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震泠应邀出席仕绅名流的晚宴,他明白在这样的场合多少可以嗅出台湾的商业走向,有助他接下来的投资计划。
走进会场,他立即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伟震泠天生英挺俊美的面貌,五官轮廓深刻,俐落的深褐色短发更添魅力,那略带忧郁的黑色眼眸与低沉嗓音,则让他充满神秘感。
内外兼具的伟震泠,短短一天内已成了商界最有价值的单身贵族,更是众家名媛淑女争相议论的对象。
不特别与人熟络的他,始终保持一贯的笑容,先是礼貌性与众人颔首示意而后向吧台走去。
端了杯白酒,他不动声色地隐身于落地窗的布帘后,冷眼看着场内一切。
“解子、解子。”
一名亮眼女孩兴奋的喊叫声传到伟震泠耳中,他忍不住顺着女孩的视线转头。
解子,这名字有点熟悉……
“玉亭,什么时候回来的?”解萣珸又惊又喜,其实她是个外冷内热且善解人意的女子,不过那些好个性全被隐藏在她冷漠的外表下。
“我前天回来的,”陈玉亭拉住她的手,急急问道:“你明天有空吗?”
解萣珸挑了挑眉,“有事吗?”
“一个重要的Case给你。”陈玉亭灵活的眼珠子转动着,故作神秘。
“喔?什么Case?”解萣珸压低嗓音好奇问着。
“我的店要开张了,需要你帮我。”陈玉亭淡然一笑,愉快说道。
熟悉的女声引起伟震泠的注意,然后他看到了她。
是她!
再次见到她,意外的惊喜全写在伟震泠脸上,不曾有过的感受,让他激动得无法自己。
伟震泠躲在角落,仔细观察眼前女子。
她的五官、她的身形、她的一颦一笑,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在他仅有的十年记忆里,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看着她,伟震泠心中突然掀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剪裁合身的枣红色方领小礼服,恰到好处地展现她柔美的一面,轻绾在脑后的单髻,留下几绺飘逸发丝,露出优雅性感的颈项,高贵的风采浑然天成。
解萣珸一身秀美的装扮,将她的内在气质更加凸显出来,微微流露出小女人的味道。
伟震泠看在眼里,觉得她的外表虽然充满自信和魅力,但是内心却非常脆弱,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给孤立了。
她说话时总带着防卫,眉宇间隐藏着说不出的轻愁。
“这是为了谁呢?”伟震泠拧紧眉头,喃喃自语。
摇摇酒杯,他轻啜一口酒。
“什么是一见钟情呢?”他自问,须臾又自答:“就像我这样吧!”
语毕,伟震泠大口饮尽手中白酒,晃了晃空杯,步出布帘,走至吧台又端了杯酒,这回他需要的是辛辣呛口的威士忌。
他那双黑眸依然如猎鹰般,盯着不远处的猎物。
解萣珸突感一阵冷意自背后袭来,她倏地转身,身后一道锐利明亮的眸光立即错开,躲入布帘内。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如精美雕像般的侧影消失在眼前,她不禁揉揉眼,企图看清楚。
是他?
不可能的!
她自问自答着,不由自主地又揉了揉眼。
伟震泠亦察觉她看到自己了,深深吸了口气,一向控制得宜的情绪竟在此时极度不平静,他忍不住轻拉开布帘,观察场内一切。
“解子,你发什么呆啊?”郁洁诒走近解萣珸一喊,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失了神,明亮的双眸也蒙上一层忧愁。
解萣珸回过神来,慌乱地摇头,勉强一笑,并饮尽杯中物。
抑郁的心不胜负荷了,解萣珸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不自觉地摇晃着头,想将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影子甩出脑海。
然而,深深刻印在心底的影像,不是说忘就忘得了。
解萣珸始终清楚记得,多年前和伟震泠初见那一刻,她心中那股小小的悸动。
当他和她说话时,她既紧张又雀跃不已,那晚还兴奋得睡不着觉,好不快乐地在床上跳动翻滚。
不一会儿,泪水蓄满她的眼眶,惊觉泪珠滑下脸庞,解萣珸立即歛起悲伤情绪、拭去泪水,收回跳出掌控的思绪。
“白痴!”她暗骂自己一声。
人都消失了,还发什么愣呀!吧嘛又在想起他时,心底仍会隐隐悸动?
“解子,你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郁洁诒蛾眉微蹙。
“没……没事。”解萣珸迟疑地回过神,又自言自语地道:“大概是做人太失败。”
“什么意思?”面对她没来由的话,郁洁诒两眉又是一蹙。
她没出声解释,因为解释了,她就不叫解萣珸。
解萣珸就是这样,总是没来由的说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严苛自责话语,不然就是说得轻描淡写,像个哲学家般发出令人深思的话来;谈起往事,她总是云淡风轻草草带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的是别人,而非自己。
她迳自走向吧台拿了杯威士忌,握紧拳再次下定决心,强迫自己要将那人忘掉,低声喊道:“够了……解萣珸!”
