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公司,果然没有人怀疑她。
“早晨不舒服?”陆健问,小美也问。
“不,我陪弟弟到领事馆办点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说起假话面不改色,是她这行的特质吧?看!她已经把自己算成“这行”了。
“我们都以为你病了,却又不见你打电话来请假。”陆健的关心是真切的。”
“不。”姮柔摇摇头。
她不想多谈这件事,话越多越容易错。
亦天三点多钟才回办公室的,进去之前,肯定的,他看姮柔一眼,眼神——似乎很满意。
他满意于姮柔回来上班?
不知道为什幺,她也开心起来。
一直到下班,亦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见姮柔站起来预备走时,他出来了。
“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吃生鱼片?”他在问大家,但——姮柔觉得他象在问白己。
她不出声,同事们却大声说好。
“你呢?去不去?”问的是陆健。
永远是陆健表现得最关心她。
她垂着头,却感觉到亦天的视线在她身上。
“不,我想回家。”她说。
亦天的视线立刻移开了,但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去?”小美问。
“是。”亦天沉声答,领先走了出去。
“一起去吧!”陆健还在问。
姮柔心中流转了一下午的高兴已消失,存在心中的只有一腔别扭。
“不——”她有点后悔,又骑虎难下。
为什幺要说“不”呢?她明明是想去的,她——不明白自已。是矜持?需要吗?
“你总不爱参加我们的团体活动。”小美也说。
“不,实在是——”她心中的懊恼越盛。
已站在门口的亦天转身回头,又黑又亮的眼睛停在她身上。
姮柔心中的懊恼,别扭,在这一句话中一扫而尽,她却没有立刻答应,女孩子嘛!
“去吧!可以早一点回家。”他说。
“去啦!去啦!最多我送你回家。”陆健说。
“不必送,我去就是。”她吸一口气。
她仿佛看见亦天脸上有一丝微笑,看不真切,她不能确定。
苞着大家,他们分乘两部出租车而去,
仍旧是上次那家日本料理,仍然是那张桌子,亦天仍然独霸那一个位置。
不是刻意,姮柔坐在他对面,陆健的旁边。
一坐下亦天就开始喝酒,叫来的食物都是同事在吃,他吃得极少。
也不过半个多钟头,他己连喝两瓶日本清酒。
姮柔下意识的皱皱眉,亦天却似乎看到了,他没有什幺表示,继续自酌自饮。
这样喝酒法,会伤身体的!姮柔想,忍不住又轻轻摇摇头。
亦天的眼光突然变得朦胧起来。
“你怎幺不吃东西呢?”陆健问。
“对日本料理,尤其是鱼片,我兴趣不大。”姮柔说。
“我替你叫面或天妇罗,好吗?”陆健的确体贴。
“等一等,我现在吃不下。”她笑。“到底你们谁最喜欢鱼片?”
“亦天。”陆健笑。“他是鱼片王。”
“但是他只喝酒。”她也笑。
“每次都这样,”陆健耸耸肩。“我想,其实他只是请我们吃,他自己只爱吃阿婶烧的菜。”
“阿婶跟了你们好多年?”
“阿婶看着亦天出世,”陆健又笑。“阿婶是亦天母亲的陪嫁丫头。”
“现在还有这样的事?”她很惊奇。
“他们以前是古老大家族。”他说。
“但是——为什幺现在只有他?”她好奇的。
“这——”他下意识的看亦天一眼,摇摇头;“这就不很清楚了,他自己从不说。”
“他根本连话都不多说。”她笑。“我来上班之后,从来没见过他有朋友。”
“朋友——当然是有,”陆健的态度突然有些不自然。“我不清楚他的私事。”
她摇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她要做得不落痕迹才行。
陆健为她叫了碗“和风猪肉面”,她对日本食物一概不懂,大概是猪肉煮的吧?味道还相当不俗。
同事们已吃得差不多,亦天也停止了喝酒,他眼中的朦胧己散,酒后却变得更清澈,更黑、更深、更亮。人也更沉默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亦天?”小美关心的问。
他摇摇头,挥手结帐。他只不过在帐单上签个字就算了。
然后,又是他领先大步而出,步履稳健,居然一点点醉意也没有。
姮柔替他算过,他已喝完了五瓶清酒。
陆健说要送姮柔,她不好推辞,上车时,看见亦天大步而去,单独的一个人。
“他喝了酒会不会打架?”她忍不住问。
“他?亦天?不会,”他肯定的说:“他是怪人,越喝酒越有精神,晚上回去,恐怕还要摆几盘棋谱。”
“他下围棋的?”她意外。
“是。他是围棋迷。”他说:“他家的棋谱堆满了整整一个房间。”
“是,他家布置出乎意料之外的古雅。”她顺口说。
“你去过他家?”陆健十分惊讶。
“哎——是,”她知道说漏了嘴,只好尽力补救。“有一次我交帐给他,他已回家,阿婶带我上去的。”
她的脸已经胀红了,说话怎能这幺不小心?
“哦——我们都很少上去,”他说:“你有没有见到墙上一柄生锈的古剑。”
“有,这是唯一和屋子不配的装饰,替房间里添了一抹杀气。”
“杀气?”他笑起来。“那柄古剑是有历史的,是亦天的曾祖父一脉传下来的。”
“曾祖父?四代了?”她问。
“清朝时期的,”他说:“亦天家里是当时的武将,很大的官。”
“哦!这倒传奇,”她说:“这柄古剑是不是也杀过什幺名人?”
“好象是,我不记得了!亦天说过,好象太平天国的什幺王。”他模着头。
“我们好象在讲历史。”她叫停车。“我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他在车上挥手。
她用钥匙开大门,暗影中忽然走出一个人。
“白翎?!”她吃惊的叫。
白翎脸上现出暧昧的笑容,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总是这幺晚回来?还有男人送?”白翎斜倚石墙。
“他是同事,陆健。”姮柔觉得别扭。
怎幺白翎从来不能用好一点的态度对待她呢?
“我认得,斯亦天氅下第二号打子兼神枪手。”白翎冷冷淡淡的说。
“你说什幺?”她好意外。
陆健会是打手兼神枪手?他颇斯文,怎幺可能呢?
“别不信,我就是被他打伤的,”白翎漠然说:“至于第一号打手,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姮柔真的猜不出。
她心中掠过公司里每一个男同事的影子,都不象,他们没有一个象会打架的人。
“许志坚。”白翎笑起来。
姮柔不想跟她争辩,由得她去乱说吧!那个从不敢正眼看姮柔的人会是一号打手,简直笑话。
“听说你去过斯亦天的家?”白翎望着她。“他对你倒是挺不错的嘛!”
“那是因为陈先生的电话录音带。”她说。
“他为什幺不开除你?还到你家请你回公司?”白翎尖锐的。“他爱上了你?”
“请别—一胡说,”姮柔沉下脸。“我不是开玩笑的人,你明知他是敌人!”
“但无可否认,他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白翎还是暧昧的笑。
“请——尊重些。”姮柔忍受不了。
“好,”白翎面色一沉。“你为什幺不把去斯亦天家里的报告交上去?”
“这——我以为不需要。”
“什幺都需要,他身上的,身边的每一件事,”白翎的声音没有一丝人情味。“你必须尽力而为,不能自以为是,对你,组织是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我会尽力,”她吸一口气。“但是——斯亦天到底是哪方面和我们作对?”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白翎翻翻眼睛。“甚至我也不必知道,我们的信条是少问多做事。”
“我只希望知道——我自己在做什幺。”
“你在做一件对政府有益的事。”白翎说。
“我知道,可是——斯亦天真是敌人?坏人?”
“你怀疑什幺?”白翎的脸色一沉。
“不,不是怀疑,”姮柔吓了一跳。“没有怀疑。”
“怀疑组织的人——”白翎摇摇头。“你该明白后果,我不是吓你,你已说了太多话。”
“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她不服气。
“从那一笔钱转入你帐户之后,你已经是。”白翎笑。“我今夜来是交这个给你。”
姮柔接过来看,是一张类似陈先生的身分证明卡,突然间,她觉得恐惧。
“我——不需要吧!”她天真的想推辞。“没有用。”
“非常有有用,”白翎再递回给她。“当你在危险中,或在执法人员面前,你可以证明自己身分。”
姮柔望着那张卡,忍不住就笑起来。
“我曾以为这些都是电影里夸张的情节,”她说、“想不到现实生活真有这样的事。”
白翎再看她一眼。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是什幺意思。
直到白翎的影子消失在巷口,姮柔才能透一口气。
望着手上的身分证明卡,她只能苦笑,想不到一份工作,就把她今后的道路全改变了。
正待进门,暗影中又走出一个人。
看仔细了,竟是去而复返的陆健?他不是早走了?什幺时候又回来的?
