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缤纷盛开,点亮了半个夏日。
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十分热闹,骊歌唱得没有一点凄凉意。
何彩云两手吃力地提着一只结实的帆布袋,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很轻易地便发现他被一群人包围着,有男有女。其中两三个是她认得的,其余全是陌生人。女孩子手中捧着巨大的花束,向日葵、非洲菊、天堂鸟。
倒是没见到楚落雁,何彩云心中微觉奇怪。沈阅明的毕业典礼,沈落雁怎么会缺席?
何彩云找到一个隐密的角落,在一处花台边坐下。看样子她今天连要把礼物送出手都有点困难。她打开放在脚边的帆布袋,里面是一盆小树,和那美丽娇艳的鲜花相较之下,真是黯淡得可以。他会喜欢吗?马拉巴栗其实是一种十分普通又常见的树,花店老爱用一种元宝型的花盆来种它,上面还常常要刻上招财进宝四个大字。他会不会觉得送他这种盆栽太俗气?她用的花盆当然不是金元宝,是她在一家陶艺工作室混了三个月的成绩。简单朴拙的造型,烧得并不十分对称,也许他会觉得不够精美……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突破重围把礼物交给他,一会儿又想还是把它带回去的好。这盆栽很有一点重量,就算他收下了,恐怕也会很困扰吧?
“嘿,小不点,妳在这儿等谁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头顶一半的阳光。
“学长……”何彩云惊讶地喊。
“我居然没收到妳送的花,好让人伤心啊。”
“我永远不会送你花,”她冲口而出,“尤其不会送你白玫瑰。”
“老师又给妳出了什么课题了?正在研究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妳可不要中这本小说的毒太深啊,它一点也不算什么优良读物。女的疯狂痴傻,男的无知无觉。”
她不算太疯狂痴傻,他也不是完全无知无觉。《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是一个恐怖的爱情故事。至少沈阅明叫得出名字,她是小不点,是小何学妹。多年以后就算在路上偶遇,他也会认得出她是一位校友。
“学长,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每次一到毕业季,花店都会借机哄抬花价,送花很划不来,所以我送你盆栽,种子是在路边捡的,盆子是自己烧的,不花一毛钱。”
“不花一毛钱,那真是无价之宝了。来,我看看。”他把帆布袋打开,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搬到短墙上,仔细地欣赏。
“你喜欢吗?不喜欢不要紧,我再去买花来送你。如果真的很贵,塑胶花可不可以?”
“小器学妹。”沈阅明又习惯性地敲着她的头顶,“我最喜欢的学妹送给我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那就好。可你是真的喜欢吗?不是客气话?”她有点不放心,“也不是因为怕收到塑胶花?”
“我从不欺骗弱小动物,妳放心。”他打趣回道,“这三棵树的造型还真是别致,我敢说别的地方一定找不到。”他后退了两尺,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端详着。初生的新叶呈金绿色,泛着亮润的光泽,其中两棵枝桠交错,缠绵有致,另一棵站得直挺挺地冷眼旁观,像极了一段三角恋情。
何彩云也有同样的联想。“这一点都不是我的错。”她连忙撇清关系。“它们要长成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好无辜呢。
“真是浑然天成啊。”沈阅明又赞美了一句。“而且很重。妳就这样一路把它从妳的住处提到学校来?妳这么娇小,怎么搬得动?”
娇小?刚才还说她是弱小动物?唉,从她学会走路之后,就和娇小这两个字绝缘了。通常会用的词是矮壮,班上有什么粗重的活,同班那些男生从来也不会忘掉她。
苞弱小动物更是沾不上边……等等!除了这一句,他刚刚还说过什么?
他最喜欢的学妹?
哦,他的意思一定是最喜欢的学妹之一。
“就算是一头娇小的大象,也是很孔武有力的。”
“那妳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大象了。我记得以前不是有一群明星叫小象队吗?每一个都长得很可爱。”
这--也算是安慰吗?唉!
“妳别老是对自己没信心,”他轻声责备道,“我最喜欢的学妹怎么可能比人差?”
这一回何彩云肯定自己没听错。他真的说她是他最喜欢的学妹。可是说不定他对每一个学妹都这么说……他肯这么对她说,她应该要很感激了。何况沈阅明并不是到处留情的人,虽说他早有了一个美丽的女朋友,可是大部分的男生是来者不拒的。
沈阅明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她从来没有看错他。
“对了,学姐今天怎么没来?”她忽然又想到之前的疑问。半是期盼半是担忧地等着他的答案。
“哦,她一考完期末考就飞到纽约去了,要去游学三个月,开学之前才会回来。”
她怎么舍得离开这么久?何彩云百思不得其解。特别是在这个时候,男朋友就快去当兵了。“学长怎么没跟她去?”
