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鬼胎记 第一章

“妳确定要这么做?我看妳还是多考虑一下吧,等木已成舟,后悔就来不及了。再说,乔淇知道之后也会不高兴的。”男人点上一根烟,将驾驶座椅后倾,悠哉地吞云吐雾,阴柔的侧脸在蒙眬中透着少有的邪魅。

“你别管。我已经决定了,你只要配合我的计画就行了。”女人坚毅的看着矗立在前方白色十二层楼高的建筑物,紧抿的丰唇流露出执拗。

“小晏,天涯何处无芳草,妳不过才二十三,干嘛像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一样单恋一株草?”男人不以为然的晃摇着屈起的长腿,朝她吐了一口烟。

“方冠生,你给我闭嘴!”她猛然揪住男人昂贵的真丝衬衫衣领,斜扬的杏眼进现厉色。“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警告你,你敢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我绝不饶你。从现在起,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你也别想得到好处,我跟你……我跟你……”她咬牙切齿,几乎快啮上他的鼻尖。“同归于尽!”

“我靠!”他弹跳起,掉落的烟头在皮裤上烧灼出一个小圆洞,他心痛的赶紧将烟头丢出窗外,不可思议地望着瞬间变脸的晏江道:“不愧是最毒妇人心,败给妳了!”接着,却咧开嘴笑了,一脸浑然天成的媚惑,纤长白细的指头滑过她耳畔的长发。“小晏,这样爱得不痛苦吗?我也希望妳快乐啊。”

晏江眼眶登时红了一圈,她垂下眼,低声道:“来不及了。”她偏过脸,指月复模索着他无懈可击的脸孔。“就是你,就是你害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她揉捏他平滑得用放大镜也找不出毛细孔的皮肤。

“妳知道那不能改变什么的。”他捉住她施力愈来愈重的手,她快将他的脸皮给扯下来了。她是真的恨他。

“走吧,我挂了号,快轮到我了。”她缩回手,打开车门,毅然决然的朝那栋白色大楼迈进。

晏江紧握住方冠生的手,上了手扶梯,踏入二楼的门诊区。

黎明妇幼医院是区域型的中型医院,它的特色是只有妇产科和小儿科两种诊疗类别,因为设备先进完善。院长黎方是医界翘楚,在妇产科的成就无人能出其右;十多年前成立了这家妇幼医院后,因盛名之故,网罗了不少优秀的后进跟随。一直以来,多数想要到大医院生女圭女圭、或者有棘手妇科病的人,第一优先考虑就是黎明医院。

晏江对相关资讯是毫无概念的;她青春正盛,从发育开始,连经痛也不曾有过,“妇产科”三个字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遥远的,她会选择到这里求诊,主要是国中同学林雁容是这里的小护士,极力推荐院长的妙手仁心。

“小晏,别紧张,妳抓得我的手都痛了。既来之,则安之,懂吧?”方冠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包DUNHILL,正要甩开她的手取出打火机,晏江抓过那包烟,愤愤地在手心揉成一团,然后丢进转角的垃圾桶。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你呛死我跟乔淇也就罢了,你没看到在你旁边带球跑的一堆女人?”她的指甲掐进他的掌心,毫不手软。

“妳这是干什么?!妳这样谁敢娶妳?!”他痛得差点跳起来,那一贯优雅从容的形象塌了一角,冶丽的眼在火气的衬托下媚光闪闪。

“闭嘴!你这个害人精,你害得我不够,还想害别人!”她怒火燃起。

拉扯间,有人猛力拍了她的肩一记,她回过头,一张圆圆脸笑咪咪地正对着她。

“小晏,轮到妳了,一诊就在这儿,咦!这位帅哥是……”小护士歪着头,打量长发及肩、活像她最近看的老漫画“恶魔的新娘”的男主角的男人,眼中不断冒出斗大的惊叹号。

“他叫方冠生,衣冠禽兽的冠,生人勿近的生。”晏江挽起他的臂膀,对着老友笑得灿若夏日阳光,神情转换之快速令方冠生叹为观止。

“活了二十八年,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如此恐怖。”他斜着嘴冷笑。

“进……进去吧,院长在里面等。”林雁容指着身后那道门,目不转睛的瞪着方冠生。她揉揉发酸的眼睛--见鬼了!晏江从哪儿找来的偶像剧明星?