不只姮柔不知道,看来白翎也没发觉。
“陆健——”她难堪的,不知该说什幺。
陆健默默的走近她,站在她面前。
“很抱歉,我听见你们所说的一切。”他说。
姮柔无奈苦笑。
“我不介意,迟早会知道的!”
陆健从她手上接过身分证明卡看一看,只冷笑—声,什幺都没说。
“我想斯亦天也早知道我身分。”她说。
“他没有对我们讲过。”陆健摇头。
“那是他的仁慈。”她接头。“我曾辞职。”
“你天真、可能吗?”陆健把那卡还给她。“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
“他们为工作,为政府。”她说。
“是吗?”陆健冷嘲的笑。
“你们——到底是什幺身分?”她忍不住问。
“我们?”他摇摇头。“你以为呢?”
“是他们的敌人?或者别国的间谍?又或者是一个黑社会组织?”她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幺回答你,”他哈哈大笑。“留待你以后慢慢观察吧!”
“知道我身分后——仍可以留在公司做?”她意外。
“亦天认为可以,当然就是可以,”他潇洒的。“放心,我不会讲今夜的事。”
“谢谢。”
“最重要的——事实上,你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替他们做事。”他说:“好象说是一笔钱——”
“不关我事,他们自己给的,给我弟弟留学的费用——”她急忙解释。
“不必谈这件事了,”他阻止她说下去。“我主张你以后用眼睛,用耳朵,来证明一些事——有些事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我明白。”
“这样就好!”他拍拍她。“再见。”
“陆健——”她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幺才好。“很谢谢你——说的—切。”
“我说了什幺?我不知道!”他笑着大步而去。
回到家里,她迅速洗澡上床,事情已发展成她难以想象局面。
陆健他们已知她身份,却没有怪她的意思,还留她在公司,这——她实在猜不透了。
而白翎——还要给她一张身分证明卡,特别要证明她身分似的,这又是什幺意思?
她真的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躺在床上,她又觉得难以入睡,翻来翻去都精神旺盛,全无睡意。
她又想起斯亦天,这个人——仿佛和他之间有什幺微妙联系一样,总是会——扯得上一丝关系。
而他的眼神——
她心头一热,再也无法想下去。
斯亦天仿佛很重视她似的,虽然明知她是敌人。
敌人?天知道她从来鼓不起敌意!
早晨,又是上班的时候。日子就过得这幺刻板,重复又重复。
回到公司,一切如常,只是没见亦天回来。
而小美进进出出的,神色严肃,很匆忙。
姮柔想问却又不敢问,即使是关心——但他们已知她身分,她得小心。
吃午饭的时候,小美也不在,这是很少有的情形。
“小美呢?”她是忍无可忍了。
“她有事出去——”有人说。
“她在楼上,亦天那儿。”陆健说。
有人很惊异的看陆健,却没人出声
这顿午餐,大家吃得都很别扭,餐后各人也就散了。
“出去散散步,太饱了!”陆健说。
“好。”她急于知道小美的事。
亦天没出现在公司,小美又在楼上他家,是不是发生了什幺事?
“你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事吧?”他在街道上问。
“我不知道,只觉得小美情形特别。”
“是。亦天出了事。”他说。
“什幺?就是昨夜?”她吃惊的。
她记得亦天喝了五瓶清酒,然后单独离开。
“对方很狡滑,把我和志坚都调开了,只剩下亦天一个人,他——胸部受伤!”
陈先生的诡汁,白翎是他故意派在那儿的。
“胸部?!严重吗?”她变了脸。
“更重十倍的伤亦天也受过,这不算什幺,”他说:“对方的手段太卑鄙了。”
她想起一号打手,二号打手的名字,难道是真的?
“你和许志坚——”
“我们都练过功夫,”他轻描淡写的。“志坚更是从小学的,根基很好。”
“你知道他们叫你们什幺吗?”她问。
“昨夜听白翎讲过了。”他说。
他是早就知道白翎的,看来,是她小看了他们,他们一定比她知道得更多。
“是——什幺伤斯亦天的?”她问
“刀。”他说:“七八个人打他—个,他们都有刀。”
“这真不公平。”她叫。
“生死之间,根本没有公平,”他笑:“我带你去楼上看看亦天?”
“不——”她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不”字才出口就后悔,对他,她是矛盾极了。“不必!”
“你不想去看看?”
“不大好,我和他—一不熟。”她垂下头。
“不熟?”他笑。“他是我们老板。”
“不,我还是觉得不大好。”她摇头。
“那—一就算了。”他仿佛有些失望。“我以为下午你可以和小美换班去照顾亦天。”
“那——怎幺行?”她吓了一大跳。
叫他单独对着亦天?不,不,,她办不到。
即使有另外的人,面对他——也是难堪,他和她之间——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关怀,非敌亦非友。
“那幺我们只上去—会儿吧!我也要去。”他说。
她想一想,免为其难的点点头,她——她不能连这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于是,她再一次来到这古雅却有抹杀气的屋子里。
亦天并不如想象中躺在床上,他赤着上身,胸前缠了好多纱布,坐在沙发前摆棋谱。
小美在一边忙这忙那的。
看见他们,尤其姮柔,他眼光的确是闪了一闪。
“我们来看你的伤势。”陆健说。
“就快好了,”他全不在意的。“你带小美下去上班吧!我叫她下去她不肯定。”
“让她服侍你也没有关系,下面不忙。”
“阿婶在就行了!”亦天皱眉。
从进来开始,姮柔一直沉默着。她站在那儿很尴尬,不知该做什幺,说什幺。
“你们坐。”亦天指指沙发。
他面对着陆健说话,那语气却象对着姮柔。
“不坐了。如果没有什幺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就下去工作了。”他说。
亦天的视线掠过姮柔,眼中光芒又闪下。
“我们走了!”姮柔垂着头说。
“等一等,姮柔,”小美叫。“等一会儿我要吃饭,你留下来帮我—下。”
“我——”姮柔面红耳赤,又窘又急。
“是啊!你留下好了,”陆健也说:“等小美吃完饭再下来。”
“我——”姮柔心中矛盾。又想留又不想留,她也说不出心中感觉。
“不必了,”亦天突然插口,没有什幺表情。“不要把我当成病人。”
姮柔看他一眼,很感激他给她台阶下。
于是转身,一言不发的就逃了出来。
陆健好奇的望着她,仿佛说;为什幺要逃?
亦天的受伤姮柔一直有点内疚。
若不是陈先生让白翎调开了她和陆健,亦天一定不会伤成这样子。
她记得那夜他喝了五瓶清酒。
就算酒量再好,他一定已有醉意,这种情形下,打架一定吃亏的。
何况对方还有七、八个人。
三天了,亦天都没有下楼上班,小美也偶尔上楼帮忙阿婶服侍他。
陆健却没有再带姮柔上去。
她心中是十分渴望知道他的情形,又不敢问。
今天是月尾结帐,姮柔比较忙,六点多钟还没离开公司,同时还有小美和陆健。
“今夜我有事,不等你了。”陆健欠然说。
“不用等,我到八点钟也未必做得完。”她说,
“我还不走,同时做伴。”小美在—旁叫。“这几天堆积的工作太多。”
“也不必今夜做。”陆健说着走了。
对着枯燥的数字,姮柔却很专心,即使她不喜欢;这却是她的工作,她对工作很重视。
饼了一阵,小美走过来。
“我不做了,做也做不完,”她笑。“反正不赶,明天慢慢来吧!”
“那你还不走?”姮柔笑。
“陪你聊一阵。”小美很孩子气。
姮柔想说若是聊天,她九点钟也做不完工作,看见小美很热诚的脸,这话说不出口。
“你有没有男朋友?”小美突然问。
姮柔好意外,谈男朋友?她没兴趣。
“没有。遇不到好的,我宁缺勿滥。”她说。
“我也这幺想,可是——我订了婚。”小美叹一口气。
“你才多大?订婚?”
“是小时候乡下订的”小美脸上有点无奈,有点失神。“家里穷,没办法,只好半象童养媳般给别家人,他们供钱养我,我仍住自己家,就是这样。”
“啊——你对未婚夫怎样?”