“我要留在学校帮教授整理一本书。”这是实情,也是借口。纽约当然值得一游,可是他没兴趣陪楚落雁去吃喝玩乐三个月。仔细想想,他和楚落雁之间,似乎找不到什么共同的兴趣。也许就像王大胖所说的,楚落雁是视觉系的美人,像一幅画,适合在一个距离之外静静欣赏。
“原来如此。”她不做任何评论地说了一句,心中却觉得热恋中的情侣不当如此。不当如此,又当如何?她哪来的经验去做这种结论?从来也没在情人节收到过一朵花,倒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时,有人送过她一把路边摘来的千日红,俗名叫圆仔花的。她默默地收下,因为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后来那束花还很长寿地在她花瓶里活了两个星期。她当然不会没有风度到去迁怒那束无辜的花。只是,那花若是有知觉,不知会不会认为被拿来和她相提并论是委屈了?
“走吧,一起去吃饭。”
怎么又是这一句耳熟的话?“学长,你知不知道你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起去吃饭?我随时看起来就像没吃饱的样子吗?”她不满地问道。
“真的吗?”沈阅明也自觉好笑地咧开了嘴。“不是妳看起来肚子饿,是我一看到妳就觉得肚子饿了,很想去吃东西。”
何彩云真是哭笑不得。“我的脸长得像大饼吗?你可别说还是加了芝麻的那种。”她先声夺人地挡住他的话。
沈阅明居然还真的仔细地端详了半晌,似乎还没决定她到底长得像哪种食物。“不像山东大饼,倒比较像刚出炉的大馒头,又白又女敕!”他边说着,顺势用手在她面颊上轻刮了下。嗯,他的比喻的确传神。
“学长!”何彩云忍不住孩子气地跺脚,气恼地鼓着双颊,颊上他方才碰触过的地方染上一片轻红,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别恼了,脸再红下去就不像大馒头了,像红龟粿!”他欲罢不能地继续作弄。她红红的脸蛋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哪,难怪他会肚子饿。
“哼!你才是菜头粿,菜头菜脑!”
“咦?我只听过土头土脑,那有什么菜头菜脑的?”他好奇地问道。
“你会问这句话,不就是菜头菜脑了?菜头不是土里长出来吗?这就叫憨得更上一层楼了。”
“萝卜有什么不好?营养便宜又好吃。”他倒是替那可怜的菜头打抱不平了。
“本来没什么不好,因为像了你才不好的啊。”
这……嘿!小何学妹长得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损起人来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他投降了,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总之,随便妳要去哪里吃饭,我请客。”
“真的?”何彩云不怀好意地瞄他一眼。“听说一位香港大厨正好来台湾,一客特餐只要两万块,我们去吃吧。”
“好啊好啊!我付不出钱来就把妳留下来洗碗!”
“为什么是我留下来洗碗?请客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妳留下来?”他无辜地反问,“可是我就要去当兵报效国家了,妳要我当逃兵吗?”
