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颖住进思烈的家,他动荡的情绪就安定下来,不再担心,不再忌妒,不再患得患失,他得回了信心,他又变回以前的思烈。
他看来沉着,稳定,眼中不再盛满冷漠,而是无尽的温柔,眉宇间的阴沉一扫而尽,他看来开朗而愉快。他还是沉默,沉默中的眼光总是追随着李颖纤细的影子。李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同在,他的相伴,每当她微笑,她就能看见思烈全身的满足光辉,他是满足的,因为他已握牢了幸福,握牢了属于他的世界。
她依然写作,他依然上课,生活是静谧而和谐的。看李颖的神情,他知道她写作必然顺利,他就满怀喜悦地静候一边,他不愿打扰她,他希望她能快快完成这本作品,因为他们已合力为这《陌上归人》安排了结局。
“陌上归人”,人既归来,必然该有美好的结局,是不是?李颖当初用这书名,是否早已有团圆的希望?
看见她安静坐在书桌前,他就安心地去学校,今天一连有两堂课,虽不至讲得声嘶力竭,要应付课后学生众多的问题,的确是件辛苦的事。以前他很怕下课时学生围上来的情形,他感觉上是有些学生是在故意为难他。现在却没有这种心理,他喜欢学生围着他问长问短,他愿与那群年轻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幸福,他愿把自己所学所知无保留的传授他们,惟一的原因是——他知道无论他几时回家,无论是早是迟,迎着他的不再是一屋子的冷寂,而是李颖温柔的笑靥。
下课了,几个同学照例地又围上来,不知道别的教授是否也这样呢?学生似乎都愿意接近他。
他很详尽很专心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接受了他们的致谢,大步走出教室,学生们也极自然地伴在他身边。
“韦教授,你近来似乎改变了好多!”系里惟一的女孩子说,她是个纤细敏感的女孩,外表上绝对看不出她会是工学院的一份子。
思烈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是啊!韦教授的笑容多了,加深了,还有,脸上有了阳光!”一个男孩子说。
“你们也看小说?脸上有了阳光?”他问。
“脸上有阳光是小说里的字眼吗?我可不知道,我是真的看见阳光!”男孩子摇摇头。
“阳光是慷慨的,他照在每一个需要他的人脸上!”思烈只好这么回答。他能告诉他们李颖吗?
“你的阳光不是来自太阳,是发自内心!”女孩子说。
思烈望着几张善良、无邪的面孔,笑了。
“你们说得对,我近来很快乐!”他承认了。
“女朋友?”圆脸的男孩子月兑口而出。
“能让我保有这快乐的秘密吗?”他摇摇头。
“当然,当然!”年轻人嚷起来。“不过教授要请客,请我们全系的人吃糖!”
“这不是令人为难的要求,是吗?”思烈微笑。他真的愿意与这些年轻人分享快乐,因为他们的真诚。
“教授万岁!”圆脸的男孩子首先叫起来。
当然不是为了区区的糖果,而是一份纯真的感情,虽是师生,也像朋友。
☆☆☆
走下楼梯,在工学院的大门边站着一个女孩子,一个艳光四射,新潮又性感的女孩子,那暴露全身曲线的紧身衣裤,那夸张的卷曲长发都引人注目,尤其在这原已缺少女孩子的工学院门边。
围着思烈的年轻人都呆了,这是谁?找人的?是什么人的女朋友吗?谁能——不,谁敢拥有这样的女朋友?
思烈却变了脸色,他知道芝儿不肯罢休,但是,他绝没想到她会到学校来。她想做什么?捣乱?威胁?或侮辱他?破坏他?
“思烈!”芝儿已扬起右手,非常亲热地走过来。“思烈,下课了吗?我等了你好久!”
学生们都张大了嘴,不能置信地望住芝儿,望住思烈,这是他们所尊敬教授的女朋友?然而——思烈竟是铁青着脸,一脸的愤怒,一脑的冰霜,这又岂是对女朋友的神色?
“咦?她不是——叶芝儿?”女孩子是敏感的。
芝儿听见自己的名字,大方地微笑一下。
“我来接你,思烈!”她把手伸进思烈的臂弯。
思烈像碰到一块烫手的铁,惊怒地迅速甩开,若不是在学校,若不是有学生在,他想——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愤怒得想杀人的冲动。
“看你,做什么呢?”芝儿不以为憾地笑。“你开车来了吗?停在哪儿?”
“你——为什么来?”思烈又冷又硬的声音。
“我说过,我来接你嘛!”芝儿很委屈地。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们——没有关系!”思烈硬生生地说。
几个学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声不响地都溜了,他们实在不便再留在那儿。
学生一走,思烈也大步离开,根本不理会背后的芝儿,芝儿是存心要他好看,丢他的脸,她——真是个毒辣的女人。
他听见背后她跟上来的声音,他的脚步更加快了!