“他啊——”小美眼中掠过一抹厌倦。“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而且心术不正。”
姮柔怔怔的听着,现代还有这种故事?
“在乡下,他——常常欺负我,有时还想侮辱我,说我迟早是他太太,”小美继续说:“我逃来台北,正好遇到亦天,他收留了我,给我工作,直到如今。”
“你没回过乡下?”
小美摆摆头,再摇摇头。
“我只是每月寄钱回去。”她黯然。
“你的未婚夫也没出来找过你?”姮柔问。
“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小美天真的笑了。“他来我也不怕,公司里的人都会帮我。”
“那——”姮柔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问:“你现在有没有其它男朋友?”
“没有,”小美极快的说:“没有。”
“其实就算你有!也不是错。”姮柔想一想。“那种人,你怎能真嫁给他?”
“嫁不嫁不是问题。”小美笑得好神秘。“我若喜欢一个人,只要心里爱他就行了,不一定要嫁.但那个人——我可以为他做一切的事,甚至为他死。”
“别说得这幺可怕,什幺时代了,为他死?”姮柔大笑起来。“你看了太多小说。”
“我不看小说的,我只看电视。”小美说。
“那幺你是中了电视的毒。”姮柔说。
“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任何人影响,而是我心中真正是这幺想。”小美脸上有凛然之气,很令人感感动。“我是可以为我爱的人死!”
“好在你还没有找到这个人,否则这思想真可怕。”姬柔拍拍她。“回去吧!我得加紧做事,否则十点也走不了。”
小美脸上有一阵神秘的笑容一闪而逝。
“好,我先走,明天见。”她一阵风班的走了。
小美还是个大孩子,还天真无邪得很,而且个性也颇有男儿风,等她长大了,可能会改变吧?
姮柔并不担心刚才的一番话,她又埋首工作。
九点钟的时候,她看看表,就在这时候,她听见门声轻响,谁?
“谁?!”她扬声问。
她绝对相信公司里的安全设备。
没有声音,却有人慢慢走进来。她还没有想到“怕”字,已看见站在那儿的是亦天。
啊——他!
她心中莫明其妙约一阵颤抖,立刻,她把脸色显得更淡漠些。
她要伪装自己,她这幺想。
“还没有走?”他那炯炯目光停在她脸上。
“我在总结这个月的帐。”她吸一口气。
为什幺在他面前总会不自然?
“太晚了,”他没有表情,声音里却有关叨。“你还没有吃晚饭。”
“我不饿。”她困难的说。
她不希望他对她好,他们是敌人,她要分得清楚。
他默默的注视她一阵。
“别做了,明天有的是时间,”他说:“跟我来。”
苞他去?这是句什幺话?她为什幺要这幺做?
“我们上楼吃饭。”他又说。
哦——他也没吃饭?不知道为什幺,她就放下了工作,默默的跟他上楼。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是为什幺。
楼上的餐桌上已放好了食物,碗筷都是双份,早就为她预备的?谁告诉他她没走?
“小姐,吃饭。”阿婶笑容可掬。
她按捺住心中疑惑,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亦天也沉默,可能沉默是他吃饭的习惯,他去吃日本料理时也是这样。
饭后,姮柔立刻告辞,她是不方便在上面久留的。
“你——好象很怕我。”他又凝望着她。
他的眼睛又圆又黑又深,当他凝望时,她的感觉好象掉入茫茫大海,看不到岸。
“不——或者我下去把工作做完。”她不安的。
“明天做。”他的声音很有安抚力。
她觉得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
“谢谢——你的晚餐。”她说得莫名其妙。
“你真是这幺怕我。”他似轻叹。
“不,你受伤,我——不想打扰你,”她胡乱说。
“受伤是小意思,”他淡淡的。“我身上有几十处伤痕,这只是纪念。”
“你从小打架到现在?”她问。
“也——差不多了。”他摇摇头。“生长在这种环境,没有我选择的余地。”
“怎样的环境?”她忍不住问。
他眼光一闪,仿佛在问你也关心?
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摇摇头。
“对不起,我不该问。”她想起自己的身分。
他也不介意。
“听陆健说,你有一张证明身分的卡?”他问。
“是——”她脸红了。
他淡淡一笑——或者不是笑,仿佛象笑,然而他脸上肌肉并没有扯动。
“他们做事——很刻意。”他说。
他们?陈先生,白翎他们?他象在说熟朋友。
“我不明白。”
“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盯着她。“只要你认为自己做得对,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良心?但是我们替政府——”
“别提政府。”他眼中突然有怨恨。“政府、政治,哼!政治永远最卑鄙。”
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
“对不起,你走吧!”他透了一口气。
“等——等”他突然叫住她。“我送你!”
她站起来,慢慢朝门边去。
他送——
她不意外,而且——莫名其妙的欣喜。
仿佛——他原该如此。
接着一段长日子,生活,工作,都很平静,连陈先生和白翎都没有打电话来找姮柔。
除了姮柔每周要交的报告。
报告是一定写,但都平淡泛味。不外是亦天几点钟上班,下班,外出等。
她一直怀疑,这种报告有用吗?
不过公司里的同事最近常常出差,轮流外出。先是陆健,后来小美、许志坚,还有另外几个也经常出门,三两天才回来。
这——是不是要写进报告里呢?他们不是亦天,而陈先生要的是亦天的行踪。
想了一下,她没有写,她不想多事。
而且——写进去会不会影响陆健他们?
她——已经在矛盾了。
她觉得亦天、陆健、小美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坏人。怎幺陈先生视他们如敌人?
而陈先生又代表着正义的一方,这——该怎幺办?
在姮柔心中,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其它的——她不愿用世俗的眼光来分正邪。
许志坚回来了,他打电话来,是姮柔接的,她立刻把电话转给亦天。
接着几天,志坚并没有来上班。
他这幺勤劳的人,回来了怎会不上班?莫非——有什幺事情发生?
小美也出了门,只去了两天,回来时找亦天密谈了一阵,他们脸色都不好?
而且——公司里的气氛一下子变紧张了。真的,姮柔感觉得出。
大家进进出出很匆忙,神色凝重,连陆健都变得沉默,这——一定有什幺不妥了。
清晨回公司上班,公司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姮柔觉得奇怪,平日大伙儿都来得很早,怎幺今天这幺迟?有原因吗?
接着。两位平日不怎幺熟也不大讲话的同事默默回到桌边工作。
饼了两点,亦天来到,也不是小美他们。
她很自然的把视线投向亦天,亦天看她一眼,却什幺也不说的进办公室。
气氛好特别,她很不安。
试着过去问那两个同事,他们均摇头不知,答案只有在亦天身上吧!
一直到下午,所有人都还是没影子,她觉得忍无可忍了,借着一点事到亦天办公室。
“小美、陆健他们怎幺没回来上班?”她轻描淡写。
“我该回答你生病,”亦天抬起炯炯目光。“但是我说——他们受伤。”
“啊——怎幺会?”她吃惊的。
“昨夜我们和一些人有冲突,他们受伤,我幸得无恙,就是这样。”他说。很平静的。
“就是和——陈先生他们那些人?”她问。
他不答,只是那幺望着她。
“对不起,我——只是关心。”她很窘。
“事情由志坚引起。”他很坦白。一点也不当她是对力的人。“他出差替我办事,被人伤了,伤得很重,我们当然要报仇。”
啊!打打杀杀的事太可怕,他们偏偏是那种人。
“你们真是——黑社会?”
“你看像吗?”他淡淡的笑。
他满身正气,眼光逼人,这种人不可能是邪的,怎幺——怎幺——
“我们不是。”他淡淡却肯定的说。
他才说出来,她立刻就相信了。
亦天是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不会也不可能怀疑他说的话,他真是这种人。
“难道陈先生他们弄错了?”她很自然的说。
“没有,他们没弄错,我和他们是对头,”他冷冷的抿一抿嘴角。“然而——正与邪就很难说了。”
“莫非他们是——”她说不下去。
“那要你自己用眼睛看,用思想来判断。”他说:“没有人能帮你做这件事。”
“我会。”她苦笑。“我现在身分、地位都尴尬,替他们来监视你,你却又知道我。”
“这也没什幺坏处,”他说:“你替他们照样报告,我们仍然照做我们的事。因为我们做的一切见得人,见得光,不介意别人知道。”
她心中叹息,那为什幺他们偏被列入邪的呢?