“没关系,你去坐牢,我一定会记得带一笼菜头果去探监的。”
“还对菜头果念念不忘?真不知菜头菜脑的是谁啊。”
唉,学长,是我。我是菜头菜脑,你是呆头呆脑,谁也不比谁高明。
“好吧,好吧,算我们志同道合好了,既然谁都不想留下来洗碗,我们去港式茶楼吃点心好了,说不定他们连菜头粿都有。”
两人即知即行,沈阅明轻松地单手提起帆布袋,一边说道:“我们先把盆栽送回我住的地方好了。”
“有点碍事。”何彩云歉疚地说道。这么一件沉重的礼物,似是考虑欠周,除非他随手扔了,要不还得把它一路提回家里。等他去当兵的时候又该怎么办?他又不能把它带到部队。
沈阅明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很快地便想到一个好法子。“当兵前,我自己养。等我去当兵之后,妳可得要好好帮我顾着,我休假回来时去看看它。妳可不能让它渴着了或忘了让它晒太阳,知道吗?”他细细地吩咐道,觉得真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办法。
“嗯。”何彩云快乐地点着头,一点也不觉得这盆栽碍事了,他来看盆栽,也可以顺便让她看看他。
“那就走吧,我的宿舍离学校不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真是一对傻瓜,大太阳底下在这儿说了这么久的话。奇怪,好像也没有讲很久啊,怎么就中午了。糟糕!今天附近的餐厅一定都很多人,得快点了,不然没位子坐。”
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仍是徐缓的,正好让她跟得上。
虽也是又饿又渴,何彩云却不想去挤中午用餐时间的人潮。两人心思一样,散步似地沿着树荫曲曲折折地往校门口走去。
“这棵凤凰木花开得很漂亮。”他悠闲地开口,心情轻松地继续跟她聊天。
何彩云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开得如火如荼的凤凰花看起来离情依依了。她仰头望着顶上密密的枝叶与小小的花朵像一张细细的筛子,筛落了点点金光。
“咦!学长,这是什么树?”他们已经走到一个何彩云平常很少经过的角落。前面一棵她从没见过的树,约有两层楼高,椭圆形的羽状复叶间,密生着浅黄色的小花,聚集成长条形。“花开得像大毛毛虫,毛茸茸的。”
“那是小实孔雀豆。”在学校待了四年,大概没什么植物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它的种子就是妳们女生都很喜欢的那种红色的相思豆,拿来当装饰品很漂亮。”他停顿了下,又不放心地追加几句:“妳可别把它拿来煮红豆汤吃下肚去,有毒的。”
“喔。”何彩云嗔怪地看他一眼。他就以为她这么好吃吗?见到什么都要吞下肚去?
“皱什么眉?”沈阅明又亲昵地敲了下她的头。“妳看起来就是傻傻的,教人不放心。”说也奇怪,他明明知道小何一点都不傻,但还是忍不住替她操心个没完,生怕有什么漏掉的地方。
“又打我的头!”她不满地喊道,“我要是变傻了,都是你害的。”
他犹不知悔改。“没办法呀,角度刚刚好,太顺手了。”
两人安步当车地一路走回他的住处。到了门口,沈阅明看了一眼手表,惊讶地道:“咦!竟然这么晚了,怎么这一趟路居然走了四十分钟。”他平常往返,单程顶多十五分钟。
何彩云无奈地说:“没办法,我腿短嘛!你要配合我的步伐,又提了那么重的东西。”
沈阅明倒不这么认为。他们一路看到了什么都要多瞧几眼,经过了小鲍园又自然而然地转进去,沿着柳树成荫的小径走了一段,才心满意足地又绕出来。
这一段迷你的游程,就像小学生远足似的,只会嫌玩得不够,哪会嫌它太远?真奇怪,这条路,他明明走过几百次了,样样都看过了,今天走来还是觉得新鲜……
他先把盆栽放在地上,开了房门。是一间连浴室不过五、六坪的套房,陈设简单,都是一般学生会用的家具而已。微敞的窗口吹来几缕夏日的微风,沈阅明走到落地窗边,拉开原本遮得密密实实的窗帘,引进满屋子白花花的阳光。房子是十来年的中古屋,墙面与天花板虽然干净,却已十分老旧;落地窗外连接长条状的阳台,架着斑驳的铁窗,满架蓝色的牵牛花掩住了铁窗的绣蚀。
“好漂亮的牵牛花!”何彩云惊喜地喊道。
沈阅明也颇得意。“它们的确长得好,牵牛花很好种的。”
何彩云打量了一下屋中的布置,不见一丝凌乱,干净整齐得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早上出门前就料到有客人要来,特地彻底清理过。那张单人床上,床单铺得不见一丝皱纹,连被子都迭得整整齐齐。
“今天是清洁日吗?”她的疑问月兑口而出。
“啊?”沈阅明一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你的房间好干净。”
沈阅明环顾了一下房间,是很过得去。他没有洁癖,只是没有把衣服日用品随手乱扔的习惯罢了。
“还好吧。”
何彩云忍不住多瞄了一眼那张单人床,又立刻移开视线。“学姐常来这里吗?”