“快走!”晏江拽着他冲进诊疗室。

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黎方,温雅的脸上泛着老者慈蔼的笑,他指指桧木桌前方的座椅,沉稳道:“坐,别紧张。”

两人肩挨着肩的坐下,晏江仍紧握住方冠生的手不放。方冠生跷起二郎腿,开始无聊地抖晃,打量着洁白却不显呆板的室内装潢。

“晏小姐,有什么问题?”黎方逐条细看晏江方才在一楼挂号柜台填写的资料,在经期那一栏画个红圈。

“我听说……我听说……有种人工生殖法叫『礼物婴儿』,可以帮忙……帮忙无法自然怀孕的夫妻成功受孕,也就是用人工的方法,把--”晏江费力的想表达内心的意愿,可惜未能表达完,脸就胀红了。

“妳有做功课,很好。”黎方颇为讶异的颔首。“所谓『礼物婴儿』,就是用人工方法将卵子取出与精虫混合,再用月复腔镜手术放入输卵管,让受精卵自然着床,这是针对无法在自然状态下受孕的夫妻所行的人工植入术,两位有这方面的困扰吗?还是已在别处就诊过?”

“是、是,我先生在这方面的确有问题,他、他--”食指戳着仰着头在研究天花板边线设计的方冠生。“他不行的。”

“咦!小晏,妳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敏感的两个字将置身事外的方冠生勾回了注意力。“妳可别诋毁我的名誉。”

“闭嘴!你别忘了你的承诺。”晏江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回头柔顺有礼的回答黎方:“总而言之,我们试过很多方法,就是没办法有小孩,所以麻烦黎医师帮我们……”她腼腆地笑笑,方冠生拍了一记额头,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别忙,你们结婚多久了?”黎方审视这对透着怪异的年轻夫妻。

“呃……一年了。”她不加思索的回答。

“一年?一年而已,还不能判定不孕。你们不再试试吗?也许你们配合的方法有误?”

“不必试了!不必试了!”她猛摇手。“我确定他不行的。”

黎方呵呵笑几声,看了脸色由白转红的方冠生一眼,道:“所谓的行不行,也不能单指一方而言,有时候,问题是出在女方的生殖环境不良,这都要经过检查才能断定的。”

“黎医师英明,回去我绝对会多介绍几个女同事来您这儿生贝比。”方冠生拍拍手,挑眉迎接晏江眼中射出的利箭。

“这样吧,我先帮晏小姐检查一下子宫机能,如果没有问题,还请先生到专门门诊去检查,其它的问题才能逐一明朗、按部就班的解决。”他合上病历,示意跟诊护士到里头准备。

“那我到外头晃晃喽!”方冠生愉快地拍拍她的头,吹着口哨晃出门外。

骤失安全感的晏江想叫他留下,又觉得让他在旁观看实在不妥,只好硬着头皮忐忑地捏着裙襬跟着护士走到内诊室。

“躺下,裙子撩到胸下,内裤下拉一点。”职业化的护士冷冰冰的命令着。

她笨拙地爬上诊疗台,平躺后依言撩起裙襬,露出小肮,紧张地探望四周陌生的仪器。

黎方走过来,熟练地将清凉的传导液抹上月复部,再将影像传送器在其上缓缓移动着。“来,别紧张,做过超音波检查吗?”

她摇摇头。“我第一次到妇产科门诊。”

“没关系。来,看着妳前方的萤幕,透过超音波,可以看到妳子宫的状况。看到没?第一次可能看不懂,我会解释给妳听,这是妳的卵巢,这是妳的--”黎方突然噤声,食指抬了抬微微下滑的老花眼镜,鼻子凑上前端看萤幕,转送器仍在她小肮上滑动着,空气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凝滞。

她不安地看着老医师,嗫嚅地问:“有问题吗?”不会一语成谶吧?她的生殖系统真有问题?

黎方皱起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认真地辨识着对她而言比马蒂斯的画还难懂的画面,终于,他开了口:“妳资料上写,上个礼拜才来过月经是吧?量多不多?”

她愣了一下,照实回答:“不多,一点点,这两个多月都是这样,有关系吗?”

“有关系。晏小姐,恭喜妳,妳怀孕了。”黎方眉头松开,露齿而笑。

“什么?!”她陡地撑起上半身,两只眼睛几欲月兑窗。“有没有搞错?!”