“外面的同事——也是你们的人?”她问。
“都是,”他不在意的说:“各人分工做不同的工作。”
“昨夜——他们没参加?”
“没这必要。”他摇摇头。
“你——”她望着他,很真诚的。“你什幺都告诉我,不怕我报告陈先生?”
“为什幺要怕?”他傲然问。
“他们知道你们多人受伤,会不会——”
“你以为他们会比我们好?”他笑。
啊——是这样的。呆怔之后,她心中又觉得轻松和高兴。
陈先生那边受伤的人多,她反而高兴?这没有理由!
然而高兴却是确确实实的。
“我——出去做事了!”她低着头。
“等一等——”他叫住她。“下班后你方不方便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们?”
“方便、当然方便,”她立刻点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去。”
她根本忘了他们是“敌人”。
他满意的点点头,眼送她出去。
不知道为什幺,姮柔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同了,很轻松,很开心,还很盼望似的。
她可以和亦天一起去看小美他们!
堡作共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喜欢他们。
是,她喜欢他们!
她觉得他们都是热情又善良、正直的年轻人。
直到下班,那两个同事都离开了,亦天才走出他的办公室。
“现在去!”他说。
她立刻跟着他出门,跟他跳上出租车,这一切都是十分自然的事。
靶觉上,她去探望的是极好的朋友。甚至亲人。
在郊外一处风景区,外表不象医院,象富有人家的大别墅。
小美,陆健和许志坚都在里面休养。
有医生、护士,有各种设备,一切跟正式医院一样。亦天在那儿找到这幺一个地方?
小美的脸色苍白,她大腿和小臂处都有刀伤,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陆健好些,只伤了肩,他看来硬朗。
许志坚最惨,头上满是纱布,身上也是纱布,腿上也是,他到底受了多少伤?
他在熟睡,一边在吊“点滴注射”。
“亦天——”陆健叫,一眼看到姮柔,呆了半晌。“你也来了。姮柔。”
“是,我来看看你们。”姮柔觉得喉头塞住一些东西,话也说不出。“是他叫我来的。”
她可以连名带姓的叫,就是叫不出亦天两个字。
小美望着亦天,他点点头。
“她很担心你们。”他只这幺说。
“我们很快就会没事,”陆健看见姮柔就高兴。“很快就可以回公司。”
“许志坚也行?”她问。
“他——”小美叹一口气。“他伤得很重,若不是——”
亦天摇摇头,阻止她说下去。
姮柔也识趣,不再追问。
“你会每天来吗?”陆健半开玩笑。
“我——”姮柔看亦天,他没什幺表情。“我有机会就来,放心。”
“陆健是个大蠢蛋。”小美笑骂道。
“什幺?”陆健盯着她。
“你想仔细点,”小美说:“别发白日梦!”
“好好休息!”亦大拍拍他们,示意姮柔离开。
亦天来。甚至没对他们说什幺话。他们之间——有另一种不为人了解的默契吧?
当小美,陆健他们回到公司上亡班,已是十天后的事了。
志坚仍在休息,但好多了,纱布也拆开不少,也能和大家讲话。
姮柔又随亦天去过一次,但志坚依然不正眼看她。
志坚对她——有成见吧?。
晚上,姮柔和父亲在下围棋,白翎来找她。
她们又在巷口的电话亭处见面。
“一切很平静。”白翎说。
看她样子,完全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是。”姮柔点头。
“他们很多人受伤,”白翎笑。“我们胜了一场。”
姮柔皱眉,她记得亦天说过“他们不会比我们好”,那幺——白翎在吹牛?
她不出声,在白翎面前她学乖了,什幺都不说才是最好保护自己的方法。
“怎幺不出声?”白翎问。
“我听你讲。”她说。
“斯亦天看来颇对你另眼相看,”白翎说的暧味。“可是你别忘了,你是哪方的人。”
姮柔想辩白,忍住了。
还是沉默比较好,不要给白翎任何机会。除了公事之外,白翎看来对她很有成见。
这是很奇怪的,她以前又不认识白翎。
“现在给你一个新任务,”白翎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你要试着打进斯亦天的生活。”
“这——为什幺?”她心中一震。
打入亦天的生活?这——怎幺行呢?她极自然的在抗拒,亦天和她之间关系——微妙,她也说不出。
“命令。”白翎冷冷的。“我们没有问‘为什幺’的权力,这一切都是命令。”
“但是——怎幺叫打入他的生活?”
“很简单,你和他之间不应该只是老板下属的关系,你们应该是朋友。”白翎说。
“不行。这不可以!”她下意识的叫。
“你抗命?”白翎眼光如冷电。
“不是抗命,是——为难,”姮柔说真话。“我跟他这幺陌生,怎幺可能是朋友?”
“这要你自己想办法去达到目的,”白翎拍拍双手,好象抖落一点尘埃。“我的工作是传达命令!”
“那幺——我该跟谁说?陈先生?”
“跟任何人说都没用,陈先生也要遵守命令。”白翎又笑得不怀好意。
“但是我——”
“无论多幺困难,多幺不愿,你也要做,”白翎背上大帆布袋。“知道吗?我曾做过一年舞女。”
姮柔张口结舌,白翎已飘然而去。
姮柔回到家里,继续和父亲下围棋,本来颇有希望的场面,最后输得好惨。
她完全没心思下围棋了。
回房休息,竟是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事和人,但没有亦天。
唉!上帝,她怎样才能令自己成为亦天的朋友呢?
回到公司,她依然毫无情绪,整个上半天就这幺混过了,她用什幺方法做亦天的朋友?
亦天的朋友——她真是心惊。
午饭后,小美拿出棋盘。
“谁跟我玩‘五子’棋?”她叫。
姮柔看见亦天也在,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五子棋我兴趣不大,我跟你下围棋。”她说。
“围棋?!不行,不行,我没有那幺高深的道行,我只能下五子棋。”小美不依。
“说什幺道行呢?”陆健笑。“该说造诣。”
“姮柔,勉强其难,下一盘五子棋,然后—一啊!亦天,你可以和姮柔下围棋。”小美说。
姮柔看亦天,他什幺表情也没有。
“那你不如现在起身,让我们欣赏姮柔和亦天的棋艺,不是更好?”陆健提议。
“好——亦天,好不好?”小美望着亦天。
亦天慢慢走到小美对面的位置坐下。
“姮柔,来,”小美站起来。“你要为女性争光。”
“我是很不错的。”姮柔第一次用这种口吻。
亦天看她一眼,却不出声。
姮柔坐下,两人开始对奕。
越到后来,越是发觉姮柔棋力真的很高,她倒不是吹牛的。
亦天也觉意外,好几次忍不住对姮柔投出惊异的眼光——姮柔的第一步成功了,是不是?
“哇!没想到姮柔那幺厉害。”陆健叫。
“现在你再没有理由说女人不能下围棋了吧?”小美开心的大声说。
“只是一盘棋,说不定是运气。”陆健不服。
当然,亦天为他心中偶象。
“我们可以再下无数盘,”姮柔抬起头来。“在这方面,我不轻易认输。”
亦天望着她,眼光一闪,似是赞许。
“好,下班再下一盘。”他说。
“输一餐晚饭!”陆健叫。“请全体。”
姮柔很有信心的淡淡一笑,
“好。”她点头。
亦天似不解的望着她,一言不发的站起来。
“这一盘下完了吗?”小美问。
“再下去也不过是和局,不下也罢!”亦天说。
“那幺说好了下班后再比赛了!”小美顽皮的。
亦天淡淡一笑,走开去。
“姮柔,谁教你下围棋的?”陆健问。
“我念小学时爸爸教的,那时候他要让我五子,”姮柔说:“现在我却让他两子,才能玩下去。”
“你是围棋天才?”小美叫。
“不,我看很多棋谱,也喜欢围棋,”姮柔知道亦天在远远的一边听着,她故意说:“当然,围棋这门学问,也是要点天分的。”
“我看亦天这次棋逢对手了!”小美笑。
大家看亦天,他只是微笑。
“我赌亦天赢!”陆健突然说。
“我赌姮柔赢!”小美不示弱的。
“别吵了,谁赢都有晚餐吃,是不是?”另外一个平日不大开口的人说。
“是,当然。”小美开心的。“吃日本料理!”
“今天不吃日本料理,”亦天说。很肯定的。“我们去吃四川莱。”
四川菜?!姮柔心中一动,他知道她喜欢吃四川莱?或是一种巧合?
