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理诗说:“报告说一切正常,我已击败病魔。”
“好极了。”志厚放下心来。
“你呢,你可是打败仗?”
志厚惭愧,就在这个时候,刘嫂敲门说:
“有两位人客找你。”
“谁?”
“他们说是你父母。”
志厚“哗呀”一声跳起来,扑出去应门。
“爸,妈!”
可不就是老周先生与夫人,老当益壮,精神奕奕,笑容满面。
志厚好像没有得到他们优质遗传。
“爸妈,行李呢?”
“在酒店里。”
“我立刻把客房收拾一下,请你们马上搬过来。”
“不用了,志厚,住酒店方便。”语气像年轻人。
老周先生四处测览,“这便是你三叔留给你的产业了。”
志厚答:“三叔与我投契。”
“是,他一直同你玩,两人关在房内做风筝砌拼图搭模型。”
周太太这时发现了小理诗。
“这位是谁?”她笑笑看着她问。
理诗十分有礼,“我是任理诗,我住棒壁,我和志厚大哥是邻居。”
“呵,你好,我们是志厚的父母。”
理诗应对如流,“幸会两位,我得回家做功课,再见。”
刘嫂连忙张罗茶点,取出拖鞋给人客换上。
志厚搔着头;“爸妈可是路过?”
“特为逗留一天与你说话。”
“有什么事呢?”
“志厚,坐下来。”
母亲一说‘坐下来’这三个宇,便表示有许多话要说,这是她的习惯。
“你面色很差。”母亲端详他。
志厚也细细打量妈妈,“妈,你胖了一点。”
“在船上整天吃个不停。”
“看上去如四十许人。”
“那不是成了妖怪了。”
周父在安乐椅上打瞌睡。
周太太问儿子:“最近发生许多事?”
“没有呀。”
“听说你生意相当成功,这是好事,我们十分宽慰。”
志厚微笑。
“你看你,”母亲握住他的手,“同十二岁时没有分别。”
志厚叹口气。“之后,我就到伦敦寄宿。”
周太太没好气,“这才造就你独立思考能力,又练了一身学问,父母也花了成百万学费。”
志厚无奈,“你说得对,妈妈,不过,我若有孩子,断不会送他们出去。”
“是吗,你会怎样做?”
志厚答,“我会辞去工作,在家育儿。”
志厚妈笑出声来,“那么,你妻子又做些什么?”
“我不会勉强她,她爱事业,大可继续。”
周太太揶揄:“那么,你的子女一定幸福。”
这时,老周先生忽然咳嗽一声。
“对了,志厚,听说,成珊要结婚了。”
“是,她另外找到了对象。”
“是个怎么样的人?”
志厚答:“我不知道,不关我事,我不关心。”
“小时问你其他同学的成绩,你亦如是答。”
志厚说:“我们同人做朋友,与人家拥有多少名利无关。”
“你这孩子一直是以为住在君子国里。”
“妈,还有什么话要问?”
“这屋里还有一个女客?”
“是三叔生前好友的女儿,叫王克瑶,她皙来歇脚,时时出差到上海做生意。”
“你俩一男一女共处一室?”
志厚微笑,“是;因为两女一男我应付不了。”
“志厚。”
“妈妈,到今日我还未有见过王克瑶。”
“志厚,听说他是你三叔的私生女,可能是你堂妹。”
志厚笑出声来,“妈妈,若你略有推理头脑,就不会那样说,若是私生女,三叔这间公寓一定留给她;你说可是?”
“有理。”
“道听途说,传言太多,不必理会。”
“那么,邻居太太呢?”
“哗,妈妈,你仿佛是小报记者,对我私生活一清二楚。”
“刚才那少女是邻居太太的女儿?”
“理诗是小孩。”
“人家已发育得七七八八了,志厚,小心。”
“妈妈,谁把这些琐事告诉你的?”
罢巧刘嫂进来添茶。
志厚看着刘嫂,但是刘嫂还是第一次见老周先生及太太,不是奸细……
“志厚,邻居太太是怎么一回事?”
“邻居太太姓任。”
“她叫任羽思可是?”