走到汽车旁边,芝儿也赶到了。她是那一种女人,她若要破坏一件事,一个人,她必会千方百计的做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思烈不开车门,站在那儿问。他那神情是看见天下最可憎可厌的人。
“接你,不行吗?”她那装出来的亲热笑容消失,变得阴冷,刻薄。
“我告诉你,无论你耍什么花样,没有用!”他低吼。
“我也告诉你,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你摆月兑不了我!”她的话从牙缝里迸出来。
“根本不必用什么办法,我正大光明的申请离婚!”他气极了,芝儿怎么这样不可理喻呢?
“离婚?哈,你以为离了婚就能摆月兑我?”她冷冷地笑。“韦思烈,只要世界上有你这一个人,我就跟你纠缠到底!”
“你——疯了!”他惊怒交加。
“也许是,我疯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比你好的更数不清,我叶芝儿更不是没人要,但——我认定了你,就是你,韦思烈,就算我死了也不放过你!”她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心中打了个寒噤,芝儿的话——真是令他害怕,死了也不放过他?真的这么大的仇恨?
“你从来没想过,我们分开该是最好的办法?”他问。他希望能保持冷静。
“想过,”她自嘲地笑。“我又不是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我自然知道夫妻相处不好,惟一的办法是分开,这原是离婚当吃白菜的时代!”
“那你为什么不肯做?”他皱眉。
“因为我恨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恨,她恨!
思烈暗暗吃惊,他知道她恨他,怨他,怪他,但不知道恨得这么深,这恨——足以毁灭全世界。他说不出话,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知道我恨你什么?恨你不爱我却娶我,恨你用我的感情来试探李颖,恨你不在乎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在乎我去找男人。我恨你,韦思烈,你是个自私又卑劣的小人,你美好,出色的外表是一层糖衣,内心里,你是一颗毒药,谁吞下去只有永恒的痛苦,”芝儿不顾一切地说:“你利用了我的感情,玩弄了我的感情,还要把所有过错,罪名全推在我身上,是我不守妇道,是我胡作非为——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该清楚,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思烈全身冒冷汗,背脊发凉,心脏麻痹。是的,芝儿说的是真话,全是真话,他不爱她而娶她,他利用她试探李颖,他——故意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于那些男人。但是——但是——他也曾希望好好维护这段婚姻,他也曾希望他们是一辈子的伴侣,离开台湾到美国不是最好的证明?他是打算永远离开李颖了。然而在美国的两年——怎能怪他呢?他并不希望芝儿去胡作非为,不守妇道,他根本没想过芝儿会这么来报复,打击他,这又怎么算是把过错,罪名推在她身上呢?对她的任性妄为他也愤怒,也感到羞辱,也痛苦,然而既是她蓄意报复,他又何必把这一切表露出来?令她更加得意?
婚姻一开始就错了,难道,他要一辈子承担这错误?难道芝儿不给他——也不给自己机会?他们都还年轻,难道真是那个交通宣传广告“一次疏忽,足以致命”?他是伤了芝儿,伤的却不是她的心,而是骄傲,这是他最大的错误吧?女人宁可伤心,不能伤了骄傲,这是至理名言!
“你说的都对——”他长长的透一口气。“不过——芝儿,爱情不能只看片面,我也有感受!”
“你也有感受?”她不屑地冷笑。“是什么?心满意足?梦中情人已是枕边人,不是吗?”
“芝儿——”他轻叹一声,这是命吧!事已至此,无论他说什么岂非多余?解释也更可笑。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心意已决,”芝儿斩钉截铁地说:“法庭判我们离婚,我会签字,签字只是形式,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漠然地看她一眼,径自拉开车门进去。
“明天,后天,每一天我都会来,”芝儿并不跟上车。“你所有的学生都会认识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无可奈何地。他知道她一定说到做到!
“那么,我可以去你家中看你吗?”她似笑非笑地。
“当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但——何必看我?”
“看见你,可以时时提醒我的恨意!”她脸上笑容消失。“我不得意.也不能任你得意!”
他再摇摇头,开车疾驶而去。‘
他真是再没有办法摆月兑芝儿?她真是纠缠一辈子?
☆☆☆
回到家里,他轻悄地走进去,看见李颖依然坐在书桌前,怕打扰她写作,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换了便眼,他为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厅看一份英文报。芝儿的事——还是别告诉李颖吧!让她以平静的心情把《陌上归人》写完再说。
就算一辈子——事情也总得解决,是吧!
整份报纸看完,整杯热茶也喝完,李颖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连姿势也没改变。她——不在写稿?看她的背影,她似乎是用左手托住脸颊,右手握着笔,这个姿势是不是写稿呢?若非写作,她怎么完全不知道他回来?只有写作时她才那么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
又过了一阵,思烈实在忍不住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她背后——
他真的呆住了,他去了一个上午,她面前却是一叠空白稿纸,她竟连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难道——他们共同为“陌上归人”安排的结局,并不能令她满意?不是她心目中希望的?