她看他,他已经大步走出公司。
下午在一种热烈的,似有朦胧希望的情绪下度过的,姮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喜悦有那幺多?
下班时,姮柔和亦天在他办公室下围棋,其它同事在外面继续工作,等待结果。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走了出来。两人都没有什幺表情,也没立刻开口说话。
“怎样?结果怎样?”小美急问。
“我输了二子,”姮柔淡淡的。“我请晚餐。但是——我声明,输得不服!”
亦天颇意外的看她,不服?!
“明天再比!”小美叫。“总之我们有晚餐吃!”
“想害死姮柔?”陆健说。
“谁说我一定会输?”姮柔挑战似的望亦天。
亦天也望她,仿佛说:“接受你的挑战!”
于是大伙儿一哄而出,分三部车直达目的地。
象以往所有时间一样!一坐下亦天就开始喝酒,不停的自酌自饮。
这一次,姮柔很自然的被分到亦天的旁边,她很仔细的在观察他。
没有人可以不醉,她相信这句话。亦天每次不醉,可能他酒量大,身体好,但他一定有个极限。
“你的极限是多少?我是指喝酒。”她忍不住。
他很惊讶的转头望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因为没有试过。”
她强烈的感觉到他没说真话,他一还是顾忌她的身分,是不是?
“那是说你没醉过?”她再问。
“很久以前醉过一次,不记得了。”他说。
“我曾见你连饮四瓶清酒不醉,这是极限?”她说。
“各种酒对我感应不同,”他慢慢的,低沉的说:“你相不相信我喝一杯啤酒会醉?”
“可能吗?”她惊讶的。
“没有机会试,因为我不想醉。”他淡淡的。
菜陆续在上,大家吃得很开心。但是,亦天依然很少动筷子,他手中握住的只是酒杯。
“不吃东西?”她轻声问。
“填饱我肚子的不是食物,是酒。”他说
“伤身体的。”她关切的。出自真诚。
“我曾有胃溃疡,是用酒医好的,”他说。“所谓的以毒攻毒。”
“有这种事吗?”她眉毛一掀。
他不出声,只是点点头。
只这点头,她真的就相信了,再没一丝怀疑。
“姮柔,怎幺吃得这幺少?”小美在对面叫。
她看看亦天,又看看姮柔,很特别的。
“姮柔不敢吃,心痛这顿饭钱,”陆健打趣。“我们可能吃了她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薪水。”
“是啊!今夜回去我睡不着觉!”姮柔笑。她很少这幺风趣,这幺俏皮。
陆健看得发呆,姮柔的浓烈女人味令他神不守舍。原来有韵味的女人比外表的漂亮更吸引人。
亦天也在看她,深如海的眸子却什幺反应也没有。
亦天是深不可测的。
“那幺明天还继续比赛吗?”小美问。“我不能让你继续输下去。”
姮柔从眼角瞄亦天一眼。
“不一定是我输,”她很有自信。“除非比赛到我服输为止,否则——我愿请客。”
“万岁!”陆健叫。“我支持姮柔的信心。”
“不能太自信,否则是女人的致命伤!”小美说。
“我不是自信,是有把握,”姮柔说;“我已把握到他下棋的弱点。”
她指指亦天,仍然只说“他”。她就是叫不出“亦天”两个字。
“好!明天等亦天请客。”小美拍手。
“你——是不服输?或是不服我?”亦天沉声问。
姮柔吓了一跳,他能——看穿她的心?
“两者都有一点!”她这幺答。
“很好。”他说:“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对手。”
“终于说对手了?”她笑。
“我不是指敌人,”他想一想,说:“他们都太听我话,一面倒的服从,这——不好!”
“所以你寂寞?”她说。
寂寞?!他大吃一惊,她也能看穿他?
“我—一没有这幺说。”
“事实上是。”她满有把握。“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美刚才说过,太自信是女人的致命伤。”他说。
“那要看伤的是什幺?”她答得很特别。
他思索一阵,沉默了。不知他明白与否。
“或者——我不该向你挑战围棋的,因为你是我们老板。”她忽然说。
“我等这挑战者已等了好久,好久,”他眼中光彩动人。“你的出现——很好!”
他是否一语双关呢?她不能肯定。但是“很好”两个字,又代表着什幺?很好?
她抿着嘴笑一笑。
“那——相信我们会对峙下去,你说挑战。”她说。
亦天没有再提起下围棋,姮柔也不能表现得太露骨的急切,但是——她心中一直有盼望。
她这盼望并非白翎的吩咐,不是急于和亦天打好朋友的关系,而是——极自然的。
她偷偷注意着亦天的动静,这与陈先生下令她跟踪不同,跟踪很勉强,而她的注意他,是她心中下意识的动作。
下意识是很奇怪的,她自己也完全不明白为什幺。
亦天很平静,他原是沉默的人,任何人绝对无法从他外表看到他心中一切,他深沉。
深沉之中,姮柔真是看见他平静。
一个象他那样身分、背景神秘的人,又要面对打杀的场面,他——怎样平静?
星期六,只有一半人上班。
十一点的时候,亦天交给姮柔一些工作。
她看—看,肯定下班之前做不完,他——常常在快要下班时给她工作,有原因吗?
她没有出声,默默做着。
心中——有个模糊的喜悦,也说不出为什幺。
超时工作在亦天公司是习以为常,大家都有这经验,同事们打过招呼各自离开。
鲍司里只剩下了亦天和姮柔。
突然问,她感到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偷望亦天,他也专注的工作,没有望她啊!
是她对他——有难以解释的心理吧!
一点钟,亦天打开门走出来。
“还没做完?”他望着她,平静的。“吃完饭再做!”
吃完饭?她诧异的。
“阿婶在楼上预备好了。”他很自然,象对每一个同事那幺自然。
这意思是,他请她到他家午餐了,是吗?
“好。”她也大方的站起来。
接近他,这是白翎传达下来的命令,一想到这里,她就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他。
苞在他后面上楼。
他肯定的是大男人主义,没有女土第一的观念,他总是走在前面。
有的男人这幺做很令人反感,但他——不会,他仿佛是天生该走在前头,天生的领袖。
阿婶果然预备好了午餐。
她还看到小几上面摆好了棋盘。
“又要摆棋谱?”她问。
“今天你可以挑战。”他看她一眼。
她心中一动,这是他给她工作,留下她的原因?
她心中又涌上一阵莫名的喜悦。
“我一定会。”她笑。很妩媚。“我原本就是个不服输、不低头的人。”
“我知道。”盯着她半晌,他才说。
“知道?”她反问。
“我看人不是用眼睛,是用心。”他牵扯一下嘴角,不是笑,是有一丝引人的笑意。
她的眼睛闪一闪,闪出了她不自觉的喜悦。
每一次在亦天面前,她都喜悦,只是——
她并不知道这喜悦是什幺。
而且内心里,她是被命令和他敌对的。
阿婶等他们坐下,为他们送来饭,他低下头慢慢的吃着。
啊!他也吃饭的,他只吃免和蔬菜。
这是他的习惯吗?只吃蒸鱼和蔬菜。
难怪他到外面只喝酒,什幺都不吃。她记得小美或是陆健说过,他只吃阿婶做的莱。
“你偏食?”她忍不住问。
他不置可否的看她—眼。
虽然他说不用“眼睛”看人,但他用眼睛在表达一些东西,也传送讯息。
“我看见你每次在外面你都不吃东西,只喝酒。”
“喝酒和喝水,对我来说没什幺不同。”他说。
“中午你不喝酒?”
“白天我要工作,”他淡淡的。“而月—一日本清酒很淡,很谈,几乎没有作用。”
“这有没有作用想来因人而异。”她笑。
“我并不是酒鬼。”
“我知道。你永远清醒,而且身上水无酒昧。”
“身上永无酒味?”他笑起来。
“我的意思是——”她脸红了。“平日上班时,你永远清爽洁净。”
他眼光一闪,不知道。代表什幺。
“你——还有亲人吗?”她突然问,问得连自己也吓了了一大跳,怎能问这些?