志厚讶异,“我只知道她英文名是南施,原来有个中文名叫羽思,这倒文雅。”
原来他们不是太熟,周太太放下一半心。
“志厚,你与她们来往得太过密切了。”
“妈妈特地自游轮上岸,就为着与我说这些。”
老周先生又咳嗽一声,同妻子说:“老太太,儿子已经耐心应酬你这么久,好收蓬了,
莫自讨没趣。”
周太太扬声,“我知道。”
志厚连忙答:“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将来也会如是。”
“她知道这一点吗?”
“知道什么?”志厚被逼反感起来。
“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但这是他的母亲,他一定要敷衍她,志厚答:“她是明白人,邻居就是邻居。”
周太太吁出一口气,“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终身担心事。”
“是的,妈妈。”
志厚想回到梅子酒吧大声喊歌,出一口鸟气。
“老太太,好走了。”
“是是,我的鞋子呢?”
志厚蹲下帮母亲穿鞋。
老周先生说:“志厚,七时到长岛酒店来陪爸妈吃饭。”
“一定。”
如果我是一只渴望飞翔的鸟,你就是我所寻找的那只翅膀……我的梦想和风雨都会自己背负,可是没有你,我不能飞翔……
我们都生来就渴望追逐梦想,可是却缺少一只翅膀;我们都生来就希望被爱,却常
好
辛苦
天晴啦!
“最好带女友同来,志厚,成家立室是时候了。”
“一定。”
送走父母,周志厚摊在沙发上喘气。
刘嫂也收工了,屋里只剩他一人。
原来她叫任羽思。
她们都拥有一个美名,人也长得漂亮。
成珊、克瑶、羽思。
相比之下,志厚两个字看上去蠢相。
看来,克瑶的身世也是一个谜。
他在长沙发上盹着了。
看到高大英俊的三叔走过来,“咦”他一脸意外,“志厚,你还在这里。你还不去?”
“去哪里?”
三叔微微笑,“克瑶赞你很会招呼人。”
志厚握住三叔的手,依依不舍。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摹然醒来。
“志厚,你还不来?”原来是爸妈催他。
志厚揉揉眼,穿上西装外套,出门去吃西菜。
志厚不喜西莱,
无论做得怎样天花龙凤,西菜都不好吃。各人自叫一盘菜:不是一块鸡就是一块肉,整晚就是那道菜,叫错了也得慢慢咽下去,有点像婚姻: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爸妈正在西莱厅等他,老年人更需整洁仪容,周氏夫妇看上去叫人舒服。
“一个人?”爸有点失望。
志厚答:“她们都需要预约”又加一句,
“毋须预约的女子,你不会约她们。”
志厚只叫了一小碟杂锦烟肉。
西莱厅灯光柔和环境比较静,方便说话。
老周先生说:“我也知西菜不好吃,但至少这里没有人唱歌划拳。”
志厚抬起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呵,是她,她也看见了志厚,朝他点点头。
今晚她穿黑色网纱低胸裙,戴一条极细项链,链坠是颗硕大钻石,闪闪生光,老远都觉夺目。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秃头,能够送那样名贵项链的男人,大概都已经秃了头。
周太太发现了,微微侧过头去看。
“忠厚,你同谁眉来眼去?”
原来世上有这样现成灵活的形容词,志厚“嗤”一声笑出来。
老周先生一看,“呵,是个艳女,咦,坐她对面是著名富商李先生。”
志厚的妈厉声说:“你怎样结识这种女性?这种女人会害你一世。”
志厚轻轻说:“妈妈,人家是只凤凰,无宝不落,怎会随意浪费功力胡乱害人,你看那李先生,那才是她的对象,李先生多陶醉。”一点也不介意被她害,他多舒服,仿佛在说被害死了也值得。”
周太太气结。
她接着又忠告志厚许多事。
老了,同从前决定把独子送去寄宿学校的豪情是不能比了,志厚感慨,唯一比看着父母老去更惨的事也许只是看着自身老去吧。
“爸妈,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起程。”
“志厚,过年来看爸妈。”
“一定。”
“最好带女朋友同来。”
“一定。”
散场后志厚刚好来得及看到艳女登上世界最豪华的房车。
那李先生叫她“妹妹,这边。”
志厚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她隔着车窗看见他,又朝他笑笑。
他想问她:妹妹,你少年时可有男朋友,他与你分手之后,可是憔悴至今?