“李颖——”他不安地轻唤。
她意外地呆怔一下,迅速转头,竟是一脸的笑容。
“回来了?我一点也没听见,你不是想吓我吧?”她问。
她越是表现得轻松自在,他的不安也越强烈。
“我回来很久了!”他说。视线定定地停在她脸上。
“回来很久也不叫我?”她伸一个懒腰,站起来,并顺手合上了空白的稿纸。
“不想打扰你写作!”他说。还是目不转睛地。
“每次写作到这个时候——我是指快要写完时,我就不怕被打扰了,因为大势己定!”她笑。很淡,很清。
“真的大势已定?”他忍不住反问。
她皱皱眉,立刻,她知道他发现了她写不出的秘密,她是十分敏感的。
“难道还能改变吗?”她还是笑,还是那么淡然,还是那么清爽。“我今天一直没下笔,是因为——我想在团圆的俗气里面,加一点清新和美丽!”
“是吗?”他还是不能尽信。
“我骗过你吗?”她俏生生地反问。
“没有,也希望不会!”他透一口气。
“怎么了?思烈,”她迅速挽住他。“早晨出门时你还好好的,怎么气压突然低了?”
“因为有热带风景将来临!”他笑了。面对李颖真是身心都愉快。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好防风措施呢?”她挽着他坐在沙发上。
“不需要防风,让风暴把我们卷到天上——吹到天涯海角!”他情不自禁地吻她一下。
她亮亮的圆眼睛缓缓在他脸上掠过,摇摇头。
“见到了谁?芝儿?或是潘少良?”她问。她是绝对了解他的。
“该见的是‘不同意,也不谅解’的人。这么些日子了,李颖,我们该上阳明山!”他的反应也极快。
提起父母,她眼中有一抹黯然。不能怪他们不同意,也不谅解,她是名不正言不顺。
“或者——再过一段日子吧!”她摇摇头。她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者他这边有突破性的发展。
“情形——不会改变,让我们面对父母吧!”他说。
她又皱眉,知道今天他必见着芝儿。
“芝儿说即使离了婚也不放过我们,是吗?”她突然问。
“你怎知道?”惊讶之余,他等于承认了。
“或者说——小说里的情节吧?”她竟然笑了。“我想了很久,按正常情形发展,芝儿会这么做,果然没错。谁说小说不是人生?”
然而小说又能真是人生?
☆☆☆
第三堂下课的前五分钟,芝儿又等在工学院大楼的走廊上。她把思烈上课时间打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学校又什么时候离开。她等得非常有把握,非常地胸有成竹。
她决心做一件事时,就全力做好它,她不在乎吃苦受罪,只要她的目的能达到!
她仍然穿得夸张又鲜艳,随着下课钟声走出来的工学院男女学生都诧异地望着她,那种眼光很令人受不了,仿佛是望着一个天外来客,又仿佛望着个耍猴儿戏的人,有些惊异,有些不屑,有些轻视。芝儿忍耐着,她努力按捺住心中气愤,他们当她什么人?乡下歌舞团的女郎?他们不知道她是性感偶像叶芝儿?
她是叶芝儿啊!她真想大声告诉每一个人,她就是美丽性感的叶芝儿,这一群无知的井底之蛙!
下课的人群渐渐散光了,仍然不见思烈。昨天他也出来得较迟,学生总爱包围着他问长问短,此地没有第二条出路,他一定得出来的!
又等一阵,走出来一个纤细秀气的女孩子,芝儿记得昨天这女孩也和思烈在一起,她必是思烈的学生。果然,女孩子望着她的眼光有些异样!
“请问韦思烈教授还在教室吗?”芝儿拦住了她。
“韦教授?早走了!”女孩子颇不友善地。在她单纯的心目中,认定了这个性感女明星是来找她出色教授的麻烦。
“早走了?不可能!”芝儿主观地认为女孩子说谎。“他明明第三堂有课!”
女孩子轻视地冷冷一笑。
“不信你可以自己进去看!”扔下芝儿,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
骄傲的芝儿何曾受过如此对待?她总是受人捧着,哄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正预备进去找思烈,又看见两个男学生出来。
“喂!韦思烈在吗?”芝儿不客气地问。
两个男孩子惊疑地互望一眼,摇摇头。
“韦教授早走了,他调了课!”其中一个说。
调了课?芝儿又恨又气地暗暗诅咒,天杀的思烈,居然狡猾得调了课,他以为调课就能避开她?他也未免太低估叶芝儿了!
她吸一口气,一声不响地转头就走,她一定要找着思烈,无论如何心中这口怨气要出。哼!调了课?天涯海角也要捉到他!