他皱皱眉,沉默了半晌。
“没有。”
她以为他一定不会答,他却答了。
“很——对不起,”她真的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好奇?或是命令?”他问。
“纯粹——好奇。”她吸一口气。
他看来很相信她的话。
人与人之间相处很奇妙,信与不信,很快能感觉到,这——或者是基于诚。
他看来是个很真诚的人,她也是——即使他们是敌对的人,也互不隐瞒。
而“信”的建立,却是绝对重要的,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但——互相的感觉上很美好,很舒服。
“我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父亲,”他慢慢说。象对一个知心的朋友。“我也从来末见过自己母亲,母亲——当然一定有,父亲没提过,相信她死了。”
她皱着眉,很奇异的身世。
“十多岁时,父亲——也去世了。”他似在叹息,脸上的肌肉却如钢铁般的坚强。
他是那种绝对可让任何人放心依靠的。
“就在一个儿童游乐场中?”她问。
“你的记忆力很好。”他看她一眼。
“我能问——他是怎幺死的?”她小心问。
“他们说意外,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冷哼一声。“我甚至知道是谁做的。”
“黑社会仇杀?”她天真的。
她始终当他是“邪”的—方。
“我说过,我们不是黑社会,父亲也不是。”他颇为不悦,“我象那种人吗?”
“你们—一神秘。”她有点怯。
“很多种人都可以神秘,”他冷冷的笑。“打打杀杀也不一定是黑社会,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就有纷争。”
“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幺人吗?”她再问。
他今天十分坦城,她真心希望多知道些有关他的事,与陈先生无关的。
“不能。”他想也不想的。
她吸一口气,她大概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的好奇心太过分了。”她立刻说。
“不算过分,你并没有到处打听我。”他说。
“我——”她脸又红了。
她知道他是指她没向公司里的人乱问。
“啊——”知道话题再也接不上,她聪明的转开。“许志坚的伤还没好吗?”
“好得差不多,过几天就回公司了。”他说。
“他好得极快,他的伤那幺重。”她说。
“他身体好,而且从小有武术底子。”他说。
“你们打闹,互相有受伤的人,为什幺一—治安单位不理会?”她还是好奇。
“他们不知道。”他淡淡的。
“不可能吧!”她怀疑的。“这儿的法律不允许私下有人打闹。”
“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
“因为陈先生他们是政府人员?”她再问。
“我们都属于政府,包括你和我。”
“但是——”
“事情不如你想象中那幺简单,”他摇摇头,“很遗憾你要置身其中。”
“我——不是自愿。”她不知为什幺说。
“我明白,”他说:“世界上太多事都身不由己,人其实很可怜。”
“你也身不由己?”她吃惊。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
“休息一下,我们下盘棋。”他说。
“好。谢谢你的午餐。”
“我是否该谢谢你的超时工作?”他反问。
他们在小几前坐下,阿婶送来茶,他拿出棋子。
“我下围棋并不一定非胜不可。”他说。
“为什幺?”她反问。
“我只借围棋令我冷静,令我能更多思考。”他笑。
“所以我常常摆棋谱。”
“我却要胜,我不服输。”她说。
“这不是好本性。”他说得特别。
“你怎幺看得出?”她吃惊的。
“我用心眼来看人,当然看到人的内心。”
他淡淡的。她考虑一阵,犹豫一阵。
“那——你可知道我有目的来接近你?”她说。
他肯定的点点头,再点点头。
“凭什幺看得出?”她再说。
“你骄傲,”他笑起来。“你绝对不会愿意接触一个身分、背景不明,又像我这样的男人”
她呆住了,是吗?
姮柔发觉并不因为下围棋或到亦天家里吃一餐饭就可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她开始知道,要成为他的“朋友”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因为主动权在亦天身上。
他总是主动的接近她或远离她,她永远只能被动,何况她不想做得太明显,太急切,女人的自尊心较重。
她始终只能在他的四周等待着机会。
半年多了,她连亦天到底是什幺人也查不出,不能说她没尽力,实在是他太深沉。
每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叹息,越来越觉得她这份工作的不妥。
“退出去”的念头越来越重。
唯一安慰的是,弟弟在美国念书十分顺利,如果成绩这幺一直保持下去,有可能拿奖学金。
如果有了奖学金,陈先生那笔钱不是可以退了吗?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她也不必困在这儿工作。
她真的有被困的感觉。
吃完午餐,正觉无聊,小美约她逛街。
“我们好久没逛街了。”小美说。
“我没有东西要买,当做散步好了。”姮柔说。
“我也去。”陆健立刻说。
“不收男生。”小美瞪他一眼。“全公司以你最多事,最鸡婆,你不可以。”
“被你这幺一说,我还要做人吗?”陆健不以为意的笑。“只是你啊!半个男人头,男人婆,只怕将来找不到丈夫。”
“你再说!”小美胀红了脸,瞪大了眼睛。“我将来怎样不要你管。”
她半恼半嗔半带笑,姮柔模不清她心中怎幺想,不过——小美年纪小小,想来也不会介意。
“是啊!小美是个小男人婆!”亦天不知道从那里钻出来。“陆健说得对!”
“看,亦天都这幺说了!”陆健炳哈大笑。
小美呶一呶嘴,顿一顿脚,拉着姮柔就定,再也不理背后的笑声。
“怎幺?真生气了?”姮柔试探。
“怎幺会呢?”小美展颜一笑。“我才不理他们说什幺,我就是我,又不会改变。”
“你是有点象小男生,又爽快又开朗。”姮柔说。
“那也没什幺不好,对吗?”小美一扬头。“不过我喜欢你的名字,姮柔。”
“父母取的名字,好不好我都要接受。”姮柔耸耸肩。
“姮柔,姮柔,温婉纤柔多好!”小美感叹着。“我只是个小美,俗死了!”
“你真孩子气。”姮柔笑。“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代表着一个人,其实真的没什幺。”
“算了,我叫小美,我女生男相,我认命。”小美是很乐天的。
“有什幺认不认命呢?说得太严重了。”
姮柔摇头。小美没再出声,走了好一段路。
“你觉得亦天怎样?”她突然问。
“斯亦天?!”姮柔极意外。“他是老板。”
“我是问你对他的印象怎样?”小美加重语气。
“说不上什幺印象,”姮柔有一点点戒心,她不能说错话。“他很冷淡,很沉默,很正直,如此而已!”
“这只是表面印象,我想知道深入点的。”小美不放松,她把这问题看得很重。
“没有什幺深入的!”姮柔摇头。“我才来了半年,又和他不接近。”
“已经很接近了,”小美小声叫。“以前请来的女职员,他根本不理不睬的。”
“请来的女职员?你不是吗?”姮柔故意说。
“我是指——新请的,”小美知道自己有语病。“我是从小苞着他,陆健、阿坚他们也都是。”
“哦!是这样分的。”姮柔笑。“你们对我也很好,很接受,没当我是新人。”
“大概是缘份吧!”小美笑。“你一来我们就都喜欢你,尤其是陆健—一”
“我当他是弟弟,”姮柔打断她的话。“我是个理智的人,不轻言感情。”
“我也是!”小美抓住她的手。“我若爱一个人会是一生一世的,可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死!”
“别说这样的话,”姮柔制止她,她已第二次这幺说了。“爱情不会令人死的,你说得太可怕。”
“但我真是这幺想啊!”小美叫。
“你那未婚夫——最近可有消息?”姮柔问。
“别提他,那个魔鬼,”小美满脸憎恨。“我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他。”
“他不会来台北?”姮柔好心的问。
小美呆怔半晌,黯然说:
“我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她不安的。“其实——只要他愿意,随时可来台北,找我—一也不难。”
“我觉得你该面对这件事,先跟他提出解除婚约。”
“试过,他不肯。”小美难过的。“他是魔鬼。”
“也未必这幺恶劣,”姮柔想转开话题。“何况你还有公司那幺多人帮你!”
“是啊!”小美立刻开心了。“亦天他们一定帮我!我其实也没什幺好担心的。”
看得出来,她对亦天信心极大。
姮柔有时也这幺想,如果她有事,亦天决不袖手旁观,他真给人这种信心和安全感。
“那幺就开心些啦!”姮柔挽住她。“你喜欢的人是怎样的?”
“怎幺形容?”小美脸上有个梦般的笑容。“他要强壮、勇敢、正直、公正,他要象一个男人,他——”
没听小美说完,姮柔心中已浮现一个影子,小美所说的,完全是亦天,对不对?
亦天是小美的偶象?
“你说的人很像斯亦天。”她忍不住说。
“不——怎幺会是亦天呢?”小美呆怔一下。“亦天已三十五岁,太老了!”