“躺下,躺下,动作太大了,那两次经血不是真正的经血,是受精卵着床时出的血,也可能是着床情况不稳所引起的。不过,看起来胎儿心跳很有力哟!来!看看这一点。”黎方指着画面中央白色的小小点。“这是心跳,很快速。妳看,四肢都健全了,在动呢!看到了吗?照这个大小看,应该将近十周了,恭喜妳,不必辛苦的做人工受孕了。”真是个糊涂妈妈,对自身的变化一点感知也没有。黎方放下仪器,回到问诊室等候。

晏江呆坐诊疗台上,那一番如晴天响雷的宣言震得她脑袋失灵,护士擦拭干净她小肮上的传导液,推了她一下。“小姐,下来了,医生在等妳。”

她回魂了,充满惊恐地望着护士,一把攫住正在清洁检查工具的手臂,颤着声音问:“护土小姐,妳刚才看见了?真的有贝比在我肚子里?”

护士不解地看着她,正色道:“小姐,妳是高兴过了头吗?谁会怀疑黎医师?这比用验孕棒还实际吧。”

她打着哆嗦下了诊疗台,蹒跚地坐回椅子,呆滞的眼神引起了黎方的怀疑。“晏小姐,妳不是急着要怀孕吗?看起来妳的反应不如预期喔。”

“医生,不可能的,我们没有--”她惶恐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妳对妳先生这么没信心啊?”黎方打趣道。“有些人的确是较无害喜症状,所以忽略了也说不定。待会让护士再替妳做一些例行的验血验尿检查,注意事项这本册子里都有,生活起居都要小心,按照规定的时间来产检……”

她的脑子充塞着满满的问号,再也装不下多余的叮咛了。

她这几个月是爱吃了些,尤其是偏爱那贵得不得了的冰淇淋品牌,三更半夜爬起来上个厕所也会突然食指大动,打开冰箱吃掉一整罐,因此她最近小肮稍微圆了些,但不致于引人疑窦,她顶多增个两公斤左右,那很正常啊!谁没事这样吃冰淇淋不会胖的?还有……她的胸部丰满了些,她以为自己运气超好,超过了二十岁,居然还能从Bcup迈进Ccup,谁知道原来是平空冒出的小表作出崇--她无中生有的多个孩子,说给任何人听都足以笑掉人家大牙。她几乎可以想象方冠生在听闻这件事之后在地上捧月复打滚狂笑的模样,也许还会指着她说:“妳以为妳是新版圣母玛丽亚?小晏,明明就是妳不乖,跟别人乱来……”

她就要被冠上不贞的罪名了,她这一生最大的梦想早已千疮百孔,现在再经此一击,恐怕再无实现的希望了!不,她不能、也不该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她一直为了最初最深的爱守身如玉,她从未跟任何人--

像回应她的质疑般,一抹模糊的影像快速地掠过脑海,她眨眨眼,慢慢地让那就要淹没在记忆里的轮廓浮现……那一晚,是那一晚……

一股酸味窜出喉口,她掩住嘴,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不会吧?马上就害喜了?”

黎方的笑声传到耳里,她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在炎夏里。

她拖着比快要临盆的女人还要沉重的脚步,走向欢快无比地和一群候诊女人调笑的方冠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马上引起沙发上众人的注意。

“小晏,没事吧?检查都做完了?”方冠生站起身,捏了下她的鼻尖。“喂!发什么呆?不会是肚子里长了什么怪东西吧?”

他承认自己有些口没遮拦,他平日和晏江唇枪舌剑惯了,并不大收敛言行。况且晏江也没对他客气过,经常拳打脚踢一起来,所以当她乍听他那不经意的玩笑话,脸色却犹如见到农历七月放出笼的鬼怪,一把攥住他袖子就往楼下奔的举动,彻底地吓坏了他。

“小晏,妳干什么?我这件衬衫很贵的,扯坏了!扯坏了!般什么啊!”他鬼声怪叫地,终于让她停止了狂奔。

他拚命挥汗,看不出来平时连运动都懒的晏江,跑起来还真有潜力,没几秒就冲出了大门口,站在烈日下一滴汗都未冒,手指尖还发凉。

“小姐,好歹说句话吧?也不枉费我今天被妳在医生护士面前羞辱一番。”他端详着她,那张小脸清丽尽褪,无限惶惑。“说啊!”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徐缓地吐出,轻轻扯开他的手。“我没事,一切都正常,很快可以进行手术,只是……”她咽了口泛酸的唾液。“手术费太贵了,我存款不够。”

“那有什么问题!若妳真的有心要做,钱我可以支持妳,不过……”他迟疑地摩挲光洁的下巴。“妳确定不告诉乔淇?”