坐计程车到思烈的住处,楼下不见他的“保时捷”,一定他在耍花样,把汽车停在另外的地方,让她以为他不在家!叶芝儿可不上当!
她怒气冲冲地奔进大厦,那个以前总替她开门的管理员很礼貌地拦住她。
“韦先生不在,叶小姐!”
“扯谎!明明在家!让我上去看!”芝儿大声说。
“真的不在,韦先生和韦太太刚走!”管理员陪笑说。
“韦太太?!”芝儿尖叫起来,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狗。”谁说李颖是韦太太?谁说的?”
“韦先生介绍的!”管理员很有耐性,他知道芝儿是女明星,有些人对女明星是另眼相看的!
“她不是韦太太,”芝儿忌妒得眼睛都红了。“她不是!上楼去替我开门!”
“我没有钥匙!”管理员摇头。
“为什么?你以前一直有的!”芝儿睁大眼睛。
“韦先生收回去了!”他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
“你开是不开?”芝儿火大了,怎么今天事事不顺利?“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有权进去!”
“我知道你是明星叶芝儿!”管理员说。“他们真的不在!”
芝儿一震,明星两个字提醒了她,她不能在愤怒中泄露了身份,这对她是不利的!
“好!你不开门我自己上去,看韦思烈敢不敢不让我进去!”她的脸都气白了。
“他们真的不在,你——你不能在大厦里面吵闹,不能骚扰其他住客!”管理员不得不提出警告。
芝儿是何等人?她岂能听管理员的警告?一百个管理员也不放在她眼里。她一掌推开了他,盛怒地冲进电梯,直达顶楼。
她又按铃又拍门又叫嚷,思烈若在里面,必让她吵得头昏眼花,不得安宁。但屋子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信思烈不在,一定是故意不理她。
“韦思烈,你听着,你再不开门我用斧头劈开它,你以为躲在里面就行了?”她尖叫。
“叶小姐——”管理员也追上来。
“滚开,你管不着我的事!”她是火上加油,认定了思烈串通了管理员骗她。“开门,姓韦的!”
门拍得砰砰碰碰,里面还是一片沉寂。那个管理员又是为难,又是着急,又是不安,对着这不讲理的女明星摇头叹息。
对面那家人的大门开了,门边站着一位好有教养,好斯文的中年妇人,她显然也认得芝儿。
“哦——叶小姐,你找韦先生吗?”那妇人说:“我刚才买药回来时,正碰到他和一位小姐出去,他们不在家!”
芝儿半信半疑地住手,无论如何,她不能在这样一位太太面前失态,她压抑住心中怒火,却也无法使声音更缓和、更客气、更礼貌。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芝儿问得莫名其妙。
“这就不太清楚了,”那妇人微笑,风度好极了——十年后的李颖会是这样子吗?“不过我听见他们提到阳明山,或者去阳明山看樱花了!”
芝儿再吸一口气,相信了。阳明山就对了,不是看樱花,是回李颖的娘家!
“谢谢!”芝儿转身走进电梯。
阳明山又怎样?她叶芝儿可不怕!今天一定要找着思烈,这个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刀山油锅也要去,何况一个小小阳明山!
☆☆☆
一而再地找不到思烈,已令她的怒火像一个吹满了的气球,一碰就会爆。上了阳明山,她毫不犹豫地直闯李颖家,死死地按住电铃不放,把那慌张失措前来开门的女佣阿英推开几呎远。
“找谁——小姐,你找谁?”阿英吃惊地追上去,莫非闯进了一个女疯子?
“韦思烈,李颖,你们出来,”芝儿边走边嚷,怒火已使她忘却礼貌,失去理智。“你们避不开,躲不掉的,我叶芝儿岂能轻易放过你们?出来!”
冲进客厅,遇见的不是她想像中的面孔,而是李颖那位和善的母亲。
“哦——叶小姐,”李颖母亲诧异又不安地望住芝儿。“你有事?”
“我找人!”芝儿沉着铁青的脸。“你让韦思烈和李颖出来,他们躲不掉的!”
李颖母亲皱皱眉,神色变了。
“他们不在这儿,他们没有来过!”她严肃地说。神色中有不满、有责怪的意味。
“骗人,他们明明回来了!”芝儿口不择言,她根本忘了面对的是谁,她一开始就认定了思烈是有意避开她,怒火使她不顾一切。
“他们若回来,我一定会知道,”李颖母亲虽然生气,却仍有分寸。“我没有理由也不会骗你!”
“他们明明回来这儿,”芝儿蛮不讲理。“躲着算什么?能躲一辈子吗?”
李颖母亲再皱眉,这个芝儿实在太过分了,她根本不把对方当长辈,出言不逊地。
“我相信他们绝不是要躲避的人,”母亲说:“他们的事虽然令我生气和失望,但他们绝不是躲避的人!”
“不躲避就让他们出来!”芝儿可是一不做二不休?“韦思烈,李颖,你们见不得人吗?你们出来!”