语毕,她狠狠地一口饮尽,才又走回郁洁诒身边,恢复镇静。
解萣珸右手握着项链上的猫眼石,左手则摇着笔杆写字,手边这份企画案后天就要交了,都怪这两天身体不适,平白浪费她不少时间。
转眼间,字句便填满了空白的书页,顺手翻到下一页,她握在手上的笔却抓不住,直直落在地板上。
她有些烦躁地看着躺在地面的笔,久久不动,只因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再也无法漠视了。
移开目光,解萣珸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像窗外的雨,来得那么突然,又急又大。
以为这一生的泪水都已哭尽,怎么现在又掉下泪来呢?
“是你吗?”
拿起桌上相框,那帧小小照片里的人,即是惹她伤心落泪的祸首。
“我看到的是你吗?”她问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男人,而他身旁笑得甜美的她,却因为失去了他,如今不再笑了。
“还是一个很像你的人呢?”
尽避多年不见,他刻印在她脑海里的模样,永远抹煞不去。
“如果是你,为何不来跟我打个招呼?”她拭去泪水,心痛地道:“难道你已经忘了我?”
烦躁的情绪无处可发,解萣珸下意识地转动颈项上的坠子。
不清楚自己呆望着照片多久,也数不清又落了多少颗泪,她实在讨厌自己现在这般自怜自艾的模样。
“够了。”
幽幽盖上相框,她告诫自己不许再流泪了。
躺上床铺,她全然没睡意,辗转反侧许久之后,她坐上窗台看着黑暗的街景,忆起高中生活,她的眼角微微湿润,尘封多年的回忆骤然掀了开来。
回忆是种很奇妙的事,她以为自己已将他给遗忘,然而当记忆的转轴一旦被开启,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根本没忘,只是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努力说服自己遗忘罢了。
直到整座城市静静地笼罩在淡淡的蓝色光芒中,她才收起悲伤情绪。
一对高中男女学生正坐在河堤护岸上。
“解子,生日快乐。”
“谢谢。”
“这个送你。”伟震泠递上一个小巧的水蓝色锦盒。
“这里面是什么?”解萣珸好奇的睁亮了眼。
“打开看看罗!”
解萣珸怯怯的打开盒子,盒内是一条系上坠子的黑皮项链。
“项链!”粉脸充满了惊喜,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仔细地瞧着。
造型简单的坠子,设计得相当巧妙,一颗蜜黄色的猫眼石被嵌入银制的半圆弧内,还可以自由转动,在转动的同时,猫眼石上的一条亮带,随着光线闪耀出千变万化的光泽。
“我……我自己做的,做得不好,你不可以笑喔。”他憨憨地抓着头,有些傻气可爱,“听说猫眼石有实现愿望的力量,而且可以袪除煞气……嗯,我想当你不顺心时,你可以告诉它,一定会为你带来光明的希望。”
解萣珸红着眼眶看着他,感动满满,“很好看,我很喜欢。”
“既然你喜欢,那么以后你生日,我就送你项链。”伟震泠一面说,一面为她拭去泪水,“别哭了。”
“真的?”解萣珸眨着水亮的眼眸。
“一言为定。”
“打勾勾。”两人按下拇指,许下一辈子的约定。
这是升高三那年暑假,伟震泠给解萣珸的第一个承诺。
为她戴上项链,伟震泠望着猫眼石衬着她细白柔女敕的粉颈,有一种说不出的灵活明亮,映照她的面容更加灿烂。
他不禁伸手抚着挂在她链上的猫眼石,这举动成了两人之间最亲密的爱语。
升学的压力压得高三学生喘不过气,不过最令伟震泠与解萣珸开心的是上下学时能一同走在河堤上,有时只有他们俩,有时是一群同学簇拥着他们。
他们互考英文单字、抽背国文课文、讨论数理题组,所有的努力均是为了实现梦想而准备。
某日,伟震泠的换帖兼死党齐谊忠匆忙跑到女生教室大楼,神色慌张地冲进解萣珸的教室。
“解子,你今天有看到伟仔吗?”他着急的问。
解萣珸不解的瞅着他瞧,摇摇头,“没有。”
“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他紧张地追问。
“他有要去哪里吗?他不是跟你们在教室上课?”她歪着头看他。
“难道……你也不知道?”齐谊忠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有些气馁,沉默片刻之后才低声说:“伟仔的家人早上来帮他办休学。”
“休学!”解萣珸顿时像是被突来的炸弹轰过,完全无法思考。
就这样……
毕业考的前一礼拜,伟震泠无预警地办了休学,也搬离原来的住处。
解萣珸找遍伟震泠可能去的地方,却都寻不着他,而他连一通电话、一封信也没来过。
那一年,解萣珸顺利考取企业管理系,同时也检视了各校榜单寻找伟震泠的名字,结果依旧没有他的下落。
伟震泠就像忽然在空气中蒸发一般,一句话也没交代就消失了。
解萣珸则像是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灵魂跟着他离开了。
那一年,解萣珸时常回到和伟震泠散步的河堤,回忆两人的一切。
“不知道在等什么的解子”,成了大家对解萣珸的唯一印象。
每个人都晓得她从不间断的寻找某个人的下落,也看得出来她在等待某个人出现,至于那个人是谁,就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