饼了几日,承坚问他“你去不去?”
志厚寂寥地看着窗外,“去何处?”
“婚礼。”承坚没提名字。
“不去。”
“我们已经帮你送了礼,志厚——”
“我最讨厌虚情假意,我不怕人家说我看不开。”
承坚不出声,静静退出他的房间,像是夫复何言的样子。
那一日,志厚还是去了。
他借了承坚的机器脚踏车,停在教堂对面,看着一对新人行完礼出来拍照。
阳光很好,有点刺眼,新娘被人拥撮着,志厚只看到一角白缎裙裾。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开动机车,打算掉头离去。
“志厚——”有人叫他,追上来。
一看,却是穿伴娘礼服的周炯及他好友承坚
“反正来了,过去招呼一声。”
志厚摇摇头。
周炯叹口气“拿你没办法。”
承坚说“随他去吧。”
志厚驾车离去。
阳光虽好,风却十分劲,拍打在志厚脸上,激辣辣。
他心已死。
他没有再哭。
案母回到豪华轮船上,往澳洲墨尔本驶去。
他每朝与邻居母女晨泳,几个星期下来,肌肉结实不少,腰身也细了。
同事请教他清减秘方,他不假思索地答:“游泳”。
他为着方便,特地剪了一个平头。
初夏一个早上,罗承坚走进他的办公室,轻轻说“对不起,志厚。”
志厚听到这样的开场白,一怔“你亏空公款?”
“当然不,志厚,我要向你告假。”
“你告假?多久?”
“六个月吧。”
“你说什么?”
“我一定要放假,如不,我退股辞职。”
志厚愕然“这是怎么一回事?”
“志厚,是周炯,她约我到加拉披哥斯群岛观光。”
“那需要半年?你打算申请土人护照?”
“也许还不够,志厚,我俩志同道合,原来两人都持澳洲护照,还有,我们都有一个艰苦童年,自力更生。”
“你与周炯?”
“志厚,你难道不代我高兴?”
志厚微微笑,“谁会想到周炯与你。”
“由你间接撮合,谢谢你,志厚。”
“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非常平和喜乐,我打算用这六个月时间全情投人,全力追求。”
“她也告了假?”
“是,她说她对着损手烂脚的可怕个案已经八年,受饱受够,非放假不可。”
“我替你庆幸。”
“准假?”
“我只得唱独脚戏了。”
“回来之际,已是年底,祝我幸运,我不想空手而回。”
志厚由衷说:“希望你俩在蓝天芭白云,细沙绿浪中找到对方。”
承坚拥抱志厚。
“几时走?”
“她已收拾了行李在楼下等我。”
志坚送到楼下,看到神色喜悦的周炯。
“周炯,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你,志厚。”
是应似周炯这样果断,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
“去吧,玩得高兴点。”
他俩朝志厚摆摆手,车子疾驶而去。
志厚站在街角良久,才踯躅返回办公室。
就这样,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真没想到罗承坚会潇洒到如此程度,人不可以貌相。
助手进来问“罗先生手头上的工作交给谁?”
“各人分来做,大家有机会学习,别让他笑我们不懂交际应酬,招揽生意。”
“罗先生交上一个锦囊。”
那是一只白信封。
拆开阅读,原来是一张履历表,他推荐一个叫何冠漳的人来暂时代他职位。
何氏在多伦多著名雪莱东大学计算机动画系毕业,曾在迪士尼公司工作三年,特长是“性圆滑,擅交际”。
肯定是人才中人才,不过,尽往外边聘人,公司同事会得不服,要升,先升原有职员才是。
他把锦囊放到一边。
另外一个同事进来说“今晚与美国柯达公司应酬,明日澳洲爱美计算机有代表来访,后日是电影‘媒介王’庆功宴。”
志厚说:“你去分配一下,有公事谈的话,请他们白天到公司来。”
“可是日本人喜在夜总会谈合同。”
志厚抬起头来,“那么,我们暂时不做日本人生意。”
同事笑了。
志厚想一想“请这位何冠漳君有空到敝公司一谈。”
同事吁出一口气,“也许,这人很骄傲很专横。”
“那样,就真得牺牲日本人的生意了”
“是,志厚”
平曰不见罗承坚做什么,他一走,大家忙得跌脚,做到深夜,志厚一连好几个早晨不愿起床运动,为着理诗,咬紧牙关自床上跃起。
起来了又很为自己的意志力骄傲。读大学时他是划艇队队长,冬季每早天未亮,他每间宿舍房回巡,把队友揪起练习,同学几乎哭泣,纷纷退出。
剩下的都是精英,他们赢了冠军。
有时,天下雨,阴寒,同学抱怨,“我会得肺炎人”“我会终身不举”“整队淹死最好,明日不必再来”
想到这里,志厚微笑。
那日,天亦阴雨,露台上花叶全部垂头,空气却分外清新。
他去对面敲门,母女连女佣都不在
志厚意外,他吃了闭门羹。
正在踌躇,电话响起。
“志厚?”是任南施声音,“今曰失约,对不起。”
“你们在什么地方?”