李颖的母亲气坏了,何曾见过这么蛮不讲理,这么没有教养的女孩子?偏偏李颖和她扯上关系,偏偏——唉!这是命中注定的不幸吗?
“请不要叫嚷,李颖父亲不舒服,在房里休息!”母亲逼得提出警告。
“我不理那么多,你让他们出来我就不叫,”芝儿是疯了。“再不出来我就去搜!”
“你——你——”母亲脑袋发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双腿发软,摇晃几下终于坐倒沙发上。
“我怎么样?”芝儿悍然说:“我没有去抢人丈夫,我没有偷偷模模和人同居,我是正大光明的韦太太,难道我没有资格找丈夫?”
“你——”李颖母亲几乎气得昏倒。
“别指着我,你管教不好自己女儿,你该反省反省,指着我有什么用?”芝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她已不再是叶芝儿,而是个泼妇,是个妒妇。
“我——”李颖母亲脑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说得对,叶芝儿小姐,”一个苍老、沉着的声音加进来,李颖生病的父亲不知何时出来了,他沉着脸,痛心地说:“我们没能好好管教女儿,你有理由,有资格来侮辱我们,责骂我们,是我们错!”
泼辣的芝儿也呆住了,她没想到李颖父亲真是生病在家,(她以为李颖母亲骗她,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真的,她反而被镇慑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情形我们并不清楚,但李颖不顾一切和韦思烈同居就是错,我们也不能原谅他们,”父亲沉重地说:“你有资格责骂我们,但你要相信一件事,自李颖拿着箱子走出这个家,就没有再回来过,她不会回来,因为我说过,只要走出去就不准再回来!”
“你——”芝儿心中开始不安,开始后悔,刚才她是太冒失,太鲁莽,太冲动了。
“她没有再回来过!”李颖父亲脸色沉痛,却是极有威严。“跟了韦思烈,她不再是我们的女儿!”
“我——”芝儿惭愧地退后两步,她今天失仪,失态,也自取其辱。
“你没有错!”父亲冷静地说:“错的是我们,错的是李颖,你骂得对!”
“我——”这一刻,芝儿真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表现得像个波妇,对方却是个谦谦君子,她——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对不起,我——抱歉!”
眼泪涌上了眼眶,她转头就往外跑。她内心有善良的一面,然而,大多数时候她控制不了自己情绪,控制不了自己的妒忌,控制不了心中交织的爱恨。
冲出玄关,泪眼中——她看见了两个人,这不正是她苦苦找寻的思烈、李颖?他们是回来了,却比她来得迟,她辱骂了李颖父母,感觉上,受辱的是她自己!
默默静立的两人显然听见了刚才屋子里人的对话,至少听见了大部分。她看见了李颖的满面泪痕,看见思烈的满脸冰霜,满脸愤恨,她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紊乱不安,什么话也没说地冲过他们,冲出大门。
她苦苦地找寻了他们大半天,见到他们却是无话可说,她——哎!也是矛盾,也是矛盾!
爱恨都有代价,他们三个都付出了代价,是吧?
☆☆☆
鲍路上没有计程车,芝儿只能站在路边等着,她心中急于离开此地,她是觉得羞惭不安,偏偏就连公路局车也没有。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竟怕见思烈,李颖了。
怕见——却也是要见,人生就是这么奇妙,追寻不着,避也避不开。思烈伴着李颖走出园子——李颖父亲说过不准再回来,她不敢进玄关,是吗?为了思烈,李颖竟放弃了父母?放弃了家?这是真的,她亲眼目睹的,李颖放弃了家!
他们出来了,会——怎么对待她?骂她?打她?不,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望她一眼,沉默着相偕转入园子后面的小路,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园子后面的小径——芝儿记起了,李颖家园子后面的小路是山坡梯田间的阡陌,可直通山下,非常美丽,幽静。三年前,当她还是思烈学生时,他曾带她来过,曾指给她看,并告诉她,小路的尽头就是李颖的家——三年前,一开始就注定她输的,他的目的一直是李颖,小路的尽头就是李颖的家,就是李颖的家——
啊!《陌上归人》,再见归人于这小路上,是了,是了,李颖有在山坡小路散步的习惯,他们一定重逢于此,就像小说中的那一段情节——
《陌上归人》中的女主角并不真正快乐,李颖不快乐吗?她得到了思烈和思烈全部的感情啊!她为什么不快乐呢?她不是写着爱无反顾吗?她仍不快乐?
然而——芝儿拥有思烈时,又可曾真正快乐过?这其间——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妥?她们都爱思烈,为什么却不能真正快乐?为什么?
或者——思烈本身不是个快乐的人?