沈阅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只来过一次吧。她觉得又旧又小,不合她胃口。”楚落雁认为他应该住在比这里好得多的房子,以他家里的经济能力,他又不是住不起。这也许是男女的差别吧,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独立自主,不想老是向家里伸手拿钱。
何彩云自动地从书桌前拉出一张靠背椅坐下,心中有点傻气地认定,至少这个地方是不属于楚落雁的。“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好不好?”她央求着。外面看起来很热,让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了。
“当然好。但是妳绝对不可以随便对别的男生说这种话,很危险的。”
“你放心好了,”她微微自嘲地答道,“我长相安全。”
他一点也看不出她哪儿安全,就算是和他在一起,也不见得安全……
“我先倒杯冰水给妳,喝完我们再去吃饭。午餐的人潮应该已经散了。”
何彩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很快地喝光了。他一定很饿了,都是受她连累,才会这么晚还没办法吃午餐。“我们走吧。”她先走到门口,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以后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呢……
“那再见了。”他俯身在她颊上亲了下。“妳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搭晚上的火车回部队。”
这是服役之后,沈阅明第一次休假,首要任务当然是去探望女友;尽责地陪她看过一场电影、吃过午餐,跟着她到精品店帮她提袋子,再送她回家,时间已经快黄昏了,大半天就这样过去。
楚落雁恋恋不舍地跟着说了声再见,靠在他怀中舍不得离开。她也不是没别的追求者,就没一个比得上他。他从来不会像别人一样,巴着她不放。或者也正因为这种始终维持距离的爱意,让他更显得独一无二。
“不让我送你去火车站?”
沈阅明坚决反对,“不用了。火车站人太多,空气很不好。”他是搭晚上的火车没错,可一整个晚上还有的是时间去看看他寄养的小树是不是长高了,模样是不是一样有趣,还是更有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意无意地要让楚落雁以为他打算搭下一班火车。他去看小何光明正大,不是吗?
挥别了楚落雁,他拦了部计程车,迅速来到小何住处楼下。
这是他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入口居然没有警卫,大门半敞着,他直接搭电梯去按她的门铃。
“喂,我的小树长成大树了吗?”他含笑问道。
“你--”何彩云一拉开大门,呆立了片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指飞快地拉开门炼。“你今天休假?”她终于回过神问道,问的还是句废话。他不休假,难不成还当了逃兵?
“是啊!”沈阅明走进房间,“我们的小树好吗?妳--好吗?”视线先在她脸上温柔地转了一回,然后望向小小的半圆形阳台,透过玻璃门,隐约可以看到扶疏的枝叶迎风摇曳。
“我想,你们都很好。”他仍是满脸温柔的笑意自问自答。放下肩上的背包,在她的双人沙发上坐下。
何彩云仍是一脸傻傻的表情。他没有事先通知说要过来,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简直就没办法克制自己痴迷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晒成麦色的肌肤光泽诱人,强壮的胸膛似乎更加结实了,裹在合身的衣衫底下……她继续盯着他不放,他也任由她打量。他喜欢她这样看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
好半天她才又开口,却是指责的话。“怎么没先讲?”害她措手不及。
“我先去看落雁,说不准几时才月兑得了身。”他坦白答道。
“喔。”他先去看女朋友是理所当然的。
“一起去吃饭?”他期盼地问。自己这样冒失地跑来,可不知她有没有和谁约好了……
她现在读三年级了,一定有人在追她。而他在军中,完全无能为力……她若是有了追求者,当然应该先让他鉴定过--他勉强对自己解释着--才不会受骗。“妳没有约会吧?”他有点忐忑地加上一句。
“怎么可能。”有谁会来约她?
沈阅明满意地点点头,她怎么可能会接受别人的约会。“妳想吃什么?”
何彩云低头想了一会儿,她一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夜间用餐的人群中。他搭晚上的火车呢,现在就已经是晚上了。
“我冰箱里有一些火锅料,我们就在这里吃火锅,好吗?”
“妳这里可以开伙?”
“房东不许。有电磁炉和锅子就行了。”
她先烧上一锅水,把高汤块丢了进去--很克难又将就的吃法,配料也不算丰盛。他们把炉子放到地上,两人席地而坐,高高兴兴地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了,沈阅明顺势往后躺在地板上,没什么形象地拍拍肚皮,“唉,妳的火锅是加了什么祖传秘方的配料,怎么和我在别处吃的都不一样?”
何彩云微微一笑。“刚刚你不是也在旁边看着,哪有什么祖传秘方。学长,是不是军中的伙食太差了?”
沈阅明满足地闭着眼,双手枕着头,好像很有点饭后小憩的意思。一大早就起床赶火车,又陪着楚落雁逛了好半天,真比在部队行军还累。
何彩云起身到床上拿了个枕头扔到他旁边。“枕头给你,你睡一会儿好了。”
“唉,小何,”他睡意朦胧地呢喃着,“不可以对男生提议在妳的房间小睡一下,他们很容易误会的。”
这个“他们”当中也包括你吗?“他们联想力丰富不是我的错。你休息一下,时间到了我再叫你。对了,你搭几点的火车?”