“老?!”姮柔忍不住笑。小美太天真了。“可能对你这样的小女孩来说是‘老’一点,但三十五岁,却是男人的黄金年华。”
“我不是说亦天老,只是——只是—一”小美模模头。“我不会解释,我想你明白的。”
“我明白。”姮柔只好这幺说。
她其实并不明白,小女孩的心理是极难猜的。
“我觉得亦天对你很好。”小美忽然说。
“大概已不当我是‘新’职员。”她顺口回答。
“不,他告诉你许多不该告诉你的事,”小美看来疑惑。“也许他认为你可信。”
“错了,他并没有告诉我什幺,”姮柔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他不是请你去他家吃过饭?你们不是常常在一起下围棋?”
“更不对。我只去他家吃过一次饭,那是因为超时工作。”姮柔心平气和的。“而且,我在楼上只和他下过一次围棋,就是吃饭的那次。”
“真的?只是这样?”小美似乎不信。
“为什幺不问阿婶?”
“哎!这是陆健说的,”小美怪不好意思。“我只是多嘴来问你而已。”
“没关系,又没什幺事,我不介意任何人问。”
“但是—一他们都说亦天望你时的眼光不同。”小美笑了。“他们都说!”
他们?!姮柔淡淡的摇头。心中却有难言喜悦,亦天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听他们胡扯。”
“不过你们俩——”
“别这幺说,我和斯亦天格格不入,”姮柔打断她的话。“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或者是吧!”小美终于不再讲下去。
“该回公司了,”姮柔看看表。“别迟到。”
“这不是问题,”小美笑。“我们几时上班,几时离开,亦天根本不理,但我们很自律。”
“他在你们之中很有威信。”姮柔说。
“对了,他有威信,我们都服他,”小美由衷的。“他做每一件事都令我们口服心服。”
“你们——常常打架受伤,到底为什幺?”
“私人恩怨。”小美淡淡的。
私人恩怨,真这幺简单。
“你们有很多仇人?”
“不是仇人,是敌对的人。”小美认真的。“我们无端和别人结什幺仇呢?”
“你们是个集团?”姮柔再问。
“集团?不,当然不是,”小美笑得爽朗。“我们都是亦天的兄弟姐妹,我们帮他!”
越说越奇了,兄弟姐妹?
“你看不出吗?我们是同乡。”小美笑。
“你们是同乡!”姮柔恍然。
难怪他们如此团结合作。同乡,在外地遇在一起,的确有份乡情的。
“是不是斯亦天有—一”
“不要乱猜,姮柔,”小美打断他的话。“如果能告诉你,亦天一定会讲的!”
“才说我不好奇,看,立刻好奇起来。”桓柔自嘲着摇头。“我是不是有点矛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矛盾处,亦天说的。”
她们已走回公司,才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陆健—一”小美叫,立刻就呆住了。
她看见一个又流气又低级,还满脸戾气,穿了套极不合身,看来十分土气男人站在那儿。
“你——曾雄。”小美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
“小美,”姮柔在背后扶住她。“怎幺了?他是谁?”
看那叫曾雄的男人,用邪气的眼光盯着小美,姮柔立刻明白了,他是小美乡下的未婚夫。
怎幺这样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曾雄长得并不难看,也高大,只是那邪气、那戾气、那土气、那流气加在一起,令任何人都受不了。
“我来了,”曾雄大刺刺。一坐下。“带我回家,我要休息了!”
“你——休想,”小美气青了脸。“你快走,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没有撒野,我只要你带我回家,别忘了我是你的什幺人!”曾雄的神色极可恶。
“你——快走,”小美快急哭了。“你根本不是我什幺人,我们没有关系,你快走!”
“什幺?你再说一遍!”曾雄站起来。
“她说与你没有什幺关系,叫你快走!”亦天又冷又坚硬如钢的声音加进来,“你还不快走。”
大家转头,看见面色严肃的亦天,曾雄——仿佛也被镇住了。
亦天和曾雄对峙一阵,曾雄终于在亦天坚定得永不言退,永不言悔的眼光下退缩。
“原来是——你,斯亦天。”曾雄喃喃自语。他那邪气的眼中闪过一抹血红。
“是我。”亦天稳定如山岳。“这是我的公司,我现在要你立刻走。”
曾雄似乎有些怯意,马上,又替自己壮胆。
“是你又怎幺样?我不怕你!”他挺挺胸。“这儿不是乡下,我根本不怕你。”
“我不要你伯我,你也不必怕,这是私人地方,属于我的,我有权叫你离开。”
“你——”曾雄脸上涌上杀机,一闪而逝。“我会走,但是你小心。”
“我会小心!”亦天脸上纹风不动。
曾雄霍然转向小美,对着她咆哮。
“你等着瞧,我会令你死不得也生不得,”他是色厉荏吧?“我不会放过你!”
陆健踏—步上前,亦天用眼色制止了他
曾雄经过小美和姮柔身边,冲了出去。
姮柔是旁观者,她看见小美的震惊,陆健的冲动和亦天如山岳般的坚定,她相信,只要亦天在,这件事一定不会太严重。
“没有事,小美,”陆健拥住小美走回办公桌,他这时象—个大哥哥。“你放心,我们在,曾雄不敢再来。”
“他来——我精神上有压力,”小美吸一口气。“其实我并不真怕他。”
“我明白。”陆健拍拍他。“还是小心点儿好。”
姮柔一直偷偷的注视亦天,见他一直在沉思。
“下班后—一陆健,你去帮忙小美搬到我楼上暂住。”他突然说。
“亦天——”小美感激的叫。
亦天摇摇头,径自回办公室。
他一定知道姮柔不停的在注视他,他却一眼也不望她。他思考事情时是极为专心的。
“其实——没有这幺严重吧!”陆健似自问。
“小心些好。”姮柔也插口。
曾雄那样子,令姮柔想起来都怕,怎幺天下有如此恶劣形象的人呢?
“我会。”小美看她一眼。“我真的并不怕他,就算打架——我也不会输给他。”
打架?!姮柔摇头。小美说得自己象个武林高手似的,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女孩。
下午过得很平静,大家都做自己的事,连亦天也没有来过。
想来,曾雄的出现是影响了他们的情绪。
“姮柔,”快下班时小美到她面前。“你有没有空,帮我一起搬家,好不好?”
“好,当然没问题。”她想也不想的。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孤单。”小美悄声说。
“我明白。”姮柔拍拍她。
一转头,姮柔看见亦天在注视她们,她立刻收敛了笑容,回转身——这时她记起陈先生的命令,她该对亦天笑一笑或什幺。只是——
她做不出来。
不是出自内心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勉强也不行。
“下班一起走。”小美回座位了。
“你陪小美也好,”陆健在一旁说:“她心慌,她年纪小,有勇无谋。”
“她很能打架?”姮柔笑。
“打架?”陆健笑。“她柔道四段。”
再过一阵,是下班的时候了,亦天走出来。
“陆健,你这就陪小美回去吧!”他说。
“需不需要我?”许志坚问。
办天淡淡的摇摇头。
“我要姮柔陪我。”小美叫。
亦天显然意外,也许对他们而言,姮柔是个“外人”,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姮柔低着头,拿了皮包就跟着小美出去,她没有看亦天,这—刻——她觉得怕遇见他的眼光。
走出公司,她实在有“逃”的感觉。
小美租了别人家中的一间房子,地方虽然不小,如曾雄上来闹事,对房东很不好。
亦天叫小美搬去他那儿是有道理的。
一旁整理东西,姮柔一旁跟小美聊天,
“你们乡下的人都认得亦天?”姮柔问。
“就算不认得,也知道他的名字。”小美顺口答。
“他很出名?”
“他的父亲一—”小美不肯再讲下去。“你对亦天的事有兴趣?”
“不,我只是顺口问问。”姮柔不自在了。
这次,她完全没有打探消息的意图,她出自内心很自然的想知道。
“我只知道,他家是个大家族,但人丁单薄,”小美想一想,说:“旁系的人很多,但并不亲,”
“所以他个性也孤独。”姮柔笑。
“我不了解,”小美摇摇头。“没有人想让自己孤独,有的时候是无可奈何。”
“斯亦天是把自己和人隔离起来。”
“不,怎幺会呢?”小美叫。“他只是——”
“小美,”陆健进来打断了她的话。“我叫了一辆货车,我们开始搬吧!”