鲍路局车带来一阵沙尘,停在她面前。她抓住门边扶手跳了上去,一刹那间,车尾又扬起尘土,往山下疾驶而去,李颖的家和那山坡上的小路都离她远了,更远了——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抹奇怪的意念,人生的事是不是该顺其自然,像地球自转,公转,像日月的转换,季节的变换,也该像钟表的运行,要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人生道路,会不会平坦,顺利易行些?会不会?
☆☆☆
思烈和李颖沉默着一直从山上走下山脚。思烈紧紧地注视着李颖,她失去这些日子来始终绽开在脸上的笑容,父亲斩钉截铁的话已使她没有再强装笑脸的必要,跟思烈去就不准再回家,谁还能笑得出呢?
思烈心中疼痛着,内疚着,他是那样的粗心大意,得到李颖的狂喜使他根本忘了其他事,他甚至没看出她的笑容勉强和夸张。“不同意也不谅解”,他以为这只是一句话,就像李颖写在小说里的话一样的不真实,也没有严重性,但是——怎样的不同意也不谅解哦!为了要他心中更踏实,平稳,她几乎失去了父母!
走到山脚下,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她抬头看他一眼,展开一个好淡也好无奈地无言微笑。
“我一直不知道,我好抱歉!”他说。嘴里说抱歉,心中却明白,这不是抱歉两个字能补偿、挽回的。
“他们不会永远如此,”李颖说得似乎很有信心,他却在她眼中看到悲哀。“我到底是他们惟一的女儿!”
“那天你回来的事你一个字也没提过,让我知道——至少可以替你分担一些!”他真诚地说。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她是善体人意的。
“为了我,你的烦恼还不够多吗?父亲正在气头上的话不必当真,就算他不认我,我仍是他的女儿!”她微笑。
“可是你太委屈了!”他叹息。他那黑白分明的眸中也有了黯然之色。
难道他们真是不蒙祝福的一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从采没有!”她加强了语气。“你是个永不令人感到委屈的男人!”
“李颖——”他激动地握牢了她的手。
“爸和妈妈都是很专一,很重感情的人,他们互相间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好得令人羡慕!”她仰望着他。“以他们自己来比你,当然免不了有点误会,好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改变他们的观点!”
“是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改变他们,”思烈被鼓励了,他又有了信心。
“那么,我们现在回去吧!”她深情地一笑。
原来他们的汽车停在山脚下,他们是爬山上去的,所以去得早却到得迟,被芝儿抢先了。
上了汽车,他没有立刻发动。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提到芝儿,他就愤怒。
“她在学校和家里找不到你,一定有人说了这儿,她做事只凭意气,只凭冲动!”李颖很了解。
“太不像话了,怎能找到你家去?”他慢慢地。
“爸爸对她承认错误,思烈,我们是有些不对!”她是相当公平。
“我一定要给你名正言顺,我马上通知律师把离婚证书交给她,至少在你父母面前有交待!”他立刻开动汽车,飞也似的驶向台北。
“交待只是形式,不是最重要的!”她说。
他明白她指什么,芝儿不可能罢休的。
“最低限度表示我的决心!”他说。
“那么你去办事,送我去翠玲那儿!”她说。
“翠玲——她不再对我有成见吧?”他稚气地。
“重要的只是我,不是任何人!”她嫣然一笑。
她是坚强的女孩子,不久前在玄关外还泪流满面,这么短时间就能克服了,她是坚强的。
“重要的是你!”他再说一次,摇摇头,无奈地笑了,“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六神无主的无头苍蝇?”
“多可怕的形容词,我怎能常伴一只无头苍蝇?”她抗议地嚷起来。
“我比不上你!”他由衷地说:“你真的是敢爱敢恨,义无反顾!”
“爱无反顾!”她纠正他。“因为我吃过不敢爱,不敢恨的亏,我怕那种无形的折磨!”
“永远不会再有了!”他拍拍她,是一个允诺。
他们相视微笑,一个允诺也是一个希望,是将来的希望带给他们信心的,是吗?将来的希望!
车停在翠玲家的大厦外,他握住了她的手不放。
“不要让任何人的任何话动摇了你的决心!”他认真地。
“当我是什么人?又当翠玲是什么人?”她不依地皱眉。“我们才十二岁?”
他摇摇头,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等我,办完事我来接你!”他说。
“好!你若不来,我等到地老天荒!”她开着玩笑下车。
☆☆☆
汽车开走,她才慢慢走进大厦,乘电梯到翠玲的家。
开门的正是翠玲,她带着一脸的意外和惊喜。
“李颖?你居然还会想到我?”翠玲怪叫。
“这么大声,不怕吵醒你那个当大任的儿子?”李颖打趣着。
“刚睡醒,护士在给他洗澡!”生了孩子的翠玲更是胖胖的越来越富泰了。
“医生的儿子是不同,护士来洗澡!”李颖笑。
“没办法,我不敢洗,看见儿子软软的小身体我就心慌,就怕弄损弄伤了他什么,真是不敢动手!”翠玲说:“喂!李颖,你不是真心诚意来看我吧?”
