智一怔,隔几秒钟才说:“她怎么还回得来?人死不能复生,她永远不会再来。”

如心走到窗前,缓缓说:“那么,苗红又为何频频回到衣露申岛上?”

许仲智站起来,郑重地说:“如心,那只是你的幻觉。”

“啊,”如心微微笑,“是我的衣露申。”

“一点不错。”

“不,仲智,你太武断了,我肯定我在岛上见过苗红。”

“如心——”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她的故事。”

“如心,她的故事,由你一步步寻找资料及推理所得。”

“可是那些细节……”

“那是你的想象力。”

“当真那么简单?”

“如心,不要想到其他事上去。”

如心仍然微笑,“我不止一次在岛上与苗红交谈。”

许仲智怜惜地看着她,“你疑心生暗魅了,如心。”

“仲智,在这件事上我俩永远无法获得共识。”

“那么转移话题。”

“你在说姑婆不会介意我结束营业。”

“可是你将学无所用。”

如心答:“我不过只懂皮毛。”

“那就关了店算数,到温埠读书,长伴我左右。”

这是个好办法,无奈如心恋恋不舍。

“旧铺可以卖这个价钱。”

许仲智一看数目字,怔住,“周如心,你真是位有钱的小姐。”

如心笑,“我想我是,所以打算捐助孤儿院。”

“你自是个善心人,不过也要留些给儿女。”

“言之过早。”

“嘿,三十五岁之前你起码添三名吧。”

如心笑不可抑。

她进厨房去泡杯好茶,出来之际,发觉许仲智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

她捧着茶走到姑婆房间去。

饼一会儿,她轻轻坐在床沿。

她低声说:“姑婆,你要不要同我说话?苗红与我沟通,全无问题,如果可以,我想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缘缘斋。”

她叹口气,回到小卧室看电视新闻。

鲍寓里静寂无声,如心闭上眼睛。

“是,你的确有接触另一世界的本事。”

谁?是姑婆吗?如心不敢睁开眼睛,全神贯注,集中精神,“姑婆,你有话要说?”

泵婆轻轻叹口气,“勿以缘缘斋为念。”

“是,姑婆,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启示。”

“那就好。”

“姑婆,请问你,许仲智——”

泵婆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还不是他,他是个好孩子,却不是你那个人。”

如心有点腼腆,“我太好奇了。”

“女孩子都关心这件事。”

如心不语,感觉上姑婆正在走远。

她月兑口叫:“姑婆!”

“如心,醒醒。”

叫她的是小许。

如心睁开眼睛,“我并没有睡着。”

“是吗,我听见你在梦中叫姑婆。”

如心不语,许仲智,你总不相信那些都不是梦。

她说:“我打算出售旧铺,结束营业。”

“我也猜你会那样做,你对名利一点兴趣也无。”

“有,怎么没有,白白赐我,欢迎还来不及,不过,如要我付出高昂代价去换取,实在没有能耐。”

“你将前去与妹妹会合?”

“的确有此打算。”

“那可真便宜了我。”

如心笑,这小子越说越直接,好不可爱。

“早点休息。”

“你也是。”

泵婆说不是他,如心当然相信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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