“买到自强号的站票。只要是今天,随便哪班车都能搭。”本来是打算搭八点多那一班的,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走。
何彩云立刻把火车时刻表找了出来,八点半那班赶不及了。最后一班还有两个多钟头。她安心地坐下,“搭最后一班车走,这样可以休息久一点。”
“唉,我不跟妳说过,连休息两个字都不可以和男生说。妳没见满街的宾馆都挂着大大的休息两个字的招牌吗?”
“好,好,我什么话都不跟男生说,好不好?”
“这样很好。”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声音愈来愈低,“我还有一年多才退伍,不可以让别人把妳抢了去……”他不清不楚地嘟哝着。
她移到他身边,屈膝坐着,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他真睡着了吗?一直说梦话。
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听见他突然清晰地开口:“小何,妳别住这里了,管理不好,单身女孩子不安全。刚刚我进大楼,一路就走到妳门前,根本也没谁来问一声。楼下大门也没上锁,谁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妳去找个有警卫的大楼住。不,不,妳别一个人去找房子,免得碰上恶房东。下次休假我陪妳去找。妳先自己当心点。”
“学长,这里很好的,从来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她委实不愿这么麻烦,更别提还要他浪费整个假日陪她东奔西跑。
沈阅明十分坚持,“如果是租金问题,妳别担心,我先借妳。反正我现在让国家养,不花什么钱,他们还付我薪水。这么说定了,下次来我们就去找房子。”
何彩云无法反对他的坚决,只好同意。连她的家人都没这么担心过她,学长对她这个学妹真是好得没话说。
要紧的话说完,他继续睡着。
何彩云仍是坐在他身边,手抱着膝头,静静地看着他安详的睡容。他很爱笑,连睡着的时候,唇角都还微微弯着,看来有点天真有点孩子气。地板会不会太冷了?方才本来是想叫他到床上去睡的,又觉得不妥,终于没有开口,只好拿床被子替他盖好,免得受寒,心里傻气的决定,他盖过的被子,她一定要等久一点再拿去洗。
楚落雁一定常常有机会看到睡着了的他吧?此刻她深深嫉妒她的幸福。若是她也能够的话,一定整夜都舍不得睡……
时间不留情地一分一秒走了过去。慢慢地,他微睁开眼,伸了伸懒腰,醒了。一清醒就见到她坐在身边,他不忙着起来,半转过身,一手支着额。“这一个多钟头,妳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我没有流口水、说梦话吧?”
何彩云不好意思地承认她真的在地上坐了一个多钟头。“岂止流口水说梦话,还打呼呢!好大声,邻居都来抗议了。”她开玩笑地说。
“真的?我打呼有那么可怕?在妳面前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他也开玩笑地回应。和她在一起,他从来也没想到什么形象不形象的问题,十分舒适自在。
“你不用在我面前维持什么形象,只要在学姐面前维持形象就好了。”
好像是应该这样没错,沈阅明觉得那真是累得很。“好啦,我该走了。”他依依不舍地道。
“还有十分钟,过十分钟再走,也还赶得上火车,好不好?”她忍不住央求着。
“傻瓜,我又不是不再来了。”
“好吧,”她有些失望,“那我送你下楼。”车站也不算远,她大可送他上火车的。
“不用了,都这么晚了,待会儿妳还得一个人上楼。晚上妳一个人没事最好不要出门。”他殷殷叮嘱着。
她乖乖地点头。“知道了。”
“走喽!好好照顾自己。”
“嗯。”
他把脚边的被子放回床上迭好,走到门边穿鞋。
何彩云也跟到门边,看他打开大门,走到电梯旁,电梯很快地上了楼,她呆呆地站在门边,看着合上的电梯门。
他下次休假得等到什么时候?
“就这间好了,有二十四小时的保全。”
何彩云仍是坚定地摇摇头。“太贵了。”
两个人一起看房子,首先考虑的重点完全不一样。他要的是安全性,她要的是租金低廉。两者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不够的我先付。”他努力地想要说服她,“不要妳还。”
何彩云睨了他一眼。他俩非亲非故,就算是女朋友,也没让他帮自己付租金的道理。
沈阅明看出她的顾虑。“好吧,要妳还的,再加上定期存款的利率?而且要写借据?再签卖身契?”
她仍是不断地摇头,又忍不住噗哧一笑。“学长,你的口气好像放高利贷的哦。”
“哪有!不借就断妳一手一脚,这样才像放高利贷的。”
“是这样吗?他们不是人家不还钱的时候才威胁要断人手脚吗?”