“我是路过,顺便坐一下,马上就走的,行了吧?”李颖白她一眼。“连你也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翠玲不响,一本正经地,很关切地端详她。
“过一种新的生活,你快乐吗?”翠玲问。
“感情上百分之一百满足,心里也踏实,安定了!”李颖思索一阵。“当然,某一些事情是很遗憾的!”
“芝儿?你父母?”翠玲是了解的。
李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微微一笑。
“人生原是没有十全十美!”她说。
“所谓十全十美也不过是种——怎么说呢?尺度?”翠玲似在自语。“如果把希望、向往的尺度放低些,也容易接近十全十美,对不对?”
“我想你对,”李颖微笑。“人往往是贪婪的,要求越来越高,达不到目的就失去了快乐!”
“你是说你目前并不快乐?”翠玲凝视她。
“翠玲,我们还是谈谈你儿子吧!”李颖支开话题,她显然不愿再提自己的事。
翠玲皱眉,沉默着好半天都不语。
“怎么?不想谈儿子?”李颖打趣。
“李颖,如果你目前并不快乐,你何必要坚持这么下去?”翠玲是直言无忌的。“我总觉得你得不偿失!”
“感情上的事哪谈得与失?”她摇头。
“小姐,不是写小说的感情啊!你要分清楚现实与虚幻才行,你不是溶进小说情节了吧?”翠玲嚷着。
“你们都说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感情,我妈妈也这么说!”李颖苦笑。”其实,若现实中没有这种感情,没有那种刻骨铭心至死方休的爱,我又怎能虚构得出呢?”
“但大部分的人并没有爱得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你那种痛苦!”翠玲说。
“谁说我痛苦?我说我很满足,踏实!”李颖还是摇头。
“别骗我,这么久的同学我还不清楚你?”翠玲叹一口气。
“你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你不愿任何原因,任何人影响你的骄傲,你这么做人真累!”
“我已经放弃骄傲了!”李颖淡淡地。
“我担保你现在只给韦思烈看见美好的笑容,你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烦恼,痛苦展示在他面前!”翠玲肯定地。
李颖凝望翠玲,终于笑了。
“还是你最了解我!”她拍拍翠玲的手。“我不想表现内心的烦忧是因为我明知表现出来也于事无补,我为什么不维持表面的快乐,平静呢?”
“只有表面上的平静与快乐,能支持你们一辈子?”翠玲怀疑地。
“说真话——直到目前我仍没有一辈子的打算和盼望!”李颖慢慢垂下头。
“李颖——”翠玲吃了一惊,他们不是已同居了吗?
“我只能享受目前属于我的平静!”李颖叹一口气。“翠玲,我的要求一直不高,是不是?你是知道的!”
软心肠又善良的翠玲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紧紧地抓住李颖的手,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命运真对你不公平!”翠玲呜咽着。
“已经很公平了,”李颖又慢慢抬起头,眼眶还有一丝未褪尽的红,她坚强地不令自己流泪。“我已经得到过,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李颖——”翠玲抱住她的肩,大声哭起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慌张的护士和女佣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翠玲这才又怪不好意思地收起眼泪,打发她们走。
“你还是那么容易激动!”李颖说。声音里充满了友谊的感激。
“是你的事,我没办法不伤心!”翠玲抹干眼泪。
“替我庆幸吧!思烈是一个值得的男人!”李颖满足的感叹。“他比我们想像中更善良!”
“外表看不出来!”翠玲对思烈始终还是有成见。
“你还是相信外表,”李颖摇头。“就说芝儿——她的痛苦一定比我们更深,外表看得出来吗?刚才在家里看见她——我真被吓了一大跳!”
“哪个家里?思烈的?或是阳明山上?”翠玲睁大眼睛。“她又发什么疯?”
“她见了我父母,”李颖黯然叹息。“她是不顾一切了,但爸和妈妈无辜!”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翠玲连连地说:“我从来没有看见她那样的女人,好可怕,好像一根针,刺进血管就没有救,一直流到心脏,至死方休!”
李颖下意识地打个寒噤,至死方休?她是这么说吗?
“骂完了人她就后悔了,我看得出,”李颖说:“她离开时的样子好可怜,好沮丧,我看见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儿等公路局车,我真是不忍。唉——翠玲,我没有办法不内疚,真的!”
“看你把叶芝儿说得多善良,她会后悔?沮丧?她若是这样的人,早该放手了。”翠玲哇啦哇啦叫。“你内疚是因为你善良,是透过你善良的眼光来看她!”
“翠玲,你太偏激,”李颖不同意。“你对我太好,又对芝儿偏见太深,我绝对相信芝儿内心不坏!”