“医院。”
“干什么?”志厚吃一惊。
“昨日下午,最新报告出来,理诗身上发现癌细胞。”
周志厚像是被人在头上淋了一盆冰水,
“哪个地方?”
“颈椎。”
一听就知道是个至麻烦部位。
“我马上来。”
“志厚,她已睡着,我再给你电话。”
志原还想说话,南施已经挂断。
分明人家已经烦到极点,不想解释,也不想见人。
志厚觉得应当尊重她们母女。
试想想:你闲看没事,又没能力帮人家做些什么,人家像热锅上蚂蚁,你却还拉着人家问长问短“喂,痛不痛,痒不痒,我教你,多喝点水。别太担心……”这样叫做关心?不知多骚扰讨厌。
不如缄默支持。
不久任家女佣回来,神情黯然,志厚差刘嫂过去问有什么需要。
稍后,刘嫂回来。
“怎么样?”
“唉”刘嫂坐下来“孩子今日十二岁生日。”
“啊。”
“幸亏经济不成问题,立刻请了看护,又添多一名女佣,不过伍太太已经两夜一日未曾睡觉,母女都没有说话,只是四手紧握。
志厚不出声。
“送些什么到医院去呢?”
志厚也束手无策。
刘嫂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认识她们家医生吗?”
一言提醒梦中人。
志厚立刻致电姜成英诊所。
看护说“姜医生十时才到。”
他只得先回公司再说。
志厚问同事“在病榻中,你最希望得到什么?”
同事不假思索答“爱人的吻。”
志厚无奈“其次呢?”
同事答非所问“有一名足球健将,患癌,在医院接受治疗,一日,见教练来访,以为是探访慰问,谁知教练来终止他的合约,他顿时失业。”
“你的意思是——”
“还有什么指望,只盼望恢复健康,重头再来。”
“亲友的支持呢?”
“除出真实的,财政上支持,其余不必扰攘了。”
“送鲜花糕点水果呢?”
“小孩也许会喜欢。”
理诗正是小孩。
稍后,姜成英医生复电来了。
志厚说:“我马上来你处,请拨开十分钟。”
他买了一大篮松饼上去。
姜医生看到他说“你没来观礼,大家都很失望。”
志厚答“我在教堂门口。”
姜医生讶异“你真是一个傻子。”她郗吁。
志厚坐下“成珊好吗?”
“很好,谢谢你,她在希腊度蜜月。”
“成英,你有一个小病人——”
“是指伍理诗。”
“她现在叫任理诗。”
“理诗病情恶化住院。”
“情况如何?”
“今日西药进化甚速,她毋须接受化疗,也不再会月兑发,病人将服用聪明药,药效光针对癌细胞,身体其余功能不受影响。”
“成功率有多少?”
姜医生不出声。
志厚叹口气。
“你很关心这个孩子。”
志厚搔头“反反复复,她老是好不了,有点像我,感情缠绵着不能痊愈,同病相怜。”
姜医生摇头,“错,志厚,你五脏六腑,手足无损,她最后纵使治疗,频频进出医院,已失去正常生活。”
“是”志厚低头“我太自恋。”
“理诗很勇敢,她应付得很好,她住在七一三号病房,你可以去看她。”
“方便吗?”