莹黑的眸光闪烁,她用力地摇头。“不,乔淇不会答应的。”她走近他,脸上依旧挂着最初的坚持。

“既然没问题,过几天,我们约定好时间,在这儿见面,我会把东西弄到手,一个小时之内,要新鲜的,对吧?”他再次确认,“这是件大事,妳还有机会考虑,我……老实说,也很矛盾。”惯常的嘻皮笑脸难得正经起来。

她缄默了。走向停车场,一段距离后,停步,转头看着他,展开一个在阳光下妍丽异常的笑。

“阿冠,我一定要嫁给乔淇,一定要。”

她快步走向一诊,一向笑不离嘴的圆圆脸林雁容在门口东探西看后,趋前将她带到走廊另一端角落。

“小晏,我问过那天的跟诊护士美燕,她说胎儿成形了,拿掉有点危险,也没有理由,妳又表现得极想怀孕,黎院长不会动这种手术的。妳也太不小心了,妳不知道有事后丸这种东西吗?”林雁容责备着,向来聪敏的晏江居然会犯下这种无知少女才会犯的错。

“那天我月事才结束没多久,而且就那么一次……”她懊丧地垂泪,脸蛋一个星期就瘦了一圈,完全没有孕妇该有的丰润。

“这种事情不用多,只要准,安全期也不一定安全的,妳没上过护理课啊?”

“别说了,怎么办嘛!我怎能生下陌生人的孩子!乔淇不会原谅我的。”愈说愈慌张。

“原谅?他这下可高兴了,谁要娶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就算他有传宗接代的压力,要的也是自己的亲骨血,干嘛替别人养孩子?”林雁容的实话实说正中红心,晏江心如刀割地掩面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想想办法就是了。”圆脸皱成小笼包,林雁容撑着额角苦思,眼角瞄见晏江手里的小小纸袋,露出长管形密封容器的一角,她圆润的指头戳戳袋子,会意地问:“妳真的弄来了?”

“是啊,这下骑虎难下,说好了的,不做的话阿冠一定会怀疑,他知道我绝不会放弃乔淇的,不装装样子怎行?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阿冠刚刚说,他设计得很辛苦,乔淇不喜欢白天亲密约会的,叫我要好好珍惜善用,下次可就难了。妳瞧,现在全无用武之地了,待会儿妳替我拿去扔了吧。”她将袋子塞到林雁容手中,绝望地斜靠在墙上,一抽一抽地哽咽。

“真是!没方冠生那个程咬金有多好啊。算了算了,也怪不得他。”她看看袋里的那瓶“精华”……真是可惜!她原本很有兴趣知道晏江和乔淇未来的结晶长什么模样的。“小晏,妳真的这么爱乔淇?”

“妳还问!妳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志愿啊!”幸好她今天素着一张脸,否则涕泪糊成一团的结果会更吓人。

“那就将错就错吧。妳我不说,乔淇也不会知道的。”凝肃的表情有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从未说过谎的老实头首次破戒就是大手笔,林雁容说出口的当儿,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雁……容,妳果真从小数学就不及格的。就算现在手术受孕成功,也还要九个月后才会生出贝比,我都十周了,哪等得了这么久?”果然是馊主意。

“妳知道吗?人工受孕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妳就算在别家医院把这孩子拿掉,要想如愿怀上乔淇的孩子,可也没妳想的容易。我看……就说是早产两个月,反正他也不会陪妳来医院的,妳就别吃太多,胎儿就不会长太快,妳又瘦,看不出来的。”林雁容简单的脑袋愈想愈有道理,频频点头。