“你去相信吧!到后来吃亏的是你自己!”翠玲不服。
“公平一点,这件事情是三败俱伤,吃亏的绝对是三个人!”李颖说。
“韦思烈呢?他放心你一个人来我这儿?他不担心少良也在?”翠玲说笑。
“他去律师那儿办离婚手续!”李颖淡淡地。“等一会儿他会来接我!”
“决定离婚了?老天!他早该如此,拖着对你们都不好,”翠玲整个人跳起来,她是天真的。“他终于想通了,韦思烈总算还有人性,有良心!”
“说得这么严重,人性,良心都来了?”李颖不想告诉她离婚并不等于一切妥当,芝儿的纠缠是永无休止的。翠玲是个快乐,幸福的小熬人,何必令她不安?
“难道不是!”翠玲似乎得理不饶人。“你怎么不早说他去律师那儿?我心中也好少骂他两句嘛!”
“做了妈妈还孩子气!”李颖摇头。
“做了祖母也一样!”翠玲笑。“喂!等一会儿少良和同文一起下班,他要来!”
“他要来?”李颖敏感地皱眉。自从上次少良把李颖整夜留在思烈家的事告诉芝儿后,她对少良有了成见,不,或者说怀疑,少良真是外表那么好,那么善良吗?
“真怕韦思烈吃醋?”翠玲取笑。
“当然不是,不过——还是不见他好些!”李颖不便解释。那也不过是她心中怀疑而已。
“怎么你也不大方了?”翠玲说:“见一见他又不会怎么样,他还一直问起你!”
“他问我什么?”李颖反问。
“你快乐吗?”翠玲很不以为然。“潘少良是个好人,别对他好像防贼似的,他的最大错误和罪状只不过一厢情愿地爱上你!”
“怎么说罪状呢?”李颖笑了。
“怎么不是?你分明当他罪人看待!”翠玲说。
“好吧!他什么时候来?”李颖放弃争论。
“三点半,最多四点,”翠玲看看表。“差不多就该到了,他们今天一起上早班!”
李颖想起再见少良可能的尴尬,决定先走,还没站起来,门铃已响。
“他们回来了!”翠玲跳起来。
女佣人去开门,进门的果然是同文和少良,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李颖,都显得意外,尤其少良,还有一种难以了解的神情。
“嗨!李颖!”同文热烈招呼。
“嗨!”李颖淡淡地笑,视线转向少良。“好吗?少良!””好——哎,好!”少良十分不自在。“没有想到你会在这儿,我——”
“怎么变得结结巴巴呢?潘少良,你简直差劲,见了梦中情人也不该如此,你今年几岁了?”翠玲开玩笑。
“不要笑少良了,人家是老实人!”同文说:“有什么可吃的?我们肚子饿了!”
“我去看看!”翠玲走进厨房。
“我来帮忙!”同文也溜了进去。
这算什么?此时此刻,事实还能改变吗?
“我——实在很意外,我是指见到你!”少良看她一眼,立刻转开视线。
“我坐一下就走,思烈马上会来接我!”李颖还是淡淡地。少良的内心和外表一样美好吗?
“是的!”少良垂下头,是内疚?
李颖也不出声,以前是很谈得来的好朋友,现在竟然无话可说了。
沉默地对峙了一阵,同文和翠玲居然还不回来。李颖觉得难受,她想,不如告辞了吧!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少良忽然说。有一件事?那一件事?他去告诉芝儿的那一件?“不过我一夜没睡,疲倦却又激动,送你回家后,我就去了芝儿那里,我可能——说错了话!”
“对与错因人,因环境,因立场而有所不同!”李颖不置可否地。“也许对你来说并不算错!”
“不——我一直在为这件事不安,我怕带给你们麻烦!”少良的不安倒绝对真诚。
“我们的麻烦本来就多,也无所谓再加一点!”李颖摇摇头,语气并不好。
“李颖——”少良还想说什么。
门铃突然响起来,李颖已有预感地抢先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漂亮出色的思烈。他还没说话已看见沙发上的少良,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少良果然在这儿!
“翠玲,同文,我走了!”李颖扬声叫。她甚至不给少良和思烈有打招呼的机会。“思烈来接我!”
“李颖,等一等吃布丁——”翠玲的声音一直追进电梯,他们却已经到了楼下。
☆☆☆
回到车上,思烈脸上的颜色才渐渐好转,才渐渐有了生气,有了光彩。
“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他摇摇头。“我发誓不要再见他!”
“他才来,和同文一起下班!”李颖说。
“很怪,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他是我的对手,他是个危险人物!”他说。
“律师那儿怎么样?”她岔开话题。
“一切顺利,”思烈终于笑了,笑容使他真是光亮夺目,他是思烈,惟一的思烈。“律师答应明天之内把离婚证书亲自交到芝儿手里!”
“她会签吗?”她问得近乎天真。
“祷告吧!”他吻她一下,发动汽车。
这件事上帝能帮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