真是,离题太远了吧!他将来又不打算去讨债公司上班。
“小何,请回到正题,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正题就是我不要这间,所以不用跟你借钱,也用不着写借据或签盲身契。”
“真怕我把妳卖掉啊?”
送给你,你要不要?可是你身边已经没有位置了……
“要卖也要卖你比较值钱,除非是称斤论两。J
沈阅明有点生气地看着她。“妳有什么地方不好?怎么会不值钱!”这么说好像也不大妥当,“妳很好,比谁都好。”
有比楚落雁好吗?她黯然自问道。认识他之前,她从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长相正常,身体健康,智商在标准以上。可是沈阅明是完美的,若是他不要这么完美,说不定她还会有勇气和楚落雁竞争。现在却只能下战而退。
“学长,你真是不会甜言蜜语。如果你只会用好来称讲学姐,她一定很不满意。”
“我不会说她好,我总是说她很美丽。”对楚落雁而言,美丽不是称赞,是事实。每次一想到她,就自然而然会为她冠上美丽的封号,除了美丽,他好像也看不见别的……
“我看别再找了吧!要找到一间你我都满意的房子是不可能的。”只是害他白忙一场。
沈阅明灵机一动。“我们到我以前住的那一栋楼去问看看还有没有空房间好了。”原先一直没想到,是因为那里阳盛阴衰。现在想想,那儿住的全是同校的学生,真有什么事,总不会求助无门。而且就算帮小何找到全是女生住的大楼,也还是有很多人会把男朋友带回去,环境不见得会比较单纯。
小何眼睛一亮!“可不可以租你以前住的那一间?”她期盼地问。
“这么崇拜我啊?”他心里有小小的得意,“还是舍不得那片蓝色的牵牛花?”
“你要是肯承认你人比花娇的话,我也会承认是为了你啊。”她半真半假地答道。
沈阅明五指微分,捧着双颊,模仿电视上反串的谐星,耍宝说道:“这样娇不娇啊!”还边猛眨着眼皮,狂抛媚眼。
何彩云忍不住一阵狂笑,笑到浑身无力蹲到地上去了。“你要……敢在……学姐面前这么没气质的话,早就……被三振出局了!”她边说边笑着,话说得零零落落。
“有某某人,”他收起小丑面具,故作严肃的双手抱胸,“先别提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免得让校长丢脸。光天化日之下蹲在大马路边狂笑不止,已有善心人士通报精神病院协助处理。小何啊!妳说这人气质好不好?是不是好得足以气死校长了?”
“好嘛好嘛,我跟你一样没气质,我们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一对宝,赶紧走人吧!”
何彩云好不容易敛起笑容。“对啊,都是你耽搁了,等一下房间被人抢走了,都该怪到你头上。”
沈阅明深觉无辜,决定非要帮小何把房间租到手不可。
要是现在有人住懊怎么办?恐吓他?还是半夜扮鬼把他吓跑?
还好这些小人步数全都用不上,原来住的学生被退学,卷铺盖回家去了。
沈阅明立刻又想到一个问题。退学,可见得这个房间的风水不佳。
何彩云有点犹豫。现在这个房间,和沈阅明住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似乎更破旧,空气中有一股异味,地板似乎从来没清理过,阳台上的牵牛花早就枯死了,残存的枝叶挂在铁窗上,只留下一片萧条景象。
她考虑了老半天,决定了,“就租这间。”把房间彻底清理一遍,再把牵牛花种起来也就是了。那时候这里就可以和当初他居住时一模一样。
“好,那我去跟房东谈价钱。房子弄成这样,租金低一点也是应该的。”
“谢谢你,学长。”
“还用得着跟我客气吗?走了大半天,妳一定很累了,搬张椅子到阳台坐一下好了,我去找房东,妳等我。”
“好。”
没过几分钟,沈阅明又回来了。“谈好了。明天我还有一天假,先过来把房子粉刷一遍。”
“学长,不用了。”
“房子又脏又旧,不先粉刷,妳怎么住?”
“可是明天你不是还要去看学姐吗?”