“万一贝比生出来,一点都不像我和乔淇,那不就惨了?到时他老爹老娘带孩子去验DNA,我一定会被扫地出门的。”她愈想愈不妥,拚命摇头。

“孩子要大一点轮廓才会出来,妳先别急这一点,妳这一胎生完,再接再厉替乔家生第二胎、第三胎,不管用什么人工方法,乔淇家大业大,巴不得妳开枝散叶,到时妳地位稳固了,就算乔淇发现了老大不是他的,也知道妳用心良苦,妳就说……就说是被用强的。乔淇心软,不会介意的,妳想守着他到天荒地老,就不是梦了。他到哪里找一个对他死心塌地、让他在外逍遥,又愿意维持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的老婆?”很少能一口气说完长串道理的圆圆脸?然对自己升起由衷的敬意,眼睛得意得快瞇成一条线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妳有成为诈骗集团首脑的潜质。”晏江的赞叹词立即遭到老友不满的白眼。

“不过……”林雁容顿了一下,斜睇着晏江。“那一夜,那个男人……长得不会像港片里头的坏蛋配角八两金吧?差太多可不行,看了碍眼也罢,提早被发现的机率太高就不好了。”牛眼阔嘴国字脸的婴儿不是没见过。

“我……”她被问住了,搔搔头,咬着唇思索了半晌,困窘逐渐染红了耳根。“我不是记得很清楚,只是有点印象……”她那天喝了三杯“环游世界”调酒,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现在就算叫几个男人站成一排让她指认,能正确辨认的机车绝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

“不会吧?妳的第一次这么惨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守分死心眼的晏江竟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行径。

“要是我神智清楚,就不会有勇气做下去了。”思及此,她就想大哭一场。这一失足,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爱情更加艰巨,她不是不后悔的。

勉强让泪水隐没在眼眶里,她望向长廊尽头--络绎不绝的候诊病患及准妈妈们和忙碌的医护人员白色及粉红色的身影交错着,明亮的光线从设计前卫的天窗洒落在回字形的楼层,一股宁馨缭绕着此起彼落的交谈声--她原本可以从容自在的享有这份美好安定的。

视线所及处,穿梭来回的人群里,一道颀长的白袍身影朝她们走来,周身特殊的气宇和清朗的面目定住了晏江的漫不经心,陌生的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容,一步步缩短了与她们的间距;有着轻微近视的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凝视后,突兀地笑了,为了眼前这道心旷神怡的风景,她的郁结松动了。

“雁容,我有点印象了,那个男人,长得和现在走过来的男人很类似,所以那天我并没有排斥,我想不会差太多,直觉应该是很准的,我们可以放心了。”

林雁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手脚不自觉端放起来,浑圆的躯体转向趋近她们的男人,响亮地唤了声:“黎医师!”

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定了,对着林雁容熟稔地笑道:“还在聊天?今天妳是我的跟诊,忘了吗?”

“啊呀!差点忘了!”她跳了起来,瞄了眼手上的表。“我这就去准备。小晏,妳先回去吧,下班再找妳谈。”宛若滑溜的鳗鱼般快速隐遁进后方二诊的门后。

男人正要提步离开,无框镜片后的目光如风般掠过晏江带着轻愁的面容,晏江不以为意地回开脸,她没有当面盯着出色异性猛瞧的嗜好。

男人却意外地停驻了脚步,挡住她的去路,她讶异地抬起头,昂起削瘦的下巴望着他。

他在打量她,毫不客气地。那温文儒雅、略微冷淡的五官及外形,竟有着如此富侵略性的眼神,她不自觉的抚模自己的面孔……莫不是沾了什么污渍?还是她方才哭花了脸?他眼里没有嘲弄,更没有对异性的撩逗,专注得像在钻研显微镜底下的生物细胞,认真而仔细。她不觉羞窘,反倒被勾起了少有的好奇心,搧着睫毛回视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了右手,收敛起医师的锐利,浅笑道:“雁容的朋友?我黎醒波。”

“我知道。”她礼貌性地伸出右手回握。

“嗯?”他瞇了眼。

“你胸前绣了名字。”她伸伸舌头,他隐约有着正经八百的气味。

他不以为忤地笑了,先前云淡风轻的姿态霎时又回来了,笑与不笑间差异竟这般大。

“我叫晏江,天清日晏的晏,一江春水的江。”她微微缩手,他似乎握得久了些。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放开了她。“妳是她护专同学?”他问,好奇心超越了初次见面的界线。

“不是,我们是国中同学。”她耐心地回答。他不是马上要看诊吗?“我是来产检的,再见。”她挥挥手,不再耽搁地走了。

乘着电扶梯到了中段,她下意识回过头,四目意外地再度交接;她快步奔下移动的扶梯,首度的,她的思绪为乔淇以外的男人多停留了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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