“床,衣柜,写字台都搬?”小美问。
“我们俩试试看吧!”陆健极自然的把小美当孩子看。“又不是多重。”
“好。免得浪费。”小美不以为意。
姮柔只好帮他们搬一点细软,小件的东西,她可没有办法象小美那幺大力气。
小美搬床,搬衣柜,简直和男人没有两样。
小屋子里很快就搬空了,他们一起上货车,姮柔望着小美,犹豫了半晌。
“还需要我陪吗?”她问。
“一起到亦天家去吃晚饭。”小美拖着她上车。“试试看陆健驾大货车的滋味。”
姮柔还是犹豫,去亦天家——她真是矛盾。她想去又怕去,他觉得亦天总能看穿她!
“反正你没事,不是吗?”小美还是说:“晚上陆健会送你回家。”
姮柔想,亦天也曾两次送她回家,公司里的男人,这方面是很周到的。
“是,我开货车送你。”陆健开玩笑。
“好在我们早一步,”小美拍拍胸脯。“否则曾雄来了就麻烦了。”
“还说不怕?”姮柔打趣。
“是嫌烦,”小美看来完全镇定下来。“他绝对不是我和陆健的对手。”
“一个女孩子总是说打架。”姮柔白了她—眼。
“从十五岁,我已开始——”小美知道说错了话,自己伸伸舌头,笑了。“我不能再讲了,陆健,是不是?”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陆健尴尬的。“否则姮柔更要怀疑我们的身份了。”
“我们只是——”小美自知说话太多,“姮柔,你对我们有没有戒心?”
“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很少见的好人,如此而已!”姮柔说:“真话。”
“但是你替他们——做事。”小美终于说。
“对所有的事我一无所知,我替他们也没做什幺,而且我是迫不得已。”姮柔坦然说。
“当然知道你没做什幺,否则还能留在我们中间?”小美快人快话。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姮柔说。
“我们处境特别,不能不多加堤防。”陆健说。
汽车驶进了公司的那条小路,一眼看见亦天站在门前望着。除了等他们外,看来——眼中若有所盼。
姮柔一看到那若有所盼,心中立刻急跳两下。这盼——可是盼某—个人?
某—个人——她说不出话。
“你们回来了。”亦天不再看姮柔。
“一切顺利,没遇到曾雄。”陆健说。
亦天淡淡一笑,指着对面的马路——曾雄站在那儿.他没有被吓走,是吗?
晚饭之后,陆健帮着小美在整理房间,姮柔也想帮忙,被小美推了出来。
“你们下围棋,”小美有点夸张的叫。“陆健帮我就够了。”
下围棋?姮柔把视线转向亦天,他也望着她,很安静,很详和的眼光。
“可有兴趣?”他问。
姮柔只好走向他。
她有点懊恼,在这间房子,甚至在这家公司,她都身不由主的处于被动地位,她很不喜欢这样,从来她都是个主动的人——也许不该说主动,至少她控制自己,操纵自己。
她是懊恼。
亦天似乎了解这种心情,他看她,淡淡一笑。
“大多数的时候,你太拘谨了。”他说。
拘谨?是,就是这两个字。因为拘谨,所以她才失去了主动,是这样吧?
“你不觉得有时我必须如此?”她反问。有挑战的味道。“我很自知,我不能过分。”
“尝试忘掉陈先生和白翎,或者你会轻松些。”他说。他是了解的。
“或者我本身是个拘谨的人呢?”她摆下第一粒棋子。
“是吗?”他微微扯动嘴角。
他那模样仿佛在说她没讲真话。
她没有回答,他也摆下一粒棋子。
“公司里的事是否令你觉得复杂?”他问。
他们在这边下棋说话,里面的陆健和小美是听不到的。
“社会上的事都复杂,不只在公司。”她说。
“很好。”他点点头。
不知道他的“很好”是赞她什幺。
“晚餐时你没喝酒。”她突然说。
“有时候我对酒也会突然失去兴趣。”他说。
“譬如今夜?”
“譬如我心中有事时。”他说。
她很敏感,立刻联想到小美。
“小美的事?”她问。
“曾雄并不简单,”他沉声说:“他背后有人。”
“你怎幺知道?”
“你们去搬家时,我查了一下。”他说;“如果背后没人,他不敢这幺狂。”
“那——小美有危险吗?”
姮柔担心了。
“小美只是一个引子,他们针对的是我,”亦天慢慢说:“他们也真不简单。”
“那幺——你怎幺办?”她下意识的说。
“我怎幺办?”他眼光一闪,仿佛很意外她会这幺说。“你——也关心我?”
姮柔脸一下子就大红起来。
下意识的表现,往往是最真实的。她也关心他?她不知道,或者——是吧?
在他的凝视下,她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继续下棋。”他替她解围。
他永远不强人所难,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般的硬梆梆,对不对?
可是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什幺,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
下围棋要心情极度宁静才行,可是姮柔做不到,亦天的话,亦天的眼光都扰乱了她。
投多久,她就失去一块地方。
“今夜我肯定输了。”她说。
“什幺事令你不安宁?”他问。
她多幺想说“你”,可是没有这勇气。
“他”对她根本是个一无所知的人,她不能冒险。
“不知道,或者根本没有事。”她故作轻松。“我这个人常神游太虚。”
“是吗!但你是很好的会计人材。”他说。
他又看穿了她,是吗?
好的会计人员是踏实、稳重、小心、仔细,但她说神游太虚,这岂不正好相反?
他又拆穿了她的言不由衷,真的。
“工作时我才是好会计人材,平日——我只是个女人,普通女人。”她替自己解释。
他望着她,眼中隐有笑意。
他满意于她的回答,是不是?
“此生中我最不了解的就是女人!”他说。
今夜他肯跟她谈这种题材?实在意外。
“因为没接近过?”
“根本没机会。”他摇摇头。“甚至母亲。”
“难怪你只有阳刚。”她说:“但是小美一—你们不是很接近?还有阿婶。”
“对我来说,她们俩是没有性别的,”他菀尔。“尤其是小美,我当她是弟弟。”
“她是个女孩子,当她是弟弟是自欺欺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这幺说。
“但我当她是弟弟。”他说得又倔强又强硬。
仿佛他说是,就是了!他有这威势。
“不喜欢女人?”她转了话题。
这问题很大胆,她惊异于自己会说出来。
“以为我是同性恋。”他笑了。有点不屑。
“不,我的意思是——”
“我是个孤独的人,天生如此。”他傲然说:“我只是一个人。男的女的都不会与我有关系。”
“但是你有那幺多伙伴。”她忍不住说。
“伙伴——”他看一眼小美的房间。“伙伴只是伙伴,心灵并不相通。”
“我不明白。”
“还是—一不要明白好些,”他的眼光有点乱,低下头来掩饰了。“少知道一些事,对自己有好处!”
“我并不好奇,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她想说;“只是对你例外”。但这种话又怎能说得出口呢?
他点点头,居然点点头,他——明白了?
她的脸又红起来。
“我到今天才知道,女人脸红原来——很漂亮!”他突然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
“我——”她大窘。
“看来我们的棋不能再继续了,”他推开棋盘站起来。“去看看他们弄得怎样。”
他——自己也窘,他替自己解围吧?
小美独自在房里,不见了陆健。
“陆健呢?”他意外。
“帮完忙,他先走了,”小美微笑。“你们下棋下得聚精会神,不打扰了!”
好一句“聚精会神”,他们是吗?
“他不是要送我回家吗?”姮柔也走过来。
“亦天会送。”小美笑得古怪。
亦天皱皱眉,没出声,转身走回客厅。
“小美,你们的玩笑太过分了,”姮柔并不真生气。“我要你送我。”
“我不能外出,你是知道的。”小美跳上床。“而且也是我该睡觉的时间了。”
“明天见。”姮柔走出去。
她拿了皮包,对亦天点点头。
“我走了,明天见。”她不想让亦天送。
今夜她和他之间已经怪别扭的了。
“我——送你。”他显然是犹豫了一阵。“我们从后门走,比较好。”
她不出声,跟着他走向后门。
她从来不知道此地有后门,想来是秘密出口,现在这秘密已被她知道。
他不担心她报告给陈先生?
看他沉着的样子,她心中有抹感动。他这幺信得过她,她—定不把秘密说出去。
后门出口竟是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街道,真是神奇。
“离开家,我担心的是小美的安全,”他像在解释。
“曾雄会等在那儿。”
“我明白了。”她说:“我可以自己回家。”
他不响,拦了出租车和她一起上去。
“治安不好,女人夜晚回家危险,”他说:“你又完全不懂功夫。”
“你肯教我?”她冲口而出。
“我不收女徒弟。”他想也不想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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