“没关系的,”他不甚在意地答道,“反正我这次休假她也不知道。”
好像不大好,何彩云有点不安地想。楚落雁应该不会在乎的吧?就算她怀疑有谁会威胁到她在沈阅明心中的地位,也不会想到自己头上……
四面墙粉刷一新,地板也刷洗过了,铁窗上的败叶残梗都已清除干净,又重新种上一排牵牛花,有的已经发芽,女敕绿的新叶好奇地在微风中探出头来,似乎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新的天地。
搬家是在两星期后。沈阅明不愿她住进一间刚刚上漆的房子,她一个人又没有交通工具,也不方便把那些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的家当独力搬过去。一等到又得到一天假,他便搭了早班的火车上来,八点不到就来按她的门铃。
“早!”迎面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何彩云听到门铃声微微吃惊,先把门打开一条缝──这是他再三吩咐过的,一定要先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才可以开门。他们是约好今天搬家的,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肯定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他那张灿烂的笑脸明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有好一会儿她只是愣愣地瞧着,脸上也跟着漾出一个有点痴傻的笑。
“嗨,不认得我了吗?”他柔声说道。
何彩云回过神来,有点慌张地除下门炼,把门打开。“这么早?我以为你会先去看过学姐再来。”这是合理的猜想。去看女朋友当然是趁着衣着光鲜时,总不能等帮她搬完家之后一身狼狈再去吧。
“我……我忘了告诉她我今天休假。”是从头到尾没想过要跟楚落雁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沈阅明有点心虚,自己似乎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男友。
“那么早出门,你一定还没吃早餐,对不对?我做给你吃。”
其实已经在火车上吃过了,可是他发现自己又饿了。
“好啊!妳早餐都吃些什么?”他很有兴趣地追问。
何彩云先倒了一杯现打的柳橙汁给他。“很简单的,水果牛女乃吐司。我有花生酱、女乃油、乳酪片,你喜欢哪一种?”她问着,一边把材料拿出来。
“听起来都很好吃,”让他很难选择,“可不可以每一样都点?”奇怪,也不过是很寻常的食物。
她的头发有点凌乱,似乎起床后只是甩手随意耙了几下,不曾好好梳理过;大领口的棉衫柔软地服贴在身上;短裤底不是一双白皙无瑕的玉腿,没有穿鞋的小巧双足线条优美。她的话声不似平时那般清亮,彷佛不曾完全清醒,有丝慵懒的味道。
可爱……又性感……
一想到这个用词,沈阅明有些慌乱:心中有隐隐的罪恶感,好像对自己的小学妹有不应该的念头。他老是要她提防别的男生,现在他发现她最需提防的其实是他……
三两口就把玻璃杯中的果汁喝个精光,冰凉的液体从他的喉咙滑进胃中,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欣赏一个具有吸引力的异性不算错。他在街上或是电影里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不也是会赞美一下吗?可是……可是……她们似乎没一个会让他心跳加速到近乎错乱的地步……
房间里总共就只有那么张椅子,何彩云把餐盘递给他,自己在床上坐下,两人隔得远远的各自用餐。
气氛是一种异样的沉默,只听见咀嚼的声音。何彩云十分不安,他是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是早餐太难以入口,或者--是他后悔了,应该先去看女朋友?她不由得如此猜测。
“早餐……很难吃吗?”她艰涩地问了句,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很香。”沈阅明简单地答道。方才那阳光般的笑容早就不见了,彷佛被一朵浓云掩住。虽然心神不宁,却没有影响他的好胃口,他把口味不同的三片厚厚的吐司一一吞下肚去。
何彩云有点失望他的沉默是因为第二个原因。她在指望什么?他会为了她,把楚落雁抛在脑后?
“学长,我看你还是在衣服干净的时候先去看学姐吧,她不知道你休假也没关系啊,正好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如果你下午没有时间来帮我搬家也不要紧,我去叫辆计程车,两趟也就搬完了。”
莫名的怒意让他语气不善:“为什么要叫计程车?!他肯替妳搬那些笨重的书上楼吗?我车子都借来了,妳才说用不着,是不是嫌我多事,硬要妳搬家?!我要不要去看楚落雁又关妳什么事?!”是该关她的事。她不阻止他去见别的女人也就算了,居然还鼓励他!