姜医生凝视他,“志厚,你诸多踌躇,真是致命伤。”
志厚站起来,“你说得对,成英,我实在顾虑太多。”
天可能永远不会掉下来,他必须做他要做的事。
他回公司取了新型号手提电脑,带备软件,又去办馆买了大篮水果,双手拎满礼物到医院去。
在七一三号房里是任家佣人;看见周志厚,泪盈于睫,“你们真好,都来探访理诗。”
理诗正在熟睡。
志厚走近看她,理诗面色不错。
他轻轻问女佣,“还有谁来过?”
“王克瑶小姐。”
啊,是她。
“理诗妈妈呢?”
“回家去换件衣服就来。”
“你们需要什么帮忙?”
“周先生,谢谢你,请多来看理诗。”
他做对了。
(此处暂缺)
“后天可以回家,以后订期检查注射。”
“呵,那多文明,我们还可以游泳吗?”
“我也问过,医生说散步比较好。”
志厚点床头,把手提电脑递过去,“理诗,看看世上最年老大树。”
“啊,在哪里?”
“是加国西岸温哥华岛芝华湖国家公园内一棵香柏树,三千岁,耶稣出世时树已成长,树高五十五公尺,直径六公尺,见证人类历史。”
理诗忙读荧幕上资料,忽然入神。
南施投来感激眼光。
志厚说:“我我明日再来。”
南施送他出门,在病房外,志厚忽然轻轻拥抱南施一下。
他回公司去了。
他一直忙到午夜。
返家,当客厅如走廊,很少逗留,他走进厨房,看到一只瓷盅,一模,还热,字条这样说:“冰糖炖木瓜十分好吃,与你共享,瑶。”
打开瓷盅,只见粉红色木瓜肉可爱清香,志厚老实不客气一饮而尽。
他漱了口,往床上一倒就熟睡。
第二天秘书打电话来催“周先生,你约了人八点半。”
他跳起来淋浴包衣出门。
欲向克瑶道谢都没有时间。
一进公司秘书已经迎上来“人家已经来了。”
“在会议室?”
“会议室有人用,在你房里。”
志厚匆匆进房去。
秘书提醒他“叫何冠漳。”
志厚咳嗽一声,扬声“何先生,你早。”
房内一个人转过头来,不错,剑眉星目,却是个年轻女子。
噫,人家是女生。
志厚有点尴尬,搓着手“何小姐,你好,请坐。”
那何冠璋正如罗承坚形容一般,真的大方得体,一不以为忤,轻笑说:“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好话谁不爱听,志厚十分欢喜。
何小姐约二十七八岁、样貌身段都可打八十五分。一口美式英语,中文水准奇佳。
志厚与她谈了一会,便知她是全家。
他好奇问“在迪士尼工作,前途无限。”
她不说前任老板是非,只说:“家父患病,我回来陪了他一年。”
“老先生可已康复?”
“家父过年前病逝。”
“对不起。”
何小姐静一静,无奈地说“从此以后,我是孤儿了,无论什么岁数,孤儿真正凄凉,以后遇见再高兴的事,都笑不出来。”
如此感性,倒是同道中人,志厚恻然。
“我们等人用,你凡时可以过来?”
她十分坦白,“今天。”
“罗承坚度蜜月去了,不知何日返来。”
“我知道,他回来再作安排。”
“他的工夫有许多等着你接手,对,你怎样看日本人?”
