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晴朗午后,阳光洒入一栋白色的办公大楼,一室明亮。
“关曳,关曳——”
低沉又拖着尾音的叫唤声由门外传入,蹲在地上忙着整理东西的关曳心头一凛,背脊寒毛直竖;狠狠的打了个冷颤,他攒起浓眉,艰困的喃喃道:“坏小子?”随即他又拍拍额头,使劲摇头,继续手边的工作,那模样好似在告诉自己是他多疑了。
“关曳,好久不见!”
笔作亲切的招呼声在关曳头顶响起,他拒绝抬头,冀望是他自己得了幻听。
“你还好吧?”华其威有些担心的问向背对自己、两手停在杂物箱上的关曳。
必曳拉了拉耳朵、捏了捏脸颊,以痛觉来确定自己的存在,并且不断重复这些动作。
华其威默默地看着他怪异、好笑的举止。
没有了!声音没了!
必曳安心的拍拍胸膛,轻轻的吁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幻觉,不是坏小子就好……”
“华小子”除了念快、念久了就变成“坏小子”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涵义,这可是关曳二十多年来的亲身体验,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华其威,关曳母亲的姨妈的侄子的舅妈的兄长的老婆的外甥,简单来说,论辈分关曳还得称他一声表舅呢!但华其威整整小了关曳五岁,这声表舅着实让他叫不出口,而华其威则是时常仗着长辈的身分欺压关曳。
因先后进入某私立直升式贵族学校就读,两人有了第一次接触;从幼稚园至高中,华其威每回闯了祸便会找上关曳,一点也不客气的将烂摊子交给他收拾。有了第一次,当然就有第二次,而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不断的朝他而来,这项专门陪不是外加挨骂讨打的工作全由关曳一肩承担。
“关曳,你干嘛不理我?”华其威没了耐性地大吼一声,有种被冷落的感觉,他向来讨厌这种感觉,尤其在父母离异后,他的心变得更敏感了。
盎裕的家世背景的确造就了华其威自命不凡的个性,然而人人称羡的甜蜜家庭竟在无预警下破碎了。父母的离异,令他明白双亲多年来的和睦情感只是为了面子而营造出来的假象;深受打击的他对感情不再信任,而忙碌的父亲不但冷落了他,更忘了抚慰他不安的心。
没人嘘寒问暖,他变得害怕独处,空荡荡的大房子和不熟悉的佣人都令他害怕。于是他夜夜与友人饮酒作乐、恣意狂欢,直至他高三的那一年,华父在忍无可忍之下将他送往德国,月兑离糜烂的生活。
离开了熟悉的生活圈,华其威更惧怕孤寂了,夜夜笙歌的结果,造就了他放荡不羁的形象。
“真的是……唉!”确定身后的人是华其威,关曳发出一声哀号,缓缓站起身,百般不愿的看向他。
长年旅居欧洲的华其威回国了,而且还回来找他……大难临头,令他不寒而栗。
“关曳,好久不见!”他热情地又喊了一次。
必曳一脸狐疑的睨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展开的双臂正等着自己热情拥抱,勉为其难的上前抱了抱他,关曳迅速跳开。
“好久不见……”他最想说的是:最好别见!
“你在忙什么?”华其威随口问着,静不下来的双手翻弄起桌上的物品。
“不……”要动!
来不及,还是来不及,真的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总是来不及……
唉!从来没有来得及过,只要是华家大少爷碰过的东西,一定难保完整。
砰!
水晶制成的冠军奖牌掉在地板上,整面奖牌都碎了,只剩下Champion的字样还在。
必曳看着地板,俊脸登时刷白,心在淌血。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遇上华其威,便等于灾难降临,以及无尽的叹息。
素有鬼才之称的关曳虽然每件作品均能赢得众人赞赏,却不是得奖好手。他进入广告界十年来只获得三个奖项,唯一的冠军奖牌方才已化作破碎的水晶玻璃,另一面亚太银奖的奖牌则不太安稳的立在桌面;而他最重视的4A银奖奖座正落入可怕的“敌人”手中,令他心惊胆战、呼吸急促。
“坏小子,拜托你就别乱动了……”他恳求着。
“我只是想看一下,哪知道它会掉下来!”他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根本不把关曳的伤心放在眼里,亦无一丝歉意。
哀着胸口,关曳告诉自己要习惯,要习惯这种突发的“惨案”,只要华其威在的一天,他就必须习惯。
看他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今日他来找他一定有事,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深深的叹了口气后,他直接问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能帮我找到秀导吗?”华其威的口气里充满了质疑,他上扬的嘴角更证明了他非常怀疑关曳的能力。
见华其威伸出手欲碰触其他物品,关曳连忙挡到他面前,带着心痛的表情制止他。
罢搬进新办公室,尚未整理完毕,他可不想因华其威的出现而产生更多麻烦。
“服装秀?”关曳一边问、一边将他推到沙发上,以眼神命令他坐好。
华其威颔首,难得的听从他的指示,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没问题!”没有多作考虑,关曳迅速按下电话的分机键,“夏季!你进来一下。”挂上话筒,他立即说道:“夏季雩,时尚界最年轻、最棒的秀场主持人,将来也会是最佳秀导,她的能力我关曳敢挂名保证。”
夏季雩这个名字华其威听过,他知道她是出色的服装秀主持人,但导演的功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关曳都敢拍胸脯保证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关曳,找我有事吗?”夏季雩此时正在为办公室的装潢而伤神。
“这位是华其威,『遴蔚纺织』的少东,我妈的……”关系太远了,关曳索性略过,“唉!算了,简单来说他就是我的远房亲戚,不太熟的亲戚。”
“不太熟?不太熟会在这里?”夏季雩秀眉一拢,不解的喃喃自语。
“我是关曳的表舅,我叫华其威,你好!”华其威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薄唇适时弯起迷人的弧度。
他铁定是个情场浪子!夏季雩微偏着头,仔细打量眼前人。
不可否认华其威的长相堪称俊美,高大挺拔的他确实很吸引人,但是他那抹了发油的短发……
她难以接受的蹙起蛾眉,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抹发油!
