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全盘托出时,秦媚娘的声音陡地自众人身后响起:“哎呀!云鹏,你在胡闹些什么?这几天老是怪里怪气的,是不是中了邪?”秦媚娘领着王妈徐徐走向众人,佯装伤神地道。
烈云鹏一见着她,所有来到嘴边的话,全数又吞进了肚子里,只能无言地望着自己的亲娘。
秦媚娘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换上一张笑脸,转向烈昊天道:“昊天,你就看在二娘的份上,别和你弟弟计较。他最近的行为是有些怪异失常了些,我会好好说说他的。”
“那就有劳二娘了。”烈昊天双手负背,沉着脸冷冷地道。
“哪里的话!”秦媚娘虚应了一下,赶紧走向烈云鹏,偷偷地拽他一把,然后故意蹙着眉扬声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还不快跟我回去!”
烈云鹏一脸无奈痛苦地跟着秦媚娘走向西苑,临走前,他仍不死心地递给烈昊天一个别有深意的复杂眼神……
待他们走后,谷青峰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道:“云鹏的神情有些奇怪,彷佛想告诉我们什么事情。至于二夫人就更奇怪了,我看到她瞪了云鹏一眼,还偷偷拽了他一把。”他的眼睛向来锐利,一丁点小动作都很难逃出他的利眸。
“方才云鹏说的那句话,我认为应该不是危言耸听,这其中必定有古怪。”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比鹰沉吟了半晌,跟着点头道:“我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二夫人的神情并不太自然,方才说二少爷中了邪的理由也有些牵强,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烈昊天闻言,蓦地眯紧双眼,寒星似的黑眸中闪着冷戾的优光,沈声道:“不管他们在玩什么把戏,只要伤了花侬一根寒毛,我绝饶不了他们。”
说起尹花侬,谷青峰这才抬起头四处张望。
“咦?怎么没看到花侬姑娘,她不是跟着云鹏来到这儿的吗?”
此话一出,烈昊天心中蓦地一震,他刚刚推了她一把,接着便和云鹏打了起来,根本没留意她怎么了。
“哎呀!你们看!”谷总管突然惊叫了声,“尹姑娘怎么昏倒了?”烈昊天和谷青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尹花侬纤细的身子正倒卧在花丛下。
“花侬!”烈昊天神情惊惶骇惧地奔向尹花侬身边,一把抱起她。月光下,她的脸色灰白如纸,一向红润的唇瓣竟然也毫无血色。
“怎么会这样?我不该推她的……”烈昊天心慌意乱地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昊天,别自责了,赶紧把她抱回房里吧!”谷青峰镇静地道。
这话提醒了烈昊天,他迅速地抱起尹花侬,疾步走向忆蝶楼。
自那一夜起,尹花侬病倒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短短数日,她已然像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朵。
烈昊天请来多位大夫为她诊治,每个大夫的说法都一样,她没有内伤,只是积郁成疾,心口悒郁气滞。然而,大夫开出来的药方却无半点作用,尹花侬的病情依然没有起色。
这急煞了烈昊天,俊逸的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深深的心痛和不舍。是他害了她,否则她又怎会积郁成疾?
坐在床沿,他面容落漠,一脸痛苦懊悔地瞅着床上昏睡的人儿,心头一片愀然凄怆。这几日他始终守在床边,未曾合眼地看顾着她,就怕她趁他一不注意时,魂魄悄悄飞离。
忽然,床上的人儿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你……你醒了!”烈昊天难掩欣喜地道,这是数日来她第一次睁开眼睛。
尹花侬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目光涣散地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烈昊天抱起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要像娘一样,病死在床上……”尹花侬气若游丝般迳自喃语着,彷佛没听见他的话。
“你知道吗?我娘和我一样曾是赫赫有名的江南花魁哟……”喘了一口气之后,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娘爱上了我爹……一个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娘出钱让爹进京赶考,然后……就一直痴痴地等着他回来……”说到这儿,她又急遽地喘息了一阵。
“别再说话了,你需要好好休息。”烈昊天握住她纤细的小手,万般怜疼地道。
然而,尹花侬仿若无闻地接着又道:“我爹他没回来……虽然高中,可他把娘给忘了,娶了京城里大官的女儿……我娘等着等着就病了,临死前还念着我爹。她是因为我爹才病死的……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说罢,她突然瞠大眼抬头望向烈昊天,喘着气道:“我还不想死,不想像娘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了……”
闻言,烈昊天心痛地拥紧她,喑哑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他没想到她有那样一段不堪的身世。
然而,尹花侬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昊天,你不觉得尹姑娘的病很怪异吗?”谷青峰不知在何时走进房里,来到他身旁。
“她不像是那种会积郁成疾、多愁善感的女人。”烈昊天神色黯然地道:“是我害了她,她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比青峰不以为然地蹙起眉,“尹姑娘的病让我想起嫂子过世前的情形,两人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另寻名医,也许会有不同的发现。”
烈昊天点点头,“这事就交由你处理,不论花多少代价都无所谓。”说罢,他无心再理会谷青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并轻轻放下她,为她盖上被子,眼里盈满浓浓的爱怜和愁郁……
比青峰不禁在心里叹道:但愿老天爷别那么残忍,再一次夺走昊天心爱的女子!