何冠漳答:“另一组生意伙伴而已,我学过一些日语会话,约略可以应付。”
“好极了。”
罗承坚还算有良心,介绍一个人才过来。
何冠漳说“公司气氛很好。”
“那是不够的,等于你说男子是好人,你会因他善良而同他热恋吗?不会。”
何冠璋笑笑。
“公司必须赚钱。”
何小姐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个女孩子竟这样圆滑,叫人舒服,真是一项天生才能,罗承坚说得对,公司需要她。
志厚叫同事带她参观设施。
下午,她已经在会议室招呼客户。
助手羡慕地说:“但愿我也这样随遇而。如鱼得水。”
“这是一项特殊技能。”
一个人居然毫无棱角,这么年轻,不像是练成的功夫,若是天生随和,真是幸运。
一日过去,同事进来说:“何冠璋是个人才,一定要留住她,她是斡旋专家,她总能找出两全其美,一家便宜两家美的方法,换言之,志厚,她与你刚刚相。”
志厚瞪他一眼“谢谢你。”
“真的,你是死硬派,一是一,二是二,交足货,免应酬,有时钻入死胡同。”
“举个例子听听。”
同事笑,“我还打算在这里做下去呢。”
他出去了。
下班时分,何冠漳看上去仍同早上一般清新。
志厚心想,呵,我明白了,她是一具机械人,只需夜间补充能量,第二天又再来过:不闹情绪,效率一流。
在停车场,她驶走一辆最新型号的MB跑车,车子一边转弯车篷一边迅速卸下,煞是好看。
三年薪酬才买得起这种车子,她带了荷包来上班。
奇怪。
志厚回家梳洗后到医院去看理诗。
理诗正在使小性子,不肯吃饭,一见志厚,只想给他好印象,慢慢吃了起来。
志厚取饼手提电脑做了一点事。
他写电邮到迪士尼公司表明身份,要求核对何冠漳履历。
然后与理诗聊天。
“妈妈呢?”
“回家睡片刻。”
“你精神如何?”
“还可以,只是胃口差。”
“我也是这样,一服药,嘴内像铁皮,什么都吃不下。”
理诗看着他微笑“你也好多了。”
“我一向很好,我有什么毛病?”
理诗答“我们初见你,只觉你面如土色。”
“我?”志厚指着鼻子。
“后来才知你失恋。”
志厚张大嘴,连一个小孩都知有这件事。
“那么差,那么明显?”
理诗点点头,“像具僵尸。”
志厚叹口气“我已经强自振作,做到最好。”
“克瑶姐说那一定是个极顶难得可爱的女子。所以令你这样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什么,你们在背后讲我是非?太不公平。”
理诗像个大人那样说“难得在沉闷的生活中有一个议论的好题材。”
志厚说:“她已经结婚,你们不必说长道短了。”连理诗都问:“她嫁给什么人?”
“同她有夫妻缘的人。”
“你不妒忌吗?”
“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
“在我眼中,没有人胜过志厚大哥。”
志厚回答:“那是因为你只有十二岁。”
任南施推门进来,“志厚,你太奔波了。”
志厚笑说:“我明日再来。”
回到家,他忽然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咚咚咚”操到走廊底,大力敲门。
“克瑶,是我,志厚。”
没有人应。
她不在家。
志厚连忙转身,逃回房中,关上门喘气。
他额角冒汗,真不知刚才那愚蠢的勇气自何而来,此刻吓得面青。
半晌才到厨房找啤酒喝,却又见一张纸条。
“试做藕粥,请批评指教,我喜欢藕的口感及滋味,亦最喜欢藕色,它同人的皮肤色素接近,藕色纱大披肩加钉几颗亮片最好看,你说可是,瑶。”
志厚吃完藕粥,倒在长沙发上吁出一口气。他心底有一个乌溜溜的流血黑洞,喝了这一大碗藕粥,新肉仿佛迅速生长。
迪士尼的回复来了。
“何君在敝公司职位是小组长,工作能力超卓,办事负责,贡献良多,她离职回国发展,关在是敝公司损失。”
小组长,这职位不低,薪水优厚。
为什么离职?也许人家也因失恋,只要本领高信用好,管人家有什么私人原因。
志厚想联络承坚,他踌躇一下,没有他不行吗?不见得,人家难得有机会蜜运,免骚扰。
第二天,刘嫂上来收拾,手上提着一件干洗店取回的晚服,挂在露台边吹风。
志厚看见,“咦”地一声。
刘嫂说:“王小姐腰身只那么一点点大。”
是件藕色钉透明亮片纱旗袍,正如刘嫂所说,腰身只一点点大,可见克瑶身段何等纤细。
露台有风,旗袍角略为飘动一下。
他们都见过她。
只除出周志厚。
志厚上班去。
只见同事都聚集茶房内。
“什么事?”
“志厚,快来吃豆腐脑上。”
“谁一大早去买这个?”