再瞧瞧他的穿着打扮,印花衬衫罩在高领毛衣外,搭配天鹅绒细条纹外套,色彩抢眼的围巾和胸前的手帕洋溢着华丽风情;虽然华其威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有礼,却隐藏不住他轻浮的个性,没有什么男子气概。
他此刻的穿着只会凸显他的缺点,她不喜欢,而且是非常的不喜欢!
“你好。”
夏季雩握了握他的手,当她发现他的指尖竟故意划过她的掌心,她立即收回手,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瞥见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华其威得意地扬起了嘴角,深信每个女人都会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恶……油腻腻的家伙!
她恶狠狠地睨着他,手掌不停的在裙摆上擦拭着,觉得自己手上沾染了大量且恶心的猪油。
华其威无法忽视她嫌恶的表情,自尊心已受到强烈的打击;对于女孩子,他向来是无往不利的,懂得如何讨她们欢心,更享受被女人包围的虚荣感,但今天怎么会踢到铁板?难道他遇上了“蕾丝小姐”?
“夏季,坏小子要一个秀导,你有没有兴趣?”关曳询问她。
“秀导?”夏季雩眉头一拧,没料到关曳竟如此信任她。
“以介绍布料为主的服装秀。”华其威深邃的黑眸瞅着她,嘴角再度扯出一道弧线,就不信她不会动心!“我打算成立一间子公司,以遴蔚纺织所生产的布料为设计主题的服装公司。”
见他露出自以为可以迷死人的自信笑脸,她没来由的感到满腔怒火。
天啊!瞧他那副自恋的模样,她真想赏他一拳,打掉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唤醒纯真善良的本性。幸好他有着高雅的贵族气质,不然铁定会被误认为是从油锅里沾满猪油走出来的痞子。
她以不屑的目光看着眼前人,他八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养尊处优惯了,才会有这般性情。
“时间?”她不断地用裙子擦拭手掌,怪了!怎么会擦不干净?
“六个月后。”华其威回答。
自信的神情、亲切的态度、灿烂的笑容,以及既狂野又帅气的气质,让他拥有媲美义大利情人的魅力……夏季雩会忽略了他的优点,只能怪自己方才的轻浮举动。
筹备期五个月?可以!
夏季雩抬头瞟了眼他的笑容,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这个男人实在太油了!
“谁的作品?”她又问。
“我公司的设计师,那些衣服全是新研发出来的布料所裁制而成的。”对流行拥有独到见解的他,不忘营造自己的专业形象。
“地点?”胃酸再度翻腾,一阵恶心,她干脆低头不看他。
“还没决定。”他将她低头的举动视为害羞,欣喜的他更有耐心的回答她。
“有没有特别要求?”她抬头再问。
“没有。”
“你认真想想,真的没有?”她问得这般仔细,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他十分确定。
这是个可以让她尽情发挥创意的案子,她的企图心立刻被挑起,她想趁这个机会推销自己、肯定自己。
瞥了油腻腻的华其威一眼,夏季雩挑挑眉,“酬劳呢?怎么算?”这是问给老板关曳听的。
“保证……”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关曳,谨慎地回答:“你们满意。”
炳!不愧是师徒,爱钱的程度不相上下。
“关曳,签下来吧!”夏季雩帅气地朝关曳扬扬手,如此说道。
虽然华其威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但看在Mr.Money的面子上,她可以委屈一点。
“好!”关曳点点头,立即向门外的秘书小姐喊道:“林小姐,拿份空白合约书给我。”赚钱就是要把握快、狠、准这三大原则,不可以给对方犹豫的机会。
饼了半晌,上班第三天的林秘书慌张地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的道:“关先生,对不起……我找不到空白的合约书。”她怯怯地瞄了关曳一眼。
闻言,关曳重重一叹,活像泄了气的气球;唉!他今天怎么会这么衰?
“对、对不起,我再找找……”林秘书难掩惶恐的神色,双手不停地互相揉捏,关节都微微泛白了。
见状,一股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华其威贴心地道:“嘿!小美女,不急、不急!我多的是时间等,你慢慢找,我先到处看看。”
林秘书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星眸因他而发亮。
他会如此贴心纯粹因为她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华其威均愿意给予温情。
“夏季,就麻烦你带华先生逛逛公司。”关曳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体贴,而是依华其威“凡走过必留下破坏痕迹”的个性,他不得不小心点。让夏季雩看着他,他会比较放心,否则……后果他不敢想像。
“哦!”夏季雩很不甘愿的答应了,她不悦的瞄了华其威一眼,思及还有五大箱的物品等着她整理,俏脸立即垮了下来。
惨遭白眼的华其威,偏着头想着,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