何彩云顿时慌了手脚!他从来不曾对她这么凶过。“学长,对不起,我没有嫌你多事,我知道你要我搬家都是为了我好,我很感激。”
哼!谁要她感激!沈阅明心中犹自忿忿不平。那是要她怎样?自己的气生得好没道理,太莫名其妙了,又很没有风度。胡乱发脾气,可别把她给吓得远远的吧。
“我……嗯,我吃饱了,我们开工吧。”他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温煦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我先把那些比较重的书搬下去。”彷佛要弥补方才不善的语气,一句普通的话,却被他说得像是情话,宛如一阵温柔的春风轻轻拂过。
他不生气了,何彩云却更加心慌意乱,宁可他气得拂袖而去。他不知道这种说话的调调,只应留给他的女朋友吗?对于一个他无意的女人,这种温柔只是残酷的陷阱。
她把吃光的盘子接了过来,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妳生病了吗?怎么在发抖?是不是着凉了?”他担忧地问,先把她手中的盘子拿了放在桌上,伸手轻抚她额头,是有些温度过高,不过应该还不到发烧的程度。他一手仍按着她的肩,另一手从她额上移到脸颊。长指不由自主地又从颊上滑向下巴,已经不是为了试探她的热度。她细致的肌肤未曾抹粉,嫣红的唇没有染上胭脂,清新得让人想咬上一口,不只一口,想把她整个吞下肚去……
他没有犹豫地顺从自己的渴望,慢慢地低下头去,双手放在她肩上,没有抓紧也没有拉近,让她可以轻易地逃开……
若是她想逃开的话……
她没有逃开。那个动作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她闭上眼,微仰起头,迎上他落下来的唇。他的双唇有正午骄阳的热力,滚烫炽热,不留情地焚烧着她的唇。渐渐地,仅仅是双唇的密密吸附不再足够,他的双手抓着她的肩,紧紧地将她带进怀中,两人近得没有一点空隙,他已经不再给她逃开的机会。一手绕到她背后,一手拉开她宽大的上衣,露出半边雪白的胸口肌肤,手指无意识地在上头画圈圈,所到之处,原来的白皙立时染上一层粉红。他的双唇仍步步进逼,灵活的舌探进她口中与她纠缠不休:原本在她背上肆虐的手一路往下滑到她的臀,让她贴得更近……
她在昏昏沉沉中仍察觉他身体的异样。她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自己所爱的人亲热是美梦成真。
可是他在做什么?他当然不爱她,他早就有了一个任何女人都难以匹敌的美丽爱人。
仅仅是喜欢和关心是不够的。
是不是他也只是认为她“抱起来很够味”?
那时听到这些不大尊重的话,她并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只是不要紧的人对她的评论,她当然不放在心上。可是他呢?他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把它牢牢收藏、不断地回味……
停……停……她在心中吶喊着,说不出口,几滴带着咸味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两人紧贴的唇问。
沈阅明立刻清醒过来,他松开她的唇,一时只是茫然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胸膛仍剧烈地起伏着,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直视她,然后猝然放开双手后退了一步,彷佛他一时忘了眼前的人是谁,现在才看清楚脸孔,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他尝到了她的泪水,又见到她泪湿的双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对……对不起……”
她哭得更厉害。谁要他道歉?同样是三个字,为什么他不能用另外一句话来解释他方才的行为?
因为她只是她。
无话可说,她只好把盘子拿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沈阅明走到墙边,双手各拿起一捆书走了出去。两人都努力地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借的是休旅车,容量很大,只一趟就把她的家当全搬完了。
何彩云没有坐上前座,她跟着行李上了后座,免得两人坐在前面无话可说,太尴尬。
没几分钟,车子抵达新居,见到的是焕然一新的房间,她心中却无任何喜悦之情。
沈阅明赶在她前面,一样一样地把杂物搬进房间。不到半个钟头就把车厢搬空了。
“谢谢。”何彩云站在门边客气地道谢,显然没有留客的意思。
沈阅明也没坚持要留下来。“那我走了。”
这不是他原先的计画,他本来是打算两人一起把房间全部整理好,再一起去吃饭的。
然后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回她的住处聊天。他要和上次一样,搭最后一班火车回去。
他落寞地下楼,仍在马路上徊徘了好一阵子,又抬头望向她的阳台。牵牛花还没长起来,仍是一片光秃秃的窗口。
花开的时候,他还见得到吗?
她的大门是不是永远对他关上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口不由得剧烈地疼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爱的不是楚落雁吗?他们交往了那么多年,楚落雁美丽,风度好,气质佳,让他成了所有男人嫉护的对象。此刻他竟记不起她的面容了。就去看看她吧,就像小何说的,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何……
本来为了庆祝她的乔迁之喜,他还特地准备了一样她肯定会喜欢的礼物要送她。
“月亮出来亮旺旺,亮旺旺……”他轻轻哼着两人都十分喜爱的那首歌……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他让她哭得那么厉害,都是他的错。
她没抵抗……她只是吓坏了……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他竟然一不小心,让她走得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