“冠漳特地请客,美味极了,手磨,在店门外等三十分钟才分到几桶。”
“嗯。”
这样会赚人心,有何企图?
“志厚,咸的比甜的更好吃。”
志厚放下碗,去找何冠璋。
她正与广告部同事商榷宣传字眼。
“暗姣、明姣。”
志厚站在门口,谁,谁用到这种字眼,找生活越来越艰难。
只听得冠漳婉转说:“这姣字国语念作娇,同粤义粤音有点不同,拿到内地用,怕有误会,你说是不是?”
同事说:“那么,改个什么字?”
“台湾人称暗姣为闷骚,指藏在骨子里,不为闲人知。”
同事拍桌子称奇:“真是传神。”
“不如改作‘闷骚斗明姣’。”
同事说:“高明。”
“你有生花妙笔才真。”
“哈哈,闷骚,又学了一个新词。”
同事完全受落,志厚啧啧称奇。
壁漳转过头来,见是志厚,随即笑说:“瞒不过你的法眼。”
咦;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冠漳,你的中文底子奇佳,何故?”
“比一般土生几略好一点罢了。暑假,父母曾送我到北京学习普通话,我特别喜欢歇后语,像‘天桥的把式一光说不练’之类,十分有趣,后来又到台北住外婆家读了一年中文。”
“呵,今日用得着了。”
壁璋微笑,“书到用时方知少。”
志厚搔搔头,“今晚,有件苦差。”
她笑:“我知,同日本人吃饭,我不怕,我去。我们有什么目的?”
志厚只希望每个工作人员都这样勇敢。
他解释:“一切还不是为着生意,日光公司打算批发一只国内制造三羊电池,决定在本市摄制广告,价廉物美嘛,今晚有三组代表。”
“是哪家广告公司。”
“明星,小鲍司,有干劲、所以恳求我们出席,以壮声色,本来这些场合总由罗承坚做代表,现在,得靠你了。”
壁璋笑笑,“我会胜任。”
志厚有点踌躇,“我又怕这些人喝了几杯,会有越轨行动。”
“都有职责在身,我倒不怕他们调皮。”
“那交给你了。”
“我即与明星联络。”
志厚肩膀的确一轻,她主外,他主内,他可以耐心创作了。
他把广告片段中特技部分的初步构思整理出来,交给冠漳带去。
壁璋一看,笑得捧月复,几乎流下泪来。
志厚觉得这是崇高赞美,讪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壁璋又叫同事来看,他们亦嘻哈绝倒。
“真没想到这样忧郁的人内心会有如此诙谐概念。”
“志厚,日本人爱笑又,这次正中下怀。”
志厚搔搔头“我也这么想。”
同事掩嘴,“谁会想到含蓄地把电池、游戏机与震荡器连在一起。”
壁漳肯定已经成为大伙一份子。
每个人品性不一样,志厚记得他被送到寄宿学校一整个学期都低头走路,完全不习惯新生活。
下班时分,志厚看见何冠璋换上细跟鞋挽起头发,戴上耳环、添了深色口红,预备出门应酬。
添了妆的她另有一番姿势。
志厚微笑,“好看极了。”
壁漳笑笑,“明天见。”
志厚觉得他不该推女同胞出去牺牲,有点面红耳赤。
同事轻轻说:“不怕,冠璋天生是谈判专家,她在迪士尼声誉超卓。”
“在什么地方吃饭?”
“喜庆楼的扬州菜,一级美味。”
“如此穷吃,由谁付账?敝公司可没有这类预算。”
“放心,绝非我们。”
志厚在电邮里看到罗承坚传来彩照。
他赤露上身,耳边夹着大红花,混身晒成金棕,与一只海豹(!)一起躺在沙滩上。
志厚骇笑。
“志厚,加拉披哥斯群岛拥有三百余种罕见动物,是地球其他角落所无,我大开眼界,原来世上除出钱眼,还有其他。”
志厚微笑,他代他庆幸。
另一帧照片是周炯与他两人在一座瀑布下冲身,那飞瀑自高崖坠下,似一幅新娘的披纱,志厚像是可以听到哗哗水声及感觉到那清冽空气水珠,他十分神往。
呵罗承坚与周炯不枉此生。
他这个凡夫俗子出门去探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