一阵冰凉的抚触划过烈昊天苍白憔悴的脸庞,将他从浅眠中惊醒,他几乎是立刻张大眼睛望向床上的人儿。只见尹花侬正睁着一双水眸怔怔地望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正轻触着他的脸。
他赶紧抓住她的小手揣在怀里,这才发觉她的手冰凉得厉害,心里蓦地窜过一股寒凛与恐惧。
“你觉得怎么样?”他几乎是抖着声音问道。
尹花侬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我就快死了吧!可直到这一刻,我才了解义父卜卦里所说的涵义。”她停顿了一会儿,喘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也死了,你会不会也那么想我、念我,就像对待你死去的妻子那般好?”
她这番话深深刺痛了烈昊天,他神情激动悲恸地拥住她道:“我不要那样,我要的是你好好地陪伴我一生一世。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让你做我的妻子!”
“真的?”尹花侬虚弱地扯出一抹笑,但下一瞬间便昏死过去。
“不!”烈昊天痛苦地低号。谁来救救他的小花儿?直到此刻,他才完全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凌驾蝶儿之上,他不能没有她!
一听见他的低号声,谷青峰随即奔进房里,神情凝重地执起尹花侬的小手为她把脉。
半晌后,他神色黯然地放下手,床上的人儿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恐怕熬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就在此时,总管谷鹰气喘吁吁地奔进房里,神色着急地道:“大少爷,尹姑娘的义父君少欢和她的一位姐妹梅姑娘来向我们要人,现在正在大厅里候着。”
比青峰间言,原本黯淡的脸庞陡然绽现光彩,欣喜地道:“昊天,尹姑娘有救了!传言君少欢前辈医术津湛,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难得了他。”
这话让烈昊天从悲痛欲绝中清醒过来,他睁大布满血丝的眼,赶忙道:“鹰叔,快请他们到忆蝶楼来一趟。”
比总客见事态严重,急忙点头,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前厅请人去了。
片刻后,谷鹰领着君少欢和梅绦雪踏入忆蝶楼。
烈昊天和谷青峰乍见传闻中飘逸出尘的风流人物时,皆不禁有些怔愣。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虽已上了年纪,容颜却依然俊俏出色,浑身散发出一股从容自若的惆傥风采。
梅绦雪可没空理会他们俩,迳自走到床边,一看见脸色死白的尹花侬,忍不住开口质问:“你们把花侬怎么了?”她那清艳温柔的脸庞难得浮现怒意,忿忿地瞠视着烈昊天和谷青峰。
早知道花侬会被欺负成这样,她说什么也不会等到义父云游归来后才找上烈家堡。
自从花侬被掳进烈家堡后,她镇日忧心忡忡,冰月又恰巧出了一趟远镖,她思及以自己一人之力,如何能与江南势力最大的烈家堡为敌,更遑论要他们放人!好不容易等到义父云游归来,她立即拖着他老人家上烈家堡要人,没想到,花侬已憔悴得不成人样。
面对她的指责,烈昊天无言地垂下眼睑。
比青峰尴尬地道:“这……说来话长,尹姑娘生了怪病,我家堡主延揽群医却都束手无策,传闻君前辈医术津湛,还望君前辈出手相救。”
君少欢彷佛早已料知这一切,并不出言指责,只是噙着一抹淡笑走至床边,为尹花侬把起脉来。
好半晌后,他转身向烈昊天与谷青峰道:“花侬并不是生了怪病,她是中毒了。”
“中毒?!”烈昊天与谷青峰惊愕地睁大眼,异口同声地道。
君少欢点点头,接着道:“这毒是由『愁心草』所制成,它的毒性不易让人察觉,一般大夫绝对看不出来,反而会认为中毒者是积郁成疾,胸口窒闷所造成的。”
“那……尹姑娘还有救吗?”谷青峰代烈昊天提出这最教人悬心的问题。
“当然有救,你以为我义父会眼睁睁看着花侬死掉吗?”梅绦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姑娘说的是。”谷青峰倒也不以为意,能被这么美的姑娘斥责,对他而言可是一种享受。
君少欢望向烈昊天道:“花侬绝对有救,只不过,救醒她之后,烈堡主可愿意放了她?”
烈昊天痛苦地拧紧眉,喑哑地道:“只要能让她活过来,我愿意……放了她!”
君少欢将他的表情全看入眼里,满意地点头道:“那就请二位先离开这里,我需要专心为花侬医治。”
烈昊天和谷青峰二话不说地拱手一揖,随即退出忆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